“……”未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止公孙无极有这样的疑问,包括她,包括满朝文武,恐怕没有人不怀疑。
可是皇上既然已经给了病死的定论,众人便不好再说,只怕是公孙无极,也无能为力。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娘娘还留下了五皇子,您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而让亲者痛,仇者快!”没有人能给公孙无极答案,这个答案只有靠他自己去寻找,可在那之前,他一定要保住自己。
毕竟,少了皇后娘娘这棵大树的庇佑,他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
听了未央旁敲侧击的提醒,公孙无极的目光一转,整个人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日,厚厚的乌云从早上开始,便一直笼罩着长安城。百姓们皆披麻戴孝,守在大道两旁,自发为这个秉性温和,谦恭知礼的皇后送行。
送葬的队伍一早便出了东直门,白幡烈烈飘动,哀乐震天。一群皇子们扶着灵柩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一群太监宫女,再往后是一众妃嫔,还有一波宫人太监并着朝廷文武大臣,走在最后的是数千禁卫军。
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地。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些人都哭得涕泣横流,哭声甚至盖过了哀乐。
正午时分,队伍抵达皇陵。皇帝亲自扶棺下葬,又泣不成声地念了祭文,未央听那祭文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却不由冷笑:人死的不明不白,他却只在这里哭上两声,真的就可以心安了吗?
未央是冤枉了李睿,这公孙皇后与她少年为夫妻,如今中道崩殂,李睿就算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悲痛难抑。更何况过去二十多年里,两人也可以称得上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就算最近两人之间确实闹了些不愉快,可却还不足以抹杀过去这些年的风雨携程。
公孙无极愤恨的目光在李睿和绿萝身上辗转不休,未央瞧见,悄悄拉一拉他的衣袖,对他轻轻摇头。
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样只会授人以柄。
公孙无极明白未央的苦心,便咬牙忍住心底的愤恨,低头垂下了眸子。
这一番互动赶巧儿被另外一人看在眼中,那个人的双眸便悄然暗了暗。
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未央侧过头,在人群中瞥见岑文甫,不由勾唇冷笑。她一猜便知这祭文是出自他这个文渊阁大学士之手,可惜文章虽写的感人,却只怕,都不过是在逢场做戏而已。
翌日,岑文甫拜访了未央的将军府,这还是未央乔迁之后,他第一次登门。
平日里朝堂上虽有见面,可是每回只要一下朝,未央便匆匆离去,他连个与她说话的机会都寻不着。这两日因着皇后娘娘的葬礼,心中有所触动,便忍不住前来见一见她。
管家送来岑文甫的拜帖,未央见他竟然以同僚之礼求见,她便不好不见,于是着管家带了他进来。
阿贵一起来的,一进府,便缠着红姑带着他去逛园子。厅中只剩下未央与岑文甫,两人对面而坐,默不作声地僵持良久。
未央抬眸看一眼岑文甫,到底先开了口,“未央还有要事在身,大人若是没什么话说,就请回去吧!”
岑文甫修长的睫毛动了动,凝眸轻笑,道:“倒是颇有几分为官的架子,当年师父见你喜欢舞刀弄枪,说你胸中的豪气犹胜男儿,便将兵法谋略悉数传授给你,戏称要你做个女将军。我那时颇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倒是他有识人之明!”
未央见岑文甫提及少年时的事,心底悄然柔软了几分,转念想起庾信,眸子又暗了暗,冷冷道:“师父若是知道他将来会死在自己弟子手里,当年定然不会收我们为徒!”
岑文甫敛眉,笑容僵在眼角,淡淡道:“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个样子!”
“不是那个样子?”未央轻哼,往前凑了凑身子,缓声道:“那你告诉我,是哪个样子?”
岑文甫垂眸,“到了适当的时机,你自然便会知道!”
早料到他会如此回应,只是可笑,这句话他说了许多年,她曾经也信了许多年,只是如今再听到,却跟听到了一个低劣的笑话一般。
未央抽回身子,“岑大人,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可是她,再不是那个任人哄骗的林未央!
“阿央——”岑文甫迟疑,眼中流动着高深莫测的光芒,“皇后娘娘的事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千万不要把自己卷进去!”
未央目光一滞,看来公孙皇后的死,果然有问题。可是未央不打算细问,因为她知道,以岑文甫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跟她透露一丝一毫的。
“岑大人说的这些话,未央就当没有听过,你走吧!”
岑文甫没有动,只是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再过两日,便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了吧!”
未央一愣,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事情,他却放在了心上。眼中兀自闪过一丝慌乱,未央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遮去了眼中的情绪。
岑文甫见她没吭声,便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推到她的面前,说道:“师兄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我还是买了!”
二十岁,不小了,总该有些正常的姑娘家该有的爱好。
未央摇头冷笑,“你拿回去吧,我不会要的!”
岑文甫轻声道:“打开看看吧!”
未央抬眸看他,冷笑一声,拿起来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朵翠绿的雪莲,或者说是一支雕成雪莲形状的绿玉簪子。
那簪头玲珑剔透,透着晶莹的绿光,小巧精致,宛若天物一般。只要是女人看了,恐怕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
未央盯着这枚玉簪,悄然勾起了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之客
九年前,未央跟着庾信到西域天山游历,听当地的牧民讲了一个关于雪女的美丽传说。
传说雪女是居住在天山上的神女,长得倾国倾城,闭花羞月。她与司命天神倾心相恋,可是司命天神却战死在一场天庭的浩劫之中。雪女悲痛欲绝,每日立在天山山顶,望着天庭的方向哭泣,哭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泪落在雪中,便开出了一朵一朵纯白的雪莲。
于是天山附近的青年男女,便互相赠送雪莲来表达爱意。
那时,美丽的雪莲便悄悄开进了未央的心中。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她每次见到岑文甫,心便会莫名跳的快了起来。
未央抬指婆娑着那只翠绿的雪莲,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清澈的笑意。如果时光能倒流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岑文甫看着未央嘴角的笑意,目光也悄然变得温润起来。
可是时光终究不能倒流。
‘嘭’的一声,锦盒被重新合上,未央敛起笑意,将它推回到岑文甫身前。
“谢谢岑大人,可是这个东西,未央不能收!”
岑文甫目光暗了暗,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有料到,可是真的被她一口回绝的时候,他的心仍是禁不住一阵失落。他没有勉强,只是愣了片刻,便重新将那锦盒纳入袖中。
过了两日,将军府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之所以说是‘不速之客’,是因为未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人会踏入她将军府的大门。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岑文甫名义上的妻室,昌平公主李妙瞳。
王管家来通报的时候,未央着实有些惊诧。红姑心知未央与昌平公主之间存着芥蒂,便问她是不是推辞不见,未央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吩咐王福率众与她一起出府相迎。
府门外,昌平公主一身华服,绷着脸,神色倨傲。
未央向她欠身行礼,“下臣给公主请安!”
昌平瞥她一眼,便扶了丫鬟的手,轻移莲步,趾高气扬地迈进了将军府的大门。未央看一眼她的背影,连忙快步跟上,心里揣着忐忑,倒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和她再有什么无谓的冲突。
到了正厅,不待未央招呼,昌平便自顾自在上首的位子坐了。未央吩咐下人们奉上茶水,然后恭身立在一边儿,等着昌平开口。
昌平挑眉将大厅打量一圈儿,不由轻哼一声,瞥一眼未央,说道:“皇上果然待你不薄!”
未央谦声道:“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未央的话被昌平过度解读,她竟无端气恼起来。
未央见昌平公主变了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忙开口解释道:“未央并无他意,公主不要误会!”
昌平盯着未央看了几眼,突然叹一口气,道:“算了,本宫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坐吧!”
未央满腹疑问,不知昌平搞什么名堂,便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了,恭声问道:“不知公主此来有何吩咐?”
昌平端着茶碗,提着盖子轻轻刮着杯沿儿,吹开浮沫,呷了一口,然后从碗口上抬眸,斜觑着未央,幽幽道:“听说前几日,大人来府上探了姑娘?”
未央一愣,难道昌平是来兴师问罪的?若果真如此,那她这飞醋便吃的好没道理!她与岑文甫早就分的清清楚楚,昌平在她身边埋了这么多眼线,不可能不清楚。
这将军府里有昌平眼线的事儿,未央一早便知,只是她心中磊落,并不怕昌平监视,于是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昌平自己去闹。
昌平的那些眼线也都不是吃白饭的,密信一封封送到她手上,故而未央的事,她全都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清清楚楚,反倒令她对未央放下了一些芥蒂。
未央凝眸,缓声道:“岑大人是来过,未央以同僚之礼相待,不曾有丝毫僭越!”
昌平奇怪地打量未央一眼,道:“大人对你终究是好的!”说着,叹一口气,轻声道:“你又何必分的如此清楚?”
未央一愣,不知昌平究竟唱的哪一出,可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故意试探。
“未央与岑大人同是朝廷官员,自然要分的清清楚楚,以免引起朋党之嫌!”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量昌平也找不出胡闹的由头。
昌平果然敛眸淡笑,笑容里竟夹杂着几分涩意,“本宫知道你对本宫存着芥蒂,你放心,本宫并不是来试探你的,本宫这回来,是有一事相求!”
未央心中纳闷儿,见昌平神色憔悴,目光恬淡,倒有几分真诚的样子,更是不解。
“公主有事只管吩咐便是,但凡臣能力所及,定然不会推辞!”
昌平点头,探究地看着未央,说道:“有一件事,我想你的心中一定与本宫一样,存着怀疑,便是皇后娘娘的死因!”
未央目光微动,她完全没料到昌平竟然会跟她提起公孙皇后,如今这可是朝廷最忌讳的事儿,又不知昌平是何用意,于是小心道:“太医院已经确认皇后娘娘是病故,臣不敢妄自揣摩!”
昌平眉心蹙起,冷笑道:“你不必多疑,本宫已查出了些眉目,熹贵妃那个贱人与娘娘的死多半脱不了干系!”
“娘娘生前待我不薄,本宫一定要去求皇上彻查此事!”
皇后娘娘死的蹊跷,朝廷上下都是议论纷纷,公孙无极一直在暗中调查,只是尚没找到证据。未央虽一直不喜昌平,此时见她为皇后如此,心中不由对她生出几分敬重。
“既如此,公主但凡有用到未央的地方,就请明示!”她林未央虽一直遵循着明哲保身的古训,可胸中却仍存着一腔的热血。
昌平颇有些感动,顿了顿,说道:“本宫求你,不是为别人,而是为岑大人!”
未央一愣,怎地皇后娘娘的事儿,还扯上了岑文甫?
昌平见未央目光茫然,解释道:“大人近些日子与熹妃那个贱人来往频繁,本宫怕他被卷入其中。他毕竟是你的师兄,又照顾过你这么多年,本宫希望你能出面劝一劝他!”
说完,昌平挑一挑眉梢,目光沉沉盯着未央。
未央双眸凝起,心里一阵惊愕,岑文甫与绿萝?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公主是不是有所误会?岑大人最懂明哲保身,如何会与宫里的人有牵扯?”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绿萝!
“本宫亲眼所见,岂能有错?”
昌平言辞凿凿,八成不是空穴来风,未央却还是不敢相信。绿萝如今是满朝文武猜忌的对象,岑文甫犯不着此时和她扯上关系!亦或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未央心底一寒,又立刻摇头否定,他,不是这种会自毁前程的人!
心里这么想,看昌平的神情,却又有些犹疑:难道岑文甫真的和绿萝有什么勾结?
未央的眸光不由暗了暗。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无论真相如何,也犯不着她林未央替他操心!就算他真的与绿萝有牵扯,那也是他自找的,他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难道还需别人去提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况且,就算让她去劝,她用什么立场去劝?
“未央如今和他只有同僚之义,就算劝了,大人也未必肯听!”又没有确凿证据指明岑文甫与绿萝有勾结,她实在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况且,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公主如果有不放心,何不直接与岑大人言明?”
昌平苦笑,“他要是能听本宫的话,本宫如何还会来求你,这个世上,也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未央心口一收,他听她的劝?如果他真的听她的劝,如今两人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当然,这当中的缘由,昌平自然不会明白。
未央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昌平见未央不说话,叹道:“本宫知道你因着桑墨阳的死,一直对大人存着怨恨,可是桑墨阳的死,其实与大人并无半点儿干系!”
未央目光一寒:这昌平公主虽然傲娇蛮横,对岑文甫倒是真心,竟让会说出这种话替他开脱!
“他亲口承认,人是他抓的!”
昌平冷笑,挑眉盯着未央看了半天,直盯得她心底发毛,才幽幽道:“你信吗?”
未央一愣,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是啊,她真的信吗?
“其实你心里并不相信!”昌平残忍地替她给出了答案,“否则,这么长时间,你完全可以去刑部调阅案卷,可是你没有,因为你害怕真相!或者你根本已经猜到了真相,却害怕去印证这个真相!”
未央变了脸色,怒道:“你胡说什么!”
昌平不理会未央的愠怒,继续逼视着未央,一字字道:“桑墨阳死后,你痛苦,自责,你需要一个转嫁这种压力的对象,而大人他,便是心甘情愿地做了这个替罪羊!”
厅中半晌没有声音。
未央握着颤抖的手,手心咯吱咯吱作响,昌平的话,她没有反驳,她只是垂眸听着,然后觉得整颗心一点点儿疼了起来,渐渐的,疼得她眉心都渗出细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宫深灯重
“桑墨阳死的时候,你几近崩溃,你的情绪需要一个出路,你需要一个假想敌,大人便为你挑选了一个,那便是他自己!而你,果然不负所望地恨上了他,并且恨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不要再说了!”未央悄然闭上眼睛,只觉得心中的某些东西在一点一点崩塌。
昌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语气中却多了几分狠厉与责难,“你找到了解脱,可是大人他,这一年多来,却日日生活在你仇视的目光之中,默默隐忍。”
“大人为什么肯这么做,你我都清楚!本宫真是傻,傻傻等着一个根本不可能爱上自己的男人——”昌平目光一狠,冷冷锁住未央,声音一下子酷寒如冰,“可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