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未央的脑袋是完全僵的,她想立刻下山去求证,于是穿着单薄的衣衫便恍恍惚惚地出了庵门,可是人没到山口,便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未央蜷缩在红姑的怀里,放声大哭,直哭的声音嘶哑,渐渐便哭不出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哽咽。她的伤寒未愈,再加上这么个打击,身子受不住,意识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在红姑肩上失去了意识。
日暮时分,未央才再次苏醒过来。她睁开眼,一把从床上坐起,拉了红姑的手,急切地求她差人去找公孙无极。
红姑怄不过,只好到外面回了岑文甫。岑文甫顿了顿,便叫来阿贵,让他去忠王府上请人。
公孙无极很快便赶到庵中,也未与岑文甫寒暄,便提足奔入禅房内,见了未央的样子,大吃一惊,忙挨着床沿儿坐下,凑近些柔声道:“事情本王已经知道了,你要本王做什么?”
未央目光呆滞地看着他,愣了半天,才认出公孙无极,于是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央求道:“未央求王爷派人去查一查,一定要把桑墨阳找回来!”
公孙无极见她目光接近崩溃,不由心头一沉,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说道:“你放心,本王一定帮你找到!”
未央点头,一把栽倒在枕头上,隔着婆娑的泪眼看着他,幽幽说了一句“谢谢——”
接下来的几天,未央不吃不喝,日日只呆呆地望着门口,翘首盼着公孙无极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刑部传来话,说遗体是被羌族王室派人盗了去。
未央便挣扎着要起床,她不能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塞北。他说过,此生再不愿回到那个没有情感,冷冰冰,充斥着权利与欲望的地方,她要亲自把他夺回来。
岑文甫愤怒地将情绪失控的她托回到床上,沉声道:“你如今这个样子,连剑都提不起来,如何去夺?”
未央一愣,便催着红姑去做饭。红姑熬了粥端来,她却只觉胃里难受,怎么也咽不下去。
岑文甫接过饭碗,舀一勺饭送到她嘴边儿,厉声道:“吃不下也要吃!”
未央这才愣愣地张开嘴,可惜吃一口,却要呕出一半,折腾了半天,才只吃下了小半碗儿。
岑文甫出奇的耐心,又让红姑去盛了一碗,依旧一勺勺喂给未央吃。
皇上得知未央的病情,特地差太医来给她瞧病,几副汤药调理下来,她的身子总算慢慢好转了起来。
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晌午的时候,已有些酷暑的味道。
半个月后,未央的身子终于有了起色。
精力好一点儿的时候,便由红姑陪着,在山中散一散步。她还是不愿见岑文甫,公孙无极倒是匆匆来过几次,不过是坐一坐,便又匆匆离开。大军眼前着就要开拔,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筹备军需粮草的事,忙的不可开交。
因着桑墨阳的事,未央对这次北伐格外上心,不时差红姑去忠王府打探消息,只盼着大周军队早日击退羌兵,夺回桑墨阳的遗体。
待身子痊愈之后,未央怕扰了佛门清静,便辞别轻尘师太与一众女尼,回到长安城中,暂时栖身在城南的同福客栈。
才刚落稳脚,圣旨便到了这小小的同福客栈,皇上在圣旨上朱笔亲书,依旧恢复未央禁卫军副统领之职,责她随时进宫复旨。
未央颇有些意外,她才刚刚回城,怎么宫里便知道了?难道李睿一直都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可她不过一个小小的禁卫军副统领,皇帝监视她做什么?如果因为桑墨阳之事,对她有所怀疑,干脆罢了她的职便可,何必多此一举?
思来想去,也不知李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便听之任之,不再为此烦恼不休。
是夜,断断续续地做了一夜的梦,梦中之人白衣轻衫,茕然立在繁花丛中,衣袂飞扬。她远远地追过去,可惜总也到达不了,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可惜那人仍是固执地不肯回头。
醒来的时候,枕上一片泪迹。
爬起身呆坐着,见窗子渐渐亮了起来,忙胡乱收拾一下,便单骑出了长安城。
赶到桑墨阳墓前一看,果然青冢已毁,满目凄怆。她腿上一软,愣愣地向前挪了几步,见坟头已被铲平,墓碑也不知所踪,不由心口一阵揪痛,热泪便涌了上来。
红姑告诉她,岑文甫曾派人前来整修过,整修过都是这般境地,更别提之前的样子了。
未央不敢去想,她攥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可她还是仰起头将眼眶里的泪水生生忍了下去。哭是没有用的,她也不想再哭了,桑墨阳还在千里之外的荒漠,他在等她,她没有理由不振作。
她欠他太多,他最后的心愿,她一定要帮他完成,她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个冰冷无情,他一生都在逃避的地方。
左丞大人萧玉偷偷压下几道奏折,托人送到了岑府。岑文甫看了,兀自头疼的厉害。他托着额头凝思片刻,然后蹙眉从书案后面起身,默默跺到窗前,负手立于灯下,举目望向这漫天的繁星,呆呆出神。
灯影重重,在他的身后拉出老长的影子,这影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人却是一动未动,心事重重。
折子全是是未央递的,无一例外都是向皇上请求,准许她跟随大军出征。
岑文甫如何不急,且不说战场凶险无常,就说她大病初愈,身子怎能吃的消?早上阿贵来报,说是未央正到处买马买鞍,风风火火为出征做准备,想来已是下定了决心。
以未央如今的执拗,就算她愿意见他,也未必能听他的劝。按下这些折子只是权宜之计,未央久不得回应,必定会有所怀疑,她若是亲自入宫请旨,怕是拦也拦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四品官阶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闪身跨进屋内。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冷冰冰的俊颜,却是昌平公主。她方才路过门口,见屋内亮着灯,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一颗心本来‘嘭’‘嘭’乱跳着,此时见屋内没有人,便稍稍放了心,转而又有些薄怒,怎地她在自己家里,竟然还似做贼一般!于是挺直了腰杆儿,强作镇定起来。
缓步踱到桌案前,见一堆书册里露出一角红边儿,心下生疑,伸指抽出来一瞧,竟是一本奏章。捧起奏章,下意识地抬眸瞅了一眼门口,凑到灯下打开一看,不由大惊。
一抹冷笑飞上眉梢,昌平缓缓合上奏章,在心底冷哼:怪不得傍晚那会儿瞧见在宫里当差的李公公急匆匆来见岑文甫,原来是送这个东西来了。
好你个岑文甫,还真是多情的紧,可惜人家却未必领你的情,你这般为她着想,她不还是躲着你不见!如今私扣奏折,乃是人臣之大忌,你就等着皇上降罪吧!
这样想着,不由咬牙冷哼一声,心底兀自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昌平公主果然揣着未央的折子,连夜赶到宫里。
李睿正伏在桌案前翻看书卷,抬眸瞧见昌平公主风尘仆仆的样子,忙命宫人倒一碗茶来。
宫人端来茶水,昌平一把夺过,仰头‘咕咚’‘咕咚’灌入口中。李睿放下书卷,从桌案后面转出,看着昌平的样子,不由轻蹙起眉头,不停地劝她慢点儿喝。
昌平饮了茶,将茶碗递给宫人,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不好意思地冲着李睿笑笑。
李睿抬手指指昌平,摇头嗔道:“堂堂一国公主,像个什么样子!”
昌平凝眸一笑,上前挽住李睿的胳膊,娇声道:“皇上,我来是有要事!”
李睿摇头,觑着一双眸子警惕地望着她,“什么要事?”他这个妹妹,李睿实在是太了解了,所谓要事,多半又是在逞一时意气。
昌平目光一转,忙不迭从袖口里掏出那本折子,递给李睿,说道:“我们家林统领托我将这份奏折呈给您!”
李睿狐疑地挑起眉梢,“你与林统领一向不和,她怎会托你来送奏折?”
昌平闻言,敛眉不悦,“皇上这话什么意思?”
李睿见她生了气,轻笑一声,“行了,朕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将那奏章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悄然蹙起了眉头。
昌平暗暗打量李睿的神色,扯了扯他的胳膊,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李睿侧眸看她,嘴角勾笑,故意拿话挑她,“你想让朕怎么处置?”
昌平闻言,脸色一沉,闷闷地不再说话。李睿揽起她的肩膀,笑道:“行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朕还猜不到?”
昌平抬眸一喜,“那皇上是准了?”
李睿微凝起双眸,意味深长地叹出一口气,“就算没这道折子,朕也早有此意!”
昌平心中只顾着欢喜,顾不上花心思去揣摩这话里的深意。
昌平方走,公孙皇后便从内室里转出,走到李睿跟前,福身行礼,说道:“这林统领毕竟是女儿身,皇上让她随军,臣妾总觉得有些不妥。”
李睿跺到楠木椅子里坐下,蹙眉摸了摸胡须,眼中精光转动,幽幽道:“不要小看这个林未央,她的授业恩师可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虞国公。上次北伐,她便表现出出色的军事才能,朕都看在眼里。”
“朕不是那重男轻女的迂腐之君,凡我大周国民,只要有能力,都可以为朝廷效力。况且——”李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公孙皇后,“朝中局势,总不能一人独大!”
公孙皇后听出李睿话里有话,惊得心口颤了颤,连忙敛眉正色,‘噗通’跪在地上,一本正经地磕头道:“皇上既出此话,请治臣妾之罪!”
李睿探究似的目光盯着公孙皇后看了半天,突然朗声一笑,起身将她扶起,嗔道:“你瞧你,朕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倒认真起来了!”
君无戏言,皇上的话自然不是随便说说,公孙皇后嫁给他这么多年,深谙他的脾性,所谓伴君如伴虎,她这个皇后并不是那么好当。几乎时时刻刻都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否则一句话不对,不但她这皇后之位不保,恐怕还要祸及娘家,贻害亲友。
还好她为人低调谨慎,恪守本分,并无大的闪失,并且又与李睿是少年夫妻,风雨这么多年,感情甚笃,所以颇受李睿的眷顾。只是最近这几年,公孙无极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李睿便难免多了几分忌惮。
一边是九五至尊的丈夫,一边是手足相连的兄弟,公孙皇后左右为难,少不得想法子从中周旋化解一番。
公孙皇后被皇上扶起,脚下一绊,顺势倚在他的怀里,柔声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自然对皇上一心一意,倘若有半点私心,定然不得好死!”
“你瞧你,怎地还赌咒发誓起来了?”李睿软香在怀,已有些意乱情迷,又听她说出这话,顿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重了,心底便软了下来,“你患难之时便嫁于朕为妻,跟着朕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又为朕生儿育女,朕怎会不信你?”说着,将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公孙皇后大为感动,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良久,突然幽声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管束臣妾的这个弟弟,教他感念皇上知遇的恩情,为我大周尽心尽力!”
李睿点头,眉心却悄悄轻蹙了起来。
岑文甫没能阻止,未央还是接到了命她随军出征的圣旨,并擢升她为佐军中郎将,赠四品官阶。满朝文武无不吃惊,质疑者不少。
大周朝并不是没有女将,当今圣上的姑姑,便曾以女儿之身,帮着太宗皇帝招兵买马,攻城掠地,为大周的基业立下了赫赫战功。
她死的时候,太宗皇帝亲自下令以军礼厚葬于皇陵。可就算如此,她生前却从未有过正式的分封,更别提这么高的官阶!
未央自己也很惊讶,不知李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本来只是出于私心,才要跟着出征,只求尽一些绵薄之力,可如今这么大一个头衔砸在头上,她还真心有点儿懵。
上了折子请辞,皇上只是不允,倒也不是她谦虚,只是这朝廷上下的质疑,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有些吃不消。
未央去见公孙无极,想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美酒一壶,时令小菜几碟。
未央闷闷地喝了几盅,抬眸见绿萝软绵绵倚在公孙无极身侧,两人有说有笑,不由心里来气。这公孙无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明知她来必是有事,却还故意带着绿萝一起,令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
公孙无极一边与绿萝说笑,一边偷偷转眸去看未央,见她闷闷的饮酒,不由觉得好笑。未央的来意,他一猜便知,只是前几日,公孙皇后方召他入宫相见,好一番叮嘱,让他切不可居功自傲,一定要懂得明哲保身,所以如今便谨慎许多,不再随意过问朝政。
绿萝其实是他故意叫来。他心里清楚,如今皇上有意扶植未央,不过是为了牵制他这个所谓的‘权臣’。他如今备受猜忌,许多话实在不便与未央多说,其实也是为她着想,可惜她却未必能体会出这一片苦心。
未央确实不懂,她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几次暗示公孙无极,公孙无极却只装做没看见。未央便生了气,起身说了句‘告辞’,甩袖便走。
公孙无极停了说笑,目光沉沉,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失落。他默默坐着,绿萝见他如此,眸光一转,也便安静地陪着。
未央郁郁寡欢地出了王府,正要往街口处走,手臂却猛然被人拉住。她惊讶地回头,见公孙无极一脸严肃,心下生疑,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他一把拉进门内,迎面抵在了墙上。
未央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死死扣住。
公孙无极沉着脸,张口问道:“如果有一天,你我处在了敌对的立场上,兵戎相见,你会怎么做?”
未央一头雾水,不知他怎么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奇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无极盯着她的眼睛,眸中竟微微有些焦躁,低声吼道:“回答我!”
未央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由往一旁咧咧身子,公孙无极的呼吸夹杂着浓郁的酒味儿,一直软绵绵的打在她的脖颈间,令她感到十分的别扭。
他今天好生奇怪,一双眸子含着凛冽,竟似要吃人一般。
“王爷,你醉了!”
未央似是从公孙无极的眼神儿中嗅到了一丝端倪,她突然缓了缓脸色,抬起眼脸,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王爷放心,未央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公孙无极凛冽的目光锁住未央,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半天,突然转眸一笑,站直身子,松开了她。
“本王也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不过,本王要你记住,与本王为敌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沙漠遇险
未央从禁锢中解脱出来,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气,见公孙无极凝眸轻笑,没事人儿般,依然恢复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由怀疑方才是不是错觉。
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一席话,惊得她一身冷汗,难道朝堂之上,果然没有情义可言?她不是不懂皇上离间分化的深意,只是以为凭他与公孙无极的交情,定然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所以才跑到这忠王府,想求个明白,可如今看来,也许是她天真了。
心底不由荡起一层阴郁。
“阿央,皇上既然已经下了圣旨,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未央身子一震,公孙无极还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这声音暧昧如低语,让她的脸颊不由烫了起来。
“我明白!”未央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抬眸认真道:“王爷,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