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瞧,竟然是几只白花花的蛆虫在蠕动。
小卒认出那蠕动的小东西,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冲向喉咙,忙扒开人群,一弯腰,吐出几口酸水。
人群一阵哄笑,整日在死人堆儿里打滚儿,还生的这么娇气!
军医听到动静,回头冷冷地看了小卒一眼,骂了一句‘蠢货’,便又低头处理那伤口。小卒涨红了脸,缩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冲着大家笑笑。
一个兵士指着她笑道:“你们看,还红了脸,跟个小娘们儿似的!”
“大哥,想嫂子了吧!”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小卒的脸烫的更加厉害。
“大帅回营了!”有人通报了一声,众人立刻停住了喧闹。那小卒偷偷抬眸看了一眼,果然见几位将军簇拥着大元帅往这边走来,又赶紧低下头,将自己的身子往人群里缩了缩。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兵,小卒已累的筋疲力尽,连午饭也不想吃了,只想回帐篷里躺一躺,于是一边无精打采地挪着双腿往帐篷走,一边捶打酸痛的手臂肩膀。
“你,过来!”
小卒抬头,见一个身着铠甲的兵士正托着一盘东西堵住了去路,他左右看看无人,才知道那人叫的是自己。
“将这壶水送到大帐里去!”
小卒看着托盘,面露难色。
那人见小卒扭扭捏捏,不由不耐烦起来,不由分说地将托盘一把塞到小卒手里,说道:“磨叽什么!”说完,瞪了小卒一眼,转身走远。
小卒端着托盘左右为难,不是怕累,实在是‘大帅’那两个字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脚步沉重的挪不开,一点点儿挪了好久,才总算挪到了中军大帐。
守门的卫兵看了他一眼,便掀开帘子,放了他进去。
帐子里很安静,迎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一些书册纸卷,桌子的左侧悬挂着一张地图,旁边摆着几张椅子,右侧摆着一张床,床上挂着布蔓,除此别无他物。
统兵大元帅公孙无极正坐在桌子旁,一边吃饭,一边翻看着军情战报。
小卒低声唤了句‘元帅!’
公孙无极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卒走上前,战战兢兢地将茶水放在公孙无极手边,然后弯了弯腰,抱着托盘就要转身往外走。
“坐下!”是公孙无极低沉暗哑的声音。
小卒浑身一个机灵,心知不妙,撒丫子就往外跑。
“站住!”公孙无极手掌往桌面上一拍,‘啪’的一声,吓得那小卒差点儿没尿裤子。
小卒眼见跑不掉,只好悻悻地转过身,一步步似有千斤重,半晌才挪到桌案前坐下。
公孙无极没好气地看了小卒一眼,目光似要杀人一般,冷冷说道:“吃吧,知道你还没吃东西!”
小卒‘哇’地一声趴在桌子上,捶着桌面哭天抢地道:“大帅饶命!”
“谁要你的命!”公孙无极冷哼,“别跟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你的胆儿可真大,说了不能带你,你还偏偏偷跑来!”
那小卒一面痛苦流涕,一面睁着半只眼偷偷去打量公孙无极的脸色,哭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好全凭大帅处置,要杀要刮,未央都认了!”
这瘦瘦弱弱的小卒正是未央,大军离京那日,她打晕了一个小卒,偷偷混进了队伍里。
“油嘴滑舌!”公孙无极哭笑不得,奈何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需答应我三件事,方可留下,否则立刻派人送你入关!”
未央点头如捣蒜,挺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别说是三件,三百件都行!”
公孙无极深不可测的双眸直勾勾盯住如意,盯了半天,直盯得如意心里发毛,才幽幽说道:“第一,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女的!”
“那还用说?”未央笑道:“第二呢?”
“第二,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女的!”
未央一愣,也不知这人心里盘算的什么,只笑嘻嘻道:“那第三,该不会也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个女的’?”
公孙无极认真道:“正是!”
未央‘嘿’‘嘿’笑着,也不知公孙无极是何用意,反正能留下来就好,于是一拍胸脯,喊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人发现!”
“看来还是没有引起你足够的重视!”公孙无极冷着脸,双手按着桌面,凑过身来,鬼鬼祟祟地盯着她,说道,“你可知万一让别人知道了你的女儿身,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未央见公孙无极一张严肃的大脸就要贴在她的眼睛上,不由也紧张了起来,不就是打二十军杖,轰出军营,还能有什么后果?但看这公孙无极的神色,又不是闹着玩的。
公孙无极诡异一笑,一字一字,幽幽道:“这军营里上上下下全是男人,没老婆的,离开了老婆的男人——”
除非是傻子才听不懂,反正未央是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懂了,同时也真真正正的被吓懵了。她大张着嘴,眼神直愣愣的,只觉得心底发毛,脊背发寒,宛若空气里正有无数只虎狼一般的眼睛正盯着她,不由一个寒颤。
公孙无极夹起一块青菜塞到了她的口里,嘴角勾起恶作剧般的笑意,说道:“你只需紧紧跟随在我的身边,就不会有事!”
未央哭丧着脸点头,“你放心,未央一定时时刻刻跟着你,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跟着你!”
公孙无极听到‘上厕所’,嘴角不由抽了抽,清清嗓子道:“上厕所就不必了,这大帐里任何时候都是安全的!你待会儿收拾一下,搬过来吧!”
“搬过来?!”未央瞪大眼,红了脸,舌头也不大利索起来,“这,这不大好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公孙无极冷哼,“这个时候知道男女有别了?早知道,就不该到这军营!你前几日是怎么睡的?”
未央老老实实交代,“我一个人躲在药房里睡的。”
“算你侥幸!吃饭吧!”公孙无极剜了她一眼,自顾自拿起筷子。
未央嘿嘿一笑,被他这么三番两次吓来吓去,耗费了好多体力,还真有些饿了,于是捡起筷子嘬了嘬筷头,往桌子上一瞧,只见上面大大小小倒是不少碟子,却都是些窝窝头,咸菜,稀饭什么的,最奢侈的恐怕要数那盘炒鸡蛋。
“你,你就吃这个呀!”堂堂统兵大元帅,也太寒酸了点儿吧!未央已经吃了好几天的咸菜窝窝头,身体都快吃不消。本以为能在这儿混口好的,却还是这些东西,不由便有些郁闷。
公孙无极见未央一脸嫌弃,不由停下手中的筷子,摆出一副地主面对佃户时的那种万恶嘴脸,沉声说道:“这是战场,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那么多讲究,你吃不吃,不吃本王让人撤下去了!”
“吃,吃,我吃,我吃!”未央赶紧护住饭碗,夹起一口青菜就往嘴里塞。
公孙无极果然命人在大帐里用布蔓隔出一间,放了张床进去。未央就在公孙无极的帐子里住下了。
公孙无极见未央瘦瘦巴巴,面有菜色,于是吩咐灶上晚饭送了盘肥肉上来。未央大快朵颐,像是一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吃的满脸都是。
公孙无极嫌弃地盯着她,连连摇头,筷子却没往肉里伸过一次,一大盘全落入了未央腹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兵破朝阳
中军大帐中,影影绰绰地点着几盏煤灯,公孙无极与几位参将正围在桌案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军情。
未央悄悄掀开隔间的帘门,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只见地图前的几人皆是神色凝重,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未央转眸盯住公孙无极,只见他此时完全换了个人一般,不苟言笑,严肃沉默,竟活脱脱的一个岑文甫,这个念头突兀地闪入脑海,吓了未央一大跳。
未央捂桩嘭嘭’乱跳的心口,忙心虚地将目光移向他处。
公孙无极的左手侧按剑立着胡参将,胡参将生的魁梧壮硕,一脸略腮胡子倒是挺对得起他的姓氏。再往左,楠木大椅里坐着一位身披软甲的年轻男子,未央认得他是当朝太子,也就是李睿与公孙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大皇子李佑。
本来北伐之事,并未打算让太子参与,只是公孙无极力荐,皇上才准了他以副指挥使的身份协助公孙无极。未央心中慨然,公孙无极对他这个外甥真是颇为上心,他这次荐他,名义上是让他出来历练,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他出来打打酱油,领领战功,以求在朝廷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未央看这个李佑,生得白白净净,只可惜一身贵族公子哥的不良习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对得起公孙无极这般扶持,可别如那三国时的阿斗,白白浪费了他舅舅的一番苦心。
未央心中慨叹,再往右看去,依次坐着程将军,戚粮道等。这程将军是公孙无极的老部下,曾多年跟着公孙无极南征北战,对他极是忠心。戚粮道是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专门负责粮草押运,后勤保障等事务。
几个人商讨间似有了分歧。
只见胡参将单手叉腰,瞪着一双杏眼,将大手在地图上一划,粗声粗气地说道:“朝阳是渭北最大的城市,如果能拿下,可以之为据点,向北向西扩散,一步步收复其它被侵占的城阙!”
程将军轻捋着修长的胡须,微蹙起眉,默默扫了一眼众人,不无忧虑地说道:“大军方至,便已打了数场硬仗,如今人困马乏,是不是——”
戚粮道摇头,“漠北不比关内,晚上气温太低,冻伤者多有之,兵士们已忍了几日,时间久恐不能受,攻入城去,大军也好栖身!”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半天,没商讨出个所以然,只好齐齐将目光转向一直默默不语的公孙无极。
公孙无极沉吟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打”!
这个‘打’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都等着他的下文。
太子思道:“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公孙无极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打仗本来就是冒险,胆大心细方能成事,畏首畏尾只会被人缚住手脚,陷于被动!我看这朝阳城虽有重兵把手,却并非牢不可破,我们只需从长计议,布置周全,未必不能成事!”
公孙无极曾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屡建奇功,为这大周的天下立下过汗马功劳。众人都知他的实战经验最为丰富,也最信他的话。故而公孙无极此话一出,几位参将便似吃了一粒定心丸,纵然心中仍有些许疑虑,也下了决心,姑且一试。
程将军道:“但不知大帅有何良策?”
公孙无极起身跺到地图面前,指点着上面的沟沟壑壑,说道:“朝阳城虽城建兵广,易守难攻,但却有一致命的缺陷——”
程将军一愣,“难道大帅指的是它的水源?”
“正是!”公孙无极点头轻笑,在地图上轻轻移动手指,说道:“朝阳城的供水全部取自渭河,但守城的忽纶将军却疏忽大意,并未派兵驻守河源,我们只要派一小股兵士,往上游切断他的水源,则不出几日,朝阳城内必定大乱,我军趁势攻城,必大获全胜!”
胡参将凑近些看了看地图,忽然一拍桌角,激动道:“此计甚妙!”
公孙无极果然派胡参将带人马切断了朝阳城的水源,很快,城中便乱了起来。
数日之后,未央躲在营帐一侧,远远看着公孙无极立于点将台上,面对着三军将士做战前动员。
“只要我们打进城去,就有软床可以睡,就有热饭可以吃!”公孙无极高举着长剑,声音激昂,若惊涛拍岸,带着鼓动人心的力量。他身上银白色的铠甲在太阳下闪动着寒光。
军士们一阵欢呼,待欢呼声稍歇,公孙无极又道:“杀十人,赏纹银千两,杀百人,赏纹银万两,第一个将大周军旗插在朝阳城上的人,封万户侯!”
“攻下朝阳城,犒赏三军,休整五日!”
军士们闻言,士气愈加高涨,大家伙摇动着锦旗,齐声呐喊,恨不得立刻策马杀进朝阳城去。
公孙无极满意地扫了一眼三军壮士,然后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面具,缓缓举起来覆在脸上,他这一张俊颜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观之令人胆战心惊。
在震天的呐喊声中,公孙无极走下高台,翻身上马。未央看着大军缓缓出了大营,越走越远。
她与戚粮道留守在营中,只听得远处锣鼓喊杀声从早晨响到晚上,又从晚上响到天明,心中默默捏着一把汗,不敢入睡。天亮时分,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士兵欢呼成一片,说是打下了朝阳城,她心中一喜,顿觉浑身轻松畅快起来。
当日上午,大军浩浩荡荡搬进了朝阳城,收拾了原府衙,留做中军之所。未央托福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虽然就离公孙无极的卧室不远,可总算不用孤男寡女,别别扭扭地共处一室了。
未央草草收拾停当,立刻将自己抛在床上,抱着枕头,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直睡得昏天暗地,畅快淋漓,才幽幽醒转。
远远传来喧闹声,未央揉着惺忪的双眼,下了床,凑到窗口往外一瞧,只见偌大的庭院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兵士们在空地上架上大锅,烹煮牛羊,又端着碗,一口口灌着葡萄美酒。
公孙无极治军严明,禁止士兵饮酒,故而到边塞两月有余,大伙儿都未沾过酒味,此时自当放开了来,喝个痛快。
酒肉的香味一阵阵传来,未央顿觉腹内空空,肚子里的馋虫也被搅了起来。
不知公孙无极此刻在做什么,且去他那里瞧瞧,说不定能混口好的吃。心里盘算着,脚步便已迈出了门槛儿。
到了元帅房,守门的护卫认出她,向室内通报一句,公孙无极沉声应了一句,侍卫便放了未央进去。
未央推开门,只见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由一愣,转进内室,便见窗台处点了两盏煤灯,公孙无极伏在书案上,正埋头奋笔疾书。
听到脚步声,公孙无极抬眸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二话不说,又埋头写了起来。
未央不敢打扰公孙无极,于是自顾自坐在椅子里,一边默默与饥饿抗争,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间屋子来转移注意力。
只见红木做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柜旁边摆着一张供案,供案上袅袅点着一炉檀香,往左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字画,画下是两盆绿植。再往左,是一张挂着青纱帐的矮榻,矮榻一侧竖着一个衣架,衣架上撑着公孙无极的那副铠甲。
未央盯着那副铠甲,想象着公孙无极平日里穿着那副铠甲的样子,不由觉得脸颊微微烫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未央被‘咕咕’的响声吓醒,才发现自己又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儿,猛地眨眨眼,又意识到那‘咕咕’的响声正是从自己不争气的肚子里发出来的,顿时窘得不行,忙抬眸一瞧,见公孙无极正挑着一双剑眉,玩味儿似地看着她,不由吓了一跳,脸腾地便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陡升变故
“我,我——”未央支支吾吾,羞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公孙无极看未央瞪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神色慌乱,脸颊又红扑扑的,姗姗可爱,不由摇头笑道:“饿了怎么不早说,来人,备饭!”
未央心里一阵感动。
公孙无极将写好的东西塞进信封,唤了名骑兵进来,交与他说:“这封信尽快送到长安,不得有误!”
“是!”那骑兵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公孙无极踱到未央身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解释道:“这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