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见得有多了不起。”许子骞低声嘟囔。
许子骞这样就好像小孩子犯了错却不肯认错一样,脸颊一鼓一鼓的,显得很可爱,谢端和站的太近,几乎想伸手去捏一捏许子骞双颊,好在忍住了:“我当然没有多了不起,刚刚好够帮你而已。”
“其实你也明白,互惠互利总是好过势不两立,对吗?”
被发现了吉祥天的身份,许子骞就有一点被动,毕竟这么重要的把柄在谢端和手里。
谢端和却想着只要让许子骞的态度不再强硬下去,只要许子骞愿意接受自己的计划,这件事未必就是一件不可挽回的事。虽然现在还像是在威迫许子骞一样,但是只要达到目的,只要出发点是正确的,就算用些手段也没有关系。
何况……想到许子骞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会和自己白头偕老,以后回到家里就可以看见许子骞那张骄傲的不可一世却偏偏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就算用些手段也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麻辣婆婆
建康城中近来最大的事件便是宁国高阳公主和陈郡谢氏的谢端和的婚事,这对去年由孝昭帝亲自赐婚的佳偶如今终于礼毕完婚。
许子骞和谢端和完婚后,并不住在谢府,而是住在孝昭帝御赐的公主府里,这让许子骞有一种谢端和是自己养的男人的感觉,且从观察到其实府中上下佣人多是谢端和自家中带来,而公主府的一应开支也是从谢端和俸禄中支出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那些谢端和带来的佣人不就是谢端和的陪嫁,而家中的支出不就是谢端和的嫁妆,这种认知让许子骞从内而外的感到畅快。
公主身份带来的另一种方便就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许子骞和谢端和是不同房的,两人各有自己的住处,平日也不在一处。
公主和驸马的确是不能住在一处,各自有自己的院子,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同房,而在高阳公主府,这种“需要”是不存在的。
谢端和现任廷尉之职,每日忙碌不已;而许子骞对谢端和也是眼不见为净,除了初一十五去谢府给苏夫人请安外,两个人甚少见面。
许子骞是公主,所以住在东侧的琉璃院,院内也尽是许子骞从宫中带出的亲信之人服侍,现在除了不必每日给皇后请安,几乎和在宫中无异。
家中庶务并不是许子骞在打理,而是交由谢端和在管,这样的日子不知有多清闲,好似每日一睁眼就是在等着吃饭,吃完饭就等着睡觉,这般昏昏沉沉一月有余,许子骞才发现不对,妻子的义务不用履行;不必应对公婆;没有妯娌关系需要维系;家中庶务也是不必经手——谢端和娶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养一只宠物吗?可气自己连观赏价值也没有,谢端和每月只和自己吃两顿饭——初一十五,回谢府请安时会和自己吃早饭。
许子骞方才被半容从床上叫起,还有些迷糊,洗漱、穿衣、挽发一气呵成,只可惜等做到桌前准备吃早饭时许子骞还没清醒。
谢端和进了许子骞正屋就看见这样的情形,许子骞在榻上,穿戴整齐但睡眼朦胧的打着哈欠,从易也按照往日的规矩,在初一这天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餐。
看着许子骞一副“我昨天没睡好”的样子,谢端和竟起了作弄的心思:“今日我小姨也在家中,你今日可能在母亲那里遇见。”
这话可真是吓坏了许子骞。
苏夫人其实是非常好相处的婆婆,待许子骞也是极好,就是每一次被苏夫人一双似乎洞悉世事的眼睛看着时,都让许子骞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就好似新婚之夜后拜见婆婆时,苏夫人一双眼睛波澜不惊,但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仲纁和殿下没有同房。”
那一眼,没有惊讶;没有责怪;也没有探究,偏偏就让许子骞有一种压迫感。
只能长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临安苏氏养出了苏夫人这样洞悉世事的女子,又养出舒州王妃这般淡泊名利的女子,每一个都让人记忆犹新,不知道这位谢端和口中的“小姨”又是什么样的。
看着许子骞如临大敌的样子,谢端和不自觉的多吃了半碗饭。
连这样的小事也如临大敌,看来是太清闲了。
谢端和好似随口问道:“不知最近于阗和渥密有什么打算?”
许子骞也是一惊,马上回复如常,看不到半点惊慌。
谢端和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被查出来,你就是叛国!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谢端和口气虽然重,却是实实在在的担心许子骞,毕竟吉祥天在西域的所作所为一惊惹孝昭帝不快了,如果许子骞在牵扯到于阗和南靖的对峙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国。
看见许子骞不说话,谢端和沉声道:“你跟我说,拿到我会伤害你不成?这件事你告诉我,我们好有个应对,免得被人陷于不义。”
许子骞自然知道谢端和的意思是怕渥密做得太过连累自己,是想帮自己。但是渥密要做的事的确是非常大胆,如果让谢端和知道,自己是无碍了,渥密只怕就危险了,许子骞自然不会说。
许子骞的沉默明显让气氛变得紧张,谢端和知道这件事得慢慢来,打算从长计议。
谢府占地极广,庭院回廊数不胜数,假山流水萦绕其间,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缓缓展开,其中景致一一尽现。
谢府精致,花草树木看似如常,却是每一处都精心布置,所用之物虽非金石,却依旧价值不菲。谢府陈设,以风流写意为主,并不以奢华而奢华,不似皇宫之中那般流光溢彩,却是别样风采。
苏夫人一身家常衣裳,发间只以玉簪点缀,极为素雅。但这发簪却是取上好羊脂白玉,以极为精巧工艺雕成,一件便是价值不菲,素色的裙裾没有任何刺绣,但是随着苏夫人的行动而有暗纹缓缓流动,不论是衣料还是剪裁都是陈静素雅却精心制作的,不过起居所用已经如此,可见百年世家的谢氏何等排场。
苏夫人年近四十,保养得当的面容,依旧十分美丽,这美丽没有苏夫人娘家大姐苏婉的摄人心魄;也不似娘家三妹的舒州王妃苏措的空灵清丽,而是一份独特的气定神闲,端庄娴雅。
镇国公府到苏夫人这一辈,只养了四个女孩。
大小姐苏婉是誉满京城的美人,曾得太后赞誉“苏婉之外,再无魏晋风采”,苏婉自幼和谢氏的“小神童”谢雅如定亲,谢雅如作为楚阳公主的滕臣随公主嫁入北夏,如今楚阳公主乃是北夏皇后,而谢雅如也已经是右丞相,作为苏夫人的苏婉自然也是风光无两。
二小姐便是如今端坐主位的另一位“苏夫人”——苏琪。苏琪是镇国公府的庶出女儿,但是同胞哥哥苏珏十分得皇上信赖,所以苏琪在娘家时也是十分有脸面。苏琪本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生的美貌自不必说,言行举止端庄自持,做事要手段有手段,要魄力有魄力,也嫁给谢氏子弟的谢瀚如,不过是继室。
三小姐苏措是唯一的原配所生嫡女,因身体不好自幼长在大师了尘身边,许多人都赞三小姐有仙人之姿,引得舒州王爱慕,苦求多年,不想苏措身子骨不好,年纪轻轻就早早去了,提起这位王妃时总要让人扼腕叹息。
四小姐苏瑶是最默默无闻的,不但是庶女,还没有可以倚仗的兄弟,不过苏瑶性情十分柔和,素有良善之名,嫁给一个普通世家子弟的沈长青,过着最是清闲的日子。不过许子骞认为这四姐妹里,倒是苏瑶最有福气,能安乐一生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如今这位沈夫人的确如传闻一般,面目秀丽,眉目间的温柔让人不禁沉醉其间,的确是观之可亲。
“二姐果然有福气,高阳公主上上下下竟没有半点不好,有这样的媳妇,二姐真是睡觉也要笑着了。”沈夫人见许子骞入座,便开口夸道:“仲纁这样的孩子,我还想竟是没人配得上,如今殿下回来,可不就是佳偶天成。”
苏夫人也笑道:“你都快把两个孩子夸出花来了,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苏夫人话中带着几分埋怨,但语气里的亲近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看着仲纁长大,心里自然要多疼爱几分,如今找到这般好的妻子,自然高兴的忘了谦虚。”果然不错,这沈夫人和苏夫人关系应当是极好的。
许子骞是晚辈,不好贸贸然开口,又被这么一通赞美,只好坐在一边低头装羞涩。
“小姨,如今有了其羽,你便不喜欢我了吗。”谢端和语气竟带几分撒娇,他本就有几分稚气的脸上配上委屈的表情,真是让人心疼的紧。
谢端和本来和许子骞置气,不想进了谢府就没事人一般,如今开口撒娇,也不带半分不快,好似早上的事从未发生。
沈夫人愣了一下就笑道:“啊呀,仲纁也会心疼媳妇了。”回头对苏夫人道:“可不是长大了么!”
苏夫人也笑,两人和乐融融的打趣小夫妻好一会才罢休。
许子骞知道今早的事惹得谢端和不快,不自觉就有了讨好的意思,谢端和也照单全收,这样一唱一和让别人看在眼里,好一对恩爱夫妻。
只有许子骞知道,这么一对恩爱的夫妻,却是装给苏夫人看的。谢端和来时便言明:“我母亲目光如炬,我们有一点不快都会被看出。我不愿意母亲为这件事烦心,所以千万别让她起疑心。”
也就只有自小在苏夫人身边长大的谢端和和骗的过心思明亮的苏夫人了。
苏夫人带着许子骞在院中赏花时说:“仲纁虽然看着明白,其实却是牛脾气,若是任性不懂事,公主不要见怪。”
果真还是没能瞒过苏夫人,许子骞自然不敢装傻:“是儿媳的不是,夫君很好。”
苏夫人侧过脸打量许子骞,见许子骞面色平静,也不好说穿:“夫妻之间,置气可以,但是不要真的伤了感情才是,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
许子骞也猜不出苏夫人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好应下。
不过是家常闲聊,许子骞却总在苏夫人面前无所遁形,难怪谢端和眼睛这么毒,原来是有一个眼睛更毒的娘。到底父母都这样不俗,才生养的出谢端和这样的小狐狸。
“仲纁和小姨关系很亲呢。”
苏夫人道:“清舞自小与我关系就好,又喜欢孩子,每次看见仲纁就喜欢的什么似得,仲纁自然也就亲近她一些。”
许子骞迟疑一下,才明白苏夫人口中的“清舞”是指沈夫人。想到谢端和提起舒州王妃时候有些冷淡的口气,就知道苏夫人应该是和沈夫人关系更亲近。
“小姨人这样好,我也十分愿意亲近小姨。”既然知道其中关系,许子骞自然顺势讨好,况且这位沈夫人的确十分得人喜欢。
“我看着清舞也是极喜欢你的,你二人投缘,自然是好事。”许子骞回建康不久,能有些提携她的长辈自然是好事,苏夫人也愿意看到许子骞融入贵妇圈。
从一个庶女走到今天的位置,许子骞自然知道自己的婆婆绝不是寻常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巧合落水
舒州王府占地不大,但却十分精致,是一种钟灵毓秀的自然清新之感,而不是谢府的雕琢之美。但是王妃故去后,舒州王心如槁木,园中景致也有些荒废。
其实舒州王府依旧是精致的,只是这精致却掩盖不了主人沉痛的心境,所以哪怕一草一木从未改变,但现在的王府却的确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谢端和其实和舒州王妃并不像沈夫人那样亲昵,同样是姨母,沈夫人是温柔的、慈爱的,而舒州王妃却总是安静而疏离。
青衫落落的就是舒州王顾西谖,如今已经退出朝堂的舒州王的一举一动却依旧能影响整个大靖的起伏。
“皇上这些年所作所为终究还是想要摆脱世家束缚,不论是北夏也好、匈奴也罢、就算是西域也一样,都是皇上想要制裁世家的一步棋,或者为这一目标铺下的伏笔。”若说最了解孝昭帝所思所想的,那舒州王绝对是佼佼者,所以谢端和才会不得以来求助这个不怎么亲厚的姨丈。
舒州王如今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染上岁月痕迹的脸却依旧俊朗如初,甚至比从前更添许多岁月沉淀的成熟魅力。从前的舒州王是端丽矜贵的,而如今却是沉稳而优雅。就算是谢端和也不觉沉醉在舒州王这份独特的气质里。
眼角细纹只会让沉静的双眸更迷人;嘴边的纹路亦增加了每一个微笑的含义;从前震慑众人的气势变作如今内敛的压迫力,这就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所特有的魅力。
“如今,你已有选择,不过是不知如何行动,是吗?”舒州王淡然道,他声音中有一种能力,让焦躁的心平静。都说舒州王行事极为冒险,却又永远稳步筹划,环环相扣,不留半点破绽。
谢端和坚定道:“若是让于阗如意,那南靖在西域成了什么,还有半点该有的气势吗?”
不过想要出兵,的确是困难重重,不然谢端和也不会想到来找舒州王。
“若是我,定会选一个迂回些的法子,只是你已打定主意要和渥密一战,我也劝阻不了。”舒州王的确和孝昭帝一样,不愿意开战:“既然你来求我,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放心好了。”
当年,谁不知道舒州王曾在皇上登基时争取到一直两边不靠的镇国公;又在南靖和北夏的战事中直接把敌对的寰宇帝劝说为同盟一同对付匈奴;而且还曾出人意料的游说动匈奴一些部落临战倒戈的投靠南靖。林林总总,不知几何,舒州王永远可以把不可能化为可能,所以谢端和才会求助于他。
舒州王如今这般地位,却愿意伸出援手来帮谢端和,只怕还是看在谢端和的相貌上——谢端和生的极像已故的舒州王妃。
舒州王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对着酷似亡妻的脸,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再也不愿意看见这张脸上有任何伤心或为难的表情;再也忍受不了这张脸眉头紧锁的样子。如今故人已去,竟连酷似之人也能让自己生出不舍之情。
谢端和见舒州王有些晃神,知道舒州王定是想到了苏措姨母,也不敢出声打搅。
舒州王只微微出神片刻,就笑道:“让仲纁见笑了,上了年纪总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谢端和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说:“三姨姆看见王爷这般形容该心疼了。”记忆里,舒州王妃和舒州王感情一向极好,所以这句话的确不假。
舒州王却被这句话说的一愣,随即笑道:“光华已是黄土一柸,哪里还会心疼我。”
话中寂寥几乎让谢端和痛不可当,该是经历怎样的思念和伤痛后,才说得出这样的话,连欺骗自己都不愿意去做。哪怕是还有一点点对亡者的希望,也不会有这样透彻而残忍的认知。
融融日光倾泻在舒州王身上,却丝毫也不能带走舒州王身上的冷清之感。
“我本不愿多见你,你和光华实在太像,但终究不是她。这世上只有一个她,却还是熬不过这建康城内的岁月,离我而去。”舒州王自嘲道:“终究是我执念太深,伤人伤己。”
谢端和知晓,舒州王和王妃的故事绝不会像传闻一般简单,但舒州王话里的意思,谢端和却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舒州王会觉得王妃的死有自己的责任。
建康城的冬天,连冷也显得缠绵。
琥珀轩对面的湖水在冬日里水汽缭绕,绿色的水草在水中纠缠,湖中锦鲤艳红的身躯在碧绿的水草间穿梭,透过水汽看去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一座笔直的木桥孤零零从这头延伸到那头,被水汽遮掩,好像浮在空中的残桥一样。褐色的桥身上古朴雅致的雕刻隐隐可见,精致秀美不似人间之物。这桥有些单薄,犹如湖上一条小径,带着三分随意。
许子骞走出琥珀轩就被吸引。
“不如拿些鱼食去桥上吧。”涟漪也是难得出来,雀跃道。
因为许子骞近日身体一日弱似一日,难得出来散心,大家都是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半容听见涟漪提议,眉头皱了一皱,却见许子骞点了点头,吩咐人去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