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风心头一紧,手中紧紧握了拳,沈嫣端着热水从外头进来,见弟弟坐在床上发呆,忙上前推他:“做什么呢,快给王爷盖上被子。”
“表姐你看,湘湘留下的。”简风指了齐晦内衫的字迹,沈嫣比他更熟悉湘湘的笔迹,一时泪如雨下,捂着嘴跑开了。
简风为齐晦盖好被子,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回身见姐姐站在门前没动,便上前来安慰:“齐晦功夫了得,死不了的,湘湘还等他呢。”
沈嫣摇了摇头,垂首道:“方才我送热水去慕公子那里,我听见他对慕公子说,好像是他一时心软放庞浅悠进门,才造成了惨祸。那毒是弥散在空气里,全家上下都没能幸免,宰相是有备而来,就等着湘湘单独出门。”
简风眉头紧蹙,低声念着:“世峰就是放不下他那个疯子妹妹。”
沈嫣忧虑地说:“是世峰的错吗?你们是不是都会怪他,他肯定很自责了,简风,你们能不能……”
“表姐,就算是湘湘和齐晦,也不会怪他,我有什么资格?”简风道,“何况不是他的错,你担心我们是否会怪他,不如劝劝他,不要太自责。”
说话时,听得身后微弱的声音,似乎是齐晦醒了,简风迅速跑了回去。
此时深宫里,湘湘早就到了,她被送到了华丽但陌生的殿阁,进门时都不曾抬头看一眼门前的匾额,殿门外宫女如云,每一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显然她们知道湘湘今天会来,显然这里一切都有所准备,整件事里,皇帝跑不了。
她在桌前坐着,那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床榻,湘湘没敢去碰,不知道皇帝曾在这里和哪个女人翻云覆雨,新君也好先帝也罢,她想起芙蓉居里的光景,就一阵阵恶心。而车马颠簸也让她害喜的症状重新出现,湘湘想要强打起精神面对之后的事和人,可身体却让她看起来憔悴虚弱。
她捂着嘴一阵干呕时,门前晃进衣着华丽的女人,她从暗处渐渐走出来,面上的轮廓也清晰了,宋静姝傲然看着伏在洗手盆边干呕的湘湘,冷声道:“你真的怀孕了?”
湘湘抬眸看到静姝,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宋静姝在她眼里,就是从前的丽妃孙昭仪,难道她也知道自己今天会进宫?
“听说朔亲王还没完全恢复意识。”静姝在桌边桌下,层层叠叠金线绣花的裙摆在地上铺开,金银翠玉之下的宋静姝,不得不画上浓艳的妆容来与之相配,那眼睛,那嘴巴,那神态和目光,都早已不是湘湘昔日的好姐妹。
“皇帝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他愧对你,他会好好派人去照顾朔亲王。没法子,这皇家虽然姓齐,可掌权的姓庞,皇上奈何不了他。”静姝冷幽幽地说着,轻轻一叹,指了指湘湘的肚子,“休书你是写了,皇上也颁布了诏书,册封你为湘妃,可你的肚子怎么办?皇上他还不知道,你有了齐晦的孽种。”
只是一个词,静姝就看到湘湘猛地冲向了她,清脆的一巴掌,打得静姝发懵,如今除了皇帝,可没有人敢再动她一手指头,她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湘湘,湘湘眼中溢出杀气,恨道:“什么孽种?你再敢胡说,就不是一巴掌,我会杀了你。”
十几年的姐妹,同床共枕,一起吃苦一起献艺,一起在浴盆里翻腾互相嬉闹,儿时的光阴全都在记忆里,可湘湘一见面,就先给了她一巴掌。
静姝起身,放下了捂着脸的手,一步步逼近湘湘,可湘湘没有后退,静姝狰狞地笑着:“但愿你面对之后的事,面对皇帝,也有这份气势。你知不知道一碗药就能让你肚子里的孩子见不到天日,你知不知道他多恨齐晦拥有了你,好啊,有本事把这巴掌,也打在别人的脸上。”
湘湘冷然道:“不劳你操心,我的孩子我自己会守护。”
静姝却冷不丁猛地把湘湘往后一推,湘湘踉跄的时候努力保持了平衡没让自己摔下去,她不能轻易跌倒不能轻易认输,她要守护腹中那弱小的生命。
“没想到还有几分功底在。”静姝啧啧,“我的脚废了,养了那么久的日子,腰都硬了。那些女人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胡吃海喝的,如今都胖得快被皇帝嫌弃了,倒是你,还那么苗条那么灵活。湘湘啊,倘若那天你和我一起献艺,老皇帝是不是就该看中你,咱们俩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
湘湘站直了身子,朝后退开不想让静姝再碰到她,可她应了静姝的话:“若是我,不等皇帝近身,我就会咬舌自尽。从来没有人糟蹋你,是你糟蹋了你自己。”
静姝眸色一沉,但立刻又扬起脸,不屑地说:“你现在还会咬舌自尽吗?皇上若是打掉你的孩子,大概你是不想活的,可他若留着你的孩子,听说过几个月肚子大了就可以行房,那时候他若碰你,你也以死相逼?孩子不要了?”
这些话,竟能从静姝口中说出,这是湘湘连想都没想过的事,什么大着肚子能行房,她在想什么?
静姝揉了揉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半边脸,转身要走,冷幽幽地撂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我可还没有告诉皇上你有身孕了,也许他很就会发现,也许明天就会有别人告诉他,你且保重。”
殿门被关上,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湘湘慢慢坐了下来,一手护着肚子,她很不舒服,她明白自己需要得到照顾,可是这里,她能相信谁?那脆弱的小生命还没成型,就如静姝说的,一碗药就能让他永远见不到天日。
“娘娘。”
门外的声音,让湘湘一震,什么娘娘?她不想听。
“湘妃娘娘,您要安寝吗?奴婢为您送热水寝衣进来。”
“你们若敢进来,就等着为我收尸。”湘湘一声威胁,外头好一阵慌乱,显然从今天那凶神恶煞的男人,到这里所有的宫女,以及静姝,她们都怕湘湘死,可见他死了,皇帝或是庞峻,也不会让他们好活。
长寿宫里,皇帝正搓着手来回徘徊,终于听到门前的动静,他奔跑出来站在屋檐下等待静姝,静姝一脸谄媚的笑容,柔柔地福了福,道:“皇上,妾身见到湘湘了,她还算冷静,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明白。皇上,您若是要见湘湘,今晚恐怕太着急了。”
皇帝连声道:“我知道,所以才让你去看看她,朕不着急,好容易把她迎入宫,朕怎么能吓着她。”
静姝眼底掠过不屑的目光,不知为何,湘湘那一巴掌,让她有种心如死灰的落寞,原本最担心湘湘怀孕的事,现在也变得无所谓了,她反而很期待,皇帝知道后,会是什么光景。
☆、219洛神殿
那一夜,齐晦在苏醒后再次陷入昏迷,简府门下不乏奇人异士,简开闻迅速找来故交名医为齐晦和慕清解毒。可老大夫第二天清晨才到达王府,一进门就为齐晦把脉,再看过慕清后,摇头说:“二位公子中毒虽不深,但未能及时解毒,毒血已侵入五脏六腑,且要时日才能排清毒素。两位都是练家子,昔日的功夫拳脚,也要等毒素排清后才能恢复,切忌急躁练功,不然会加速毒血攻心,适得其反。”
齐晦此刻已经清醒,听得这些话,只是沉声不语,大夫到来前,简风已将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是庞峻派人在王府下毒,不知是什么毒弥散在空气里,所有人都未能幸免,但撂倒了齐晦和慕清后,立刻又化解了毒气,不至于蔓延到京城里。简风叹庞峻手下什么人都有,他真是不轻易动手,一动手就绝不让人有转圜之力。
此刻齐晦手里握着从换下的内衫上扯下的一块布,那上面是湘湘急促写下的“等你来接我”,齐晦知道湘湘被逼写下休夫之书,已经随她一起带入皇宫,可湘湘留下这五个字,哪怕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把妻子追回来。但现在他连握紧这块布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象征性地蜷曲着手指,护着湘湘留给他的念想。
简风让下人送大夫去休息,回来见齐晦发怔,他笑着说:“身体恢复后,你那些功夫就能捡回来了,不如这些日子,我教你算账?我又新学了一种算法,妙得很。”
齐晦看向他,简风的目光顿时弱下来,起初没敢直视他,可是一想到湘湘为了救下他们而只身进宫,不知道在那里会受到怎么样的对待,顿时硬气起来,瞪着齐晦说:“你可别要死不活的自暴自弃,那没用,有本事就赶紧好起来,把湘湘带回来。我……我跟你说,要不是你下手快,湘湘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要是一蹶不振,我就自己想法子去救她。”
他嚷嚷得很大声,给自己壮胆,也是想刺激齐晦,却叫门外吊着一只手臂,想来看看表兄的慕茵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简风口口声声提到嫂嫂,原来简风心里一直有嫂嫂,她不自觉地心一沉,心内苦笑道:可不是,嫂嫂那么好的女人,谁都会喜欢她。
但立刻又晃晃脑袋,她在想什么呢,简风喜欢什么女人,和她什么相干。
刚要走,简风慌张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大概是对齐晦嚷嚷了一通觉得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而慕茵听见动静转过身,掐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简风先缓过神说:“你怎么跑出来了,大夫说你在发烧,现在家里很乱,你别添乱了。”
他说着话,很自然地上手去摸了慕茵的额头,她因大量失血而引起发热,这会子还十分烫手,简风皱眉责怪道:“你看你,现在府里下人也少,你昏倒在半路上也没人知道。”他说着,竟然一把抱起慕茵,虽说是个文弱书生,总算还有几分力气,但慕茵个头儿较高,不比湘湘那般瘦弱,姑且需一些力气抱着,这一路回去,简风到后来已经气喘吁吁,可还是咬牙把慕茵送回屋子。
慕茵被放在了床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撑着桌子大口喘气的男人,简风累得几乎要厥过去了,他抱怨自己没用,心想齐晦抱湘湘的时候多轻松啊,怎么轮到他就累得要死了。
“你、你喝点水吧。”慕茵忍不住道。
“你赶紧躺下,别再乱跑了啊。”简风咽了咽唾沫滋润干涩的咽喉,说罢就转身去桌上找茶水喝,背对着慕茵坐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缓过气了。
而缓过气,简风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他刚才一定被什么鬼神附体了,他到底在干什么?是想向慕茵证明自己也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可是这下子,是不是更丢脸?
他稍稍转身往后看,慕茵已经躺下,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没再往他这里看一眼。简风舒口气,又张望了几下,便匆匆出了房门,屋外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小心吩咐了几句才离去。
听动静知道简风走远,慕茵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心还在砰砰乱跳,简风的手触摸她额头的一瞬,她的心差点就跳出胸膛,一路被他笨拙地抱回来,听着急死人的喘息声,那一刻慕茵竟希望永远不要走到自己的屋子,希望能和简风多呆一会儿。
这一刻,不知是担心入宫的嫂嫂,还是担心中毒的齐晦慕清,又或者……她吸了吸鼻子,用没受伤的手抹掉不知为何跑出来的眼泪,旋即就那被子把自己蒙住了。
简风这会儿脚步轻盈多了,正想再回去看看齐晦,远远看到曦娘的身影往齐晦的卧房去,他便不打算去打搅他们姐弟,转来慕清的屋子时,庞世峰和沈嫣都不在,他本是凑热闹的,一进门就说:“表姐,曦娘来了。”结果只有慕清一个人在,他没有躺在桌上,而是在桌前写信。
慕清恢复得显然比齐晦要好很多,只是听得“曦娘”二字,笔下不自禁晕出一滩浓黑的墨汁。
深宫之中,皇帝的早朝一如平日,只是今天朔亲王未上朝,世峰也没有出现,朝臣之间已经听说了昨天的事,心不在焉地商议了一些大小事后,朝会就散了。众人离宫时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传言,见宰相大人带着两个儿子和几位大臣傲然走过,有人不禁道:“听说三公子已经和宰相大人决裂,早就住进了朔亲王府,这里头的事,实在是说不清楚。”
而另有人道:“那位湘妃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是抢了自己弟弟的女人?”
忙有人拦着说:“提不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皇帝想要的女人,还有要不到的吗?”
好一句“皇帝想要的女人,还有要不到的吗”,可这世上就是有他要不到的女人,昨天一整晚,宫女们不敢进门照顾湘湘,也不敢去禀告皇帝怕被问罪,结果一整夜下来,有宫女胆子大些进来瞧,发现湘妃娘娘竟然蜷缩在地上过了一夜,明明有香软的卧榻,明明屋子里什么都有,二月的天气这么睡一夜,只是要闹病的。
幸好屋子里一盆盆炭炉烧得暖入阳春,湘湘被惊醒时除了觉得身体僵硬,没有别的区别,而那个宫女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大着胆子跑进来,伏在地上说:“娘娘您开恩吧,若是您有什么闪失,太妃娘娘会要了奴婢们的命,奴婢们的脑袋,都系在您身上呢。”
她这一哭,外头的宫女内侍都跑了进来,乌泱泱的人跪了一地,湘湘吃力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她觉得很不舒服,胃里一阵翻腾,扑到一边就开始干呕,有宫女上前来搀扶她,被湘湘一把推开。但这一下,她反而也冷静了,她不能折腾自己的身体,她要先活下去才能等齐晦来接她。
“给我热水,粥。把那张床搬走,换新的来,换新的被褥。”湘湘提出了要求,连床都要换走,本以为宫女内侍会觉得她麻烦,可他们巴不得湘妃娘娘提要求,立刻着人去办。
热茶米粥也很快被送来,可湘湘却又突然不吃了,让宫女带她去厨房,她拖着疲倦饥饿的身体,亲手重新煮了一壶水,熬了一锅粥,在厨房里直接进食,折腾半天,天色已大亮,明晃晃的阳光照进了宫殿。
湘湘再走出来时,刺目的晨曦让她有几分晕眩,有宫女上前来搀扶她,她看了两眼,客气地推开道:“我不需要你们照顾,要什么我会说。还有……别再叫我湘妃娘娘,你们实在没得称呼,就叫我湘夫人。”
她回过身,看到了寝殿门上的匾额,金灿灿的三个大字“洛神殿”。
湘湘心中满是鄙夷,但她不得不往那里走。她现在还弄不清状况,不该往外跑给自己惹麻烦,昨晚静姝的话在她脑中反反复复,不论皇帝将来做出什么事,她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自己。
因为,齐晦一定回来接她。
然尚未走回洛神殿,门外忽然有许多人走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和昨晚进家门后听见的有些许相似,湘湘心中骤然不安,仿佛回到了昨晚的恐惧中。但很快,来的人就出现在眼前,皇帝一身玄青龙袍阔步而入,那眼中急切的目光,像是来见什么稀世珍宝。
皇帝进门时,湘湘正站在洛神殿的匾额下,她穿着昨天从家里来的衣裳,裙摆衣袂上还沾染着血迹,皇帝心头一抽,以为湘湘受了伤,但想到可能是王府里发生了打斗,不然宋静姝该告诉他,湘湘身上有伤。
风过,湘湘的裙衫飘起,她的发髻也有些凌乱,散发拂在脸上,合着那衣衫上褐红的血迹,道不尽的凄绝壮美,皇帝只是一眼,就痴了。
湘湘看着皇帝发怔,看着宫女太监下去跪了一地,她漠然转身从洛神殿的门前消失,却不知进了门的湘湘,已经严阵以待,她要为自己为齐晦,为腹中的孩子,活下去。
☆、220朕待你是真心真意
眼前不见了湘湘,皇帝立刻回过神,赶紧跟进洛神殿,宫女内侍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可他一走进门,便见湘湘欠身行礼。皇帝心里有几分高兴,毕竟湘湘本该行叩拜大礼,但她只是微微一欠身,只有亲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