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饰。
面对夫人们浓烈的脂粉香气,或是送来的糕点食物,湘湘难免有无法承受的时候,糟糕的气色浮在脸上,落在过来人的女眷们眼中,少不得就要好奇,渐渐有话语传出,朔亲王府的湘夫人,似乎有身孕了。
转眼,简府被查封已有三四天,请愿书依旧从全国各地送入京城,但皇帝硬是顶下来,咬定了朝廷正在查之外,不再予以任何回应。而慕清和齐晦也逐渐将一营士兵渐渐扩大,庞峻对此已有所察觉。
这一日湘湘本派人请曦娘来府里小聚,但曦娘却回话说,闭月阁里正挑选新的姑娘去选花魁。曦娘这个花魁的名头,不仅仅是闭月阁里,而是从烟花之地各家姑娘里选出来的头一名,当年自然也有宰相诸多扶持,且从那以后,再没有选过新人。
如今曦娘虽在最好的年华,可在这一行里,已算是“老人”,新鲜的姑娘们花朵似的,不过十五六岁,曦娘看着她们,想起的都是自己过往的一生。她至今记得第一次躺在男人身下时的痛,记得每一次甘愿或不甘愿的*之后,她灌下一碗又一碗寒凉的汤药,她如何能带着这样的记忆,去面对百年世家出身的慕清?
今日闭月阁里先选漂亮姑娘,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或自小养在闭月阁,或老鸨新近买来的,这里是虎穴狼窝是万劫不复的火坑,被买来的孩子难免会哭闹反抗,这会儿又有一个要逃跑,被老鸨抓回来正摁在楼底下毒打。
曦娘冷漠地和其他人等在楼上,有个姑娘禁不住求曦娘去救救那姐妹,她冷然道:“有本事就跑得远远的,不要被抓回来。若是逃不掉,要么天天挨打直到被打死,要么就好好做,给自己混出点脸面。我也是这样过来,也曾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这里是妓院,不是善堂,我救得了她这一次,下一次呢?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想清楚,想跑就别怕被抓回来挨打,若要留下,也别混得半死不活。”
楼下鞭打声不断,女孩子的哭声已经停了,想必是昏厥过去,这一闹,弄得曦娘没有心思再选人,扬手道:“都回去吧,练琴练舞自己玩儿去,眼下还不着急。”
姑娘们依次退下,曦娘直觉得浑身不耐烦,开了窗还觉得不通透,转身来推开门,却听见下楼的姑娘里,一人哼笑着:“都是个老女人了,天天摆出花魁的架子,现下那些大人们都不爱找她了,仗着老脸在我们面前颐指气使。我可听说,宰相大人已经撂下这边不管了,她现在没有人在背后撑腰,还把自己当回事,真不要脸。等我们成了气候,就把她赶出去,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还当自己是公主娘娘不成?”
曦娘本就很不耐烦,听得这些话,顿时怒火心生,她是为了这楼里上上下下的人,才屡次拒绝弟弟夫妇俩的邀请,她自觉配不上慕清,却并不是轻贱自己,又岂容的一个小丫头这样辱骂。若是从前她听过也罢了,最多让老鸨去教训几句,可今天却忍不住,冲上前排开其他人,一把揪住那嘴碎的姑娘,扬手两巴掌打得她直接滚下楼。
底下老鸨正拿着鞭子气喘吁吁,冷不丁见楼上滚下个姑娘,又见众姑娘都吓得退了下来,但见曦娘立在高处,将落下的披帛挽在臂弯,冷声道:“把这丫头卖去巷子里,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千人骑万人跨。”
曦娘一向和蔼,姑娘们若受了欺负,她是喊打喊杀也要为她们讨公道,闭月楼里从来都是老鸨下手恶毒,她从不轻易脸红,今天发这么大的脾气,直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老鸨哎哟一声,扔了手里的鞭子刚要上楼,却猛然见门口站了个男人,她惊道,“封公子,您几时来的?”忙骂骂咧咧怪底下的人,“没眼睛的东西,让封公子在这里站了那么久,还不赶紧往楼上请。”
曦娘早就看到慕清了,那姑娘从楼上滚下去时,她就看到慕清站在了门前。昔日初见,曦娘把跟随慕清的壮汉踢下楼,那几个人只怕早就被他处理掉,而当时曦娘就站在楼梯上,掀起裙子露出白花花的长腿穿鞋,不经意地与慕清四目相对,那时候曦娘连多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
方才那句千人骑万人跨,是曦娘故意说出来,给楼底下这个男人听,她不会真的把那姑娘卖去巷子里做不见天日的生意,她只是希望这句话,能让慕清转身就走人。
可是慕清却掏出一锭银子给老鸨,吩咐道:“怕是摔得不轻,赶紧找大夫。”说罢就朝楼上来,直看得曦娘目瞪口呆,她赶紧跑回去要关上房门,可她那里快得过慕清,男人一只手就足以抵抗她全部的力气,房门终究是被推开了。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曦娘大怒。
“你下次发脾气前,千万别先看到我。”慕清微微笑着站在门前,“你明明先看到我,才说那么恶毒的话。”
曦娘冷笑:“恶毒?什么叫恶毒,难道你不知道,这也是我自己经历过的事,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就恶毒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什么人,我是可以在楼底下脱光了衣服让男人们取乐的娼妓,我是……”
慕清迅速到了她眼前,逼得曦娘往后退了一步,可他已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说道:“我爹答应了,他要我下一次回家,把儿媳妇带给他看。”
曦娘挣扎了一下,慕清却搂得越紧,正色道:“那些事都过去了,我若是在意,又岂会来纠缠你。”
“你若不放手,我就咬舌自尽。”曦娘死死地等着慕清,分毫不肯退让。
“你……”慕清不得已松开手,他知道曦娘言出必行。
“除了不能做你的妻子,我还是齐晦的姐姐,是湘湘的姐姐,咱们将来有的是机会见面,待你娶了好女人,我也会跟着齐晦喊一声嫂子。”曦娘急促地喘息着,背过慕清站到窗前,似乎怕看着他,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就当我求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你。”她决绝地撂下这句话,心里还有没说出口的一句:我不能拿你的人生开玩笑,若干年后旁人指指点点说你的妻子是娼妓,到时候再来后悔和痛苦,今日的一切是错的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曦娘觉得背后似乎没有人了,她转身看,慕清果然不见了,虽然心内剧痛,可她到底松了口气,正要自己倒茶吃,却听外头老鸨啰啰嗦嗦地说:“大小姐,曦娘真的有客人啊,是我们闭月阁的贵客,大小姐……”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庞浅悠很不耐烦地冲进来,见只有曦娘一个人坐在桌前,竟反手就赏了老鸨一巴掌,骂道:“老东西,哪个客人,哪里来的客人?”
曦娘吃了一惊,之前只听齐晦和湘湘,或是其他人口中传说庞浅悠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庞浅悠的变化,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大小姐完全不见了,庞浅悠变成了那些高门贵府的女眷中最常见的刻薄嘴脸。这样的人往往自己不如意,就觉得全世界都欠着她。
曦娘示意老鸨下去,老鸨捂着脸眼珠子到处转,还真是奇怪封公子去哪儿了,又白了浅悠一眼,才愤愤然退下。
浅悠对着曦娘,倒是有几分好脸色,但开门见山地就说:“曦娘,我来是想求你帮个忙。”
尚不知浅悠求曦娘什么事,而悄无声息离开闭月阁的慕清,却是径直回王府来,湘湘正和慕茵在书房里下棋,慕茵见到堂兄就高兴,可哥哥却说:“我和湘湘有要紧事说。”
慕茵立刻便让出位置,跑出门时,正见简风朝后院走,她想了想,便跟了过去。
这边慕清行色匆匆,湘湘手里的棋子还没落下,慕清已坐在对面,正色道:“湘湘,我怎么才能让曦娘答应我?”
湘湘一呆,笑问:“表哥真的要娶曦娘?”
慕清郑重地点头,恼怒道:“她现在以死相逼,不肯让我带她走,她今天就要咬舌自尽来威胁我。”
湘湘把棋子收进盒子里,心里虽然很高兴,但曦娘那些话她也不曾忘记,本是和齐晦约定不胡乱插手,让他们自行解决,可现在表哥求上门了,她还是不管吗?她觉得曦娘的担忧有道理,可慕清真不是那始乱终弃的坏男人。
湘湘道:“不如先把曦娘送到安全的地方,让她先开始过平淡的生活,也许她……”一语未完,湘湘一阵恶心,又害喜了。
☆、212湘湘怀孕了?
面对湘湘的不适,无所不能的慕清显然露出和齐晦一样手足无措的神情,湘湘看见他的目光里,有着男人对于小生命的好奇和向往。不禁想到慕先生对于慕家后人的期待,而丈夫那日说曦娘担心自己不能生养,湘湘此刻承受着害喜的难受,更为曦娘心疼。
曦娘是该多在乎慕清,才会把所有的事都想周到。舞娘和烟花女子到底还是不同的,湘湘自身没有任何问题,至多是出身低微叫人背后指指点点。可曦娘除此之外,还要面对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回忆,无数男人爬在她的裙底过,为了避孕在最年轻娇弱的时候就开始灌药,将来当她的出身被人质疑,再加上没有孩子时曦娘深深的自责,夫妻之间的问题,就不单单是从别处而来。
“倘若表兄将来为了子嗣纳妾。”湘湘缓过一口气,说道,“任何女人都会比烟花女子好,曦娘即便是正室夫人,也会感受到压力,我随便想一想,也觉得问题重重,更何况曦娘呢。”
湘湘一句话,又把问题绕回来了,她也知道慕清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可这些问题,热情如火时会觉得无所谓,只要有海誓山盟,就能相守一辈子。但热情总会褪去,湘湘自己和齐晦也渐渐开始进入安稳的感情,但他们彼此契合般配,柴米油盐也好天下大事也罢,当初没有顾虑,如今也不会有问题。
可曦娘和慕清,尚未开始已是顾虑重重,彼此一旦跨出那一步,也就意味着这些顾虑将被抛在脑后。爱恋之中天下无敌,可婚后开始过日子,一年两年,曾经的顾虑一定会重新浮现,那时候没有了昔日的激情和勇气,只有日复一日的面对问题,倘或能妥善解决,是自身努力亦是老天赐福,可若挺不过去呢?不就又兜回了曦娘所说的,她看得太多的悲剧?
“湘湘。”慕清见她神情呆呆的,还以为身体不好,问道,“你若很难受,我就先走了,之后再来问你。至于纳妾的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都觉得过于美好,但决心和信念都在我自己这,我只知道,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偏偏她就是不信。”
湘湘说自己缓过劲儿了,摇头道:“表哥还是不了解曦娘,她不是不信你,她是不信自己,她不是怕自己将来痛苦,她是怕给不了你幸福的日子。这件事我和齐晦是说定了,不轻易插手,曦娘做不成嫂子不要紧,我们可丢不下这个姐姐。”
慕清无奈地一叹:“是啊,莫要再毁了你们的情意,这竟是我遇到过最棘手的事。”
湘湘笑:“这是一辈子的事,谁都不容易啊。”
慕清释怀几分,似乎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去努力,与其现在看不到将来,就逼着曦娘跟自己,不如先和齐晦创下一番事业,他现在都不能给自己安定的生活,又如何去许诺曦娘。本以为湘湘会一头热情地问自己出谋划策,可湘湘却只给了冷静的分析,他走时不禁笑赞:“齐晦是有福之人。”
湘湘莞尔,只道:“表哥若见到慕茵,喊她回来和我下完这盘棋。”
然而此刻,慕茵正潜入后花园,在那块表兄为她辟出的练功场边上偷偷看。简风在那儿拍了几下木桩,疼得直甩手,像是生气了用脚踹,结果疼得抱着脚直跳。慕茵捂着嘴没敢笑出声,这个男人空有大高个儿,却是个小白脸儿似的人。
不过她立时晃了晃脑袋,怎么好说是小白脸儿,人家自立自强,只是不会功夫罢了,天底下不会功夫的男人更多些,她不能老觉得不会拳脚功夫的男人就没用。
想这些事的功夫,再一抬头,乍见简风发现了自己,正站在那儿瞪着她,那眼神带着几分怒意,似乎觉得被慕茵耻笑很不服气,慕茵想要开口说什么,简风则收敛了含怒的目光,只是神情黯然地走开了,慕茵追上几步,简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简风心里烦闷,才来这边,想着自己现在学功夫还来不来得及,自然这是很可笑的念头,就算被慕茵耻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眼下一家老小都被困在家中软禁,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子孙,却什么都做不了,不用慕茵笑话他,他自己就看不起自己。
慕茵闷闷地回到嫂嫂的书房,湘湘正摆弄着棋盘等她,见她这般模样回来,笑问:“像打了霜的茄子,这是怎么了?”
“嫂嫂,我是无心的。”慕茵坐回湘湘身边,可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湘湘怎么问她,她也不说为什么,更是无心再下棋。湘湘可怜她被困在家中生活枯燥,而慕清方才提起曦娘让她很惦记,便对慕茵说:“等我和你表哥商量后,他若允许,我带你去一处好玩的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你表哥过去二十年里,在那里的时候最快活。”
湘湘是要带慕茵去闭月阁玩耍,烟花之地在世人眼中污浊不堪,但也往往都十分好奇那里究竟是什么光景,湘湘猜想慕茵会觉得有意思,而她也是很想念曦娘,想去看看她。却不知今日除了慕清去找曦娘外,另有一人不请而来,便是此刻,庞大小姐满腹怒意地离去,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那我们的情意也就断了,将来有什么事,曦娘也不必指望我了。”
曦娘心中只是冷笑,她连齐晦世峰都不曾指望过,只自己好好地活着,几时又要指望这个大小姐,叹她从前还未浅悠在湘湘面前说过好话,不论那会子眼瞎眼明,现在的庞浅悠,简直是恶魔。
且说庞大小姐来,无非还是为了她和齐晦的婚事,她希望曦娘能出面游说齐晦,甚至愿意和湘湘在家中平起平坐,曦娘断然拒绝,庞大小姐央求无果后,当场就翻脸了。她就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湘湘好,完全无视感情这回事,曦娘对她说强扭的瓜不甜,庞大小姐却说,瓜还没结出来,你怎么知道甜不甜?
几番回合,说得嘴皮子干,曦娘终于放弃解释,正色严词地回绝:“我劝大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不免惹得浅悠勃然大怒,摔门而去。
这一下子,闹得曦娘身心疲惫,越发闭门不见客,而庞浅悠来过的事,很快会通过慕清和齐晦安排在闭月阁附近保护曦娘的人传回王府,得知庞浅悠这般嘴脸,在边上听的庞世峰笑得凄凉,自嘲道:“敢情她在家里那些样子,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齐晦和慕清都没多说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兄妹情该何去何从,不用他们再多言挑唆。眼下还有很多正经事,简府尚未洗清罪名,而皇帝却催促着,立刻启程出巡。
这一日,后宫又摆赏花宴,静太妃和皇后邀请宗室女眷和大臣府中的夫人小姐赴宴。湘湘自正月后就很少参加这些活动,也无人在乎她到底来不来,至于宋静姝频繁在宫里办这些宴会,也是皇帝授意,要她从女人嘴里,打听男人们的事。
众人见过礼后,便各自散入园中游玩,御花园之大,半天也逛不完,而太妃和皇后则随便走走,遇见谁就说几句客套话。静姝嘴皮子利索,三两句就能套出些家里的事,她心里拣有用的记下,之后好回禀给皇帝。
众人走过一丛桃树,树上才簇新吐芽,本也没什么看头,却是见几位夫人在树下围成一圈,见太妃和皇后过来,忙散开行礼,静姝客气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