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美人过会儿就要回来,玉屏几人都赶紧出来准备,湘湘看到好些懒怠了数日的人重新又殷勤起来,个中冷暖,不必多言。
静姝回来时,身上只用披风裹着,露出的脸上满是疲倦,等湘湘解开她的披风,站在后面的玉屏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就哭了。
满身的伤痕,换来老皇帝再一次的宠爱,金银珠宝跟着她回来的轿子一同抬进芙蓉居,可是静姝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疲倦得昏睡过去,下午醒来仍旧呆呆的一言不发。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湘湘和她,才拉着湘湘的手哭:“太子在那里,湘湘,他都看到了……”
即便不可能在一起,女人也希望在所爱慕的男人眼中,自己是美好的存在,可那日翩翩起舞的仙子不见了,而今的宋静姝在太子眼中,只是个放荡*的女人。
静姝一直在哭,她被老皇帝折磨的痛苦,当初也不过是让她伤心了没多久,她大概是明白,既然要守住这奢侈的生活,就必须吃得起苦,可现在不同,她毁了自己在太子眼中的模样,她再也不能做那个御花园里的仙子。
这是湘湘无法劝慰的事,她只能陪着听着,那一天都没能离开芙蓉居,也就无法去水井边找齐晦。
☆、035庞家千金
那之后,齐晦有两天没见到湘湘,出宫的事也因世峰抽不出空,他还没来得及去闭月阁。那两天,皇帝留恋芙蓉居不走,静美人风光再起,而风光的背后她承受着怎样的屈辱,只有湘湘看在眼里。
本以为静姝会承受不住,会像从前那样抱着自己哭,说她不想活,可一天又一天,静姝平静地面对着老皇帝的猥琐,她好像是死了心,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仿佛只是让老皇帝随意摆布的人偶。
那天终于等到皇后出殡,静姝因为身体受伤而无法去行礼,夜里湘湘为她擦洗身子时,静姝神情呆滞,冷冷地呢喃:“我若去参加他母亲的丧礼,他会很恶心吧。”
湘湘无话可说,想要体面的活着,注定人后的屈辱,若要争一口气,静姝也就没命活下去了。
静姝伸手抚摸湘湘的脸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再等几天,我就把你送走。湘湘,你走了后,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回去找班主,他还会卖了你的。”
湘湘见静姝双颊通红,伸手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静姝发烧了。她着急地说:“我去找太医。”
静姝却拉着她的手摇头:“不能去,她们肯定会下药毒死我。”
“可是……”
湘湘最终听了静姝的话,没有大动干戈找太医,夜深人静后她来水井边希望能等到齐晦,可她等了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他来。她不怪齐晦,本就是她失约在先。
而湘湘等待齐晦的时候,齐晦早就离宫了,世峰就是忙皇后出殡的事,今晚才终于空下来,因皇后大丧,京城青楼都不开门做生意,今日到闭月阁,这里的安宁叫人很不习惯。
因不做生意,他们从后门绕进去,老鸨子殷勤地把二位送入曦娘的屋子,两人进门时,恰见曦娘和一个少年郎依偎在一起,少年郎见他们来,顿时眉开眼笑,蹦跳着扑过来,直直朝齐晦身上缠,可不等抱上齐晦,齐晦就一闪而过站到了曦娘身后,边上世峰则骂道:“小丫头,你怎么跑出来了?”
少年郎眼波流转间,但见娇贵傲气,开口便是一把柔亮的嗓音,哪里是什么秀气少年,正是宰相庞峻的独生女,庞家千金庞浅悠。
“你躲着我做什么?”浅悠跑上前,拉着齐晦的衣袖,撅着嘴道,“好久没见了,一见你就躲着我。”
世峰则上前拎过妹妹问:“你怎么跑出来的,爹娘知道吗?”
浅悠不服气地说:“三哥你傻呀,爹娘随皇帝去给皇后入葬,大哥和二哥都去了,家里不就剩咱俩了?你能出来,我怎么就不能出来。”说着就笑眯眯地冲齐晦,“我就想来等等看,没想到你今晚真的来了。”
齐晦微微一笑:“很巧。”
曦娘尴尬地笑着:“难得闭月阁清闲,坐下喝杯酒说说话,都站着做什么?”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庞浅悠一直黏在齐晦身边,可齐晦总是淡淡的。
屋子里的气氛,始终有些尴尬,酒过三巡时,曦娘想起一件事,对齐晦和世峰道:“你们能不能在宫里帮我找一个人?我打听到,原先给我梳头的姑娘,被他们班主卖进宫里去了。”
齐晦眸中一亮,他沉闷了大半夜,总算来了精神。
☆、036咱们家出个皇后
“那姑娘名叫湘湘。”曦娘说着,有心看了眼边上的浅悠,把一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继续道,“她是个舞娘,进宫还没多久,我说她怎么会突然就不来给我梳头了,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谁知一打听,原来她被卖进宫里去跳舞了,听说一起的有二十来个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浅悠给齐晦斟酒,见他没什么反应,扫兴地负气坐下,听见曦娘的话,随口问:“你找她做什么,要给她工钱?”
曦娘似乎后悔在这位大小姐面前提那种事,她生来富贵,自小众星捧月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懂什么世间疾苦,便敷衍道:“工钱肯定要给,若能知道她好不好,我也安心,总算是相识一场。”
浅悠果然没什么兴趣,世峰则好心问:“要不我想法儿把她带出来,一个舞娘而已,很容易的。”
齐晦也知道,要弄个舞娘或宫女离宫,不是难事,可他之所以没答应湘湘,就因为湘湘一定要带着静美人,把湘湘弄出去不难,静美人若凭空消失,就该出事了。
而曦娘心里,也是希望湘湘能被带出来,可她看到齐晦眼中一瞬而过的无奈,不免觉得好奇,心知这会儿不适合再说下去,只好也敷衍世峰:“不用麻烦,也许她未必想出来,我瞎好心而已。”
那一晚,齐晦破天荒地要留宿在闭月阁,曦娘会给他安排干净的屋子,决不让闭月阁里其他姑娘来打主意,而庞浅悠不得不被哥哥提溜回去,走时一步三回头,缠得齐晦答应下次他们去郊游,才总算送走了大小姐。
回府的马车上,浅悠依偎着世峰,娇滴滴地问:“三哥,你娶媳妇儿的事,怎么还没有定。”
世峰不耐烦:“你操什么心?”
浅悠轻哼:“这不是要等你娶了,我才能嫁人吗?”
世峰这才明白妹妹的心思,却无情地说:“你想嫁给齐晦?死了这条心吧,爹不会答应的。”
“万一呢?”浅悠拽着哥哥的胳膊,骄傲地说,“万一他做了将来的皇帝,难道你们不想庞家出个皇后?爹爹让你和齐晦往来,不就是要给家里留条后路,索性当正道走不好吗?太子那么没用。”
世峰眉头紧蹙,捂了妹妹的嘴说:“不准再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爹会气疯的。庞浅悠你最好老实点,要是把爹惹怒了,他把你嫁给太子,你愿不愿意?”
浅悠眼珠子晶莹剔透,慌张地打着转,终于眨眼睛点点头,哥哥才松了手。她窝进哥哥怀里呜咽:“三哥,不要让爹爹把我嫁给太子,千万不要。”
夜阑人静,闭月阁里没有酒气没有嬉笑声,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曦娘端了茶盘推门进来,看到齐晦正坐在窗台上,她嗔怪:“这里有三楼高呢,你也不怕掉下去?”
可是透过月色,看到齐晦手里正拿着一支簪子,她放下茶盘走上前,哟了一声:“我弟弟也有心上人了?”
齐晦微微笑,反将簪子递给她:“是你的。”
曦娘不解,拿着簪子到烛台下看,果然是她从前的东西,她没记错的话,是送给湘湘了。而齐晦已在背后说:“你要找的那个湘湘,也托我来找你,把这个带给你。”
☆、037难道动了凡心?
“还有这么巧的事?”曦娘不肯信,偌大的皇宫,怎么就让他们遇上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巧,她要我帮忙找你,而你今晚就托我找她。”齐晦翻身从窗台跳下,衣袂飘飘,月色下英姿潇洒,他自己并不在乎,走来将簪子重新看了看,仿佛舍不得将簪子留下,轻声念了句,“她给我时,很舍不得,生怕我找错了人,怕我丢了她的簪子。”
虽然来青楼的男人大多只是逢场作戏,曦娘也算是看尽儿女情长,齐晦此刻的神情举止异于平常,而与他相识十几年,二皇子何曾管过什么宫女的事,他倔强安静,十分努力地成长,能吃一切的苦,只为了自己强大的那天。
可如今,一整晚,他都在惦记一个姑娘。
“别的我不知道,湘湘的容貌,若放在闭月阁,其他姑娘可就没饭吃了,连我也……”曦娘笑悠悠凑在齐晦面前,促狭地问着,“你老实告诉姐姐,可是她的样貌好看,叫你动了凡心?”
齐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曦娘,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从未喜欢过什么女人,从未对谁动过心,他知天下事,却不知动了凡心该怎么算。
曦娘在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修长的腿在月色烛光下泛着光芒,可齐晦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女人在他眼中,向来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他总是和庞世峰在一起,曦娘玩笑时爱欺负他们,说他们有龙阳断袖的嫌疑。
自然这一切都是玩笑,全因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们兄弟提什么女人。至于庞家的千金大小姐,就算世峰不高兴,齐晦也没正眼瞧过她。
“世峰知道了吗?”曦娘已经不等齐晦的回答。
“他只知道我最近有些忙,具体的也许过段日子早晚会知道,庞峻在宫内眼线密布。”齐晦应道,“今晚若不是你先提起来,我也要等他离了后再对你说。”
曦娘悠悠笑:“你可头一回有事要瞒着世峰,为什么不告诉他。”
齐晦摇头:“不知道,不想说,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曦娘是过来人,曾对男人动过真情,也被无数的男人真心相许,儿女情长中的酸甜苦辣她最懂,咯咯一笑,妩媚地托着腮帮子说:“男人啊,都一样小气。”
齐晦动了动眉,没接话,静了半晌才问曦娘:“她有个好姐妹叫宋静姝,姐姐可知道?”
曦娘道:“来过闭月阁,模样儿没得挑,可那姑娘和湘湘不一样,我这辈子富贵贫贱的人什么样儿没见过,那姑娘怎么说呢……反正我瞧着和湘湘不是一路人。怎么啦,是不是那姑娘也进宫了?”
齐晦慢慢将宫里的事说了,曦娘才知道最近偶尔会听几位朝廷官员提起的静美人,就是曾经跟着湘湘来闭月阁长见识的宋静姝。当初在户部尚书她为湘湘众人解围,就是这宋静姝惹的祸,倒也不怪她闯祸,可这姑娘心思太活络。
曦娘提醒道:“瞒着世峰没必要,他在庞峻跟前若没个交代,反而影响你们的关系。你倒是要防着那老东西见色起意,湘湘的模样啊……”
☆、038依赖
曦娘没能把话说完,齐晦眼中升腾的杀气让她有些害怕。十几年了,只在贤妃被熏瞎双眼的那段日子,见过那孩子眼中的杀意,大多时候他虽然看起来清高冷漠,实则对在乎的人重情重义。
齐晦也奇怪自己情绪的变化,他能无视老皇帝对静美人的摧残,可曦娘一说湘湘也可能遭受同样的折磨,就有些受不了。他慢慢让自己冷静,说起湘湘被涂了丑陋的粗眉时,似自言自语:“还是不能放心。”
曦娘伸出纤白玉指,在齐晦俊美的脸旁上轻轻一划,柔媚地笑着:“傻子,真的喜欢人家了?”
齐晦茫然地摇头:“不知道。说起来,怎么才算是喜欢?”而他的目光很快就黯淡下来,“何况我,没资格喜欢什么人,这事在姐姐面前说过,就再也不要提了。我连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往哪儿走,如何去向一个女人许诺?”
曦娘索性凑近了问:“你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齐晦冷笑:“当皇帝有什么意思?”
“那你?”
“所以我才说,自己的将来该往哪儿走?”
齐晦是隔天一早回宫的,庞世峰管着皇城的关防,把他混在侍卫里送进去很容易,他不是第一回在外过夜,且出门时就交代过母亲,所以贤妃不会担心。至于母亲的安危,齐晦不在宫里的时候,世峰的亲信都会为他守护好贤妃,且这几天大部分人都去送皇后入葬,歹毒的人不在皇宫,他才久违地安心在外过了一夜。
齐晦回到冷宫时,母亲正在屋檐下晒太阳,她的模样干净整洁,虽然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也掩盖不住她昔日的光芒。
“晦儿,你回来了?”贤妃听脚步声,就能辨出来者是否相识,儿子的动静更是刻在了心里,此刻见齐晦平安归来,面上有安心的笑容。
待儿子走到跟前,贤妃慢悠悠说道:“今早有人来过,那时候我刚起来,听见门前动静,起初以为你回来了,可听见声音不对,而且徘徊了片刻就走了,那脚步声像是听过的,可不真切,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
齐晦安抚母亲:“她们都随皇帝离宫,不会……”他将目光转向门外,这一瞥才看见门槛下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没把话说完便走过去,从角落里捡起一只小药瓶。
“怎么啦?”贤妃问。
齐晦瞒过了母亲,在草丛里摘下两朵野花,回来轻轻戴在母亲的发鬓:“这花漂亮,给您戴上。”
贤妃欢喜地摸了摸,可想宫里如今的事,便要儿子拿下来:“皇后大丧,我怎么好戴花?”
齐晦默默地应从,没说什么,而他心里何曾没想过,若母亲强势而能干,足以对付当年的皇后和丽昭仪,不论他的境遇如何,至少母亲还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母亲不会瞎。
但这种念头没出息,他明白,他只是心疼娘亲。
这天夜里,湘湘再次来到水井边,齐晦果然出现了,默默将几个药瓶递给她,什么也没说。这本是湘湘期待的事,可她没想到立刻就能实现,今早天未亮时把药瓶偷偷摆在冷宫门外,她的心都要跳出来,而她最不可思议地是,眼下是完全依赖齐晦了吗?
☆、039简单的满足
“静姝发烧了,现在还昏睡着,可她不肯找太医,她怕被人下药毒死,我劝不了。”湘湘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药瓶,“那天是静姝不放我走,所以我没能来,昨晚没等到你,今早就……”
她胡乱地解释着,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很感激齐晦,可她似乎又怕齐晦看不起她,她从不轻易求人,眼下却处处依赖别人。
今早送去冷宫门外的小药瓶,是丽妃去芙蓉居找茬前,她悄悄收起来的。当时静姝要她把药瓶都处理掉,湘湘没舍得把齐晦送来的砸了,瞒着静姝在自己屋子里藏了一个,虽然她的屋子也被丽妃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幸好没发现,没想到今天就能派上用处。
“没什么,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齐晦微笑,拿出簪子还给湘湘,“曦娘说,这个你留着。”
湘湘眼前一亮,但立刻又不敢信,齐晦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另又拿出一把桃木梳地给她:“曦娘叫我带给你,说你看见就认得。”
“是曦娘的梳子。”湘湘信了,不用担心曦娘满世界找她,情不自禁就笑起来,虽然离宫的日子渺茫无期,可现在她是真的高兴。
这情绪也影响了齐晦,他很好奇,如此小的一件事,能让湘湘这么心满意足。
湘湘骄傲地问他:“曦娘很美是不是,她可是京城头牌花魁,多少人一掷千金都难见她一笑,可她若乐意,不花钱也能一起喝杯酒,是我见过最最潇洒的女子。”
齐晦静静地听着,湘湘正在夸他义结金兰的姐姐。
“难为你了,虽然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