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拖着水桶回来,脑袋里反复着齐晦的话,压根儿没看到芙蓉居门前有人,突然被尖细嗓子的人喊了声,吓得把水桶都打翻了。
那太监见湘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反而更慌张,冲上来扶起水桶就把湘湘拽到一旁,不由分说塞给她一个盒子,急促地说:“这是太子爷给静美人疗伤的,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说出去就死定了。”
“公公,我不能拿,你拿回……”湘湘听见“死定了”三个字,心里就明白不能拿,大半夜的人也看不清,谁知道来的到底是不是东宫的人,万一是丽妃娘娘派来陷害她们的怎么办?可是不等她把东西塞回去,那小太监就跑没影了。
湘湘很不安,只好先收着东西,等她回到芙蓉居时,玉屏正满院子找她,迎上来说:“美人找你好久了,湘湘姐赶紧去吧。”
☆、025不行也要行
湘湘回来时,静姝正趴在床上端详那两只齐晦送来的药瓶,她心里一紧,果然见静姝虎着脸问:“玉屏说太医院根本没人搭理我们,你这药到底哪里来的?”
“你对玉屏怎么说?”湘湘有些着急。
“我说是咱们自己带进宫的。”静姝当然机灵,可她不免瞪着湘湘问,“到底哪儿来的,你瞒我做什么?”
却看湘湘又掏出几只精巧的小药瓶,它们长得都差不多,她摆在静姝面前,还是不愿说出齐晦,只道:“是太子,刚刚又送来了。”
“太子?”静姝眼中猛然绽放的明媚光芒,让湘湘不敢直视,而静姝兴奋地抓起药瓶看了又看,反反复复念叨着,“太子送来的,太子那么好?”
可湘湘说:“皇后的丧礼还没办妥,太子怎么会有心思来管我们这种才见过一眼的人?静姝,我怕有人要害你。”
静姝反说她:“既然觉得不妥,你还不是收下了,还给我用了?”
湘湘被噎住,她给静姝用的,那可是齐晦亲手交给她的,可那小太监到底是哪里的人,谁敢保证?她不该撒谎,不该瞒着静姝,她口口声声对齐晦说不能背叛好姐妹,可不知不觉的,她已经瞒了静姝很多事。
“但是你说的有道理。”不等湘湘劝说,静姝自己先冷静了,她依依不舍地摸着那几只药瓶,吩咐湘湘,“我身上的伤不碍事,咱们从小三天两头挨打,这点苦我吃得起。我现在要让老畜生重新喜欢我,绝不能让那些老女人害了。你想法儿把这些处理掉,越快越好。”
湘湘和静姝的谨慎,不是没道理,果然第二天,丽妃就带着人威武霸道地来到芙蓉居,说她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据太监供认,怀疑宋静姝和东宫有染。
皇后尸骨未寒,丽妃就开始打太子的主意了。
没想到的是,翻遍整个芙蓉居,都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之物,且孙昭仪半路杀过来,竟偏帮着静美人说话,她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太子还能继续牵制丽妃,好让她来得及生个皇子。
如此一来,静姝和湘湘不过是经历了一场狗咬狗的较量。
孙昭仪抱着来看好戏的心,最后却羞辱了丽妃,可丽妃明明有备而来,没想到却扑了空。她们都单纯地以为静美人一个舞娘出身的低贱女人,可以被她们随便玩弄于鼓掌,却不知道这些舞娘们从小走江湖看尽世间冷暖,脑袋瓜子可不比这些生来富贵的人差。
丽妃气急败坏地离去,孙昭仪也不见得会对静姝好,芙蓉居再次安静下来,不等湘湘开口,静姝已经颤着声说:“湘湘,你让玉屏去打听,皇帝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不能再等了,丽妃下一次再来找我麻烦,一定会要我的命。”
“玉屏上次被罚跪,现在胆子越来越小了,只怕不行,静姝你要不再等等?”湘湘说这些话,心里则是想,让玉屏去冒险打听,还不如等她去找齐晦忙帮。可是,真的要把静姝再推给那个老畜生折磨吗?
“不行也要行,我们没得选择。”静姝紧紧握拳,不等湘湘开口,就朗声喊玉屏进来。
☆、026去冷宫的路
可丽妃方才那么闹一场,玉屏被吓坏了,静姝跟她说了半天,小姑娘还是呆呆的。湘湘见静姝着急,说话没轻没重,心想她们在芙蓉居统共不剩下几个可靠的人,实在不愿再伤了玉屏,不等静姝发急,先拉了着玉屏走。
到了门外,玉屏才稍稍回过神,问湘湘:“娘娘是要去找皇上吗?”
湘湘安抚她:“这事儿交给我去做,你安心在这里伺候娘娘,把娘娘打扮得漂亮些就好。”
玉屏巴不得躲在芙蓉居里别出去,连声答应:“湘湘姐,你可要对美人说,不是我偷懒不肯做事。”
静姝如今的境遇,玉屏还能这么老实安分地守在一边,湘湘已十分感激,她不怪其他人无情,谁不为自己活。就是她自己,从前在舞班里遇见被欺负得厉害的舞娘,为了自己和姐妹们,她也不敢轻易去帮人家,个人的正义搭上一群人的存亡,那不现实。
她得给自己一个出门的理由,正好芙蓉居里愿意做事的人越来越少,便对玉屏说:“天气太热了,你膝盖上还有伤,这几天出门办差都交给我,我也该熟悉熟悉宫里的路,还要长长久久地伺候主子呢。”
玉屏忙道:“那些路很好认的,湘湘姐,我可以带你去。”
湘湘当然不要玉屏带,这天大正午毒日头明晃晃地晒着,宫里的人都在避暑,每一条道上都不见人影,湘湘却撑着伞,照玉屏的指示,先去明德殿看看皇帝是否在那里,而明德殿的太监大多知道皇帝的去处,只要给他们一点银子。
可湘湘没有走上去明德殿的宫道,不是她迷路了,也不是她改主意,而是沿着那一天从宫廷乐坊来芙蓉居的路,她还记得那个太监在那条道上说,往后一直走,就是冷宫。
湘湘出门时,捧了一盆要洗的衣裳,冷宫前头是宫里的浣衣处,但她出门时对静姝和玉屏说,怕万一在路上被人盘问,她手里拿着东西,就能借口是迷路了。
静姝没多想,只是不愿湘湘辛苦,她已经完全把玉屏几个当奴才看,自己并不如意,却已经会压榨别人,在这些事上,她和湘湘的态度始终相悖。
好在姐妹俩任何事都能商量,湘湘最终自己走出了芙蓉居,对她来说这是一次冒险,很可能有去无回,天知道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里,她怎么就那么信齐晦。
捧着装满衣裳的木盆,湘湘无法再为自己撑伞蔽日,挨着墙根一路往冷宫的方向走,冷不丁从路边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宫女,惊得她差点失手掉了木盆。而跟着那宫女有个中年女人拿着棍子跑出来,劈头盖脸地就下狠手打,那宫女尖叫哀嚎,把湘湘吓得定住不敢再往前走。
那中年女人打了一顿后停下歇口气,看到湘湘站在墙根,冷声问:“哪里送来的衣裳。”
湘湘一愣,刚想开口说是芙蓉居,却有个男人从身后走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恭敬地对那女人说:“内务府张公公请姑姑去一趟。”
☆、027沙子迷了眼
那女人听这话,仿佛得了圣旨,忙撂下手里的棍子理好发鬓衣襟,便不再管那宫女的死活,匆匆离去。
湘湘抱着木盆站在一边,等中年女人走了,身前的男子才转过身,方才听声她就认出是谁,更不要说此刻看在眼里,齐晦又神奇地出现了,这回身上穿着侍卫的服色。
“走吧。”齐晦道。
“那个人……”湘湘偷偷看了眼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宫女。
“这里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有人被欺负被虐待,你管得过来吗?”齐晦很冷漠,只身朝前走,湘湘愣了一瞬,立刻跟上了,可她总警惕地前后左右看,生怕被人发现。
齐晦感觉到她的不安,笑道:“这里平时没有人来,宫里没那么吓人,丽妃她们若有能耐到处布下眼线,又怎么会让我活到现在?她们有这个心,也要看别人是否愿意死心塌地为她们做事。”
“刚才那个女人,不认识你?”
“认识啊,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看守冷宫的侍卫。”
湘湘觉得不可思议,跑快几步紧紧跟在齐晦身旁,抬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又明亮,一点儿不像在撒谎。
“怎么了?”
“你为什么帮我?你刚才还说到处都有人被虐待欺负,管不过来的。”
齐晦停下脚步,反道:“那我问你,那晚在城门口,你为什么没出声?”
湘湘答不上来,她似乎不知道,又似乎已经忘了,她可说不出口是被一双眼睛迷住了那么没出息的话。
“走吧,再在路上停留,才真正要出事。”齐晦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刚转身,忽然一阵风扬起尘土铺天盖地地卷来,他抬手遮挡,稍稍回身,就看到捧着木盆的湘湘眯着眼睛,脸上皱着一团,像是被尘土迷了眼。
“睁开眼。”齐晦走近她。
湘湘听见话,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却见齐晦不知几时已经凑到了眼前,红唇正朝自己靠近,突然一股暖风呼得吹进眼睛里,她身子一哆嗦,齐晦却搀住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着:“眨眼试试,还有沙子吗?”
修长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湘湘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是如今被又粗又黑的眉毛压着,有些显不出来了。
齐晦不经意地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他赶紧冷静下来直起身子,还是看着湘湘丑陋的眉毛比较好。
“我没事了。”湘湘的眼睛若是被沙尘侵扰而泛红,那双颊绯红是为了什么?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只觉得脸上热乎乎,不自觉地就垂下了脑袋,暗暗深呼吸后说,“其实有话我们哪儿都能讲,非要去冷宫吗?”
齐晦却道:“去过了,以后你才能找得到我。”
湘湘脱口而出:“可我觉得你随时随地都会出现。”
齐晦已经往前走了,湘湘愣过神赶紧跟上,隐约听得几个字,好像说什么“看人,看心情……”
去往冷宫的路,果然如齐晦所说,越往后就越看不到人影,刚刚经过的地方还能听见浣衣处的水声,这里静得大暑天直叫人背脊发凉。
进了一处殿阁,湘湘没有看到传说中断壁残垣的惨景,也没有听见发疯哭喊的动静,她懵懵地跟着齐晦走,忽然见屋檐下缓缓走出一个老妇人,正扶着门框问:“晦儿,是你回来了?怎么……还有人,是世峰吗?听着不像呢。”
齐晦转身对湘湘道:“这是我母亲。”又稍稍压低声音,“我娘的眼睛看不见。”
☆、028 他们是彼此利用
看不见的人,耳朵很灵敏,纵然齐晦把声音压得很低,贤妃也能听见,而她也分辨出陌生的脚步声和气息声,是从一个女子身上来。贤妃很惊讶,儿子竟然会带女人出现,她记忆中来过这里的女子,只有庞家那个刁蛮的千金。
“奴婢是芙蓉居的宫女。”湘湘走上前,朝贤妃欠身鞠躬,她听芙蓉居的人提过,冷宫那个皇子的生母,在被废弃前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
贤妃当年被生了太子的皇后所不容,又被年轻刚进宫的丽昭仪排挤,说她生下的皇子不祥,为了国家和皇室,皇帝废弃了他们,母子俩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多好听的声音,姑娘,你一定很漂亮。”贤妃温和地笑着,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摸索着边上陈旧但干净整洁的凳子说,“天太热了,别站在太阳底下说话,来,姑娘坐吧。”
“娘娘,奴婢叫湘湘,您叫奴婢湘湘就是了。”湘湘放下水盆,又往前走了走。
“娘娘?”贤妃一愣,多少年没人这样喊她,好像最后一次听人喊她娘娘,是当初丽妃捏着她的脸用炭火熏,狰狞地喊着:“贤妃娘娘,您不是怕冷吗……”
她身子一哆嗦,齐晦都看在眼里,跑上前问:“娘,您怎么了?”
贤妃苦笑,示意儿子她没事,又朝湘湘招招手:“湘湘,来坐吧。”
齐晦希望湘湘能坐下,湘湘也不愿让老人家不安,赶紧坐到身边,贤妃摸到她的胳膊,面上神色立时有了些变化,又轻轻摸了几下,含笑问:“湘湘,你不是宫女吧?”
湘湘和齐晦面面相觑,她忙将自己的事说清楚,说她进宫不足一个月,说她从前是靠卖艺为生的舞娘。
贤妃眼中微微有光芒,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湘湘:“身量这样的好,声音这么好听,你的舞姿一定美极了。”她抬起头,笑着问儿子,“你在哪儿遇见湘湘的,这么多年了,真难得你有值得信任的人带来见我。”
齐晦不言语,和湘湘眼神交流,他们不能久留,湘湘也不知该对老人家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听她说。
离别时湘湘说她还会来看望贤妃娘娘,等远离冷宫时,才听齐晦道:“我娘的眼睛,是被丽妃熏瞎的,瞎了以后耳朵什么的,反而更加灵敏,她不是没见过冷宫以外的人,而是每见什么人,都很警惕紧张。看得出来,我娘刚才很高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如果有什么想法,你千万别误会。我只不过是想帮你,而后也利用你,你知道,我想打听皇帝平时都嘀咕什么话。”
湘湘听闻贤妃的双眼因丽妃而瞎,心中对那个恶毒的女人越发忌惮,听得齐晦后面的话,反而踏实了,既然他们是彼此利用,就不需要背负什么愧疚之心。
渐渐靠近人多的宫道,两人就要分开,齐晦对湘湘说:“皇帝为皇后持服数日,已经憋得很辛苦,静美人若有胆量,现在去明德殿邀宠,皇帝从前喜欢在她身上玩什么花样,她都照样来一遍,明天之后,芙蓉居一定会再度风光。”
湘湘听得心慌意乱,那骇人的尖叫、满室的狼藉,还有静姝浑身的伤痕,全在齐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
☆、029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皇上是在明德殿吗?”湘湘再向齐晦确认,虽然她仍旧觉得一句话的事何必非要去冷宫说,但方才的经历,她并不反感,答应贤妃会再去看望她,也不是随便敷衍。
“他今晚还会在那里,如果你们今晚不去,明天我会再来告诉你他的行踪。”齐晦冷静地说,“你们一定不希望遇见丽妃或孙昭仪,其实丽妃老了,皇帝对她早就没兴趣,而孙昭仪,这几天她正好不方便。明德殿那里,没有她们的人在。”
湘湘略尴尬,轻声道:“连这你也知道?”
齐晦不以为意:“我经常出入太医院,那里会有人提起,我只是碰巧听见。”
他的从容,渐渐影响了湘湘,看到湘湘镇定下来,齐晦才继续道:“这宫里有地位身份的娘娘,都是五六十岁的人,早就折腾不起什么事。丽妃之所以能一人独大,全因她背后另有朝廷官员支撑,她不过是被人用来对抗皇后外戚的棋子。她虽然心狠手辣十分恶毒,可她没有智慧,相比之下,年轻的孙昭仪还更胜一筹,但孙昭仪全靠纠缠皇帝得到恩宠,才能在这宫里横着走,她背后没有朝廷势力,膝下没有皇子。你们觉得老皇帝荒淫无道,他却让丽妃和孙昭仪狗咬狗从而平衡宫里的权势,免得一人只手遮天,反给他自己添麻烦。而这对你们来说,更是好事。”
听这些话,湘湘觉得心里明白了很多事,对于宫里的局势也有了认识,芙蓉居的人虽然说过很多,可总是东拉半句西扯一句,她越听越糊涂,如果人人都像齐晦这么明白,该多好。
齐晦道:“我会在去明德殿的必经之路等你们,万一遇到什么妃嫔为难,我会有办法为你们开脱。”
湘湘连忙说:“今晚不一定去,你要等到几时?”
可齐晦觉得静美人一定会去,但嘴上说:“既然答应要帮你,我会帮到底,今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