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现在说,你受委屈的事。”齐晦把她揽入怀里,“简家老侯爷,并不是恶人,他是对这个世道不满,却又无能为力,才渐渐变成这样的。简家出了简风这么一个反骨,你以为老侯爷真是怕无人继承?他是为简风担心,怕简风有一天闯了祸,整个家族会付出代价。他历经两朝,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他那样说你,并非真心冲着你来,而是先帝在位时太多荒唐事,新君登基后仍旧毫无希望,老爷子心寒了。”
这些话听得,比任何安慰的言语都容易接受,湘湘甚至心疼起了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由衷地说:“我不怪老侯爷,我是有些委屈,可这会儿早就好了。”
齐晦欣慰,但问:“丫鬟们说,你在马车上哭得眼圈儿红了。”
这才叫湘湘心头一酸,钻进齐晦怀里道:“我是看着简夫人,想娘了。”
☆、143会比你可怜吗
“那也不要一个人偷偷地哭。”齐晦的下巴蹭上湘湘的额头,胡渣有些刺人,湘湘伸手推开,终于露出笑容,摸着他的下巴说,“明儿起个大早,我给你刮刮。”
齐晦故意又在她白嫩的脸上蹭了蹭,湘湘笑着要躲开,身体交缠间都记起昨夜的温存,但湘湘此刻被人紧紧抱着,再也不能扑倒相公了,只好任由温柔的吻钻进脖子里,她禁不住出声,娇滴滴地说:“胡子……扎人。”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闺房之乐何其甜蜜,翌日湘湘又在齐晦的怀中醒来,从未想过会过上这样幸福的日子。而丈夫似乎还没习惯相对安逸的生活,依旧如从前那般警醒,她被看得脸红到脖子根,便翻身起来,要丫鬟送来热水,亲自为齐晦刮脸。
是以,庞世峰一早来王府,下人请他稍等,说的是:“夫人在为王爷刮脸,庞大人稍候片刻。”
待齐晦出来见到世峰,就被莫名其妙地瞪了半天,之后一齐往朝堂去,世峰才告诉他,浅悠病倒了。真真是相思成疾,连他们家大嫂二嫂都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人,他们还不敢惊动母亲。世峰道:“我爹恐怕是知道一些的,他冷着没过问,和我娘也两天没说话了,至于我把湘湘藏在家里的事,他恨不得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可如今我是家里唯一能和你说得上话的人,他还用得着我。”
齐晦道:“今晚我去见浅悠。”
世峰皱眉,口是心非道:“还是等等吧,别让湘湘误会,没意思。”
“湘湘心里很明白,她也不希望浅悠出事。”齐晦轻叹,“王将军的事之后,还不知道皇帝要玩什么花样,现在他是君我是臣,很多事只能见招拆招,浅悠的事不解决,我心里也不踏实。”
提起火器营的王将军,世峰又觉得惭愧,王将军之前与父亲发生口角,算是结了怨,如今父亲就把他送去给皇帝祭刀了,新君登基,施以仁政外,总还要抖抖威风,不见血,又如何震慑满朝文武。
齐晦和世峰,对王将军倒也不见得何等的师生情重,但毕竟有教导之恩,且王将军有勇有谋为人仗义,是朝廷的人才,并非作奸犯科贪得无厌的庸官,这样对他不公平。
世峰说:“皇帝会不会把咱们的老师一个个揪出来,他一定想,如今你要拉拢势力,会从他们开始。而你这次若出手救王将军,也就等同和皇帝立场相对,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对付你了。”
临近皇城,齐晦仰望高耸的城墙,淡淡地说:“王将军一定要救,一家老小都不能有损伤,得逞了这一个,他就更来劲了。他的性格脾气行事作风,和先帝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自己不那么觉得。”
世峰轻声道:“可他不是先帝的骨血。”
齐晦道:“他耳濡目染先帝的一言一行,越不希望自己成为他,就越来越像他。你看,这和血脉又有什么关系?”
说话时,有大臣陆续到来,众人便一齐入朝堂。庞家大公子、二公子与其他官员拥簇着父亲,庞世峰却像个外人似的,只和齐晦走在一起,半程简风赶上来,说今天他母亲和表姐会去庞府,为是否继续为庞小姐授课,做个解释。
世峰叹息:“为了浅悠一个人,把你们都搅得团团转。”
这一日朝会,皇帝决定了两件事,一是明年开春后,要出巡游幸各地、体察民情,二则是对丽妃弑君的判决,为以儆效尤,将公开处以杖毙的极刑,皇族之人和文武百官届时都要前往观刑。
皇族之人,自然也包括三皇子和各府女眷,到时候会是怎样残忍的场面,众人光想一想都皱眉头。虽然弑君之罪,的确罪无可赦,但齐晦世峰他们知道,并不是丽妃杀的先帝,皇帝对丽妃这么狠,一则泄愤,二则也是想做给他们看。
消息传入后宫时,皇后正在长寿宫喝茶,昨天两人不欢而散,都受到了皇帝的训斥,太妃不得已亲自到中宫向皇后解释,倒也因此,两人稍稍说得上几句话,毕竟她们俩谁也不比谁好一些,都是如履薄冰地活在皇帝的阴影之下。
听说丽妃将被当众杖毙,静姝露出阴冷的笑容,小皇后则无法想象她要去看一个人被活活打死,且她的族人,大多也都这么惨死,捧着茶碗的手,不禁哆嗦起来。
静姝示意宫女将皇后的茶收走,便挑起裙摆道:“娘娘,您要不要看看我脚上的伤?”
小皇后露出嫌恶的神情,别过脸摇了摇头。
静姝道:“丽妃曾经要打断我的腿,我挣扎后,一棍子砸在了脚趾上。皇后娘娘,您知道哪有多疼吗?您有没有把脚撞在桌腿柜子上过,比那样钻心的疼,还疼上百倍千倍。而除了我,这宫里曾经有无数女人惨死在她手里,如今那位朔亲王你知道么,他的娘也是被丽妃熏瞎了双眼的,丽妃还曾逼我用烧得猩红的火钳去烫她的脸。”
说起这些话,静姝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湘湘,她从没害过湘湘,为什么湘湘却现在成了她痛苦的源头。昨晚的折磨,又充斥着湘湘的名字,她恨毒了恨透了窝囊的齐旭,有本事就去把女人抢来,在这里折磨她有什么用?
皇后见太妃的目光越来越毒,不知在想什么出神,她只觉得如坐针毡,不想再在长寿宫待下去,便起身道:“往后每日晨昏定省,本宫都会来向太妃问安,除此之外,咱们也不必有什么往来。”
静姝缓过神,看着娇小的皇后缓缓离去,这小皇后几时才能长大,是不是等她长大了,皇帝就不会来纠缠自己?忽然一个激灵,唤过宫女道:“去宫廷乐坊,把与我同时进宫的舞娘都找来。”
这一天,简夫人带着外甥女到庞府探望浅悠,宰相夫人端着尊贵,彼此没有撕破脸皮,可她对沈嫣的不满是无法改变了,不等丈夫来做主,就决定不再需要沈嫣。沈嫣本想看看浅悠,陪她说几句话,也被庞夫人无情地拒绝,说是浅悠昏睡,不需要别人打扰。
回家的路上,简夫人问外甥女:“庞小姐的脾气真的那么古怪?”
沈嫣道:“说来话长,舅妈,浅悠挺可怜的。”
简夫人却摸摸外甥女的脑袋:“会比你可怜吗?”
沈嫣垂下眼帘,轻声道:“舅妈,我已经不再想了,到了京城看到那么多事,才晓得天有多高,那点往事不值一提。”
简夫人温柔地说:“可我还是希望嫣儿能遇到良人。”
沈嫣笑道:“舅妈还是多收留我几年,先把妹妹们嫁出去。”
且说简夫人只是沈嫣的舅母,小姑子远嫁多年,两家几乎没有往来,可她却能把外甥女当闺女一般心疼,这样的亲情在庞府,却几乎看不见,庞夫人一心只在丈夫身上,对儿女,只希望他们能让丈夫念起她的好,所谓的宠爱疼爱,必须在一切顺意的境遇下,庞峻稍有不如意,一家子都不会好过。
今晚宰相大人晚膳也没用,回家换了身衣裳就出门去了,庞夫人都没来得及说简家的事,把伺候在侧的侍妾叫来盘问几句,因问不出什么,几位侍妾都无辜挨了顿责备。
实则宰相大人今晚是带人微服往烟花之地来,自然不是那么好的兴致来寻花问柳,径直就去了闭月阁,曦娘因昨天在张府累了,今天不接待客人,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歇着,老鸨乍见庞大人避开人群从后楼进来,惊得不敢上去迎接,而是跑来曦娘的门前说:“女儿啊,庞大人来了。”
老鸨说庞大人,就不是世峰而是庞峻,庞峻有些日子没来闭月阁了,曦娘赶紧整理衣裳迎到门外,可是门一开,一个身形高大的侍从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路把曦娘顶到了墙上,门外老鸨见这光景,吓得魂不守舍,却又被威胁闭嘴别乱嚷嚷,把她撵走了。
曦娘被死死顶在了墙上,双手根本够不到男人的身体无法挣扎,但见庞峻款步从门外进来,又跟来几个侍从,他冷冷地将屋子里扫视一番,便道:“翻一翻吧。”
曦娘艰难地发出声音,问道:“大人,奴家做错什么了吗?”
庞峻冷笑,坐到桌边,看着侍从将曦娘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楼下人声鼎沸根本听不见这动静,等侍从翻腾完,什么也没找出来向宰相禀告后,庞峻才示意放人。
脖子上一松,曦娘跌了下去,捂着心口不住地咳嗽,脸涨得通红,庞峻从桌边来,挑起她的下巴道:“那个姓封的男人,就给了你千两黄金?难道没有在你这里藏什么?”
曦娘摇了摇头,满眼惊恐,已分不清自己是故意做给庞峻看,还是真的害怕。
庞峻又问:“他是不是慕家的人,齐晦和他见过面了是不是?”
曦娘艰难地应道:“大人,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144看似无情
宰相的行为,显然很反常,他何至于劳师动众带着人亲自到闭月阁来翻曦娘的屋子。这么做,若不是急疯了,可能就是故意闹出动静,希望有人知道曦娘受到了威胁。而能将曦娘的安危视作自己的安危的,世上没有几个人。
庞峻轻轻拍了曦娘的脸蛋,森冷地说:“从前你一向表现极好,将来也最好明白,谁才是你的主子。不要以为和什么人称兄道弟,就真的抬高了身份,一个娼妓,还想怎么样?”
曦娘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眼中晃荡的,是对于庞峻的恐惧和屈从。她在世人眼中的傲气或洒脱不羁,从不会在庞峻的面前表露,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必须这样,为自己,为闭月阁里几十个姐妹生存下去。
“我再问你一次。”庞峻双眸如刃,“那个信封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慕家的人,他有没有见过齐晦?”
曦娘想,就是这会儿死了也不能说实话,竟流出眼泪来,颤巍巍道:“大人……奴家几时敢欺骗您,大人,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庞峻却问:“昨天你们不是一起去了慕家园陵?那个姓封的不是来找你了,难道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不是见面了?”
曦娘知道,她或是齐晦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宰相的监视下,但昨天慕清和齐晦相见,连老鸨都没看到,她就想赌一赌,便说是二皇子夫妻俩在这里等她,她去打发了姓封的男人。这一切都是扯谎,管他庞峻知不知道真相,她就是死,也不能说实话,就赌个万一,万一庞峻真的不知道呢?
果然昨天的事,庞峻并不知道真相,是姓封的今天又不见了,最后的踪迹,是查到他在闭月阁出现,那么巧昨天齐晦夫妻俩来过这里,庞峻总觉得,姓封的小子就是慕家后人,怕他们已经和二皇子相认了。
而他最最担心,就是慕家人消失二十年,可能已经解开了开锁之谜。他二十年前曾拥有开锁的关键,因百思不得其解,请来匠人钻研,谁知竟被盗走了那块木牌,连人带着木牌消失了十几年,可能眼下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重回慕家之手。
“若撒谎,闭月阁所有人,都会给你陪葬。”庞峻冷然威吓,想他堂堂宰相,竟如此对待一个烟花女子,可他是企图窃国之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此时此刻,齐晦正悄悄潜入宰相府大小姐的闺阁,庞夫人刚刚来过一回,结果女儿依旧病病殃殃不搭理人。下人们喂不进食物,汤药都是强掰开嘴灌下去,从早折腾到夜里,二位少奶奶已经撑不下去,这会儿又被婆婆一顿没道理的训斥,不禁心生怨怼,待送走庞夫人,妯娌二人竟在门前咒骂:“老不死的东西,自己有本事生没本事教,还来拿我们出气。”
齐晦知道,庞家一向人情寡淡。
大少奶奶身体撑不住,懒得咒骂婆婆,自己负气先走了,二少奶奶则把怒火发泄在下人身上,指桑骂槐地隔着门斥骂她们,之后也扬长而去,管她庞浅悠死活,这一下子院落里倒是清静,世峰便看准时机来了,命下人退出屋子,好让齐晦进来。
病榻上的浅悠早已憔悴不堪,恍惚见三哥来了,眼中暗沉地划过不屑,可三哥身子一晃,身后就出现另一个人,她顿时双眼放光,奈何身体已经撑不起来,只是泪如泉涌,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
世峰坐到了一旁,想让他们好好说话,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听,他心里何其矛盾,在湘湘出现之前,他一直觉得妹子若能和齐晦凑一双,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可齐晦有了湘湘,且怎么看和妹妹都配不到一起,他心里明白,就算没有湘湘,甚至没有别的女人,浅悠和齐晦也无法走到一起,可也不能眼珠子看着妹妹为情所困,闹得不死不活。
“你来啦……”浅悠艰难地发出声音,没力气,又哭得伤心,说话很艰难,可还是激动得难以自制,伸出手朝着齐晦,“为什么要骗我呢,你们是不是太过分,还把她送到我身边来。”
齐晦平和地说:“我和世峰在做些什么事,你多少知道一些,湘湘也被卷进来,为了保护她周全,才把她藏在你这里。那时候事出突然,没有好好向你解释给你一个交代,是我不对。但是……”话到嘴边,看着虚弱的浅悠,他才知道不容易说出口,毕竟这简单的几句话,对浅悠来说,比利刀更伤人,甚至会要了她的性命。
浅悠凄然道:“但是什么?”她哭起来,“她是你的妻子吗?你们拜过堂了?贤妃娘娘知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齐晦暗自叹息,他对浅悠虽无情,可是看到女人流泪,且是为了自己哭泣,总会有些不知所措。但眼下,说什么都是伤人,长痛不如短痛,他应该像从前那样干脆,不要给浅悠留下什么幻想。便冷静地说:“浅悠,我不想伤你,可现在说什么,你都会恨我。也许对你来说,恨我是一种解脱,那就好好活下去,哪怕将来永远将我视为仇人,也比现在死了强。将来会有更好的男人来珍惜你在乎你,你有亲哥哥有家人,以后的日子并不需要我,我不会向你许诺,把你当妹妹一样照顾,不会为了你的事不惜一切代价去周全,说这样的话,只会让你心存不必要也无法实现的希望,只会让你以后继续面临现在的痛。”
“我哪里不如她……”庞浅悠也不知听进了几句,却痴痴地呢喃这句话。
齐晦又道:“你若非要选择香消玉殒,只能换得我在你坟前上一炷香添一把土,何不好好活下去,遇到珍惜在乎你的人,再回首今天的一切,兴许就云淡风轻了。”
浅悠闭着眼睛摇头:“早知道你来,是说这些话,我还等你做什么呢?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
世峰在边上皱眉,他不觉得齐晦的话很过分,显然妹妹真是什么都听不进。可试想一下,齐晦若为了让她暂时好起来,而许诺当下许诺将来,只会继续对妹妹造成伤害,浅悠自己不放下,齐晦做什么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