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自己猜想的,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贤妃道,“也只有皇后和丽妃自己明白。”
“丽妃隔了十四年才得了三皇子。”湘湘也觉得不可思议,可现状又和当年不一样,“但皇上为何没有废弃丽妃?”
贤妃虚弱地摇头:“谁知道呢,但愿不是我想的这样,但愿只是他突然变得残暴了。”她微微一笑,对湘湘道,“你和晦儿以为我眷恋旧情,你们并没有错,二十年来的痛苦,我每一天都在承受,可也忘不掉二十年前的岁月,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是被男人捧在心尖的女人。湘湘,我也曾经幸福过快活过,也因此,才有了晦儿啊。”
“娘娘……”
“晦儿是我和皇帝曾经美好的岁月里,留下的最好的念想。”贤妃笑道,“我看到晦儿,就想起他父亲曾经对我的好,十年恩爱换来这一个孩子,我若对皇帝恨之入骨,每每看到晦儿都想起他的话,我就没法儿做一个好母亲了。”
“可是皇帝,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好,他凶残得像恶魔。”湘湘想到自己在芙蓉居差点被老皇帝盯上,那恶魔一般扑过来的样子,她不知多久才能忘记,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贤妃的手。
“这番话,想着几时告诉晦儿才好。”贤妃自顾自说,“湘湘啊,我怕是没力气再说这么多,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把我的话告诉晦儿,让他自己抉择。”
湘湘是聪明人,贤妃这几句话让她想了很多,从最初贤妃要为齐晦保存皇子身份而不愿离宫,到如今她说她认为只有齐晦的血统是真正的皇嗣,又说她曾经希望齐晦长大成人后去改变一切,湘湘明白,即便到这一刻共同等待着齐晦将她们送出宫,贤妃心里依旧渴望儿子,能成为新一代的君主。
成为帝王吗?
贤妃在怀中虚弱地昏睡过去,湘湘却反复想着她说的话。湘湘曾问过自己,齐晦可是皇子啊,她怎么毫不顾忌地就恋上一个皇子,可她又对自己说,被废弃的皇子还算什么皇子呢?可等她了解贤妃的愿望,等她觉得庞公子看待自己的眼神不那么友善,她才觉得,可能自己的出现,妨碍了齐晦的将来。
成为帝王?难道是她阻碍了齐晦的帝王之路。
而此刻,那个荒淫无道的君主,刚刚从被行刺的恐惧中缓过神,歪坐在明德殿的龙椅上,丽妃脸色苍白地搂着不住啼哭的儿子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她哭诉着:“皇上,您一定要严惩刺客,他们差点杀了皇儿。”
皇帝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从太监手里接过安神的汤药灌下去,听到他们说:“太子殿下手臂上的伤,没有大碍,已经止血了。”
方才刺客冲过来,太子用身体为他挡了一剑,丽妃此刻跟过来哭哭啼啼装可怜,似乎就是想让皇帝忘记太子的孝道,此刻听老太监提起来,她立刻大哭:“皇上,臣妾的腿好疼,皇上……”
“闭嘴!”老皇帝怒喝一声,扬手道,“把丽妃和三殿下送回去。”
话音才落,门前又有太监匆匆而来,禀告道:“刺客的身份查明了,竟是莫家的人,皇上,太子正跪在明德殿外,请求发落。”
丽妃神情大振,腿也不疼了心里也不害怕了,拉着儿子站起来,指着殿门外说:“皇上,原来是莫家人,原来是太子,其心可诛,皇上还犹豫什么?”
可皇帝嗜血的目光,却投来骇人的憎恶,吓得丽妃浑身战栗:“滚出去。”
小皇子大哭,丽妃赶紧捂着他的嘴往外走,殿门外,太子跪在台阶下,她傲然行至身边,刻薄地说:“果然和你的母亲一样恶毒,你怎么不杀了我和你弟弟呢,皇上这一次还会饶过你吗?”
太子无动于衷,他在人前一向怯懦庸碌,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反应。但丽妃走远后,明德殿内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好半天终于有人宣召太子,齐旭深深吸口气,起身往门内走。
门前守护的侍卫里,齐晦正手持长矛站在殿门边,与太子目光相接,两人彼此心领意会,太子郑重了神情,毅然进门。
等待他的是护驾的褒奖,还是窜通外戚行刺的惩罚,谁也不知道,可是太子也好,齐晦也好,他们都对二人之间的默契感到奇怪。而齐晦结交世峰、简风等等挚友,也从没有与谁配合得如此自然,和太子联手以来,一起都很顺利。
皇城之外,浅悠几番得不到回应,怪奴才们不尽心,就自己往父亲兄长这边来,想要问问宫里的状况,可父亲还在宫里没有归来,哥哥们也不在,她缠了会儿庞夫人,就被母亲打发回去,可她绕了几圈,吩咐身边丫头先回去别张扬,就独自躲进了父亲的书房。
本想等他们回来听听说什么,不知等了多久,疲倦地在书架后睡了过去,听得有人说话的动静时睁开眼,外头天都黑了。
只听父亲问道:“齐晦身边那个女人,你查过底细了没有,我不问你,你就不说了吗?”
☆、097最好的君王
浅悠本就睡得腿脚发麻,一听这句话,整个人滚在地上,惊动了外面的父亲和兄长,世峰步入书架寻找声音的来源,见是妹妹躲在这里,他无奈一叹,朗声道:“父亲,是浅悠。”
“你轻点儿,轻点儿……”浅悠被哥哥拎起来,她发麻的腿正在复原,一碰就万蚂蚀骨的疼,跌跌撞撞跟着哥哥到了父亲面前,庞峻已是一脸怒意。
浅悠是家中独生女,本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但庞峻日理万机,教养儿子已是忙中抽闲,再没有闲工夫对女儿多加教导,向来只要浅悠不算太出格,好些事让妻子教训几句,自己也就不过问了。父女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而如这一次太子选妃,在庞峻眼里,女儿一度只是他左右权利关系的棋子。
“今日赏花宴上,见你端庄有礼,我还与你母亲说,女儿长进了。”庞峻见浅悠衣衫不整,脸上还有睡着后被袖子压出的印迹,摇头冷笑,“可见是我老眼昏花了。”
浅悠低着脑袋不敢顶嘴,这个家她唯一不敢反抗的,就是父亲。
“去简府请几位女先生,来教你妹妹规矩,从今往后再不许出门,闭月阁也不能去,那本是下三流的地方。”庞峻迁怒儿子,责骂世峰,“都是你惯坏的,竟然带着妹妹往花街柳巷走,混账东西,往后你也别再往那里去了,就要娶妻成家的人,给我好好收心。”
世峰闷声不响,可心里嘀咕,妹妹这一折腾,父亲好像又把齐晦身边湘湘的事儿给忘了,这件事他一直敷衍了事,因不是太重要的事,庞峻也没有时时刻刻在意,时常被一件事岔开,就忘记了。
今晚这么巧,被妹妹打扰,之后又有人来禀告宫里的情况,庞峻见他们兄妹眼烦,就给打发了。
走出父亲的书院,兄妹俩不约而同喘口气,彼此看了眼,浅悠笑眯眯一副劫后重生的欣喜,可哥哥却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庞世峰你站住。”浅悠追上来,拽着哥哥的衣袖问,“齐晦身边几时有个女人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知道。”她恍然大悟似的,拊掌道,“怪不得我中秋节去看贤妃,屋子里里外外和从前不大一样,果然是多了一个人吗?”
可她自言自语的功夫,世峰迅速离开了,比起告诉父亲,妹妹显然更麻烦,她一心一意想着齐晦,若是知道湘湘的存在,还不闹翻了天。
“你别走啊,你不说,我就去问爹,刚才我可听爹说了,他怪你欺瞒不报。”浅悠又追上来,煞有其事地威胁哥哥。
世峰哼笑:“你先考虑自己的处境,我现在要去简家给你请女先生,从明天起,你连闺房都别想踏出一步。”
浅悠被镇住,拉着哥哥说:“你真的要去请?教我什么呢,诗书礼仪我都会了,还要教我什么?”
可是哥哥抛下她走了,父亲的命令也很快传出去,闺阁里的乳母老妈子们找来,好说歹说把小姐带走,听说老爷今晚发了狠,一个个看犯人似的守着小姐,不敢再让她随便出门。而庞夫人不久后到来,说她去见过丈夫,明日起要教导浅悠为人妻为人媳的规矩,她再不能像个男孩子似的玩乐,该准备准备,选中了好人家,就该出嫁了。
浅悠呆呆地望着母亲,哭不出来,也不知该如何闹,太子选妃的时候,一直没个准数,家里人还由着她,可现在父亲一句话,她从此失去了自由,父亲的话在这个家,比圣旨还管用。而今天最让她发懵的事,是齐晦身边有了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如此冷漠的他留在身边?而“有了女人”是什么意思,是心上人吗?
且说世峰往简家来,简府虽无高官,但作为天下之师,并享受爵位世袭罔替的尊荣,如庞峻如莫家,都对简家敬重几分。简家向来中庸,不在朝堂上支持任何一派,不问天下之事,不理朝政风云,只是一门心思做学问教弟子,近年来有高门贵府来请先生往府中设私塾,简老爷子答应了一次后,就交给儿子和弟子,不再过问。
简家有女学生,但为数极少,大多是简家亲眷中,有慧根有灵气的孩子,才会被允许正式入门做弟子,渐渐年长后,常有贵族千金被送来教习学问,而世峰今日要请人到家中去,出门时已备下厚礼。这会儿孤坐在大厅之内,已是过了晚膳的时分,下人匆匆通报进去后,来一人道:“庞公子,老爷请您到内堂说话,老太爷已经歇下了,今日恐不能相见。”
世峰应着,随下人往内堂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忽见一排灯笼逶迤而来,五六个女孩子轻声嬉笑,乍一见廊下有男子外客,未及看清容貌,一阵嬉笑,有女子道:“糟了,我叫你们别往这边走,还不赶紧回去。”
女孩子提着灯笼迅速离去,唯有一人,朝世峰欠身行礼,彼此离得远,且灯火昏暗,都没有看清面容,那姑娘不疾不徐地离去,边上简府的下人已经尴尬地说:“必然是小丫头们胡闹,庞公子见笑了。”
世峰知道,简府门风严谨,家中的女儿自幼都接受严苛的教导,琴棋书画之外,待人接物的礼仪,只怕皇家公主也不及一二,且简家的女儿真真是养在深闺人不知,不到出嫁的时候,便是世交之家的男眷,也难见一面。
此刻下人既然说是丫头,世峰只好附和称是,虽然他觉得一定是简家的千金,但身为客人,说得太明白就失礼了。
世峰很快见到了简风的父亲,禀明来意后,很快就得到了应允,说明日就会派女先生到宰相府,请宰相府安排厢房居住,不要有外人打扰。世峰一一答应下,本想问怎么不见简风,但身为晚辈不敢造次,礼貌地退了出来。
不想这么巧,就在离开简府的时候,简风风尘仆仆地归来,兄弟俩见了本想好好说话,可简家下人匆匆找来,说老爷要见少爷,简风无奈,只得与世峰作别。
去往书房的路上,听下人说了庞家的请求,他笑着说:“他们家女儿可不好对付,我每次都是绕着走的。”只是嬉笑的神情一到父亲门前,就立刻收敛,一本正经地跨门而入。
简风的爷爷迂腐顽固,很多事不开明,但父亲简开闻比爷爷好些,只是经常不能违抗爷爷的命令不得不教训他,而爷爷时常喝令父亲打他,可打不过几下就心疼,他毕竟是简府独苗,就指望简风这一代能再次开枝散叶。
本以为父亲又要代替爷爷一番教导,没想到简开闻却问儿子:“你是不是去宫里看热闹了?”
简风忙道:“想去来着,但皇城戒严进不去了。只是六部官员全部要到职候命,今晚才晚些归来,儿子已经派下人送话到家里,父亲可听说了?”
简开闻颔首,却抬手示意儿子:“去把门关上。”
简风小时候最怕这句话,大多数时候父亲这么说,就是要揍他了,不过这两年他好歹是户部郎中,纵然他做的事越来越出格,家里也很少喊打,上回爷爷寿宴上湘湘的事儿,在他看来不算数。
战战兢兢地关上了门,简风低着头回来,偷偷看了眼父亲,没见他恼羞成怒,但父亲却问:“你是不是和冷宫里那位二皇子,往来密切?他是不是并非传说中的疯傻之人?”
简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父亲好像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反而温和又沉重地说:“近年来皇室太过奢靡,挥霍无数,朝纲大权旁落,帝国威严只是外表光鲜,内里不堪一击。”
“父亲?”简风很惊讶,在这个家谈论朝政是禁忌,是会被关到后院闭门思过数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大罪过。
简开闻神情严肃,叹道:“你是我的儿子,你这些年在倒腾什么,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风儿,你之所以能入户部做郎中,是爹在你爷爷面前许诺你五年后就会辞官回来,还剩下多少日子,你自己想一想。”
简风着急地说:“父亲,我不想回来,终日与诗书为伍,改变不了什么。那些大臣们从我们家出去,也不过是赚个好听的名声,他们什么治国之道都没学会,我们家才是虚有其名,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放肆。”简开闻露出怒色,可儿子的一脸正气,让他十分佩服,他就没有这样的骨气,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爹,我不想做个无用的读书人,正如您说的,朝廷早就国库空虚,再无人去改变,这个国家就……”
“风儿。”简开闻严肃地问,“若是搭上整个简家,搭上我们门下所有弟子的性命,你也在所不惜?”
简风摇头:“不会搭上家族,不会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父亲,您方才问的二皇子,就会是最好的君王。”他霍然单膝跪地,“求爹不要告诉爷爷,等儿子有一番作为,爷爷一定会认同。”
☆、098简单的幸福
简开闻无奈地一笑,轻摇头,“你一人之力,何以改变整个国家?爹最后悔的是,没让你从小学得一些防身之术,像个女孩儿似的长大,连骑马都是这两年你才刚刚学会,堂堂男儿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羞于人前。”
简风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平日被世峰他们取笑也罢了,怎么连父亲也轻视起了自己,刚要开口为自己日益强壮的筋骨辩驳几句,却听父亲道:“爷爷那里,有我呢,你也不必担心这个家族,担心我们的弟子。风儿,想要改变一个国家,甚至改朝换代,总要有人牺牲,而若连我简家都要面临灭门的话,就是这个朝代和君主的悲哀,并非你一人之过。你爷爷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他未必能活到那一天,你不必为他担心,至于我们,更不需要你操心了。”
做梦也不敢想,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会得到家人的支持,当初为了进户部当差,他差点和父亲打起来,就是在这个屋子,他第一次真正反抗父亲的责打。如今想来,当时差点把爷爷气得一命呜呼,简风一直很愧疚,总觉得该有更好的方式去和父亲祖父交谈,可是今天,父亲竟然让他放手一搏,让他去做比当官还要“荒唐”的事。
简开闻笑道:“爹爹不懂朝政,你爷爷也不懂,这方面我们帮不了你,而你更不能自以为是,我们家门生那么多,你大可不耻下问,做大事要拿得起放得下。”
简风欣喜万分,只觉得身体里热血奔腾,连声答应父亲后,就被要求退下。他此刻就想着去告诉齐晦或是世峰,转身兴奋地跑出去,门外正有侍女领着年轻女子来,差点在院门前装满怀。
“表姐。”简风站定后,恭敬地做了个揖。
年轻女子则微微而笑,她是简风嫡亲姑母的女儿,姑母和父亲是同母的兄妹,只是嫁去南方,几十年不曾归来,今年入秋前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