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点头:“我懂,就好像从前总有人问我会不会想爹娘,可我从没见过爹娘,怎么想?反是静姝,她还记得父母的模样。”
不经意提起好姐妹,湘湘的神情稍见黯然,齐晦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若有心愿未了,或什么事要交代,只管对我说。”
湘湘这才嫣然一笑,安心点头。
那之后,两人原路返回,湘湘再次惊讶于齐晦对皇宫的熟悉,他走的每一条路都没有人,复杂的路线,湘湘来回一趟,什么都没记下,难怪齐晦出入皇宫从没动静,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看到他。然而静下心来想一想,这偷偷摸摸一辈子不见人的生活,是不是也太压抑了。
离宫的事,齐晦需要和世峰商议,冷宫里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实则为了留下过日子的痕迹,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而湘湘说她的东西都在芙蓉居,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怕已经被处理掉,不必在乎了。
隔天夜里,世峰传消息进来,说庞峻找齐晦商议事情。因齐晦母子离宫,是他和世峰之间的秘密,庞峻并不知晓,为了不让庞峻疑心,齐晦如约而往,出宫门遇见世峰时,世峰还说:“都安排好了,明晚我就来接你和娘娘。”他顿了顿,皱眉道,“又多了一个人,是不是?我爹好像就要问你这件事,你自己应付吧。”
齐晦根本不在乎,庞峻虽然给了他相对自由的人生,他也一直被庞峻“利用”在宫内做一些事,但他不是庞峻的奴才,庞峻也没把他当皇子,他们之间,是很纯粹的利益关系,有事说事,谁也不必顾忌谁。
冷宫里,湘湘为贤妃洗漱后,正搀扶她躺下,自从湘湘来后,许多事有人伺候,贤妃的气色也好了,从前儿子虽然处处周到,可母子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湘湘的体贴细心,让贤妃很满足。
“娘娘,您的枕头塌了,出宫后我给您做新的,睡着舒服。”湘湘温和地说着,一面描绘未来自由的生活,可门外突然有人闯进来,吓得湘湘浑身发紧。
贤妃亦是神情严肃,紧紧抓着湘湘的手,但门外却是她熟悉的声音,是一直暗中帮齐晦照顾自己的侍卫,那人隔着门道:“娘娘小心,丽妃带人往这边来了。”
“丽妃?”贤妃和湘湘同时惊呼。
京城里,齐晦刚刚从宰相府出来,为了明晚出宫的事,世峰与他又坐马车往闭月阁来,唯恐给曦娘惹麻烦,明晚之后,他们要隔一段日子才会再见面,齐晦更是交代世峰:“万一有人来查闭月阁,你一定要保护好曦娘。”
曦娘却豪迈地说:“怕什么,那些官差哪个没在我裙子底下爬过?何况闭月阁是宰相的地盘,朝廷上哪个敢动?若是庞大人要我性命,那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也就别惦记了。”
话音甫落,只听外头一阵吵闹声,仿佛是有人要往里闯,老鸨子拦不住。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听外头声音嚷嚷:“哥,宫里出事了,出事了。”
☆、070就是那个宫女
听是庞浅悠的声音传来,齐晦皱眉,世峰更是摇头,起身就先迎了出去。他的妹妹向来咋呼,自然要他去应付,而闭月阁里不是人人都知道齐晦的存在,至今还有人以为,齐晦是庞家的公子。
见世峰出去,曦娘伸手笑悠悠在齐晦脑袋上一点,“你可真厉害,湘湘这就跟着你了?你到底怎么把人家天仙似的姑娘弄到手,那小丫头,一定也是看你长得俊。”
齐晦笑了,从眼睛里透出暖意,仿佛憧憬着未来,道:“我会待她好。”
但世峰的身影迅速归来,他一脸黑沉、神情凝重,只说了三个字:“出事了。”
等在门外的浅悠,还以为能跟齐晦说上话,能在他面前邀一功,可只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过,仔细看时,只有哥哥紧紧追过去,她便扭身也要去追,被曦娘一把拉住,着急地问:“浅悠,出什么事了?”
冷宫里,丽妃带来的人,用灯火将这里照得通亮,远远在宫道上,都能看到尽头冷宫的地方从门里透出光芒。贤妃和湘湘被人押着跪在台阶下,方才贤妃要湘湘藏起来,可她死也不肯,僵持不下时,丽妃已经带人冲进来。
对于湘湘的存在,丽妃并不是特别在意,贤妃在宫里几十年,她曾经仁慈善良、待下宽厚,至今还有老宫女对她念念不忘。丽妃是冲着贤妃来的,多一个宫女,就算年纪小也不稀奇,之后随便处置就是了,她没认出来,湘湘是曾经的舞娘,也是芙蓉居之前的宫女。
冷宫门外,另有一队人匆匆而来,孙昭仪的披帛一边长一边短地拖在裙后,她已经睡下,听说丽妃去冷宫找废妃的麻烦,立刻来了兴致,顺带把静美人也叫上,静姝却是衣冠整齐,一副本就打算出门的模样,孙昭仪急着看热闹,没有追究。
将到门前时,孙昭仪停下来,回身对静姝说:“一会儿咱们要撺掇丽妃把废妃处置了,顶好连同她的傻儿子一起给废了,谁知道那小子傻不傻,若是将来威胁到太子,咱们又多个麻烦,正好借刀杀人,丽妃手里那么多冤魂,不多他们母子一对。”
静姝一脸沉默,今晚她本要去东宫,和太子约好了的事,就这么被搅乱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随孙昭仪跨进门,一眼看到跪在台阶下的宫女,直看得目瞪口呆,是湘湘?湘湘还活着?她没有死?她为什么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让静姝不知是惊是喜,而她们进门时,所有人都朝这里看,湘湘亦如此,她们有匆匆一瞬的四目相对,静姝知道那是湘湘绝没错,可湘湘却避开了目光,好像和自己不相识,静姝心中酸涩,湘湘是在怪自己没保护她?
“你们来做什么?怎么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你烦不烦?”丽妃严词厉色,想要驱逐孙昭仪。
“姐姐带了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半个皇城都给惊动了,皇上那边还不知怎么样呢。”孙昭仪身姿摇曳地走上来,慢慢将臂弯上的披帛理整齐,朝台阶下的人瞟了一眼,那小宫女似曾相识,可她也没有在意,但见贤妃一把年纪还有几分风韵,不禁讪笑,“贤妃保养得可真好,瞧着和您姐妹似的。”
贤妃当年被打入冷宫时,孙昭仪还不知在什么地方,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她也不会轻易动怜悯之心,更何况她满心盼着丽妃除掉这个可能的麻烦,一面说话,将冷宫扫了几眼,问丽妃:“怎么不见皇上的傻儿子?”
一语提起丽妃的恨,她撂下孙昭仪,冲到贤妃面前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狰狞地问:“你到底说不说,那小畜生去什么地方了,你再不说,我就把你吊到城楼下去,我看他会不会出现。”
贤妃脸上火辣辣的,刚才一巴掌足以把她掀翻在地,可身后被太监死死地压制着,她动弹不得。这样的巴掌和羞辱,她进了冷宫后渐渐就习惯了,她们从前偶尔会来闹一阵,只是这些年才太平了些,最近皇后一死,许多事又被人惦记起来,特别是她的儿子。
见贤妃闷声不说话,丽妃气急败坏,连扇了两巴掌,死死捏着贤妃的下巴,厉声道:“你说不说?其实你儿子不疯也不傻,对不对,你处心积虑地,还想带着那畜生翻身是不是?”
孙昭仪面对丽妃的施虐,仿佛看戏般稀松平常,反而见丽妃问不出话,走上来阴毒地说:“姐姐糊涂了,这老货一向嘴硬。”说着朝边上湘湘一指,“您瞧这个。”
丽妃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孙昭仪的意思,转身在贤妃身上踹了一脚,伸手捏着她的脸,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恶狠狠地说:“你嘴硬,好,我有的是办法。老瞎子,你知不知道身边这小宫女长得水灵灵的?我说你是不是想弄来给你的傻儿子做媳妇,好给你生个孙子?”
贤妃意识到丽妃要做什么,浑身颤抖,可丽妃已经把魔爪伸向湘湘,命人把她拖到前面用鞭子抽,可是鞭子一声声划破夜空,却听不见半点呻吟,丽妃和孙昭仪面面相觑,孙昭仪冷笑:“倒是个厉害货色,她知道贤妃看不见,就不吭声。”
滚在地上的湘湘,已经痛得不能动弹,鞭子像蛇一般缠上身,一鞭子就能打到身上许多地方,她的手被反剪捆住,本来也不能动,避无可避,唯有咬牙死死地抗着。她绝不能喊叫,绝不能让贤妃娘娘知道自己有多惨,方才她不肯藏起来,便和贤妃约定好了,就是被打死,也什么话都不要说。
“小贱人,贤妃给了你什么好处,就算是哑巴也能出声,难道你的嘴被缝上了?”丽妃命人把湘湘拎起来,她拧着湘湘的脸仔细地看着,边上孙昭仪也看着,总觉得似曾相识,可也没太在意,朝丽妃使了眼色,说:“老货眼瞎看不见,这丫头能看见,她既然在冷宫,一定知道那疯子去哪里了,换一个人来问。”
丽妃的目光扫到边上火光旺盛的炭炉,铁烙已经被烧得猩红发亮,刚想开口要人拿来炮烙贤妃,看到静美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地站在一边,又是恶上心头,尖锐的指甲指向她,厉声道:“去拿起来,往老货的脸上烙。”
静姝吓得喘不过气,可孙昭仪也呵斥:“发什么呆,娘娘叫你去拿。”
丽妃的宫女上前推搡静美人,把她推到炭炉旁,飞溅的火星几乎要燎到她美丽的容颜,太监用厚厚的布包裹住铁烙的手柄递给她,静姝双手握着,仿佛千斤重。她几乎被宫女推着向前,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愿意走的,而孙昭仪还在边上不耐烦地骂:“你磨蹭什么,赶紧往她脸上烙,别耽误娘娘的事。”
静姝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湘湘也要疯了,她想开口求静姝住手,可那样一张嘴就会把静姝推入尴尬的境地,而她答应了贤妃死也不能开口,什么话也不要说。
眼看着静姝手中猩红的铁烙就要在贤妃脸上留下罪恶的烙印,借着自幼练舞的灵活,湘湘猛地从地上翻起来,纵然双手被反剪,也拼命冲到了贤妃身边挡在她面前,静姝乍见湘湘冲过来面对自己,吓得手一松把铁烙掉了,正好烫在湘湘的裙摆上,整片布料在狰狞的兹兹声中化为灰烬。
“蠢货!”孙昭仪高声骂,但此刻门前又有人进来,更多的灯笼,亮的叫人睁不开眼,众人拥簇着面如美玉的太子进门,这边的太监宫女见太子驾到,纷纷下跪行礼,太子缓步走到丽妃和孙昭仪跟前,欠身道:“丽妃娘娘,昭仪娘娘。”
孙昭仪微微一福,朝后退开几步,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和太子很熟悉,而眼下出了这种事,本就是丽妃的事,她是来看热闹的。
太子没等丽妃开口,已将目光转向贤妃和她身前的宫女,那宫女把自己挡在了贤妃的身前,毫不畏惧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齐旭记得上一次来冷宫,贤妃屋子里点着灯,桌上有点心屑,气息里除了糕点的香气,还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清香。后来暗中监视的侍卫的确发现那晚有宫女离开,虽然太子此刻没闻到什么熟悉的气息,可一眼看到这个宫女,就觉得她一定是那天藏在某个角落里的人。
冷宫外,世峰终于追上了齐晦,死死地拽着他说:“那里有那么多人,你现在闯过去,什么都说不清楚,娘娘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身陷险境,你就是功夫再好,也会寡不敌众的。我去,让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娘娘若有危险,我拼死也会救她,我是庞峻的儿子,丽妃不敢把我怎么样。”
齐晦双眼如炬,早已蒸腾起杀气,正要推开世峰时,冷宫门前有人涌出来,世峰一把将他推入暗处,两人都静静等候,不想片刻后走过来的,竟是东宫一行人。
齐晦和世峰在暗处,太子在明处,两处相近时,太子突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朝两边看了看,不知想什么,但旋即就走了。很快丽妃、孙昭仪也逶迤而来,浮躁的气息从面前走过,还听得见孙昭仪不知在斥骂哪个人:“没用的东西,这点事也做不好?”
听这话,世峰很轻地说:“看样子,娘娘安然无事。”可身后人却冰冷地说,“你爹今晚找我去,到底为什么?”
☆、071要杀人了
世峰只顾着紧张齐晦,没多想这里头的事,冷不丁提起来,要说今晚他爹还真是没事找事,特意请齐晦去,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走了趟闭月阁才算是正经的。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世峰一拳打在齐晦的肩头,“你在疑心我,你以为我帮我爹让丽妃去害娘娘?”
齐晦头也不回地走了,世峰紧跟上来:“你把话说清楚。”
“疑心你的话,我还会问你?”齐晦闷头朝前走,迅疾的身影下飘过这句话,“可你爹一定没安好心,我和他再无利益关系,你也不用传话了。”
世峰对此却毫不在意,伸手拽住他,“你等一下,我进去看一眼,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齐晦对冷宫的一草一木都熟悉,门里多一个人就算是藏起来,他也能感受到,但还是应了世峰的话,默默站在了黑暗里。到这一刻,就算母亲已经死了,他早一步晚一步进去都于事无补。他每一次深夜离宫都带着负罪感,每一次都有所准备回来看到一片狼藉,可他忍不住就想出去,这里实在太压抑,就连母亲的安危,也无法阻挡他离开的冲动。
可现在有了湘湘,心境已很不同,因为明晚就要离宫,今天才会留下他们,去交代一些事。结果却……
世峰很快就出来,示意他可以进门,齐晦看世峰的脸色,就知道母亲没事,进门便见娘坐在地上,而湘湘横在一边已经晕过去了。
“晦儿……”贤妃仿佛看见希望,感受到儿子到面前,立刻就说,“快看看湘湘,她怎么样了?”
世峰主动上前搀扶了贤妃,齐晦才安心去抱起湘湘,发现她的裙摆被烧焦了,转身看院子里的狼藉,那支留有余温的铁烙还横在地上。
其实太子到来后,贤妃和湘湘没有再受到折磨,太子劝丽妃和孙昭仪罢手,虽然丽妃反问太子怎么关心起冷宫母子的事,太子敷衍了几句应付过去,但丽妃意识到太子有所行动必然背后另有隐情,就答应了。
而湘湘会晕厥,是那铁烙虽然被静姝松手掉落,可不只是烧了她的裙摆,她的小腿被烫伤,剧痛要她几乎失去意识,可一想到要尽可能护着贤妃,她死死支撑着精神,挡在了她的身前。待太子离去,所有人离去,当冷宫再次恢复宁静,剧痛之下,湘湘终于撑不住了。
此刻齐晦已将湘湘放平在床上,掀起裙摆,才发现小腿烫伤了一块,幸好不是铁烙正面灼烧,是隔着灼烧的裙摆被烫伤,血泡消去后,不至于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
世峰在边上笨拙地照顾贤妃,看到齐晦来来回回拿药找衣裳打水,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可每一个转身每一道目光,都让世峰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去杀人,当年贤妃娘娘瞎了后,年幼的他看着同样年幼的齐晦哭,齐晦就说,他将来要杀了丽昭仪,为娘报仇,世峰当时还义气地说他会帮忙。
可到如今,他们都明白,杀人是最容易的事,可有的人,偏偏不能死。而刚才齐晦没有风风火火不顾一切地冲回冷宫,避开了太子、丽妃,甚至最后一刻进门都同意让世峰先进来,就是因为贤妃年年都会叮嘱齐晦也同样告诉世峰,冲动之下无谓的牺牲只会让自己和所有人都身陷险境,莽夫之勇毫无意义。
湘湘小腿上的伤很快被处理好,齐晦终于回到母亲面前,贤妃拉着他的手说:“娘没事,娘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等湘湘醒来你好好安抚她,她一定被吓坏了。”
齐晦默声点头,世峰说他去找人把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