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杜觉非的奶娘钱嬷嬷也来到碧萝院,本来要进去向大少奶奶与小姐问一声好的,却正好在屋外听见里头的话,还扯上二爷。她略听了几句,总是有些不明所以。不知怎么又听见眶啷一声,砸了杯碗似的,那想必里头是生气得很了。她忙噤声止步。一会儿才见一个小丫头含泪匆匆出来。
那小丫头不知犯了什么错?只是为什么又扯上二爷呢?
钱嬷嬷正自惊疑,因听见大少奶奶还在屋里叨叨絮絮地骂着,自然不便进去,于是回头向小屏低声说道:“看样子大少奶奶心情不好呢,我还是改天再来请安吧!你别说我来过。”
小屏会意,点点头。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道:“方才那个丫头是谁?我好像没见过。”
“钱嬷嬷您这两年一直待在苏州,所以不认识她,她叫素素,是去年底二爷在路上带回来的,平日都在厨房打杂、不太上前面伺候的,也难怪您回来几日了,都没注意过。”她道。
“喔,是这样。”钱嬷嬷点点头,便回紫藤院去了。
到了晚上,钱嬷嬷私底下拉了宝祥,间她在碧萝院听到的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到大少奶奶责怪那个丫头,好像说什么好汤给了二爷,剩的才给他们什么的。后来大少奶奶还气得把汤给泼了呢!你下午不是端了碗汤给二爷吗,跟这事有关吗?”
“什么?”宝祥一听便知原由,只是没想到会害了素素挨骂,顿时又惊又愧,忙向钱嬷嬷说明一遍。“大少奶奶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也真是人小气了。”他一时生气,声音不免大了些。
杜觉非在屋里听见,心想一定有事,使唤了他两人进来,问道:“你们两个在外头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啊?是不是大少奶奶又怎么了?”
宝祥只好照实说出下午的事。“是我硬要拿那碗汤的,我想二爷赶时间,而且让素素再炖一碗给大小姐就是了,不过迟了些,也没什么。哪里想到大少奶奶会这么生气?”他又颓然道:“可怜让素素背了黑锅,真是过意不去。我一会儿就去向她道歉。”
“唉!”钱嬷嬷叹道。“都是一家人,连碗汤也争!大少奶奶向来是不留情面,那个素素也是冤枉,平白叫她骂得狗血淋头,还不敢哭。”
杜觉非听了绷紧了脸,半晌不言语。
“咱们都明白大少奶奶一向有心病,唯恐别人夺了她母女俩的地位,所以这些话就别再传了。若让别人听见,也是咱们家丢脸。”他交代。
可怜的素素,她心里必是委屈得很了,他想。便走出了紫藤院往厨房寻她。
这时厨房炉火已熄,只剩素素一个人蹲在后头洗碗。她撩高了衣袖,右手臂上一片明显的红肿,看样子八成是烫伤。
杜觉非悄悄地站在窗外看着,心里顿时又惊又怒,怎么嬷嬷没说到她给烫伤了呢?在稍暗的烛火下,她并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手臂在那样的烫伤下干活,一定会很痛的,他想。可是从她干净清秀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一丝悲怨,她只是静静地洗着成堆的碗盘,仿佛那些伤不算什么。
他替她感到心疼。这不该是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反应。尤其她有一双绝美脱俗的大眼睛,这个年纪的眼睛应该晶莹闪亮,而不是沈加古井。
杜觉非甚至希望她会找个人哭诉她的委屈,不是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只是她又能找谁哭诉她的委屈呢?他摇摇头。
他走了进去。“素素!”
素素吓了一跳,抬眼见是他,忙站了起来。“二爷。”地想起自己模样狠狠,忙又拿身旁的抹布擦干手,然后把衣袖放下来,暗笑问道:“二爷怎么来这里?有事吗?是不是要些什么?”
她此时的强笑与客气,在他看来,格外令人怜惜。
杜觉非微微一笑。“我不是要来拿什么,只是来跟你说几句话。”
“二爷有什么吩咐吗?”素素闻言,心里惶然不安。二爷是不是听了大少奶奶什么话,要来撵我出去的吧?
杜觉非见她一脸驾惶,好像大祸临头似的,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她果真在微微发抖。“是不是手上的伤痛得紧?”他迳自揭开她的衣袖,探视她手臂上的红肿,叹道:“我原先不知道你还受伤了。啊,烫得不轻呢!是下午被汤给泼的吗?”
“我……没什么的。”她缩回手。“是我不小心……“你先跟我回紫藤院上点药再说吧!”
“不用了。”素素推辞。“我没什么要紧的,不用麻烦二爷……”
杜觉非也不理会,就牵着牠的手往紫藤院走去,一面说道:“今天下午的事,宝祥都跟我说了,还听说你在大少奶奶那里很受委屈。真是抱歉,让你平白受苦了。我替大少奶奶向你陪不是吧!”
素素惶恐,忙道:“不……不,二爷千万则这么说,都是素素不好……”
“你不好?你有什么不好?”杜觉非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说,原来你是不想把那碗汤给我喝的喽?”
“不……也不是这样……”素素语塞,一时之间胀红了脸。
“我是逗着你玩的。”杜觉非一笑,又温和道:“我才问那碗汤是谁做的,很好喝呢!没想到是素素做的,真能干!”
素素一笑,又低下头。
转眼回到紫藤院,钱嬷嬷和宝祥都迎了土来。“二爷。”心里却不解二爷为什么带着素素一块儿回来?
“嬷嬷,您去拿点火油来,素素被烫伤了。”仕觉非没好气地说道。“幸好我过去发现了,不然也没人理她!”又瞅了素素一眼。“我也要说说你,你真是的,一声不吭!”
“烫伤了?是下午弄的?”钱嬷嬷忙拿了油过来。一面替她上药,忍不住埋怨道:“真是的,这要是泼到脸上那还得了!”
杜觉非一听,也是一惊。的确,她那张灵秀动人的脸蛋儿要是留下一点疤痕,那真是可惜了!心想:原想过一阵子再提的,看来还是不能再让她待在厨房了。
“我想调你来紫藤院,你愿不愿意?”他忽然开口说道。
素素一愣。“紫藤院?这里?”
“是啊!钱嬷嬷年纪大了,难为她这两年离乡背井地跟我去苏州,这会儿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地想让她多点时间陪陪家人才好。所以我让她晚上回自个儿家去。
如此一来,我这院里只剩下宝祥,我想也讶再添个人帮着照料才行。”他看着素素。“我觉得你很适合,所以这才问你一声,问你愿不愿意到紫藤院来?”又微微一笑。“而且我喜欢听素素吹笛。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常常听到?”他玩笑道。
“你还会吹笛啊!”宝祥和钱嬷嬷都感意外。
素素整张脸都红了,低垂了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杜觉非笑道:“咱们就这么说走了好不好?”
她点点头。“嗯。二爷说了就是了。”
“那我明天就跟田管家说一声,你回头把包袱整理好,明儿个就过来吧!”他摸摸她的头。
众人正说话时,奶娘抱了小少爷仕宜伦过来。
“抱抱。”小宜伦伸手要找人抱。一岁的心娃娃正是学舌、活泼好动之际,尤其小宜伦个性开朗、又聪明伶俐,回来几天,杜家上下没有人不喜欢他、不将他捧在手心上的。
杜觉非见了小儿子,便将他从奶娘手中接过来,笑道:“小伦吃饱了吗?有没有乖乖的?”
“小少爷长得就跟二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呢!”钱嬷嬷笑道。“又贪玩,不爱睡觉,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素素头一回这么近地看小少爷,她人小好奇,便喜孜孜地在旁边瞧着。她想:小少爷长得好可爱。又听了钱嬷嬷的话,忍不住看看二爷、再看看小少爷。果然是很像!她抿着嘴儿笑。
虽然杜觉非向来行事稳重练达,但到底也才二十出头,年轻心热,也爱开玩笑。此时见素素一脸笑意,他看透牠的心思,故意低下头对她说道:“你别听嬷嬷的,我小时候比小伦可爱多了。”
素素忍不住璞哧一笑。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34 字数:9396
隔天一早,杜觉非使唤了田管家过来,说道:“我要把素素调到我院里去,厨房那儿你再找个人来吧!”
田管家一愣。“二爷要调素素过去紫藤院伺候?她会不会太小了,奴才恐怕她伺候不来,没的惹二爷生气。不如奴才另挑一、两个能干的大丫头过去,或者周全些。”
“提起这件事我还要说你呢!你是怎么派事的?既然知道素素年纪太小,当初又为什么把她派到厨房去呢?难道咱们家里都没别人了吗?虽说她在厨房只是打打杂,但她到底是一个小孩子,叫她成天看管那些热水热汤的,难道不危险?”杜觉非板起了脸,说道:“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是,奴才知道错了!”田管家心里甚感惭愧,只得唯唯诺诺地应着。“奴才下回在派事时一定格外注意。”
“嗯!”他点点头。“我也知道,要管这么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琐琐碎碎的事,有时你夹在中间也挺难做的。不过,该怎么着,你还是得怎么着,否则以后就难服人了,这点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才是!”
“是。”田管家应着。又说道:“厨房那里奴才马上会再找个适当的人补上就是,二爷那里……”
杜觉非扬扬手,说道:“就是素素了!我也已经跟她说过了。而且紫藤院主要也还有钱嬷嬷在看着,她不过是去帮帮嬷嬷而已,我想她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那天下午,素素搬到紫藤院去住。
“素素,我带你看看环境,认识认识。”钱嬷嬷牵了她的手,在紫藤院里里外外走一圈。“二爷爱静,不喜欢院里有太多人住,所以白天田管家会派人四下打扫,晚上就只有我和宝祥会留下来,不过现在我也不常在这里睡了。旁边那间屋子是宝祥住的……”她一一指给素素看。“二爷的睡房在里头,你以后就睡这外头的套间,二爷若要个什么,你比较好照应。”
素素点点头,一会儿又不安地说道:“嬷嬷,其实我也没服侍过人,不知怎么做才好?我从昨儿个就开始担心,怕伺候得不好,会意二爷生气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钱嬷嬷笑道。“别人我还不敢说,不过二爷向来就是个最省事的人。他自个儿的事,通常也不受假手他人。否则就连三爷身边都还有两、三个个大丫头照顾,而二爷他为什么身边一直就只留我和宝祥?”她拍拍素素的手,安慰道:“我昨晚还说呢!二爷他要你过来,其实也不是来伺候他的,倒像是来给我做伴的。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素素一笑。总算松了一日气。
“啊,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钱嬷嬷问道。“我再替你看看,换个药吧!”
她推辞。“不用麻烦了……”
“哎呀,你同我客气什么!”钱嬷嬷一面拉着她坐下,替她擦药,一面同她聊着。“说来大少奶奶也是命苦。你大概不知道吧!那时大少爷病得厉害,老夫人为了替他冲喜,才娶了大少奶奶进门。”
“冲喜?”
“唉,说起大少爷,也是他从小身子就不好,病病痛痛地长到了十八岁,那回病得实在没办法了,老夫人只好依着老说法,找了个女孩子给他成亲,想冲冲喜,也许还有个转机。可是,你说有哪个好人家肯将女儿嫁给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呢?还不是只有找那些日子不好过的穷苦人家的女儿。”钱嬷嬷摇摇头,说道。“所以,谁不知道大少奶奶的出身不高,她自个儿也为此耿耿于怀,总觉得人家看不起她。加上大少爷五年前去世,她更觉得无人可依靠,又唯恐别人欺负她母女,所以架子端得比谁都大,让人家知道她厉害,不敢动她。”
她又道:“二爷、三爷也知道她这点心病,也都尽量让着她,不跟她计较。不过我告诉你,也是想你心里明白就好了,千万别再说出来。尤其千万则让二爷听见,他一向不许人在后面说半句大少奶奶的坏话。”
素素点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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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今儿个下午田管家拿来一封请帖。是锦祥当铺方老板后天要请您去喝寿酒呢!”素素遮上一杯茶给杜觉非,又顺手交给他一封请柬。
他接过请柬,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田管家说的吗?”
“咦,上头不是这么写的吗?”素素奇道。“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杜觉非正打开请帖来看,一时听说,大感意外,看着她。“你认得字?”
“嗯,以前我娘曾拿了一本诗本子,教我认上面的字,不过认的不多。”她走过来,凑在杜觉非的身边看着,犹追问道:“二爷,我真的看错了吗?”
“没有,你没看错,是寿酒没错。”杜觉非一笑。又间:“素素,你唸过书没有?”
她摇摇头。“我只背过一本三字经。”
“你想唸书吗?”他想素素资质聪颖,不唸点书实在可惜,便道。“我那书架上有现成的书,平日你要是闲了,可以抽空去翻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懂,晚上回来我再说给你听就是。”
“真的吗?”素素喜不自胜。“二爷愿意教素素?”
“有何不可?”他笑。“素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学生的。”
素素听他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只呐呐地说:“我不聪明,可是我会用功的。”
一日晚上,他见素素手上拿一本书,眼睛却是看着窗外发呆。又想她这几天总是痴痴愣愣的,不若以往专心致志,定是有什么心事,于是便走到她身边,柔声问道:“素素,你有心事吗?”
素素吓了一跳,回神过来。
“我……我……”她低了头,扭着手绢,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有什么话你就说啊!”他微微一笑。“否则光是放在心里也不济事。”
“我是想……明天是我娘的忌日。”素素红了眼眶。“她死了三年了,我又不能到她的坟上去上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是这样啊!”杜觉非见她快哭了,忙安慰道:“其实这也不难,不如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到上清寺去,我和那里的住持惟心大师很熟,以前咱们家里要做什么法事,也都找他帮忙的。”他一边替她擦眼泪,又道:“我请他明天替你娘诵经超度,办一场法事,这样就可以了。”
“真的?”
他失笑。“我骗你做什么?这种事也能开玩笑吗?”
“可是……”她一个丫头,怎好叫主子替她张罗这种事?
“可是什么?”
她咬着下唇。“我怕给二爷添麻烦。”
“我有什么麻烦?”杜觉非一笑。“倒是惟心大师那里怕又要忙一天了,得好好谢谢他才行。”他沈吟。“嗯,明天要办的话,恐怕今儿个赶紧得先跟他说一声才行,万一他明天有事,那可就糟了。”说着,他便把宝祥换来,吩咐道:“你现在赶到上清寺去,跟惟心大师说,明儿个我要麻烦他为我做一场法事,简单即可,还请他帮我先准备一下。”
“明儿个?”宝祥疑惑。“这么赶?”
“嗯。”他又交代。“你跟惟心大师说,这是临时决定的,所以仓促些,不过也不需要太隆重,简单点来办就可以了,还请他千万帮忙。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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