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盛国身后的暴徒抓住老人的肩膀,施暴者可以从容不迫地殴打他,沉重的拳头落在老人的脸、肩膀、胸口与肚子上,声音响亮,就连屋外逐渐凄厉起来的风声都遮掩不住。
他打了一拳,又一拳,再一拳——凯盛国的眼角、鼻子和嘴唇都破了,流着血,额角和颧骨上面乌青了很大一块,身体被衣服遮住了,看不见,但每一下都是实实在在的,凯盛国痛苦地呻吟着,他弯下腰去呕吐,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他的双腿已经支持不住自己的体重,完全靠身后那两个助纣为虐的家伙支持着。
“住手,住手。”看到这个情形,老许可吓坏了,他含混不清地叫道,一颗牙齿从鲜血淋漓的嘴巴里掉出来:“您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哪?”
首领第二次举起了手,暴行停止了,凯盛国已经瘫软了,两名暴徒提着他的胳膊,他花白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冲向地板。肥胖的施暴者站在旁边,意犹未尽地揉搓着手,观赏和嗅着纱布上的血迹。
“我只不过突然发现了一个错误,”首领说:“把它纠正过来而已——许先生,”他在座位上倾下身体,对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老人:“请记住,许先生,这不是交易,或者买卖。而是命令,我们命令你们,你们必须接受命令,并且尽快去执行,否则我们就会杀死这里所有的人质——没有拖延,没有宽容,没有讨价还价。时间一到我们就杀,数量不对我们也杀,种类品相不对我们也杀,那些义务人员——如果他们被抓或者被监视了我们也会动手,我们不畏惧残害人类,就像人类不会畏惧残害鲨鱼或是穿山甲那样,我们说得出,做得出,刚才只是一个警告,或说演示——我看过中国电影,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往往会斩下人质的手指,怎么样?需要我们砍下凯盛国的手指吗?或者挖出一只眼睛?噢,你在摇头,那么,那么好吧,就这样回去吧,记住,我们不接受谈判,无论是什么样的。”
鲜血污染了凯盛国的眼睛,议员看到的东西都带着红色的影子,老许被拖了出去,而他也被两个暴徒提了起来,让他能够勉强用自己的脚站稳。
“我的女儿呢?”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凯永乐,凯米拉呢?叫她出来见我。”
首领看着他,似乎有点惊讶:“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你在这里没有任何权力。”
“她是你们的同伙对不对?”凯盛国愤怒地喊道:“是她,你们才能拿到这样详细的资料!还有我的行踪!”
他的态度引起了暴徒们的不满,两个人(不包括刚才的施暴者)站了起来,他们向凯盛国走去,但首领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
“如果我说是,您又准备怎么样呢?”首领发出轻微的笑声:“她心甘情愿。她和我们一样,是个罪犯。”
疼痛消失了,更正确点说,它被更重要的东西掩盖了。老人眼中露出了了然而又绝望的神色,也许他所期望的答案与之大相径庭,但他终于还是没让自己真正的情绪浮现到肌肉和皮肤上面,他保持着冷静,嘴唇和眉头倔强地拉成一条直线。
“希雷诺斯。索米特雷?”以一个从政者必有的敏感与迅捷为依凭,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教唆犯,一个诱拐犯!”新约克市近两百年的历史中第一个华裔议员就像一头受伤的老狮子发出最后的咆哮:““他在哪儿?我女儿在哪儿?”
“你的女儿属于ealf。她已经成年,勇敢而头脑清醒,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也愿意承受由此而来的后果。”首领作了一个突兀的动作,他拉下了自己的兜帽,“至于希雷诺斯。索米特雷?他就在你面前。”
首领的面孔展现在金黄色的灯光下,那是一张年轻的,白种男性的脸,浅色头发,宽鼻子,圆润的面部轮廓令他看起来有点孩子气——凯盛国竭尽全力眨着眼睛,试图弄掉弥漫在整个眼睛里的红色影子,他想要看得清点,希雷诺斯。索米特雷和他也不过见了短短的一面,正如很多西方人难以辨别出东方人的面孔那样,东方人有时也很难弄明白眼前的脸究竟该和那个名字对起号了来,凯盛国只记得那个莽撞无礼的年轻人有着浅淡的亚麻发色,蓝眼睛,白皮肤,但他真的是长成这个样子吗?
那双蓝眼睛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惨白的皮肤往外渗透着阴气,就像深夜在墓场上空飘荡着的鬼魂。
***
凯盛国被重新丢进地窖,门几乎是在打开的同时就被关上了,史特莱夫略微抬起头,一股劲道十足的狂风从他耳边刮了过去。
议员先生趴在地上,面朝着潮湿的水泥地面,工人们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当他们看见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担忧和紧张的神色,其中一个人甚至用母语低声诅咒起施暴者——马上被另一个人制止了。另两个人就像对待婴儿那样轻柔细致地让他们的老板躺下来,躺在毯子上——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与可怕,他们差点忘记这里储备着作为保温措施之一的毯子(这些廉价毯子都是化纤制品,在冰块不足的时候覆盖在箱子上保证冷气不会逃逸过快),是史特莱夫发现了它们——现在他们可以用这些毯子来保暖了。
始终站在墙角处,抱着双肘沉默不语的史特莱夫走过去,在议员身边屈膝跪下,借着昏暗的灯光为他做了一个简略的检查,老人的情况很不好,他的脸肿了起来,下巴就像淤泥那样黑,不止一颗牙齿摇摇欲坠,胸膛和后背都有胀痛发热的地方,右手的中指和左手的食指折断了,髋骨可能脱臼了,凯盛国无法抬起自己的左腿,幸好所有的肋骨经受住了考验,它们或许有些裂纹,但没有折断。
鳗鱼的储藏箱里有冰块,工人们依照史特莱夫的吩咐取出冰块,敷在凯盛国受伤的地方。但凯盛国的体温在下降,他们只得将冰块拿走。
从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像是有一打巨人在扛着参天巨树做成的攻城木撞击着那扇坚固的金属门,整个地窖都在随着响声颤抖。
“什么……什么声音?”凯盛国断断续续,充满希望地问道:“有……人来了?”
工人之一微微侧过头,仔细地听了听:“不,凯先生,”他说:“是风。”他又听了会:“风越来越大了,凯先生,飓风就要来了。”
(待续)
☆、第七十三章 鳗鱼(7)
“如果我们要干些什么的话,那就必须赶在飓风前面,”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身着灰色粗呢外套的男人从有着一面墙壁那么宽大的投影幕布前转过身来说,喀迈拉岛的轮廓,地形,周边海域以及岛上的建筑——餐厅、工人宿舍、工具及储藏间、地窖(用虚线和阴影描绘出来)有一大半映射在他的胸膛和小腹之间,一块距离小岛不远,突出海面的礁石在他的面孔上形成一块苔藓绿的色斑。
“当然,毫无疑问。”另一个人低声咕哝道:“魔鬼作证,我们确实应该干点什么。”他一边不耐烦地用厚底短靴在光洁的地面上按着的某个著名舞曲打拍子。
姜黄色的眼睛就像秃鹫那样傲慢地俯瞰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战士,带着大约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耐火战斗套装外面套着最新投入使用的拦截者防弹衣,这种防弹衣除了原有的正面与侧面弹道防护插件之外,还在三角肌、腋部、腹股沟和喉部增加了防护模块,它们藏在深色的,涂有弹道纤维的布料下面,如十五世纪的哥特式全身甲那样一块块地高高凸起——穿着者因而变得更为彪悍威风,甚至有点恐怖,静止的时候就像是一尊用于纪念世界大战的花岗岩雕像,移动的时候则不免令人想起成年的科迪亚克棕熊(人立起来的时候有三米高)。
“您对我的计划有什么意见吗?”灰外套准确地抓住了声音以及声音的主人。
强壮的混血百无聊赖地张开自己的双手:“不,长官,”他说:“计划听起来很完美,而且,上头有过指令,”他诚恳地说道:“这次行动swat(警察局特种装备与战术小队)得听hrsf(_联邦调查局人质解救队)的,是的,是的,我很清楚。”
“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是建议的话……说出来,立即说出来。”灰粗呢外套严厉地说道:“现在可不是玩花样或消极怠工的时候。”
虽然知道这不好,很不好,新约克swat的负责人还是无法控制地生出了厌烦的情绪——哦,那群浑蛋加低能的官僚们,他们以为行动小组是什么?随时可以添加的菜肴配料?嗨,伙计,我的批萨需要多加一份起司——嗨,伙计,我们觉得您还需要点支援!嗨,我们给你找了一个新老板;嗨,您有什么想法吗?嗨,您的情绪很不对头!嗨,您也许需要再回到学校去进修!上帝的破内裤!
他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脖子:“蛇不能有两个脑袋,”他歪了歪脑袋:“我无权置喙,无论是行动计划或是别的玩意儿,虽然我确实有个问题——嗯,您确定我们的情报……没问题?”
武装力量、作战地形、火力配置、人质状态、现场情报、犯罪嫌疑人人质心理素质评估——他们得到了有关于ealf组织和几个嫌疑人的资料,并不怎么充足,这个激进的动物保护组织十分松散,人员彼此之间的联系几乎只靠电邮和电话,他们就像是一团无处不在的蚊子,嗡嗡嗡,人们不胜其扰,可想要动真格的时候,他们就会一哄而散,不,你抓不到他们,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和尾巴——即便这次他们干得确实过火了,警方仍然无法明确参与其中的是哪几个人,遑论他们的身份,组成和可能拥有的武器。
凯家提供了岛屿建筑的平面与结构图,新约克市政府找到了岛屿、岛屿邻近海域和交通详图,但没人能知道岛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经过交涉,ealf允许一个(只能一个)他们所指定的人上岛确认人质情况,一个老迈的中国人,他虽然也有着眼睛、鼻子和耳朵,但一个不曾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人又能从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取得些什么值得一用的东西呢?他甚至无法分辨突击霰弹枪和自动步枪。
hrsf小组的长官采用了一个让swat难以置信的方法——他们请来一个灵媒,是的,一个灵媒,虽然他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号称能够将自己的一部分感官附着在别人的身上——他能够看见别人看见的每一点细节,听见别人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领会到别人所接收到的每一种感觉。他附着在那个中国人的身上,上了小岛,然后带回了大量的情报。
从ealf成员的组成,方位,情绪到人质的位置和身体情况,还有罪犯们所使用的武器,禁锢手段与伪装成皮箱的炸弹。
灰外套没说话,他低下头按按自己的眼镜,“这次的情报来源确实有些特殊,”他抬起头来,茶褐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瞥向房间角落:“但我可以保证,我们可以相信他们。”
坐在角落里的男人闻言轻轻撅起嘴唇,他打开一个烟盒,从里面抓出糖果塞进嘴里,浓郁的甜香味儿就连站在屋外的特别行动人员都能闻得到——多么幼稚的举动和爱好,但他瞧起来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华尔街人士,只要往他臂弯里塞上一个牛皮公文包就能把他打发到随便哪家证券交易所或是金融机构上班。
那只被食尸鬼以及他的孩子打开的潘多拉之盒导致了很多人的不幸,其中包括曾在机构最大的医院,也就是“巴别塔”里就任最高首脑的“头儿”,严重失职的他被机构的上层人物狠狠收拾了一顿后踢进了行动组——这没什么,十年前他也在干这活儿,他有信心再一次爬上去,只要他能建立足够的功劳——把那些逃出笼子的小鸟儿一只接着一只地抓回来?或许不够,但这无疑是必需的途径之一。
swat的负责人抽抽鼻子,“希望如此。”他说,如果能够有更多时间,天气也不是那么恶劣的话,也许他会坚持使用其他更为可靠的方法来获取,最起码的,核实情报,但现在的情况已不容许再拖延了。
“谈判怎么样?”一般而言,此类事件最好还是能用银弹而不是子弹来解决,谈判专家会努力到最后一分钟。
“他们拒绝谈判。”灰外套回答:“这正是我们必须将武力营救方案摆上桌面的重要原因之一。”
“看来我们只有干了,”swat负责人小幅度上下摆动手肘,做出代表“赶快”的动作,“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一个小时不到,”灰外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五十六分钟,也许能够更长一些,那些中国人保证满足ealf的要求并已经付诸于行动了,这是ealf的第一个要求,但我想不会是最后一个。上次那家伙提出了十一条要求。”
***
金黄的鱼翅从密封的玻璃展柜和库房里搬了出来,ealf的义务人员已经准备好足够的汽油、木柴和焚烧场所,他们将这些天价乃至有价无市的食材堆积起来,然后点火。
金红色的火焰逐渐旺盛起来,焦臭味儿和黑色的烟雾弥漫在暗灰色的天地之间,风很大,火星就像小鱼,一串紧接着一串,在人们的身边快速地游来游去,企图引燃头发和衣物,义务人员不得已一步步地后退去,他们中的一些人在鼓掌。另几个人打开了电脑,将摄像头对准焚烧现场进行直播,这是ealf成员的要求。
凯家与许家的人也在现场,他们的损失最为惨重。
几个女性忍不住哭泣起来。
凯永平紧紧地挽住了母亲的手臂,承担她大半身体的重量——这其中两付最大的天九翅还是她的嫁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语气淡漠地说道,“德国、西班牙、葡萄牙、北欧及北美的工厂里,鲨鱼肝被提炼成鱼肝油、鲨肝醇,鲨鱼皮被做成皮革制品,软骨被制成骨粉,市场公开贩卖整条的鲨鱼肉,斯里兰卡家家户户会用盐腌的鲨鱼肉做成肉扒,加拿大渔民每年捕足大量狗鲨——他们取下肉块,将鱼翅出售给我们——这儿的人吃熊,野牛,鹿,山羊,松鸡,大马哈鱼,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头野生驴子和马被杀死做成狗食猫粮,难以计数的动物皮毛被剥下制成裘衣,可这些都有谁在乎呢?这是他们的传统,规矩以及习俗。”他轻微的摇了摇头:“我们被谴责,被仇视,被贬低,只因为我们偏爱鲨鱼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但我们的传统,规矩和习俗呢?根本没人会去关心,也没人愿意了解,无论我们在这里过了多少年——我们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我们。”
“您不必伤心。”他低下头,将嘴唇靠近母亲的耳朵:“传统不会如此轻易死去的。”他甚至露出一丝笑容来:“鲨鱼还不曾完全灭绝呢——我们总能拿回来的——母亲,有句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待续)
抱歉,抱歉,最近工作实在是太紧张了,回来的时候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连续半个月加班连带没有休息天,连轴转——这真是人过的日子吗?
某天,领导天真无邪地问我:“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加班呢?”
口胡!我差点就掀桌了啊!
☆、第七十四章 鳗鱼(8)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深。
走出由一个渔村小酒吧临时改造成的憋闷指挥所来喘口气的男人们能够感觉到风的力量——就像无形的壮汉正在努力推搡你那样,他们必须分开脚站着才不会东倒西歪——街面上只有寥寥几个强壮的成年人在走动,他们手上拎着网兜,网兜里是食物和水,某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