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加力说,他把枪放在了餐车上——霍普金斯看了他几秒钟,发现他已经全心全意地扑进了燕麦粥里,他后退一步,自然地拿起了那把打开了保险的手枪,关上保险,插进自己的裤子里,然后走到死去的警卫身边,把他的手枪连同枪套一起拿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他在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加力,他正在哭泣,但没有停下吞咽的动作,燕麦粥和眼泪一起被他吞下了自己的肚子。
安东尼.霍普金斯必须承认,机构的g区确实要比他之前待过的所有监狱和暴力病房更为严密,坚固,牢不可摧,但可惜的是,他们注重的只有物理上的牢固,却不知道人类的心防才是最难对付的。
举个例子——假如他面对的对象不是加力而是另一个看守,比如那个被人们以为是弱智和低能的大个子勤务兵巴尼,这计划就可能根本进行不下去了——几乎没人瞧得起那个看似蠢笨的大个子,他在州立巴尔的摩精神病犯罪医院干活,担任安东尼.霍普金斯的警卫足有七年之久,他向后者学习了很多东西,心理学,医学,音乐,诗歌,美术的鉴赏等等等等,但他从来没有被安东尼.霍普金斯迷惑过,他的脑子和心灵就像一条经过打磨抛光的大理石隧道,医生把很多东西扔进去,却很难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他一直尽忠职守,没有出过丝毫问题,而且颇通人情世故,深谙趋吉避邪之道——他是罕有的,世界上寥寥几个能够对安东尼.霍普金斯医生有所了解而依然活着且身体完整的杰出人物之一。
而加力,他只需要一次谈话机会,就能得到自己想到的东西。
这里的监控设备很完全,很严密,但操控它们的依然是人。
安东尼.霍普金斯大踏步地走向第九号房间,那里的电磁门同样紧紧地关闭着,但这并不能妨碍他和撒沙一分一毫,他们在记忆之宫中会合,面对一扇沉重的,由父亲和孩子在数年前一同关上的大门。
“准备好了吗?”安东尼.霍普金斯在脑海中说道。
“准备好,我们要一起打开这扇门。”
(待续)
两章不分了……
☆、第三十九章 盒子(十)
无法控制的力量或许招来灾祸,但没有力量却会让你在灾祸中毁灭。
没有谁能比安东尼。霍普金斯更能理解这句话了,他也有过年少无知的脆弱时期,在那个时期,他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家园,以及妹妹撒沙;而后在孤儿院、公益寄宿学校,大学里度过的十四年,以及后来在人类社会中凭借着自己无以伦比的头脑,灵敏的器官,钢铁般的筋骨感受与享受到的近二十年中难以计数的丰富经历又很好地加深了这一印象。
凯瑟琳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安东尼。霍普金斯也是,作为他们的孩子,撒沙。霍普金斯的力量从他满月时便有所显现,并且在其降临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三个夏季末期到达了第一个高峰;其时安东尼。霍普金斯与他正身处于远离人类工业、商业的文明的亚马逊丛林深处,身边挤满了葛藤、兰花、凤梨科植物和鳄鱼、森蚺,唯一带有二十一世纪痕迹的东西大概只有霍普金斯医生左手上那个切除畸形第六指后留下的圆形伤疤。没有多作考虑,霍普金斯医生几乎可以说是强制性地将当时仅有三岁的撒沙带进了自己的精神中,就像多年前他带领着撒沙的母亲凯瑟琳进入他的记忆之宫那样。
如果这个暴动来的不是那么早,譬如说,再过上五年,即便是四年呢,那么安东尼。霍普金斯也能教会撒沙如何在精神世界中建立起自己的宫殿,并将自己的记忆和力量巧妙地储存与收藏在里面——就像他总是将有关于那个冬天(注1)的臭烘烘黑洞洞的记忆收藏在难以到达与开启的地窖里,撒沙也能将暂时与他的身体完全不搭配的特殊力量隐藏在某个房间里……但很可惜,那时的撒沙虽然很聪明,但仍然太小了,小的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更遑论将它们压制在自己的理智之下——霍普金斯医生只得敞开自己的世界,在他的领地里,那栋高大威严的府邸中央矗立着一座青灰色的塔楼,两侧是深褐色大理石的翼楼。
塔楼的末端是个小房间,十五世纪至十九世纪都有人常驻在上面,作为一个夜间的警哨,注意府邸以及周边的树林中有无出现火苗与盗贼,不过近两百年里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闲置场所,后来霍普金斯医生将一些亲手剥制的标本放在了里面——当然,现在它们已经不复存在,撒沙的力量太大了,大的几乎可以将一切碾作粉末——幸而他始终牢牢地记住了自己父亲的嘱咐,如果他不想将后者的脑袋挖掘一空的话,他就要尽其所能的控制,控制住那些狂暴有力的,无形的东西,让它们安静地蛰伏在那间有着尖锥帽子的小房间里。
这扇门,是由安东尼。霍普金斯与撒沙。霍普金斯一起关闭的。
现在,他们要打开它,把里面被囚禁了上千个昼夜的困兽释放出来。
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起先什么动静都没有,看进去一片暗沉,但撒沙可以看到一点银色的闪光,就像野兽在皮毛力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光点是如此迅速地集合成线,而后成片,成面,最终汇聚成光明的巨浪,汹涌而至,瞬间灭顶。
***
安东尼。霍普金斯猛然睁开眼睛,他后退了两步,他不能够看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东西,但能感受到它们……它们在产生,成长,延伸——他放纵它们穿过自己的身体,并激起那些深藏在骨髓与脑浆中的力量,这种感觉可谓久违了,但仍然让他倍感舒适。“食尸鬼”伸出自己的双手,手指就像一把烤热的叉子插入凝固的黄油那样插入了电磁门光滑坚硬的表面,并且将它们撕开,然后他跨过扭曲的金属,站在因为外层屏障受到攻击而即时开启的高压电墙前——他在州立巴尔的摩精神病犯罪医院的房间外面也有着这样的装置,只是没那么高级,强化玻璃隔墙因为电流的通过变得透明,他可以看见自己的孩子,撒沙。霍普金斯安静地站在玻璃隔墙的后面,刚才的袭击已经让房间里不分昼夜亮着的灯熄灭了,但电流不断产生的炫目火花仍能让霍普金斯医生能够分辨出撒沙的位置,孩子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他向撒沙做了一个“保持距离”的手势……男人的手指按在强化玻璃上,过了几秒钟,从旁边的墙壁开始,所有的东西没有丝毫预兆地崩溃成粉末,厚重的玻璃隔墙消失了,失去了传导体的电流在空中发出细小的噼啪声,震动着空气。
安东尼。霍普金斯耐心地等到电流彻底消失,黑暗降临,他轻轻地抬起一支脚,踩进了玻璃的粉末里,他的手指触到了撒沙,然后是他的手臂,他把孩子抱了起来,紧紧地圈在胸膛里——在这几个月里,撒沙。霍普金斯至少轻了四至五磅,但长高了一英寸半左右,霍普金斯估算了一下,发现这个生长速度还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他满意地咕哝了一声,至于体重,只要有个舒适安全的生活环境和充足,营养丰富的食物,饮水,很快就能养回来。
“离开这儿。”撒沙说,他的声音就像成人那样低哑深沉。
“当然,”霍普金斯医生说:“毫无疑问。”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观察了一下整个房间(黑暗对安东尼。霍普金斯并不会形成什么妨碍),快速地,但他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所有想看的东西,在临出房间之前,他用力嗅了嗅满是塑胶焦臭味儿的空气,还在牙齿的缝隙间伸出舌头,直到上面的唾液在流动的气流中变凉,就像要舔抿某块别人所无法看见和触摸到的肉。
最后走出那扇变形倒地的电磁门时,他瞥了一眼不知是否已经被残存的电流毁掉的监控探头。
***
g区的负责人盯着监控屏幕,面色铁青,眼神阴鹜。
被神经错乱的警卫误放出的一个疑似投毒犯突然撕开金属门带出了撒沙。霍普金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还在g区,而g区已经被封锁了,两端的电磁门只有在十分钟之后才能被打开,其间无论采用任何手段都别想打开它们(它们和房间门可不一样,里面填充着混凝土),而十分钟之后——他们可以采取不下一打办法拿下那个早该被送上电椅的混蛋……他不会以为自己手上的那个孩子可以作为人质吧?负责人猛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的下巴微微收紧,但旋即放松下来,他对g区的每个住户都很了解,一个罪犯的小杂种,机构或许会命令他在能够的情况下保住那个孩子的性命,但如果实在不行,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不会为此担负上什么罪名。
机构可不是那些会愚蠢地屈服在社会舆论压力之下的联邦调查局,抑是司法部、警察局等等,他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人。
***
安东尼。霍普金斯站在走廊里,走廊里的灯依然完好,其他房间的电磁门也依然非常牢靠地停伫在原地,撒沙那儿的情况没能影响到外面。
看起来一切都好,食尸鬼先生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人类与仪器都不能察觉的波动、涡流正以这对父子为中心扩散出去,它的速度并不能说很快,但胜在无可抵挡,无法摧毁——它们从容不迫地穿过了空气,金属,混凝土,玻璃和人类的身体,并在他们的神经里起作用,安东尼。霍普金斯仰起头,他不能像撒沙和凯瑟琳那样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却能和真正的野生动物那样察觉到恶意与杀机——在那些厚重的电磁门后面,搏动着一颗颗鲜活的心脏,这些心脏的外面包裹着结实的*,心脏的上方则是充满了毒液的大脑,而上述三者都在回应着那份被禁锢已久的力量……它呼啸而来,翻卷升腾,将所有的*和力量席卷其中,并让它们变得更为膨大与强壮……就像安东尼。霍普金斯,亚马逊丛林里的那些可爱的小生物们,以及g区的居民们所感受到的那样。
它能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事实上它很类似于精神性的肾上腺素。安东尼。霍普金斯想,撒沙的面颊紧贴着他的脖子,中间夹着他们的头发,不断渗出的汗水让这些都变得湿漉漉的,孩子的呼吸声很重,呼噜噜的,就像只奔跑到筋疲力尽的小狗。
霍普金斯医生抚摸着撒沙的脖子后面,孩子的颈骨末端突起来了,咯着他的掌心。
囚室里的“东西”正在沸腾。
霍普金斯医生向前跑去,在他的身后,火焰夹杂着巨大的爆炸声穿透了半条走廊,四分之一扇金属门被甩上了同样材质的顶棚。
然后,更多的门打开了。
野兽召出了更多的灾难。
(待续)
注1——指安东尼。霍普金斯的妹妹撒沙被人杀死吃掉的那个冬天。
恩……这章修改了很多次,这种纯精神性质的东西……真的很难写,希望大人们还能看得明白,接下来应该还有两章,尽量在今晚或明天前后放出。
☆、第四十章 盒子(十一)
18:29分。
在被搬上医院的担架时,马丁咒骂不休,他既沮丧又失望,因为有很大的几率(大到几乎可以确定),他费尽力气抓住的那个家伙,那具活着的尸体——也许他也是个罪犯,或索性就是食尸鬼的同盟,但更有可能它只是一个不幸的盾牌,一个无辜的诱饵……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是安东尼。霍普金斯。那个真正的恶魔,大概已经窜进了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弄死个把个人,好把他的小崽子从陷阱里叼出来——他们会抓住他的,马丁想,他的眼睛疼极了,耳朵也是,液体很快润湿了他的面颊和脖子,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地发酸,他没有机会了,不管是谁抓住了这个狡猾歹毒的家伙,都不会是马丁。普佐了。
“下流的狗娘养的混帐东西!操他娘的阉货!”在整个检查过程中,他一直语无伦次的咒骂着,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还是旁的什么人,这种下作无聊的发泄方式让他身边的护理士和医生有致一同地感到厌烦,确定了他没什么大问题的医生向正在为马丁。普佐包扎的男性护理士作了一个隐晦的手势,后者咧嘴一笑,镊子夹着的酒精棉花笔直地落在了年轻人的面颊上,酒精从棉花里挤出来,流进那张不怎么干净的嘴巴里,马丁的愤怒因此到达了极点,但护理士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在他问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母系亲属之前,一卷洁白柔韧的无粘性绷带啪地拍在了马丁的下巴上,然后飞快地沿着他尖瘦如锥子的下巴绕了起来,很快就把这个无能暴躁的蠢货包裹的严严实实。
护理士朝可怜的小木乃伊笑了笑,露出有点发黄的牙齿,但下一刻他发出了一声尖叫,他从担架旁边急速地退开,抬起双手仔细端详,然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担架的金属边框,而知道马丁能力的医生向担架上的伤者投去谴责的眼神,马丁则还以更为凶狠的一眼,假如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也会让他们看看自己的牙齿——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刚才确实有一波微弱的电流通过他的身体,但并不是由他控制的,一种类似于条件反射或是本能的自发反击?马丁藏在绷带后面的嘴唇连同眉毛一起纠缠起来,他体内的电流有点不怎么平稳,他抓紧了担架的边框,也许他应该将它们慢慢地,一部分一部分地放出去?虽然这会让他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保护与攻击的力量——但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即便他能在体内储存上一个核能发电站,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在短时间内继续使用这种危险的力量了,他的部分皮肤甚至出现了金属化,金属化在电击伤害中算是比较小的一种,但它的出现是一种警告: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如果他继续任性下去,也许接着出现的就是电烧伤、电烙印、呼吸衰竭,神志昏迷乃至器官受到的永久性损伤,钱和仇恨固然重要,但马丁。普佐只有一条命。
而且他必须能够控制它们,不然机构就要来帮他“控制”了,就像他们控制凯瑟琳那样,马丁闭上眼睛,相比起前者,如今的一点点忍耐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马丁感觉到他走近,箍紧自己的手臂,他在为马丁注射。“什么东西?”马丁问。医生起初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直到他开始轻轻弹动注射器,“一点利多卡因。”他说,观察了一下马丁的心跳和呼吸:“100mg加在葡萄糖水中静脉滴注。”护理士甩动着双手走了过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以后得注意一下,换个脆弱点的家伙来,那股子静电能一下子掏了他的命去!”
去你妈的静电,马丁在心里喊道,他不是不想那么干,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攫住了他,就像一只猛禽从空中攫住一只小鸟,他不得不将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与其对抗上面;而他立刻发现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那股力量太大了,它几乎是一下子就将他吞没了,它紧紧地抓住他,就像他在不久之前抓住那个孩子那样,他被甩上高空,又被踩进泥土里,然后又是一阵龙卷风……这股邪风不但卷起了他的身体,还卷起了他的力量,他完全不能控制它们了,不仅仅是身体里残存着的,还有从其他地方被吸引而来的电流震荡着从他的手指尖,发丝,嘴唇甚至脚趾甲里呼啸而出,就像从地狱的冰川中跳出的毒蛇,它们把马丁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世纪末的鬼怪,他们惨叫声,颤抖着,弧光电花在皮肤和肌肉上面跳着舞,引燃衣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