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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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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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赵相父子被发贬往岭南之后,王朝宣天天登门,若不是忌惮于李少源,只怕早都动手抢过多少回了。
季明德道:“他在秦州!”
退婚书到秦州才不过三四天,王朝宣也跟着到了,显然是为她而来的。
宝如想起酒色财气堆了一脸的王朝宣,再有他那永远身上有股子异香的老干爹,不由欲呕,主动伏上季明德的胸膛:“我会整理屋子,也会学着帮娘一起整理药材,我还会学着做饭,你帮我一把!我不想跟他走。”
他呼吸渐粗,慢慢往外挪着。宝如一颗心暗沉,以为他知道她的身世,不敢再要她,要将她推出去,仰起下巴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季明德才说了一句:“放心,你是我季明德的妻了,唯一的妻子,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不用说,次日一早杨氏兴冲冲进来,看到床上仍是干干净净,气的极了,当着宝如的面狠拍了季明德两把。
宝如不知道隔壁是个什么情形,但从今天开始,季明德就要搬到胡兰茵房里去睡了。
连着三天与她宿在一起,他很君子,除了半夜那东西总顶着她的腰,顶的难受之外,没有任保出格的举动。
宝如猜不到他是怎么跟胡兰茵相处的,也懒得去想,正与杨氏两个替他正整理着几件衣服,隔壁已经来接人了。
仍是胡兰茵那俏生生的小丫头蒿儿,水蛇腰儿,红袄绿裤,一只嫩臂攀着门沿说道:“二少奶奶,我们大少奶奶说了,隔壁无论衣服还是鞋子,样样都有,不必你们准备的,就是准备了,只怕二少爷也不会穿。”
这话说的,明里暗里透着对这一家穷人的嫌弃。
杨氏一点即炸,与宝如对视一眼,推了衣服道:“明德,索性往后你就搬到隔壁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算了!”
季明德自己过来叠好几件衣服,束好包袱皮,将两本书整理了持在手中,出门时对宝如说:“与娘好好过着,我过一个月就回来。”
宝如借故整理床铺,也不送他,再回头时,他已经走了。
临要进胡兰茵的院门时,那小蒿儿还在说:“二少爷,让奴婢来替你捧着书吧,让奴婢来替您提着包袱,好不好?”
在前面疾步而行的男人忽而止步,深蓝色的直裰微颤,略瘦的肩膀也在颤。他忽而回头,双目寒渗,那笑起来会有酒窝的两颊胡茬青青,盛着满满的寒气:“你叫蒿儿?”
蒿儿往后退了一步,扭着两手,低眉道:“是!”
季明德道:“你前儿偷了莲姨娘的镯子,却嫁祸给大夫人房里的蓬儿,叫大夫人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你觉得大爷会不会拿沾了水的皮鞭抽你?”
蒿儿脸红,往后退了一步,欲辩不敢辩,咬牙欲要落泪。
“瞧见那道门了否?往后欲要传话,门上喊一声即可,二房的院子,永远不要踏足!”
等蒿儿抬起头,季明德已经走了。
做药材的人家,进了六月就要晒干药。隔壁季白一府是整个秦州最大的药材商,各类御药直供皇家。杨氏小打小闹,种了几亩党参和黄杞,收回来晒干,再叫贩子收走,便是她一脸的生计。
宝如学着切了两把险些切了手,杨氏就不肯要她干了。单独给她个拨搅药片的活儿,要她时时把晒在太阳下的药片搅拨翻晒。
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的四合小院儿,正中一棵大杏子树,如今正是杏子黄的时候,时不时往下掉一棵。晒黄杞和党参的板子搭了满院,大日头底下曝晒着。
宝如搅的很耐心,一件半旧的藕色衫子,挽着两只窄袖,两段玉藕似的膀子,手儿小小,耐心细致,看得出来天生的好性子,只是不太爱说话。
季明德也是个闷葫芦,这孩子也是个闷葫芦,俩人只怕话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而那胡兰茵,杨氏是打听过的,听说她在娘家的时候,因是嫡长女,颇受知府胡魁重视,有时候商户之间打个官司,求谁都不管用,只要见上一面胡兰茵,官司必能赢。
如此可见,那胡兰茵是个心机深沉的。大房二房不过隔着一堵墙,有那么个心机深沉,年龄又大的在隔壁,这小小一团孩子气的宝如,若不拢住季明德的心先生个孩子,等那胡兰茵生出儿子来,季明德那个人,从此也就属于大房了。
杨氏越想越急,耐着性子劝宝如:“不是娘急着非得要你在这么小的年纪生孩子。你才十五,也不是生孩子的年龄。但是隔壁那个已经快二十了,男人一生的牵挂是什么?就是个孩子。
隔壁那位要是先生了孩子出来,明德等于就是他家的人呢,明白否?”
宝如道:“媳妇明白!”
她话音甜甜,面相乖巧。杨氏心说相爷家的家教就是好,教出这样乖的孩子来,只可惜还是一团孩子气,全然不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
隔壁胡兰茵的房中。她与季明德算是同龄,未婚夫季明义既死,本该择婿再嫁的。
谁知去年秋闺季明德得了秦州解元,父亲胡魁觉得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便与季白二人和季氏族中商议,办起兼祧一事,待事成之后,顺理成章,胡兰茵也就成了季明德的未婚妻。
四个丫头两个婆子,一溜水儿在窗子外灼目盯着。
季明德持书,交腿在起起居室的圈椅上读,高烛照在他浓而簇的眉毛上,白净的肌肤上眉毛根根分明,总归一拢,弯成极漂亮的弧度。
他与死了的季明义有七分像,同样浓眉深眼高高的鼻梁,唯一的不同是他笑起来两颊都会有酒窝。
男人笑起来会有酒窝,意外的勾人,只是他甚少笑,所以胡兰茵只见过一回他的酒窝。
胡兰茵亲手拿银签子戳了枚西瓜来:“吃上一口?”
季明德换个姿势:“我不吃瓜!”
胡兰茵又捧了杯茶来:“那,喝口茶润润嗓子?”
季明德侧眸扫了一眼:“我晚上从来不吃茶。”
胡兰茵讪讪坐着,眼看入更,起身走过来,手才欲触季明德的肩,他脸色忽变,两条眉拧到一处,狰狞恐怖:“干什么?”
胡兰茵道:“我服侍你洗澡!”
季明德轻轻放下书,眉宇间略有青意,呆呆的坐着。灯忽而不知怎的灭了,胡兰茵顺势凑了过来,闭眼等了片刻,见季明德不肯凑过来,自己一双软臂缠了过去!
“大嫂!”黑暗中这声大嫂叫的分外寒冷。
胡兰茵怔了怔,又凑了过去:“明德,我是你的妻子!”
季明德仍是冷冷的坐着:“当初季白拿我娘的性命相威胁,说若不娶你,他总有办法治死我娘,我被逼无奈,才肯娶的你。当时也曾去你们胡府说过,即便嫁,你也嫁的是大哥,我不过替大哥娶的你,咱们永远只是叔嫂关系,这你是清楚的。”
黑暗中胡兰茵抽抽噎噎哭了起来:“那咱们总得有个孩子吧?你一肩承两房,我们大房的香火,还得你传承下去。”
黑暗中季明德再不说话。胡兰茵顺势靠了过去,谁知靠了一场空,季明德的声音却从窗侧响起:“孩子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胡兰茵两只粉拳轻攥,急匆匆问道:“那得是什么时候?得等赵宝如怀孕之后?”
等不到季明德回话,胡兰茵又试探着问道:“你跟宝如妹妹必是成了夫妻的,为何到了咱俩就不行了呢?”
“你的丫头整夜在小门上趴着听壁角,成没成事,你不知道?”季明德忽而气冲冲反问,听声音已经出门,走远了。
胡兰茵顿时嘴噎,就连在外偷听的蒿儿也吓了一跳,暗道这大少爷莫非是个精怪,否则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晚上,宝如一人独霸一张大床,将从娘家带回来那紫缎面铺开,一把明亮亮的大剪刀卡尺卡尺裁成一尺见方的大方块儿。闭眼凝神片刻,一根炭条在那缎面上描描画画,云纹打底,日出东方,仙鹤腾空而跃,她画的,是朝廷一品大员官服上那补子的纹样。


第7章 生财之道
身为相爷最宠爱的孙女,宝如自幼趴在爷爷胸前在玩那补子,虽不过隐隐炭迹,却也画的惟妙惟肖。
画完一张又一张,她将从一品到四品的文官补子纹样在那缎面上绘了个全,听正房里杨氏不停的咳着,暗暗会意她是嫌自己费灯油呢,这才敢忙吹熄了油灯。
怀里抱着缎面入睡,宝如其实已经替自己找到了一条好生财的路,乐的梦里都笑出了声儿。
次日中午的时候,隔壁朱氏跟前的管家婆子冯妈过来,说季明德要外出,叫杨氏和宝如两个也去送送。
儿子外出这样大的事,杨氏居然要通过别人才知道,气的脸越发扭成个苦瓜,拉着宝如急匆匆赶到大房时,季明德已经在外面上马台处,肩背包袱,是个即将要走的样子。
而胡兰茵一手拽着他的袖子,一脸幽怨,正在细声叮咛着什么。
宝如本没送他的意思,毕竟除了同床睡过三夜,说的话总共也不上十句。恰她眼扫过去,他也在望她。宝如连忙转过眼儿,却又撞上季白斜勾着唇,颇富意味的眼神。
杨氏怒冲冲问朱氏:“大嫂,明德要去那里,我怎的事先一丝信儿都不知道,如今他成你们的儿子了,我这个娘反而靠外了么?”
朱氏小声解释道:“咱们秦州成纪县的李翰,人称成纪老人,是贞元十四年的进士及第,曾做过御史中丞,庐州刺史的,八股做的好,著书立说也有不少。如今他辞官归隐在老家,写信命明德前去,说要指导指导他的学业,有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让孩子去了?”
杨氏是成纪人,娘家跟李翰家恰相邻而居,一听季明德是去成纪找李翰,摆明了就是要躲胡兰茵,心中暗道他虽被季白逼的紧,却还没忘了娘,也就不说什么了。
胡兰茵还在絮叨个不停:“包袱里有铜板有银子,鞋有三双,衣服也是整理好的,莫要亏了自己,到了李府,打发小厮的时候手一定要大方,莫要稀疼银子,若不够的话,记得写信来……”
季明德昨忍无可忍打断胡兰茵:“大嫂,差不多就行了,松开我的袖子。”
他走过来的时候,宝如正在看远处那照壁下两只狗儿打架,一个嗅着一个的尾巴。两只土狗,一个绕着一个转圈子,忽而不知怎的,一只跃上一只的背,屁股耸动起来。
宝如想了半天,忆及偶尔偷翻过的,大哥房里一本春宫图,上面男女可不就这样办事儿的。
她脸猛得一红,便听季明德说:“我走了,你和娘多保重!”
宝如连忙应道:“快去吧,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娘的。”
她心里想的却是,他这一走,隔壁季白会不会把手伸进院里来。
季明德也顺着宝如的眼眼扫了一眼那两只狗,小厮季羊忽而上前,一脚踹开两只狗,惊的两条狗尖叫着跑了,身后抱臂围观的粗仆们一阵哄笑。
宝如心不在焉,见季明德还不走,遂忍不住劝道:“赶路要趁早,快去吧!”
季明德默了片刻,掏了只银锭交给宝如,低声道:“我在宝芝堂打了些虎骨粉,管治风湿的。你一会儿去一趟,只报我的名字即可,拿去给你哥哥冲服。”
他拉她时的亲切,恰似胡兰茵拉他一样。再凑近一点,声儿低低,沙哑的嗓音挠的宝如喉头作痒:“记得不要带娘,一个人来,我有些话儿要跟你说。”
宝如记得他说过,自己给宝芝堂作帐,娶她那银子,恰是这些年他替人做帐攒的。
他这意思似乎是暗示她,自己会在宝芝堂等她?
宝如斜觑一眼季白,他站在不远处,宝蓝色暗银纹的缎面袍子,鬓似刀裁,面若冠玉,四十岁的男人里头,即便在京城,宝如也未见过相貌会有如他一般标志的,身后一字排开三个姨娘,另外两个老了,唯莲姨娘还能与之登对。
他一手把玩着腰间缀玉,似笑非笑盯着远处。
“好,我必去,你快走吧!”门前一堆人眼巴巴的瞅着,同是妻子,宝如不欲招胡兰茵眼红,忍不住推了季明德一把。
季明德再到杨氏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转身上马离去。
宝如转身欲走,胡兰茵却笑嘻嘻赶了上来,挽过她的手神秘一笑:“好妹妹,往姐姐房里坐会儿去!”
朱氏也道:“宝如,跟着你姐姐去呗,你们都是明德的妻子,理该亲近亲近的。”
宝如不好推辞,转眼去看杨氏,想要叫她替自己脱身,杨氏却从腰上掐了宝如一把,凑在她耳边道:“快去套套话儿,看昨夜明德与她成事了不曾。”
又是季明德。宝如暗道,仅凭季明德方才与胡兰茵那亲密的样子,可见昨夜是成了事的。
他并非给杨氏谎称的那样,自己不行,那东西好似烙铁一般,半夜偶尔触到,烫的她混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他不过是不敢,或者不想睡她罢了。
与胡兰茵一起进了她的独门小院儿,听说原是季明义住过的,书房大而敞亮,陈设与京城大户人家无二。
听说季明义自幼跟着父亲为商,宝如以为房中陈设必定满是铜臭气,却不想竟清雅得紧。
黄花梨的书架,上面藏书满满。屋中琴几皆备,墙上几幅墨宝,落款皆是季明义,字书的豪放大气,苍劲有力,唯一一点不好,就是行笔太过匆匆,可见不是细心如尘之人,显然行事鲁莽,不会瞻前顾后,难怪他会英年早逝了。
朝北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画上一个着裘衣的男子,策马跃于雪中,眉眼与季明德肖似,宝如暗猜那当就是季明义的画像。
画像下供着一盘大佛手,香气淡淡。
胡兰茵道:“我与明义订的娃娃亲,定好去年成亲的,谁知他去年给皇宫里送御药,回来的半途遇上山洪,被埋在山里头了。他是独子,人死了,香火总还要有人传承,只是委屈了你,要与我……”
那蒿儿端着只盘子走了进来,凑在胡兰茵耳边道:“小姐,咱们二少爷交待好的,这碗燕窝你必得要喝了,好给你补身子!”
宝如低着头抿着唇,颊儿飞红,暗道说的这样大声,生怕我听不见似的。
胡兰茵颇难堪,厉眼制止蒿儿说下去,蒿儿只得退了出去。
胡兰茵又道:“同是明德的妻子,咱们本该比亲姐妹还亲的,隔壁也过的太清贫了,我这里备着些燕窝,阿胶,你走的时候带上些,回去也好补一补。
宝如觉得自己也坐够了,也不想跟胡兰茵演什么姐妹情深,毕竟她已有发财之道,眼看就能赎身,不像胡兰茵早做好了两妻侍一夫的准备,遂起身道:“妹妹打小儿火气大,燕窝阿胶一吃就上火,生满嘴的泡儿,吃它不补反而受罪,姐姐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妹妹在宝芝堂定了两味药,说好此刻去取的,就不陪姐姐闲话了。”
胡兰茵笑着送宝如出门,到自家小院门口时分别,宝如刚迈出门槛,便听那蒿儿说道:“奴婢听着二少爷昨夜折腾了一夜,小姐想必也累坏了,快快躺到床上去,奴婢给您揉揉呗!”
只这一句,宝如脑子游丝一滑,便滑到季明德的身上。
他从未在她面前脱过衣,但相伴睡了三夜,夜里偶尔碰撞,也知他有个骇人物什。
以他的年龄,并在她床上强抑的隐忍,到了胡兰茵这里,干柴遇着烈火,当是能折磨掉胡兰茵半条命的。
胡兰茵斥道:“快将嘴闭上,知道的说你嘴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轻狂了。”
宝如一笑,一人穿过大房第二进的院子,欲往前院,回自家去。季家后院栽了满满的石榴树,如今满树挂着拳头大的青果。
季白一生横财发的不少,但子嗣难求,才会栽这满院子的石榴树。
石榴旺子嗣,但并未给季白旺来一男半女。除了年青时朱氏给他生过一个季明义,此后七八个妾来来去去,全不见音讯。他在外名声不好,生意做的大,亏心事儿干的大约也不少。
原来在京城,宝如的父亲赵秉义就帮他摆平过一桩人命官司。
恰是石榴树密处,季白一袭宝蓝色的缎面袍子隐隐约约,由一身春桃红褙子的莲姨娘扶着,正在聊着什么。见宝如经过,季白一个眼色,莲姨娘便转身离去。
他是故意在这道口上等着她的。宝如无处可避,上前叫了声:“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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