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久了,自有人会看出她和文德皇后的不同。刻意地去压制这种流言,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怕听到“长孙遗风”这四个字后,生气的不止是长孙无忌,还有旁人,那对徐慧可不是什么好事。
傍晚徐慧和晋阳下棋的时候,她就淡淡地问了晋阳一句,如何看待此事。
晋阳歪头一笑,微微露出嫩嫩的小乳牙,天真烂漫的样子,“徐姐姐,你觉得兕子可有娘娘的遗风?”
徐慧一下子就懂了。晋阳公主素有贤德之名,据说是众多皇子公主里面和长孙皇后最像的。偶有大臣惹恼了太宗,都是晋阳公主在旁劝谏,替他们说好话。
不知不觉中,众人便默认晋阳就是活脱脱的长孙皇后转世。
可实际上呢?
大多数时候,晋阳都只是一个早熟了一点的小孩子罢了。
“我现在才懂你的感受,真是抱歉。”
徐慧发现,同理心这种东西非常奇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你可以真心实意地去关心一个人。可是只要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会有相同的感受。
说什么“我懂你”、“我可以理解”,可事实上说这话的人体会到的,不过是当事人情绪的千万分之一。
“这有什么,徐姐姐太见外了。”晋阳落下一子,毫不介怀地笑道:“这宫里能懂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徐慧心中一暖,她掩饰地看了眼棋局,突然发现不对,笑骂道:“好啊你,趁着我分心想事情,竟敢偷偷围攻于我。”
晋阳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那是,不用两句甜言蜜语骗得徐姐姐分心,兕子还有机会赢吗?”
徐慧轻笑一声,手起子落,一招致命,瞬间将局势扭转,眼看着晋阳已被她逼到了绝路。
“就是我分了心,你也不见得就有机会能赢。”徐慧笑吟吟地,颇有几分狂傲地说。
两个同样披着“贤良淑德”名声的小女子,在一盘棋面前厮杀的你死我活,原形毕露。
“哎呀呀!”晋阳跳了起来,左看右看,都知道自己输定了,不由泄了气,“不玩了不玩了,徐姐姐总赢,怪没意思的。”
“怎么不下完最后一步?”徐慧笑道。
晋阳摆摆手,“明摆着是输,又何必自取其辱?”
徐慧故意逗她,摇了摇头,向左右道:“都来瞧瞧,晋阳公主临阵脱逃……”
“姐姐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晋阳认栽地说:“好啦好啦,都说棋品如人品,徐姐姐就当我人品不好咯!”
徐慧闻言心中一动,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来,“你说,棋品如人品……”
晋阳见她神色不对,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徐慧顺手揉了揉晋阳的头发,暖声道:“谢谢你,兕子。”
“天呐。”晋阳挪了挪屁股,和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后,小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气呼呼地说:“徐姐姐,你和耶耶越来越像了,都喜欢揉人家的头发,好讨厌的!”
徐慧一想,还真是。她被太宗调戏,无处反抗,只有欺压他的小女儿了。
这么看来,晋阳还真是惨啊,又要被自家亲爹欺负,又要被她压迫。
谁让她小呢!哈哈……
晋阳见徐慧笑得开心,一眨眼的功夫气就全笑了,还歪到徐慧身上来,奶声奶气地唤她,“徐姐姐~”
“嗯?”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回回都赢本公主。本公主和这么多人下过棋,还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
晋阳三岁开始学棋,新手时期,往往容易上瘾,她没少让人背着棋盘到处跑。大家顾忌她是陛下和长孙皇后的爱女,时常让着晋阳,让她开心。唯有徐慧,两人交手数次,晋阳就没赢过一回。
徐慧没当回事,含笑道:“这有什么,公主殿下再了不起,你还能大过陛下不成?”
晋阳吃惊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不敢置信地说:“你……你不会……”
“没错啊。”徐慧笑眯眯地说:“我和人下棋,从未输过,包括陛下。”
晋阳被她的耿直惊呆了。
☆、第50话
“不是吧徐姐姐,你连耶耶都敢赢?”
晋阳常常缠着徐慧下棋,那种被碾压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慧下棋的时候,是当真毫不留情的。
不管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多么温柔,多么令人如沐春风,棋场如战场,她徐慧便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倒也不是回回都赢。”太宗的棋力高出晋阳等人许多,时常能与她战得个不分上下。他二人下棋,那是高手过招,还是和棋的时候最多。
“不过十盘里头,应有四五次是赢的,陛下还未赢过。”徐慧有点小得意地说。
“完了完了,耶耶肯定要怀恨在心了。”晋阳拍拍徐慧的手,煞有介事地安慰道:“徐姐姐你别担心,你失宠后还有我在,只要我一日未出宫嫁人,这宫里就有你的一口饭吃。”
徐慧轻轻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你……”这还是那个最肖长孙皇后的晋阳公主吗?分明和她爹一样,没正形的小孩子一个。
“陛下胸襟宽广,怎么会生气呢。”她正色道。
晋阳摇了摇头,用一种“你大错特错”的眼神看向徐慧,“徐姐姐你真是榆木脑袋,我耶耶是谁,他可是大唐皇帝!就算不说这层身份,他还是个男人,怎么能甘心一直输给一个小女子呢?”
在晋阳看来,徐慧这样赢遍后宫无敌手,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时候都输的不想跟徐慧做朋友了,难道她耶耶就不会不高兴?
“那你要我故意输给他不成?”徐慧摇了摇头,“不行,我做不到。”
要论做戏,徐慧是真真不成,装睡都装不像,更别说装输这样有技术有难度的任务。
太宗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他才真的大发雷霆呢。
每回太宗和她下完棋,他都要钻研好半天的棋谱,雄心壮志的样子,发誓下回一定要超过她,充满了干劲。要是被他发现她故意输给他,那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比直接输给徐慧还让人难受。
这事儿徐慧不能做。
晋阳就说:“那以后你们俩就少下棋,多给耶耶留几分面子,总不会错。”
徐慧知道晋阳是为她好才这么说的,领情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兕子。那下回你找我下棋,我也不跟你玩儿了。”
晋阳:“……”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徐慧,心中已经泪流满脸——徐姐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说起下棋,多亏了晋阳,徐慧还真有了一点想法。
晚上她似不经意地同太宗提起,今天她和兕子在一起的时候下棋了。
太宗心中一痛,面上却未改色地说:“噢,怎么样?”
这话问的没趣儿,因为答案简直毫无悬念。
果然,徐慧淡淡地说:“赢得太容易,怪没意思的。”
太宗在心中为女儿竖起三根蜡烛,没什么精神地说:“那又有什么办法,你进宫还不到一年,就已经赢遍了整个后宫。”
上回他去看韦贵妃的时候,就见贵妃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盘棋,同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太宗不用问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因为以往他和徐慧下完棋之后,第二天也都是这个状态。
韦贵妃的棋艺已经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了,要是连她都下不过徐慧……
就真没人让徐慧觉得有意思了。
太宗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宠爱一个姑娘,竟然都不能让她开心。
怎么办,怎么办……
这让他上哪儿去给她找一位高人啊?
“听说长孙大人擅长下棋。”徐慧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似随口提起。
太宗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啊,朕倒是忘了,辅机的棋艺十分高超。”
细细想来,他与长孙无忌下棋时虽然有输有赢,但排除掉长孙无忌故意让他的情况来看,还是长孙无忌赢得比较多。
那么在与太宗交过手的人中,长孙无忌可能就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和徐慧抗衡的对象了。
可是……
太宗想起那日长孙无忌对徐慧的态度,就差把“不屑”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他这样轻视徐慧,太宗又该怎么做,才能把他送到徐慧面前来,让他乖乖地陪她下棋呢?
搏美人一笑可真难啊……
不过为了让徐慧重新信任回自己,太宗也是拼了。
他在徐慧面前打了保票,“你放心,朕回头就想办法让辅机陪你下棋。他那个人老奸巨猾,和他下棋每次都要累得朕头晕眼花,保管你觉得有趣。”
太宗说完,不由有几分洋洋自得起来。他真是卖得一手好哥们。
“这样啊。”徐慧配合地露出几分喜色,主动挽住太宗的手臂,软软地说:“那徐慧就先谢过陛下了。”
太宗动都不敢动,由她环着自己,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让他遍体生温,满满都是暖意。
“这有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
等转过了头,夸下了海口的太宗却有几分犯难。他该怎么说服他那个老兄弟呢?
太宗这个时候才发现和臣子们称兄道弟的坏处来。好的时候他们个个夸他是明君,不摆架子。可关键时刻,人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让他这个皇帝在宠妃面前下不来台。
这可如何是好呢……
只怕他才一提让长孙无忌陪徐慧下棋的事情,对方就该怒了。
太宗为难不已,整个早朝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长孙无忌是谁?那是太宗的铁哥们,前朝的解语花。一下朝,也不等太宗召见,长孙无忌便主动求见。
他回家之后想了想,昨日自己做的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他的岁数是徐慧的两倍还多,怎么能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呢?
就算徐慧野心勃勃,故意在后宫制造这种传言,妄图上位,他也不该和她一般见识的。
只是她想做中宫皇后?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
且不说徐慧上头还有四妃,就是有齐王妃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在后宫一天,长孙无忌都不认为皇后的位子能落到徐慧的头上。
野心或许有,心机或许深,但在他看来,徐慧还是年纪太轻,沉不住气。她才刚得宠多久?这就惦记起了中宫的宝座,还要扯上他亡故的妹妹,实在是不知羞耻,实在是不可原谅!
但是他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坏了他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啊。
于是长孙无忌决定弥补一下太宗,帮他解决解决他的烦心事,两人很快就能和好了。
开玩笑,他们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哪能说掰就掰呢?
结果等太宗一脸愁容的说出自己的烦恼时,长孙无忌真想糊他一脸。
陛下这人什么都好,英武伟岸,为人宽和,英勇善战,知人善用……可就是在感情这方面,实在是丰沛的让人接受不能。
当初长孙皇后故去,陛下心里难过,就一直哭啊哭的,还要大兴土木,被魏征骂了一顿之后就继续哭,泪水充足到堪比孟姜女。
长孙无忌特别受不了他这一点。
是以见到太宗一副“求求你了”的表情,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妥协道:“和徐婕妤下一盘棋,也不是不可以。”
太宗闻言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震,“真的吗辅机?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但是……”
太宗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这句“但是”给压了下去,他暗了眼睛,没精打采地问:“但是什么?”
长孙无忌颇为自得地说:“要是臣把徐婕妤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等她哭着鼻子找陛下诉苦时,陛下可别又一脸愁容地来找臣,让臣再想办法输给她。咱们可先说好了,只下一局。”
“这个你放心!”太宗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担心徐慧输不起。
太宗在心里默默地想,辅机啊辅机,你这想法可真是多余了。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有说出来。且不说徐慧不让他帮她说好话,就算他说了,只怕长孙无忌也不会相信。
毕竟徐慧只有十二三岁,在一般人的认知里,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的棋艺能够与长孙无忌相媲美。
就这样,徐慧与长孙无忌的战局,约在了明日。
下午徐慧来甘露殿当值的时候,太宗就用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当然,他没说自个儿用的是苦肉计。他堂堂大唐天子,怎么会做出那么没有威严的事情呢?
为了竖立自己在她心中高大伟岸、无所不能的形象,他当然不会傻到主动说出来了。
好在徐慧也没有细问,或者说是没有点破。
她只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多谢陛下,徐慧还以为长孙大人不乐意呢。”
太宗眉头微挑,十分霸气地说:“他敢!”好像只要长孙无忌不答应他就会生剥了人家的皮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早上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怜。
徐慧笑了笑,没再说话,专注于做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晚上回清宁宫,晋阳也到她那里去,两人一起练了会儿字。
太宗忍了好一会儿,见女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亲自出马赶晋阳走,“兕子,你快回去,别打扰你徐姐姐做准备。”
“准备?”晋阳抬起脸,好奇地说:“徐姐姐要准备什么?”
徐慧正要说话,就听太宗抢先道:“明日你徐姐姐要同你舅舅下棋。你舅舅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十分不好对付。你徐姐姐不准备准备,怎么和他比试?”
他连用了几个“老”字,也不想想自己和人家长孙无忌可是同龄人啊。
徐慧在旁笑道:“陛下,说比试那便言重了,徐慧不过是和长孙大人切磋棋艺罢了。”
“好好好,切磋棋艺。”太宗一脸都由着她的样子说。
晋阳从一听说这件事起就非常感兴趣,她分别输在长孙无忌和徐慧手下这么多次,还真想看一看这两个人要是较上了劲,到底谁输谁赢。
她本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可这事儿实在有趣,不围观一下太过可惜。她就一脸恳切地看向太宗,糯声道:“耶耶,兕子也想去看,好不好嘛?”
“这……”太宗为难地看了徐慧一眼,“这不好吧,一旦打扰到你徐姐姐怎么办……”
看这架势,太宗早已经站到了徐慧这个阵营,和自己的好哥们站到了对立面,满心希望徐慧能赢,杀一杀那个老家伙的威风。
“不会不会,兕子会很听话的。”晋阳这个机灵鬼,意识到自家耶耶也要看人眼色,干脆地转换了撒娇的对象,抱起了徐慧的大腿,“徐姐姐~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多嘴。”
“好啊。”徐慧温柔地一笑,“不过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晋阳天真地问。
只见徐慧抬起手中的笔,飞快地在晋阳小小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原本玉雪可爱的小公主立即变得滑稽起来。
“不许生气。”
徐慧丢下笔就要逃,晋阳气恼地追了上去,两人笑闹成一团。
太宗默默无语地在旁看着这两人,一脸无奈。
喂,你们两个,说好的长孙遗风呢……
他突然有些想念起长孙皇后了。有观音婢在,后宫向来都是井井有条的,从来都不用他操心。
一切都是命啊。
太宗又有点想哭了,不过看到徐慧和晋阳玩儿的那么开心,他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做皇帝可真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晋阳这个小东西赶回甘露殿睡觉,太宗又得来关心徐慧,“慧儿,你真的不看看棋谱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