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折腾他去别的地方。”
赵刘毅依依不舍地踹了杨元慥一脚:“卢公子叫你滚呢?”其他同学跟着起哄“快滚快滚!”众人又纷纷围住卢尚秋,拿出自己书袋里的零食等小玩意来讨好他。直到卢家等在门口的下人来催,众人才悻悻散去。
***
卢尚秋百无聊赖地坐在轿子里,今天孙夫子讲得是论语,他早已熟读,没甚趣味,明天可要带些自己的书去读才好。他无聊地掀开轿帘,张望街上的行人,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沾满灰土的书袋,低着头走路,被行人挤来挤去,突然一个小贩挑着的箩筐甩过来,他一个站不稳,被推到了马路中间。
卢尚秋看不见他,只觉得轿子突然前倾,他一个没坐稳,差点脚朝天地从轿子里翻出来。
抬轿的卢家下人王忠义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路中间挡道的小子绊了个趔趄,气得踢他:“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子竟敢挡道,磕坏了咱家公子你有几条命来赔?”又回头问轿内,“卢公子伤着了没有?”
卢尚秋掀开帘子:“王阿叔,我没事。”目光落在这个浑身是土的挡轿人身上。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这不是杨元慥吗?被赵刘毅欺负的那个?赵刘毅他们都是坐轿子,他为什么走着回家?
王阿叔过来抱着卢尚秋检查一番:“公子没事就好。这个不长眼的贱人,公子可准备如何处置?”
卢尚秋摇摇头。“王阿叔,他也是孙夫子的学生,将来要和我一起读书识字,再说我看到别人推他,他也不是有意挡轿,我不准备追究他。”
王阿叔失望地拱了拱手:“公子海量,不追究便是。”回头看看杨元慥,用傲慢的语气说道,“原来是咱们公子的同学,失礼了。你可以走了。”
杨元慥瞟了一眼卢尚秋,弹弹身上的灰,也不准备说抱歉,转身就走。
“等等。”杨元慥回头,只见卢公子向他走过来,急急后退。不是说不追究他么?难道还是逃不了一顿拳脚?
卢小公子走到他跟前,仰起小脸蛋,像大人似地两手往身后一背:“本公子有问题要问你。”
“别人坐轿子,你为什么走路回家?”
杨元慥眨眨眼,不说话。
除了在学堂上回答夫子的问题,这一天卢尚秋还未见杨元慥一声吭。“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但为什么不说话呢?”
杨元慥侧过头,仍是不愿回答。
卢小公子绕到他面前,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你走路回家,是因为你爹没钱雇人抬轿子。你不说话,是因为我爹是刺史,你不屑于和我说话。”
杨元慥愤愤抬起头和卢尚秋对视。
卢小公子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你每天都走路上学吗?”
“哼,不关你事!”杨元慥终于开口说话,稚嫩的童音饱含着屈辱。
卢尚秋不以为意,拉起杨元慥的胳膊就往轿子里走,一边道:“走着回家多累,你家住哪?我看你家和我家应该是住一个方向,你来和我一起坐轿子。王阿叔,麻烦转道去一趟杨府。”同时拉着杨元慥进了轿子,忽略外面一脸怨愤的王阿叔。
第3章 第三章
杨元慥不甘不愿地被拉进轿子里。
他父亲杨成武是前朝武将后人,身手不凡,可惜新唐建立之后,杨家便家道中落,杨父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为了省钱,杨父出门走路最多,出远门才会租马,杨元慥娘亲平时不出门,带儿子回乡省亲时才乘坐租来的马车。杨父仕途多舛,对官场恨之入骨,连带教育儿子不要同官家公子同流合污;却又暗暗希望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振兴杨家。杨元慥与他父亲一般,爱好习武,从小就爱练拳脚功夫,出去疯玩打架。幸好杨家与孙夫子的夫人家有姻亲,杨父得以将杨元慥小小年纪便塞进私塾给夫子管教。私塾里其他孩子们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只杨元慥一人是平民之子,又加上孙夫子知道他会些功夫,怕他伤人,责令他被打不许还手,因此他难免不被同学欺负。
毕竟是孩子,杨元慥头一回有人抬的轿子坐感觉十分新鲜,也同时感觉到卢尚秋的友好与其他同窗不同,渐渐也不赌气了,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话也多起来。
“看,是泥人张。”
卢尚秋顺着杨元慥的指向看去,只见一大群孩童围住一个老者的小车,小车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泥人造型,有白马,有罗汉,有太上老君,还有小童子,最顶上彩泥捏出的何仙姑和吕洞宾更是栩栩如生。
杨元慥接着说:“泥人张的手艺可好了,我最喜欢他捏的吕洞宾。可惜我爹不给我买。”
卢尚秋看到那么多漂亮的道教神话人物造型,心里羡慕,嘴上却说:“爹不让我玩泥人,泥巴脏。”
杨元慥惊奇地说:“你都没有玩过泥人吗?我可是玩泥人长大的。”
卢尚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下次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泥人张那里玩。”
“不行,有下人看着,他们会告诉我爹。”
“那怎么办好?”杨元慥抓抓头,“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捏一个老君童子,明天带到学堂里给你。你只要好好藏好就可以了。”
“真的?你会捏泥人?”卢小公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骗你是小狗,我捏得童子可好了。”杨元慥顿了顿,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欺负我,还让我和你一起坐轿子?”
卢尚秋得意地装作小大人道:“我为什么要欺负你?就因为我爹是官,你爹是平民?太宗皇帝曰:民为水,官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既于我是同学,我便应该以同窗之理相待。况且,谁是因为我爹才和我做朋友,我心里很清楚。你是第一个躲着我的人,我偏要与你做朋友。子曰:唯仁者能好人。我若要你做我朋友,必要对你好。刚才其他同学因为我而欺侮你,我还未向你道歉呢。”
一大段之乎者也绕得杨元慥晕晕乎乎,羡慕地说:“你知道得好多!我背书太差,夫子老罚我,打我手心。看,这是昨天夫子戒尺留的印子。”杨元慥伸出右手,小手上还残留着几个长长的红印。
卢尚秋看了不禁一阵哆嗦,心道今后千万不要得罪孙夫子。
杨元慥得了空观察这个说要和他做朋友的公子哥儿。这公子哥儿长得和其他孩子就是不一样: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小脸红彤彤,嘟嘟小嘴像颗红润的樱桃。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
“啊?”卢尚秋被他突然转换话题弄得一愣。
“我是说,你长得像我弟弟,可是你比他好看多了。”
卢尚秋没什么大反应:“我从小就被我爹娘和姐姐们夸好看。”
“这样啊~”杨元慥第一次试图夸别人得到这种答复,真是很失败,很丧气。
他不知道的是,卢尚秋没有告诉他,当只有他大娘和他的时候,他大娘便会痛骂他“死妖精,丑八怪”,顺便抓住他两只耳朵使劲儿往上提,或是拎着他一只脚把他倒提起来。耳朵被揪看不出来伤,他告诉娘,娘也没法子只能和他一起哭,渐渐的他也不和娘说大娘打他的事,免得娘担心。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大娘眼里是丑八怪。他想也许他真是丑八怪,别人只是奉承他吧?
杨元慥见卢尚秋陷入沉默,挠挠头,试图打开话题:“你刚才说要和我做朋友,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卢尚秋点头。
“我在孙夫子的学堂里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卢尚秋把刚到嘴边的“万分荣幸”咽下去,道:“这么说你在学堂之外有朋友?”
“有是有,是和我一起玩泥巴的朋友,可自从爹送我进学堂,每日要回家背书,再不能疯玩,便断了往来。”杨元慥说,“那我们是朋友了,你多大?我是咸亨三年六月出生。你可以叫我元哥。”
“我是咸亨二年二月。我长你一岁。你反要称我为兄长。”卢尚秋又想了想,“你要叫我秋兄。”
杨元慥不服:“不要,你明明比我矮,我要叫你小秋。”
“只有你我的时候,我准许你叫我小秋。但是在人前你要尊称我为秋兄,元弟。”卢尚秋哈哈大笑。他在卢家是老么,被上头数个姐姐搓圆捏扁,而今终于认了个弟弟,做一回兄长,自然是十分地得意。
“到我家了。”杨元慥打断他的笑声。并州城北偏僻一角,有个矮墙大院,两扇因掉漆而斑驳不堪的红门,上挂一块小匾“杨府”。门口连个守卫的家奴也没有。杨府其实离卢府距离不算远,但是因为太靠城北,离南边的商铺十分不便,因而显得冷冷清清。再加上年久失修,外表上看去破败不堪。
卢尚秋对杨元慥说:“元弟,你家离我家不远,明天你早晨去卢府门口等我,我们一起上学。”
“嗯好。”杨元慥高兴地给卢尚秋一个大拥抱。“小秋,我今天很高兴,谢谢你!”
“不用谢。我既认了你做弟弟,今后你随我一起上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杨元慥依依不舍地离了轿子。他不敢走正门,今天被同学欺负,已过了严厉的杨父规定的归家时间,怕又被父亲责骂。杨元慥轻车熟路地绕到一处矮墙,将书袋扔进矮墙内,噌噌噌三下五除二翻过矮墙进了院子。卢尚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
***
第二日,卢肃远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小毛头在卢府门外东张西望,一问才知是儿子的同窗,果然,杨元慥抵不住坐轿子的诱惑。卢父对儿子这么快能在私塾交到朋友甚为满意,拍拍杨元慥的小脑瓜,叮嘱他:“你与我儿秋郎作书伴,可要好好保护他,不要让他被欺负。”
杨元慥心里道:“小秋是大老爷的公子,怎有人敢欺负。”但是卢父这一番话他是记下了,从此发奋练武,誓做小秋的合格保镖。
待卢尚秋出门请他上了轿子,杨元慥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小秋,这是我为你捏的炼丹童子泥人,你拿着。”
卢尚秋接过泥人。正面依稀可以看出一个双髻童子的形象,旁边圆圆的恐怕就是炼丹炉了。
“昨晚我偷偷做泥人被我爹发现,没收了我所有彩泥还有工具,幸好我把这个泥胚藏在床下。没了木棍,我只能拿勺子作柄。”
杨元慥看到卢尚秋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的神情,连忙要把泥人抢回来,“这个不像,还给我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卢尚秋将泥人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谢谢你,元弟,这可是你送给兄长的礼物,也是兄长的第一个泥人,我要留着它。”说完把童子细心地收好。
杨元慥脸红红的:“小秋,你对我真好。”
卢尚秋笑:“你哥我当然要对弟弟好。我爹叫你做我的书伴,你以后就跟着我,看赵刘毅还敢不敢欺负你。”
杨元慥也笑得十分开心:“那是自然,谁敢欺负我哥。”
赵刘毅他们见卢尚秋和杨元慥从同一个轿子里出来,惊讶地合不拢嘴。他年龄虽不大却也意识到得罪了人,放了课破天荒地来给杨元慥和卢尚秋道歉。
杨元慥刚要握手言和,却被卢尚秋阻止。
“接受你的道歉可以,但有个条件——你让元弟打一顿。”没想到卢尚秋小小年纪便腹黑。
就这样,赵刘毅头一回被杨元慥小拳头一顿胖揍。
打完人杨元慥还不忘重复一句:“秋兄,你对我真好!”
从此,卢杨两兄弟每日一同去学堂,一同读书。杨元慥觉得卢尚秋这个“贵公子”并不像其他公子哥儿们那样爱仗势欺人,相比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并州父母官的公子的伴读兼保镖”,反倒是卢尚秋对杨元慥多加照顾,处处维护他不受他人欺侮,还常常帮杨元慥复习功课。他的“美丽、善良、正直”小秋,完全颠覆了“公子哥儿”在他心目中的猥琐形象。
而赵刘毅和杨元慥是不打不相识,竟成了哥们,两人常常背着夫子在学堂南边的后院里切磋拳脚功夫。
赵家尚武,为儿子请了师傅教习拳法,因此赵刘毅基本功扎实,拳头生硬。杨元慥随爹爹习得是杨家拳法和刀法,招数是学了不少,但毕竟混在一起没有系统地学习,基本功不如赵刘毅。好在杨元慥天生对习武悟性颇高,赵刘毅的招式他很快就学会,并活学活用,以牙还牙。很快,杨元慥的基本功越来越好,两人比武,竟是经常不分胜负。
虽然卢尚秋没练过武,但跟着杨元慥,他也学会了几招三脚猫招式,对付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是绰绰有余了。他看到杨元慥在武学上的进步也是万分欣慰。
第4章 第四章
垂拱元年,并州城外出了些流寇,四处偷盗掠抢。这些流寇趁太宗驾崩,高宗登基,天下尚未安定,于是打着复隋的旗号,流散“唐高祖李渊乃胡人之后”的谣言,很快形成了规模不小的造反集团,杀官兵,劫商车,骚扰百姓。
并州府军几次剿杀不成,直到卢肃远向高宗上书请朝廷派兵马镇压,才得以顺利剿杀并捉住此次造反的几名头目。可惜的是,造反头目中的“二当家”杨明奚趁乱逃走了。
这杨明奚是反贼里军师一般的人物,据说心狠手辣,曾用毒计“砍马腿”成功伏击大批府军。亦有传言他和手下将俘虏的唐朝军士一一活着割舌开膛破肚,让俘虏慢慢流血而亡。朝廷退兵后,潜逃的杨明奚放出风声,要狠狠报复卢肃远,为“大当家”和兄弟们报仇。
“秋兄,你最近要小心。”杨元慥听说了造反头目逃走的事。
卢尚秋坐在座位上发呆,“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卢府近日因杨明奚的报复之语而加强了戒备,卢肃远亦给宝贝儿子多配了六个身手不错的家丁保护他,因此他也十分担心自己和家里人的安危。
杨元慥又道:“你也不要担心,有元弟我在。我武功高强,可以保护秋兄。”
卢尚秋终于听见他的话,高兴之余又觉得好笑:“可是对手是那个诡计多端的杨明奚,若是哪天真遇上了,元弟你可不许不自量力,与他硬碰硬。”
一番话说得杨元慥十分不自在,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杨明奚是谁?不过是一届土匪。老子学的是正宗杨家武功,怕他作甚!”
又道:“那蟊贼不敢真刀实剑来报复,只知道躲在暗处瞎嚷嚷。待我来学他如何窝囊。”杨元慥愈说愈来了兴致,跳上孙夫子的书案抓起戒尺。
“呀呀呸,老子今天要给卢肃远一个好看。”杨元慥捏着嗓子学杨明奚,一手高举孙夫子的戒尺,一手叉腰,一脚跨在孙夫子的书案上,又是拧鼻子又是皱眉头,还装作往地上吐一口痰,逗得卢尚秋和其他同学狂笑不止。
“夫子来了!”有人喊道。一群学生立刻一哄而散,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摇头晃脑装作一副苦读的样子。
杨元慥听到喊声,连忙把戒尺摆回原位,这一停顿,孙夫子已跨进门来。把他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的杨元慥,不知是否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个头一直蹿蹿蹿,与赵刘毅已一般高,胳膊上练出了小肌肉,身板比从前壮实许多。可惜他虽武艺突飞猛进,却在读书上不大开窍,就连被孙夫子拿戒尺训斥,被杨父拿掸子抽得满院跑,也没甚大用,反而让这小子长了逆反心理,越来越不爱读书。除了一种时候,他会乖乖读书,便是多亏卢尚秋每日放课后给杨元慥开小灶,才免去他不少戒尺责罚。而卢尚秋已成为学堂里最优秀的学生,深得孙夫子的喜爱。
孙夫子也头疼这个在他印象中“十分顽劣”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