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扶起她,口中道:“思思莫要说这样的话,为夫知道你与梁王是一时糊涂,已经原谅你了。”
“不是这样的!”王思思挣开他的手,重新跪到地上,“王爷已经承诺了娶我过府。”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发妻。梁王是和你开玩笑呢?他只不过是借你之手报复我罢了。
“你确定你真的要嫁给梁王,同那满府的妻妾一起守寡吗?”卢尚秋不安地问。
“王爷爱我,他说过会宠我一生一世,不像夫君你,从来都对我无情冷落。”思思眼中出现向往的神情。她将银牙咬了,向卢尚秋吐出恶毒的话语:“夫君,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他心中凄凉。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思思,思思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
“你走了,悟载怎么办?你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我心已决,腹中孩子打掉便是。”结发妻子用蔑视的眼光望着自己,口中吐出冰冷的话语,“悟载是卢家的骨肉,王爷不会允许我带过去的,留给你做个纪念罢。”
***
秋寒侵袭,将窗帘吹得微微摆动。凉风拂过,窗外衰败的花束,与萧索的树木,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一个人的房间,好冷。
卢尚秋在案前左右踟蹰,终于还是将已写好的一纸休书揉做一团扔掉。
夜色已深。他脱了衣服钻进床里。
一个人的被窝,好冷。
***
卢尚秋自尚书省回府,下人匆匆跑来报告,王思思一个人携了细软,偷偷溜到梁王府去了。
卢尚秋惊慌失措,梁王会对思思不利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炸开来。他疯了一般,冲到梁王府门口,不顾王府家丁的阻拦,拼命拍打叫门。
王府的家丁熟悉他,得了梁王的旨意便为他开了门。
他冲进王府客厅,梁王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思思在哪里?”卢尚秋冲上来,劈头盖脸问道。
梁王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思思吗?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卢尚秋焦急之下,君臣之礼完全顾不得了,竟一把将王爷的领子拽着。
“不是我藏的。”梁王拍掉他的手,将前襟正了正,拿起桌上的诏书朝他扬了扬,“是圣上下的旨。”
卢尚秋一把夺过圣旨展开。
那黄澄澄,金灿灿的圣旨,那白纸黑字,几乎晃瞎他的眼睛。
“旨朕钦奉,诏曰:左台御史中丞来俊臣,绅宦之后,筮仕六载,节操素励,德才清约,经明行修,忠正廉隅,近不惑之年无有妻室。并州太原参军王洗庆之女王思思,天资佳丽,行端仪雅,礼教克娴,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王氏授诰命夫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诏前落了大周国玺,尾后落了女皇朱刻。
他跌坐在地上,圣旨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下。他知道来中丞折磨人手段有多残忍,圣上将思思许配给中丞,岂知思思能不能熬得过去?
梁王叹气,走过来将那地上人圈在怀中。
“你的好夫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拼死拼活要嫁给本王,本王只好向圣上请了旨,将她弄到中丞那里去,作为她无理取闹的惩罚。”
怀中人沉默。
“现在不干不净的人都走了,没有人再能挡在你我之间。”梁王亲吻他的额间。
怀中人呆呆地望着远方,双眼茫然无焦,似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梁王吻上那一双微翕红唇。
“你知道,我心中除了你,容不下其他人。”
他将他打横抱起,穿过庭院,进了寝宫,将他放在榻上。怀中人双眼无神,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弄。
他脱去两人的衣服,抱着他在床上躺下,轻柔地在他全身各处落下无数浅吻。
身下人眼中流出泪,滴落在枕间。梁王覆上他的身体,吻去他的泪水。
***
“求你。”单方面的云雨过后,身下人终于开口,“求你将思思还给我。”
梁王在他唇瓣一记浅吻:“我尽力。”
卢尚秋翘首期盼妻子归来。
不过,等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王思思被王爷随手转卖他人,本已倍受打击,再加上受不了中丞的折磨与侮辱,羞愤至极,投井自杀,一尸两命。
尸体由梁王手下抬着,送至卢府。卢尚秋闻讯赶来,扑到思思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手覆上她微隆的肚腹,双肩颤抖,无声地哭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滴落。
梁王蹲下来,搂了他的肩膀道:“卢郎请节哀。”
“思思死了。”卢尚秋似是喃喃自语,“你可知她怀有身孕?”
梁王大窘,王思思确实向他隐瞒了怀孕一事。不过他还是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
“思思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卢尚秋大声狂吼,震惊了院中的飞鸟,“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这个做丈夫的,连自己的夫人和儿子都保护不好……”
“卢郎,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梁王打断情人的自责,将他轻柔地圈在怀里。
闻噩耗赶来的赵香菱目睹了这两人的互动,惊诧地睁大了一双杏眼。
***
王思思的死亡,很快惊动了并州老家的人。并州刺史卢肃远与太原参军王洗庆一行人匆匆从山西赶来。
“不孝子!”
卢尚秋穿着丧服跪于堂下,卢肃远抄了官带对着儿子劈头就是一顿抽。
“你竟然将自己的结发妻子逼死,你还配做丈夫吗!”
卢尚秋被抽得偏过头去。
王参军拦住亲家道:“这不是秋郎的错,是中丞抢我女儿在先。”
“什么不是他的错?就是他的错!”卢肃远呸道,“这不孝子竟敢与男人行苟且之事,还将我的好儿媳妇牵连进去,你问他,他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王参军听闻此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卢肃远又一顿鞭子落下来:“无耻的东西!那官位,恐怕也是你用身体捐来的吧?”
卢尚秋算是默认了。
“我卢肃远一生清廉,你这个不孝儿背着我在外面坏我清誉,我真是白养了你,我——”卢老爷气得喘不过气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从此不要叫我父亲!”
卢肃远发誓不要再见到这个儿子,他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带着赵香菱和孙子孙女们,回了并州;王参军也带着女儿的尸体回到太原。
偌大的卢府,如今真的是彻底冷清了。
***
“卢郎,那院子这么大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不如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梁王搂着怀中人道。
怀中人没有回答,怔怔地望着远方。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经历了一连串打击之后,更是沉默寡言,两三日不见开口说一句话。
梁王一次成功扫清两大障碍,原本十分得意,可是却只得了一个布偶似地人儿,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从前那个爱恨分明,矫情又爱同他耍小性格的卢尚秋,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了。他也听说了卢肃远与卢尚秋断绝父子关系的事情,因此猜想情人可能还没从丧偶、失父的两大打击中恢复。
情人不回答不要紧,王爷大手一挥,家丁便涌入卢府,将家具物什一应搬进梁王府安顿。
“卢郎,我看你这个样子,那礼司郎中也难做下去,不如我提了你做春官侍郎,好不好?”梁王为博美人一笑,哄道。
情人无甚反应。
王爷抱了他左右轻摇,自语道:“凤阁鸾台两位宰相均配了侍郎,于王爷我不公平。我明儿个就去求姑母,好教你时时能陪着我。”
梁王说到做到。从此卢侍郎便可以与梁王一起入朝。
从前,卢尚秋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宣政殿,在百官之中列有一席之地,可没想到竟是此种途径。他两年之内连升四品,却落得个妻离子散,父亲不认,寄人篱下,充当娈脔的境地。
“那官位是你用身体捐来的吧?”父亲临走时的愤怒话语仍然在他耳边回响。
他每日木木地尾随梁王行走,乖乖地做事。上朝时,百官山呼万岁他也跟着跪下,百官议政他就把头低了不做声,百官退朝他便跟在队伍的末尾,仿佛自己是个看不见的玻璃人儿。
如今他与来中丞平起平坐,在朝堂上与其他红衣官员共同站立在一起。那些人表面上虽然不敢说什么,可看看他们看他时不屑的眼神,他就知道,那些官员都在心底鄙夷出卖身体来换取官爵的自己。
洛阳城许多达官贵人也听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曾经享誉长安的牡丹公子如今被梁王圈养在府中做男娈。
作者有话要说:
贱贱地,后妈我要换攻鸟~
第30章 第三十章
证圣元年的春季,是卢尚秋在洛阳城迎来的第一个春季。洛阳的气候比长安略佳,院子里的柳枝上早早地打起了苞。雪水化成山泉叮咚,各种颜色的鸟儿到处寻觅冬天枝头剩下的果子。
卢尚秋整个冬天一直被梁王禁足,除了工作时间,其余时候都闷在梁王府里,见不着阳光,小脸惨白惨白的,显得特别孱弱。
屋外颇有些寒气,梁王命下人在王府花园里的凉亭石凳上垫了狐皮毯子,将木疙瘩情人用狐裘裹了,抱到凉亭里坐着歇息。
“听说,有人愿出千金求牡丹公子的一幅画卷。”梁王抱着卢尚秋道,“卢郎你说,要是我把那一整箱画卷都卖了,岂不是大赚特赚?”
冬去春来,院中积雪消融。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十分惬意。
怀中人朝梁王惨淡一笑。
梁王难得见自己的戏言博得美人一笑,竟看得痴了。美人在怀,王爷按捺不住,噙住他一双微翕的俏丽唇瓣,撬开贝齿长驱直入,挑逗美人口内灵舌。
“哎,小王爷请留步!”忽听得王府下人的喊声。
卢尚秋慌忙推开梁王。
眨眼间只见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欢快地奔进了前院,手中各拽着一只风筝。
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着绛红锦衣,眉眼间与梁王几分相似,脑袋瓜上顶着一顶王族式样的小髻,手中执着的是一只麒麟脸。这便是下人口中的“小王爷”——梁王次子武崇烈。
跟在后面的孩子与小王爷同龄,一身青衫,个儿比武崇烈略矮一些,手中执着的是一只绿蜻蜓。此子名为房志戊,是先朝宰相房玄龄之子房遗则的孙子,因为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谋反之事全家被发配岭南,武曌登基,大赦天下的时候才得以回京。他天资聪颖,被梁王选为小王爷的伴读,每日二人一起结伴去洛阳太学下设的贵族学堂读书,颇似当年的卢尚秋与杨元慥。
作为梁王指派的,小王爷的家教夫子,卢尚秋与武崇烈和房志戊三人已经十分熟稔。因为他自己的孩子——悟载、悟义和兰泽均被爹爹带回并州老家,不许他们父子再相见,他便移情到这两个聪慧伶俐的孩子身上,对他们十分疼惜,用心教诲。
“爹爹,我们要放风筝,你要不要陪我们玩?”武崇烈脚下飞快,一会儿功夫便跑到他爹跟前。见到爹地旁边坐着的卢尚秋,便将风筝背在肩上,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原来夫子也在这里,烈儿见过夫子。”
“戊儿见过王爷、夫子。”房志戊也喘着气追上来,向王爷与夫子行礼。卢尚秋向学生们一一点头回礼。
“没看你爹和夫子正忙着!”梁王正在兴头上,被这些小鬼头搅了好事,气不打一处来,“去后院找你阿叔们玩去,别来打扰爹地和夫子。”
武崇烈瘪着嘴往回走,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一脸坏笑道:“爹爹,烈儿刚才看到你在亲夫子!”
卢尚秋大窘,一张脸通红。
儿子顽劣,无奈情人面前,梁王不好动粗,只能铁青着脸训斥这无礼小鬼:“小孩子家,哪那么多废话!”
武崇烈朝爹爹做了个鬼脸,拉着房志戊很快跑远了。
梁王将卢尚秋重新圈入怀中道:“好夫子,烈儿原本最是顽皮,如今见了你居然也懂得打招呼了。”
“王爷教子有方。”情人吐出寥寥数语,已经令梁王十分开心。
被儿子这么一闹腾,王爷积起的欲望荡然无存。他将下巴抵在情人的额头上:“我们也来放风筝可好?”
情人轻轻摇头:“都是些孩童的玩意。”
“卢郎好些时日没有出府,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卢尚秋沉默。他何尝不想出府,自迁至洛阳城已经有快一年的光景,他居然还未曾得空去城里转过。不过,想那梁王时时将他紧箍在身边,怎么可能放他自由行走?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指指点点地笑话的情景。
梁王见他犹豫,知他心里纠结,便提议道:“不如这样,下月初八,你随我去观赏武举殿试如何?”
***
证圣元年三月,为配合迁都喜事,则天皇帝新政,初设武举,不啻背景出身,广纳贤才。此举旨在为大周挑选勇猛健儿,保家卫国,皇帝亦寄希望于从平民中选拔出能精忠报国的杀敌良将。洛阳城一时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场面堪比文科殿试。
洛阳皇宫正南,平日里空旷无人的皇家圣地广场中间筑起了高高的擂台。天子的御座位于擂台正北最高处,其余王爷、公主、将军、大臣,各按等级在两侧的雅间落座。西面是收到邀请的各京城达官贵人落脚的地方,东面是擂台选手休息区,南面则被挤得水泄不通,原来是留给给普通百姓观赏的地方。
梁王命人抬来一张椅子,着卢尚秋坐了。
不一会,百官均到齐列座。他见别厢各部侍郎、各参军主事均是站着,只他一人不仅坐着,还坐在王爷旁边,不禁红了脸。
“下官还是站着吧。”感觉到对面的将军席上有眼光抛过来,他赶紧站起来。不料起身时带动脚下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惹得旁边厢的王爷公主们纷纷朝梁王这厢看来。
“要你坐着你就坐着,废话那么多。”被情人当众拂了面子,王爷心里气恼。
卢尚秋见梁王动怒,只得闭嘴乖乖坐下。
梁王后悔自己刚才吓到他,便将情人的手攥在掌心轻轻抚弄安慰。
不一时,女皇出现,四周立刻山呼万岁,在场众人行三跪九叩之礼,声震皇都,黑压压的,甚为壮观。
女皇宣布武举开始后,不久便起身乘坐龙辇离开,至决赛时方回返。此举是为了避免武举时间过长,出现意外,伤及天子龙体。百姓们得以见天子龙颜,已是十分不易,也无甚抱怨。
武举分为三部分:一为擂台,即刀剑相拼,比谁的拳头硬;二为骑射,比谁的马术好,枪法准;三为笔试,即考沙场用人、点兵之术。今日举行的是擂台。能进来打擂台的举子们,均是过了笔试初试的。
初始的几场擂台赛颇为没劲,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卷面成绩虽然过关,可到了真枪实战就焉了。
看着一群花拳绣腿在擂台上跳舞。卢尚秋不禁连打几个哈欠,心道:这些人的功夫简直连当年的杨元慥都不如。不过,如果元弟荒废了习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春天的日头暖洋洋地照着,文武百官看着无聊,有的甚至干脆睡着了,连那一开始比谁都兴奋的太平公主也一直捂着嘴打哈欠。
这时只听宦官喏道:“雍州举子吴大牛。”
这名字忒土气,观众席上传出一阵哄笑声。一名九尺彪形大汉“咚”地一声跃上擂台,此人光着上身,身上块块肌肉紧绷,左肩上一片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