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从问了白玉堂一句话后,至始至终没任何表示,只是沉静着。
云庭直着背,头微微后仰,嘴角勾着没有笑意的笑,目光轻轻停在白玉堂脸上。
白玉堂直赤赤地看着面前玉含的两个哥哥,眼神坦率坚定,目光毫不闪烁。
云落感觉有些窒息时,没有表示的云阶开口了,语速不快不慢,波澜不惊,“小含感情上的事,我不会插手横加干涉。关于娶她的事,要她自己点头答应,亲自来对我说。”
白玉堂脸上显出被认同的开心,又看云庭,对方并无反对的意思。看来大哥开口,其他人都会赞同。
“谢谢云大哥!”白玉堂拱手道谢并告辞,还是得从玉含那边着手。
白玉堂走后,云庭问云落,“耍得怎样?”
“耍什么?”云落装懵。
“你跟小含最亲,最关心小含。你会不耍他?”
“他……他是玉含的救命恩人。当初要不是他听到玉含的哭声,义母也不会找到玉含,收养她。我怎么会……”云落看到大哥也盯他,话一转,“有啦!”
云庭开口,“继续。虽然是救命恩人,但怎么也要吃点苦头。”
“得令。”
云阶难得露出笑意,“悠着点,不管怎么说,他对云家有恩,对小含而言,又是特别的人。”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云落笑得非常灿烂。
白玉堂在玉含房门前的花园里徘徊,被云落看到。上前一问,原来是想对玉含表明心迹,又担心与之前一样。所以在这里转来转去想怎么开口。说完,叹口气道:“玉含为什么这么倔,不相信我对她说的话呢?”
“若她不是那么倔,也不会喜欢你那么久了。”云落带着浅笑道。
白玉堂满面充盈笑意,“说的也是。”
“白五哥,我在想,我们不如让玉含自己袒露对你的感情,这样是不是更好?”
白玉堂一击掌,大声笑道:“对,我怎么没想到!”揽着云落的肩膀,“好弟弟,你真是诚心诚意在帮我。用什么法子让玉含表示出来?”
“我当然成心帮你啊!我认为,首先让她和你的距离再靠近一些,嗯……对了!我想起来了。”一拍手,“放蛇到她房里吓她。”云落绘声绘色回忆,“有一次,一条蛇从我们面前爬过,她花容失色,一把抱住我!……”说着还做了个紧抱的动作,成功逗得白玉堂听进去,“真的吗?”
云落一脸诚恳道:“真的。”
“真是好兄弟。”
“别说这些,白五哥,我是存心帮你的。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玉含看到蛇确实反应强烈,兴奋地喝道:“蛇!”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打准七寸,提起蛇头,抖了抖,“这条蛇好!拿去厨房做蛇羹。”
在门口遇到放完蛇,过来看好戏的云落,高举手里的蛇对他道:“不知怎么爬进来一条蛇。”云落打哈哈:“可能是什么把它引过来的吧?”
“比如……”玉含慢慢转头看向白玉堂,“……鼠?”
云落哈哈着,用眼神询问着从打蛇开始就目瞪口呆的白玉堂,白玉堂对他皱眉摇头。这法子完全没用啊!
“我去做蛇羹。你们吃吗?”玉含打断二人的眼神交流。
“吃!”
“吃……”白玉堂明显有些泄气。
云落提着一坛酒到厨房,放到玉含面前,对她道:“帮你找的女贞陈绍。本来是打算去接你回来时带去的。但你要的年份太长,帮忙的人才找到送来。”
玉含直接把酒开封,倒了些到碗里,“正好,做蛇羹要用。”
云落见她手里利索地倒了又盖好,问:“你不拿给他?”玉含瞟了一眼,道:“你拿给他。”
云落见她丝毫没商量余地,就自己找了白玉堂,陪他喝。
惊喜地感叹酒好的同时,白玉堂叹:“可惜没有玉含做的鱼。”
“你说鲤鱼?”云落抿了口酒。
白玉堂一放酒杯,奇道:“你怎么知道?”
继续慢慢品,不急不缓,眼瞅着对方的表情心里乐,一会才道:“女贞陈绍和鱼的事,都是玉含告诉我的。不然你以为这酒怎么来的?”看对方表情变化,又补充,“酒是玉含很早前就嘱托我帮忙找的,本来预定是我去酒坊之时就应该给你,只是现在才找到。刚才她不想拿过来,我才过来陪你喝的。”
“是吗。”白玉堂苦笑,心里不是滋味。明知道,自己这些琐碎的事情,除了娘,大概就只有玉含最关心。只是现在,她连酒都不想拿给自己。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这一说,倒想起小时候每次偷偷喝娘的好酒,都会被一顿好打,玉含每回都会护着我。娘心疼玉含,打我的时候下手就没那么重。”自嘲一笑,“最近,还真是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顿一顿,又道:“总觉着,不管我离开多久,走得多远,只要回去,玉含都会在酒坊,见到我就会开心笑着,叫一声‘白玉堂’。”
云落嘴里抿着酒,看着白玉堂,眼里闪过丝丝不明的光。
几杯酒下肚,白玉堂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我喜欢阿敏,玉含才一直拒绝?”
“你对那个敏姑娘的喜欢和对玉含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白玉堂摇头说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确定和阿敏的感觉不同。
“那个敏姑娘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一点。”云落道,“那我问你,那个敏姑娘喜欢什么?”
“阿敏最疼爱小宝,喜欢——?”
“讨厌什么?”
“最恨有人伤害小宝,讨厌……”白玉堂皱眉。
不及多想,云落立即又问他:“玉含喜欢什么?”
“最喜欢睡莲和腊梅花,喜欢吃莲子羹、莲子糕,喜欢玩水,喜欢我们教绝招给她,小时候喜欢我背她走,大一些因为害羞,不让我背了……”
“讨厌什么?”云落不等他说完,紧接着问。
“讨厌衣服被子什么的潮湿,润润的她觉得特别不舒服,讨厌有蛾子到处飞,讨厌待的地方脏乱,讨厌做事半途而废,讨厌……”白玉堂不假思索悉数道来,说着说着忽然停下,看着云落,似有所悟。
云落举起酒杯,示意白玉堂也举杯,和他碰了下杯,云落又道。“如果那个敏姑娘还活着,但是和另一个人相爱、成亲,你会怎样?”
“懊恼、伤心、难过、失落……”白玉堂把酒杯停在离唇不远处,“最后,会祝福他们吧。”
“那玉含呢?假若,她现在真的有未婚夫,即将与她成婚。”
白玉堂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眼露杀气,“我会想杀了那个人。”
“就是这样。”云落一副得意的表情。
“弟弟,你的话如醍醐灌顶!”白玉堂一扫烦闷,拍着云落,然后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是:云落看到一条毒蛇,为好玩,装作故意被吓到大叫:“有蛇!我好怕!”玉含也很配合他演戏,大惊失色,又很仗义地一把抱住他安慰:“别怕,有我在。姐姐保护你。”
☆、二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很早前就想到的一些片段、细节全部串起来了。思维发散,连贯性差,很大的缺点。
玉含端了蛇羹给云落,看着他吃得欢,朝他发问:“那些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唔?”嘴里含着美味,云落用眼神示意不理解。
“蛇,落水,玛瑙……”玉含不理会他的装作不理解。
一偏头一耸肩,云落没回答。玉含瞪他一眼,端起另一碗蛇羹。
端着蛇羹来到白玉堂房间,玉含直接对白玉堂道:“云落那家伙,是云家的‘小狐狸’。虽然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也别被他耍了。”
“耍我?你这么关心我。”白玉堂一愣,随即笑起来。
无视他后面的话,玉含道:“别的事情不说。这蛇是二哥养在宅子外面,无毒,养肥后来吃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爬到我房里,正巧你也在。”
白玉堂似乎不太惊讶,“是吗?”
“你知道?”
翘起嘴角笑,“也不算知道。你这么一说,我是觉得虽然那些主意很随意,确实不算高明,不过……”白玉堂收起笑容,“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云落的帮助能渐渐接近你,让你慢慢再像以前那样相信我,被耍我也心甘情愿。”
玉含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白玉堂凝神注视她,“我去找了你大哥、二哥,告诉他们,我喜欢你,想娶你。只要你点头,他们不会反对。”
注意到玉含眼里有着一丝不悦,白玉堂忙道:“你知道我白玉堂是什么人,我绝不会因为内疚这个原因喜欢你,要娶你。”
玉含不自在地垂下眼帘,道:“我知道你爱憎分明,说到做到。所以……”
“是不是一年前,阿敏祭日那段期间,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听云落提起后,一直在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白玉堂一直惦念着这事,心里已经肯定,玉含之所以明明喜欢他还那样拒绝他,定是一年前发生了什么。
玉含看着他,眼里的所有的情绪消失,静默着,终于开口,叙述云落也不知道的事——
那天,白玉堂买醉后,虽然身子东倒西歪,但神情一点也不迷茫,眼里布着血丝,盯着玉含,一字一字,清晰地对面前的玉含道:“你给我听好了,我谁也不娶!”
玉含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看着他的眼睛,轻飘飘地问:“包括我?”
“对!也包括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走!”
玉含看着他半张半阖的眼睛片刻,转身走了。
白玉堂听完,不可置信地摇头,“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事。我一定是喝醉了,当时庞老贼设了比武招亲的擂台,找了几个人来诓我去,想利用我……”
“打擂最后一天,我去了。你拿到了朱雀剑。”玉含用一直平淡的语气。
“那是……”白玉堂想解释,可不知该怎么说,却震惊地看到玉含风平浪静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水,朦胧的眼睛里,却竟然清楚地印出他。
“你?!哭了……”白玉堂想起身去擦她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轻微颤抖着。
玉含用手一摸,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她轻轻用手指随意擦拭了几下,站起来,“蛇羹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玉含走了许久后,白玉堂的手还放在桌子中间,动弹不得。
他记得,玉含只在他面前哭过两次。一回是小时候跟着他练功,太苦,虽然哭着,却还是咬牙坚持;一次是他十五岁时,受了伤,玉含看着他的血哭。
不知多久,白玉堂移动了下手,摸着已经凉透的碗,不由自主地伸手捶向胸口,低声慢吟:“痛……”
玉含漫无目的地走着,云落端着吃完蛇羹的碗,发现她根本没留意到自己,好奇地凑上去,“你……”停了下,“哭过?!”
玉含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他凑在自己跟前很近的脸,“你干嘛?”
“不对,发生了什么事?”云落把碗随意一放,拉着玉含坐下。
玉含双手撑在两侧,两脚荡悠着,没有说话。云落坐在她身旁,静静等着,看她双脚的动作停止,才问:“他找你说了什么吗?”
玉含看着地上,“我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人。”
云落思索了下,“是不是一年前?”玉含没有动,没有说话。云落接着道:“一年前真的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否则,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笑得那么牵强。”
玉含稍微支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整个身体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声音飘远,诉说起庞太师比武招亲那段时间,她回去见到白玉堂,发生的事情……
虽然表情平和,却流泪了。玉含笑自己:“原来心里还是会痛。”
云落笑起来,道:“你还是会为他心痛。干嘛不顺从自己的心呢?别来‘为了云家’之类的理由,我不信。”
带泪一笑,玉含答道:“为了云家这种理由,我才不用。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说着,靠在云落肩上。似在喃喃自语,“本来下定决心要忘记要断掉,也为此努力那么久,好不容易放下了,释然了。又突然告诉你,他喜欢你,让你继续喜欢他,让你接受。明明对我说不会娶我,却又那么认真诚心地要娶我。该如何是好?无所适从。”
云落了然笑道:“所以,你就又倔强地继续决定让自己淡掉、忘记。”
玉含扑哧一声笑出声,道:“真没浪费我俩同时在娘胎里待过的那十个月。知我者,莫如你。”
“那,不管自己是否依然为他心动、心痛?不管心里一直以来只有他,始终向着他?何必想那么多,顺从自己的心吧。”
玉含眼里浮出一层水雾,却带上笑道:“我不知道。”
“你是觉得委屈吗?虽然你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但还是会生气,还是感到委屈吧。”
玉含听着听着,眼里的泪水静静接连滑下,无法抑制地哭出声音。
云落腾出一只手,搂着她,“你这么倔,这么多年来都没哭过吧?”
这话让玉含抱住云落,大哭起来。好一阵,才抽抽搭搭停止哭泣。云落拍拍她,定定地问:“舒服多了?”
“嗯。”玉含直起身,定定看着前方,眼神里的茫然逐渐散去,有了确定。跳下栏杆,步子毫不迟疑。
☆、二十三
玉含在自己房门口遇到正敲着门的白玉堂,“找我有事?”
“我来是想对你说一声,我要回酒坊了。”见玉含看他,面色平静如常,他苦笑一下,“那我走了。”
“为什么那么着急走?”
白玉堂没转过的身顿住,玉含看着他侧脸的柔光。白玉堂重新转身过来,“昨天我想了很久。婚约的事,已经深深伤了你,每次见我,就会揭开一次伤口。不仅如此,还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我不但伤了你,还像伤口里面的脓。继续这样下去,你的伤永远好不了。”白玉堂偏过头,“听云落说,那个王家二公子不错……”本来打算说“成亲的时候我会来喝喜酒,送上大礼”,无论怎么也说不出口,挣扎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转身。
岂料他刚走几步,就听玉含道:“等等。”
白玉堂停下脚步。玉含对着他的背,道:“你下了毒,不给解药就要走?”白玉堂皱起眉,玉含抿着唇,浮出丝丝笑容,“你不是脓,是药。”
白玉堂眉眼打结,想张嘴说什么,无法发出声音,玉含又道:“我跟你回酒坊。”
白玉堂呆住,眉头舒开,逐渐睁大眼。迟缓着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刚才我就是去你房间找你,说这个事,谁知你到这里来了。我会去对大哥、二哥说。王家那边,只是提过见面,并未下定。大哥他们会处理。”
“真的?”“真的。”
“确定?”“确定。”
上前,一把把玉含拥入怀中,白玉堂仍然不敢相信,搂得更紧。
这次在他怀里,玉含不再僵直,而绽开释然的笑。
搂紧许久,白玉堂才稍微松开些许,却仍然不放开,道:“还跟以前一样,叫我白玉堂。”
“可是,是你让我不要叫你‘白玉堂’的。而且……我努力了这么久,要把你当‘哥哥’的。”玉含靠在白玉堂肩窝,眨着眼睛。
白玉堂抓着玉含双臂,和她面对面,声音里明显有着不相信,“我?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你葬了敏姑娘后,躺在酒坊烂醉,我照顾你的时候,你说不要叫你白玉堂。”
“两年前……还有多少我不知道、不记得的事……都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白玉堂眼里、话里、语气里的懊恼和心疼,玉含都感受到了,她浅浅笑起来,“暂时还没想到,想到会告诉你。”
“还有,绝不许把我当‘哥哥’!”白玉堂慌起来。
“这个……”玉含扁着嘴,用手指点着面颊考虑着,“我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能放下了,终于能叫你“白五哥”了,这可不保证!我尽量,试试。”
心里的慌张一下冲到嗓子眼,白玉堂的手不由抓紧玉含的手臂,急道:“不行!绝对不能!”
玉含见他慌张着急的样子,心一软,憋不住笑起来。
白玉堂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微回位,苦笑,“我真是咎由自取。”说着把玉含又搂回怀里。
“你这些年的委屈和伤心可以哭出来。”白玉堂低声对怀里安静的人说。
玉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