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茹盈盈一拜,目光诚切地望着皇帝:“七郎误杀潘豹,妾亦然十分痛心。”听到她这么说道,潘贵妃瞬间就怒瞪于她,杨茹却直接无视了她,继续道:“官家,七郎罪无可恕,但是哥哥已经责罚于他,且众人可证明七郎是无心之过,罪不至死……”
潘仁美实在忍不住了,他的儿子难道就是白死了?“官家,杨淑妃所言差矣!”
杨茹却是看了他一眼,丝毫没理会他的怒气,如今已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了,潘仁美不会放过杨家,既然如此,她也不会给潘家一点后路。
杨茹宽袖下的手轻轻抚着小腹,孩子,你是心疼娘亲,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的吗?杨茹看向皇帝,他的神情一直淡淡的,杨茹走向他,直视他的目光中忽然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她停下,弯起秀丽的眉眼,轻声道:“官家,妾肚子里的孩子,还想看着他的舅舅和表兄戴罪立功,为他的父皇上阵杀敌呢。”
皇上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露出别的表情,他对上她浅笑着的弯眸,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肚子,眼底的错愕过后,便是极大的欢喜。“爱妃有喜了?”他简直丝毫没有顾及帝皇的形象,三两步走到杨茹面前,如同天下每一个傻父亲一般,笑得有些得意有些憨傻,只是下一刻脸上又挂上了责怪的意味:“既然是有了身孕,又怎么好这么不当心?”有了孩子,还敢这么到处乱跑!
“官家……”潘贵妃白着脸,脸上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害怕。潘仁美同样是受到打击的表情,怎么可能?杨淑妃怎么还会怀孕?这几人中,唯独杨业是真心为她而高兴。
杨茹一扫而过,看到哥哥激动惊喜的目光,又见潘家父女这般神态,心中终于扬眉吐气,以为她中了招是吗?要的就是这样,让他们活生生看着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破裂,所有的希望化为乌有,在绝望痛苦中苦苦挣扎,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潘家想要置她和杨家于死地,那么对她来说,只能不死不休。
尽管只是一瞬,潘仁美和潘贵妃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皇帝还是见到了潘家父女方才的错愕和不敢置信,想着之前的那些差点要了他小宝儿命的腌臜事,心中渐冷,正了正脸色,对着哭哭啼啼的潘贵妃冷然道:“爱妃莫要说了,杨七郎与潘豹的事……”话说了一半,就听到外面急报:
“报!辽军进犯!!!狼烟四起!!!”
皇帝瞪大双眼,疾步走出大殿,只见远处烽烟四起,辽军竟然真的在这个时候进犯!
“杨业,朕命令你……”皇帝本能地叫出了杨业的名字。“官家!”潘贵妃骤然出声,声嘶尖利:“官家明鉴,杨业戴罪之身,恐怕不好统帅大军,不若,让妾的父亲替皇上出征吧。”
杨茹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她亲自斩断了自己的翅膀,将自己束缚在这牢笼之中,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杨家走向灭门吗?
“官家。”顾不得潘家父女仇恨的目光,也无视了哥哥无声的劝说,杨茹走上前,依偎在他身旁,伸出纤指,指向那长河落日:“官家,这大好河山,是我大宋的天下。就让我们的孩子亲眼见证他父皇的江山是如何瑰丽。待他长大后,替他父皇守卫这天下!”
皇帝看着夕阳下的女子,柔光落在她的脸上,衬得那小脸尤其秀雅,但是那盈盈的目光,又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从小期盼着做花木兰的女子,向往着玉门关外壮丽落日的女子,出自杨家啊。
论行军打仗,放眼朝堂,确实没有比杨业更合适的人了。皇帝心中在一瞬间有了定论。
潘贵妃尤要说什么,杨茹却是冷冷的盯着她,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却隐含着迫人的气势和杀意,让她竟然本能地一动也不敢动,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
“杨业、潘仁美听旨!”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尤为坚定:“朕命令杨业为三军统帅,潘仁美为监军,替朕讨伐辽军,势必要大胜而归!”
“官家!”潘贵妃凄厉一声。
杨茹缓缓的勾起了嘴角,在皇帝望向潘贵妃的一瞬间,拉住了他的手。
皇帝的眼睛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杨茹凝视着他,一双水眸中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崇敬和信赖。皇帝握紧了她的手,牢牢地,不愿意放开。
杨茹与他一同站在城楼上,远方是冲天的狼烟,遥遥望去,甚至好像可以听见沙场点兵的激昂与奔放。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可能一下剥夺潘仁美宰相之权,那么就一步一步来吧,势必要让潘家再无复兴的可能!
落日缓缓落下,身穿龙袍的男子与身穿绛色宫装的女子并肩而立,男子甚至特意倾过身,为她挡住城楼上凛冽的风。看着这一幕,潘贵妃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刚才浸遍全身的冰冷再次席卷而来。
有些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而她,不过是苦苦挣扎而已。
*******
那日后,哥哥领兵北上,杨茹开始安心养胎。昭纯宫杨淑妃有喜的消息传遍宫廷,举宫震惊。皇帝和太后大悦,赏赐流水般地进了昭纯宫的大门。前朝上,杨业是三军领帅,后宫之中,杨淑妃圣上独宠,如今,连重华宫都对昭纯宫退避三舍,更别说其他人了,除了在心中怨恨,竟是别无他法。
三月后,杨茹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嫂嫂得皇帝恩旨,可随时进宫陪她。这日,佘氏进宫,难得没有带儿媳妇们和八妹。
“这是?”接过嫂嫂递来的纸条,杨茹疑惑地打开,却不料这一眼看去,心中却是大骇。“七子去六子归。”
佘氏痛苦地看了她一眼,一向稳重可靠的天波府杨夫人竟然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茹儿,如何是好?”
“嫂嫂,这事您只告诉了我吗?”
“还有大郎知道。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原本是不想让你担心的,但是……”佘氏握着小姑子的手,指尖都在发颤:“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我梦见你哥哥……”不想让怀有身孕的小姑子担忧,但是她心中实在是惊惧,梦中丈夫死无全尸的模样让她慌了心神,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一个茹儿可以商量。
杨茹见嫂嫂如此忧虑的神情,连忙安慰她:“嫂嫂,梦都是反的,您千万别着急。”杨茹道:
“现在前线一切安好,侄儿们哪里需要去前线?”话是这么说着,杨茹却已经本能地觉得事情已经开始往坏的方向发展。
更糟糕的是,这大郎已知此事,却还得费番功夫,与他说道说道,免得这傻侄儿将来一门心思要用自己去换弟弟们。
杨茹说了几句,佘氏便慢慢缓过神来。她到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心中有丘壑,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子,方才只是一时慌了心神,听了小姑子几句话便心中安定不少。
皇帝进来的时候,佘氏刚准备离开。
“爱妃今日觉得如何?”杨茹看着皇帝满脸带笑地走了进来,这几天,他的心情都不错,好像是哥哥在前线取得不错的战绩,辽军一直被拒于雁门关外,等到冬季一来,辽军粮草不接,必定只有撤退的份,而哥哥到时只要趁胜追击,必定能够打得辽军落花流水……
杨茹朝嫂嫂递了一个安抚的神情,佘氏便知趣地告退。但愿如茹儿所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官家,孩儿今日闹我。”杨茹握着他的手,放到腹部,肚里的小人儿也争气,竟然就在这时候伸手踢腿。
皇帝惊喜地‘啊’了一声,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但是他依旧觉得新奇。
杨茹也有些奇怪,他都做了这么多次的父亲了,怎么还会像初为人父似的惊喜?但是后来想到,自古后妃怀孕以后就不安排侍寝,皇帝难得去看看,大约也没机会亲眼见证孩子在肚子里成长的过程。
杨茹心中安慰自己,她的孩子算是幸运的,还没出生就被他的父皇期盼着,加上他的母妃还算受宠,这算是提前体会了一把父爱,不然,大约他会跟他那个三皇兄一样吧,见自己的父皇还胆战心惊,这哪里是父子,分明是对头。
杨茹温柔地朝他笑笑,她知道,自打怀孕以后,她的脸庞就圆润了起来,但是圆润得好看,带着母性的光辉,比之以前的娇俏鲜活,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加温柔些,也难怪他会甘心放弃那三宫六院,时常来昭纯宫陪她盖被子纯聊天。
“皇上,今儿孩儿之前可乖了,大约是知道舅母要来看他,一直都没闹腾呢。”娇媚地瞥了他一眼,她又道:“只是这知道父皇来了啊,便迫不及待地要和父皇打招呼哩。”
皇上哈哈大笑,心情愉悦地揽着她的腰,扶着她慢慢在殿内走动:“朕的小宝儿啊,你说你这性子,等皇儿出生了,朕也不知道该是疼你这做娘的还是该去哄我们的皇儿了。”
杨茹嗔他一眼,不依道:“莫非有了孩儿,官家便不要妾了不成?”
皇帝俯身亲了她一口,弯唇笑道:“朕哪里舍得?你个乖乖,那是朕的心尖子,你见过哪个人没了心尖子还能活的?”
对于此类的甜蜜话,杨茹已经有了生理性抗体。左耳听进去,右耳便出来。“官家您又乱说。”杨茹轻锤他,眼角暗光一闪,语气忽然低迷:“妾昨日做梦,梦见哥哥在前线出了意外……”她忽的抬起水眸,‘紧张’地看着皇帝,殷切道:“官家,前线一切安好吧?”
皇帝抚了抚她的小腹,安慰道:“梦而已,前线捷报连连,不用担心。”大约觉得这么说不够说服力,他又加了一句:“你哥哥是我大宋不败战将,定能凯旋归来。”
杨茹心中却不敢苟同,在潘仁美的阴谋下,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她是打算提早送三郎和四郎去前线的,说是以防万一也好,说是她多虑了也好。“官家,妾心里实在是不安。”杨茹怯声,“这夜里也总是梦见哥哥……”皇帝替她揉了揉腰,安抚道:“莫担心,你现在不能忧虑,孩子要紧。”
杨茹抬头望向他:“官家,妾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都说兄妹连心,不如,让三郎和四郎去前线吧。”
皇帝看着她紧蹙的秀眉,心知她此时不能多虑,又想着杨家三郎与四郎都是妥帖的人,心中便已经应了三分。
杨家将40
在杨茹的请求下,皇帝思虑之后,想着冬季将到,前线粮草有限,本就要安排人押送粮草至前线,如今为了安她的心,让杨家三郎和四郎去,也非不可。
事实证明,杨茹并非多虑。不多久,前线传来噩耗,统帅杨业被困两狼山,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辽军从败绩中复燃,战况忽然逆转。
杨茹得知此事的时候,心中深感忧虑,又不免疑惑,即便哥哥身先士卒,但是以哥哥多年领兵的经验,绝对不会让三军处于群龙无首的地步。
杨茹还有三个月便是产期,自打她怀孕以后皇后就免了她的请安,杨茹也不矫情,顺势应下。想着那一刻皇后僵硬的脸色,杨茹直想笑。皇后大概以为她会念着规矩简直请安吧,哪料她就那样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她才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险,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盯着她肚子里这块肉?大约也就太后和皇帝拿孩子当做宝吧。
膝下空虚的皇帝约莫是实在太想要孩子了,如今对她是百依百顺。因为害怕她思虑过重,前线若是有了好消息,皇帝一定会派人与她说一声,若是有了坏消息,害怕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反而不妙,皇帝也会叫人知会她一声。
杨茹在昭纯宫里坐着,果然,不多会皇上就派了身边得力的小太监来,听完小太监的话,杨茹暗暗垂下眼。原来,这一切,还是跟潘仁美有关---潘仁美身为监军,多次与军中哥哥唱反调,但是军中多是哥哥的亲信,哪里会管这潘仁美说什么。
料谁也没有想到潘仁美对自己竟然也能下这么样的狠心---他竟然趁着深夜只带了区区几匹人马就想要去‘打探敌情’,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落入敌手。
杨茹咬牙,这潘仁美到底是不是‘打探敌情’,恐还未知呢!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晓得的,这潘仁美为了给儿子报仇,甚至不惜以大宋安危为筹码。只是如今他尚且是一朝丞相,他身边有一群为他马首是瞻的走狗,在他被俘后,立马就有人向朝廷上书,且同时要求前去救援。杨茹了解哥哥的脾气,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这群文臣随意行动?如果让他们乱来,只怕哥哥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全都会功亏一篑---杨茹从嫂嫂口中得知,经过哥哥这几个月的布置,如今的辽军已经是寸步难行,只要最后一击,大宋边疆即可换来几十年的平安。
偏偏潘仁美的走狗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不来仗却十足会叫唤。哥哥若是毫无作为,只怕会落得一个与辽军勾结、残害肱骨大臣的罪名!
杨茹深深地为自己的哥哥感到不值,那潘仁美,让他死在敌军之中才好呢!只是她也知道哥哥的脾气,与潘仁美不和是真,但是公私分明更是真,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
杨茹深深地为自己的哥哥感到不值,那潘仁美,让他死在敌军之中才好呢!只是她也知道哥哥的脾气,与潘仁美不和是真,但是公私分明更是真,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
更可恨的是,那辽军狡诈,将潘仁美一行人绑至两狼山,易守难攻,除了经验丰富的杨业,其他人根本没有把握能够救出潘仁美一行人。杨业不得已,只好提前安排好所有作战任务,而自己则是带了三百精兵,前往营救。
谁知那潘仁美带去的人马,竟然趁着杨业军中,大肆安插自己的人手,弄得军中乌烟瘴气,刘副将纵然有心,也无法拿这些朝中命官如何。
知道这些情况后,杨茹便恨得咬牙。潘仁美,这次是你自己自寻死路,就不要怪别人不客气!
她不可能不让侄儿们前去营救父亲,但是这七子去六子归的预言又生生地横亘在她心中。纵然三郎四郎已经在前去的路上,只怕也还是晚了一步。
杨茹叹了口气,由朝霞和锦绣扶着她起身。“吩咐小厨房去准备官家爱吃的菜。”
到如今,唯有牢牢抓紧皇帝的心了。
至晚膳时分,皇帝与平时一般到了昭纯宫,见那小女子站在门口等他,心里就一热。“天气恁个冷,你站在外头,着凉了怎办?”他佯怒责怪道。
杨茹却是不怕他的,挽着他的手,动作轻缓地往里走。“妾今儿特别想见官家,也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孩儿想念爹了。”
难得听她说这些不是情话的情话,皇帝嘴角的笑意不由深了些许。“你个小妮儿,莫不是知道朕今儿叫人给你准备了惊喜不成?”
杨茹自然是不晓得的。她疑惑地看着他,皇帝心情极好地对着身后的常福道:“还不给淑妃呈上来。”
常福话里带笑,连忙将手里的锦盒打开:“娘子,这是进贡的上好和田玉,官家亲自叫人雕成了送子观音,又于护国寺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保佑母子平安的哩!”
杨茹瞅了那观音一眼,确实晶莹剔透,是不可多得的好玉。这玉自然不算什么,难能可贵的是那份心意,母子平安,皇帝能够这么想着她,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杨茹自然也给面子,晚膳时亲自给他夹了爱吃的几样菜,温柔的小样儿,让皇帝忍不住在心里称赞自己的好主意。
晚膳后,二人于帐间说话。
“官家,妾福气咧。”
皇帝揉着她的腰,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是怎么说?”杨茹惆怅地叹口气,旋而又强迫自己扬起笑脸:“虽说自幼丧父丧母,但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哥哥嫂嫂待妾比待亲生儿子都好,妾自小就对自己道,日后定然是要报答兄嫂大恩的。”
皇帝已经敛了笑,静静地看着她。
杨茹与他对视,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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