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算了算,去一趟江南来回脚程快些也就不到两个月,加上办事的时间,三月应该就能回来,选秀在六月初,时间上倒是赶得上的。皇帝点点头,又问了问忠顺王的身体,便放贾敬离开了。
贾敬从御书房出来,跟门口等着请安的七皇子、八皇子打了个照面,虽然行动上看不出来,不过贾敬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七皇子心理素质倒好,小小年纪是一点看不出来。
皇帝就这个两个没搬出皇宫的儿子了,七皇子十九,过完年就得出宫,八皇子好像才十三四岁,还有的等呢。
从皇宫出来,想必是快要过年的缘故,街上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鞭炮声。贾敬突然灵光一现,回府里折腾两天,又炼出一拨丹药来,唤来和尚道士,贾敬交待他们将东西给买过丹药的人家一家送去一瓶去,这才放两人离开。
这还是上回和尚质疑贾敬是不是仙君以来三人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心中各自打好了主意,表面上倒是客气的很。
这回贾敬炼的丹药取名叫做守岁丹,服用后能让人精神抖擞,一晚不睡也没关系。这个就是纯赠品了,随丹药一起送去的小纸片上写着:不过是小玩意,解乏而已。一次一粒,不能多吃。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三十,这天早上,宁荣二府中人都起了个大早,按照品级各自穿戴好,男子由贾敬领着,去了宗祠,女子则跟着老太太在宁府正堂等着。
从辈分最长的贾代修贾代儒等人,到还不满一岁的贾兰,除了因病重下不来床的贾珠,贾氏一族一共四十多口人,连带小厮将宗祠占了个严严实实,几乎都要排到了宁府正门。
祭祀说到底就是变着方儿的烧香奠酒磕头念悼词,贾敬身为长房嫡孙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跪着的是个软垫子,其余各人都是薄薄一层黄布垫在下面。男子这边事了,下来就是女眷了,将一盆盆菜传至正堂供桌。
祭祀完祖宗,便是要给贾母行礼了,一行人又坐着轿子去了荣府,在贾母花厅处给贾母一一行礼,一直折腾到天黑才罢。之后便是家宴了,往年都是两府各吃各的,谁料临走时贾政把他一拉,说:“你们那边供着祖宗,宗祠也得有人看着,我去磕个头,顺便也在祖宗面前尽点孝心。”
贾敬虽然已经累极,但是这贾政打着祖宗名号也不能说不,因此和贾政一起回了宁府。吃过晚饭,贾政跟着贾敬又一同去了大堂,打算一同守岁。
这是有什么事求他吧?搁往年,不过是初一早上来磕头,现在怎么跟得这么紧。贾敬转念想起荣府病得已经起不来床的贾珠,这贾政大概是来求药的。
没错,茶水喝到第三遍的时候,贾政开口了。“听闻敬哥儿的丹药灵验,你看你侄子都这幅模样了,又是自家亲戚,能不能也给看看。” 贾政一开始是没想到贾敬的,他跟老太太的想法很是一样。都是自家亲戚,贾敬前面几十年是个什么样他清楚的很,就算贾敬看着年轻了许多,他也不怎么看好贾敬。
直到贾珠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他又听到同朝为官的几位大人对贾敬的丹药很是推崇,再加上家里的王夫人不停的催促,这才下了决心去找贾敬。
王夫人确实逼得很紧,贾政不在乎,可是贾珠是她的大儿子,又有出息。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连床都起不来了,王夫人都想不顾礼仪亲自来求了。
“我得先去号脉。”贾敬想了一想,说。要是寻常疾病还好说,万一又是个油尽灯枯之相就不好办了。
贾珠还不到二十,如何忍得住不能泻阳气?再者万一给他吃了药,难道能不告诉他这一点,这样皇帝不能人事就传到第三人之口了。一开始还好,万一这人有了怨气,宣扬出去。荣府人多口杂,不出一旬就能传到整个京城都知道,那个时候,贾敬自己说不定还得死到他前头。
另外,炼丹的时候,贾敬是从宫里拉出整整八箱药材的,这要是悄无声息的给贾珠也吃了药,皇帝一旦发觉被骗,等着贾敬的还是个死。
当然,为了自己的寿命着想,或者皇帝会把他囚禁起来,只让他炼丹。
贾敬打了个寒颤,拉着贾政说:“这会没什么事了,宗祠有珍儿看着,我先随你去看看。”
听到贾政请了贾敬过来,又说要避讳着人,王夫人急忙说她想见兰儿了,让李纨抱着贾兰到她院子里,又借口过年给赏钱,把贾珠院子里的下人遣了个七七八八。这才传话给贾政,让他带着贾敬过去了。
贾珠房里烧了好几个火盆,他身上还盖着两床厚被子,只露出来一张脸,蜡黄没血色。贾敬从他被窝里摸出一只手来,往上一搭,就觉得不好。虽然没到油尽灯枯,但已算是病入膏肓了。他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贾政脸上一白,小声道:“我儿不好了?”
只听得扑通一声,屏风倒了,王夫人三下两步就冲了过来。拽着手帕半掩着嘴,呜咽道:“大爷,求你救救珠儿。”
“难。”贾敬又翻了贾珠的眼皮,摸了摸他额头,一边摇头一边说,“我先开方子喝着,过了春天或许还有救。” 贾敬跟贾政去了他的外书房,王夫人犹豫半天,一咬牙也跟着过去了。贾敬是自家亲戚,年纪也大了,再说还有贾政跟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要了贾珠的药方单子,一张张看过去,一开始真的是小病,从药方单子里看,可能只是风寒发热一类疾病,不过贾珠刻苦,加上贾政天天催他上进,因此病老不好,两服药之后就换了大夫。要是从头到尾用的都是一个大夫恐怕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每个大夫的用药习惯不一样,看他的单子,一个大夫最多两张方子就换了。
一开始只是泻火就好,后来病得久了再加上泻火泻多了,人就开始虚弱了。要说最致命的一张方子是秋天开的,能看出这大夫认为贾珠染了时疫,下了狠药,自打那之后,贾珠就时不时卧病在床了。
贾敬一边想着一边开方子,又说:“俗话说病去如抽丝,这病不会好的太快,因此两位不能太着急。”说完,贾敬将药方子递给了贾政,“先喝半个月,到时候我再来。”不放心又交待了一声:“大夫不能再换了,就最后这个吧。记得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不然……皇帝那里交待不过去。”
贾政只听懂了一半,知道不能外泄。
王夫人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贾敬提到了皇帝。这么说那个传闻是真的,王夫人捏着手里的药方子,知道她儿子是有救了,只是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儿子快不行了,为了避免皇帝起疑心,这病可能会拖很久才好。等到过完年,她依旧请着外面的大夫给贾珠号脉,只是这药却再没喝过了。
第二天拜年的时候,王夫人给贾珍的红封里,除了寻常物件,还特意加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银票。
☆、第三十四章
正月二十;皇帝举行开封仪式;发下的第一批圣旨里,就有将贾敬的三等伯爵为提升到一等伯的旨意;同时赐下的还有皇帝亲自手书的荣恩伯府几个大字。
第二日贾敬去皇宫谢恩。天气很好,皇帝心情很好;便拉着他又去了御花园。
皇帝背着手;在前面低着头走了没两步,便回头冲贾敬一笑;说:“听瑞永说你要和他结亲了。”皇帝心里有些不忿,原本瑞永是什么都跟他说的,但是现在事情都差不多定下来了他才知道。
贾敬心中有些忐忑;于是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皇帝不以为意;继续说:“钰晴是个好孩子。”皇帝陷入了对往日的思绪;脸上笑意满满。“她小的时候也曾没大没小的揪过朕的胡子,长大之后知道礼数了,对朕也很是孝顺。”说到这,皇帝叹了口气,“再后来见到她,她只会说给祖父请安了。”
这个后来,想必是指得太子被废之后了吧。“陛下放心。”贾敬说:“臣在给忠顺王看病的时候,见过她一面,知道这是个好姑娘,能娶到她,是臣一家人的福气,臣一家都会好好对她。”
“太子妃将她教得极好。”皇帝发现自己失言了,突然话锋一转又说:“瑞永这孩子也是的,说要等定下日子后再让朕下旨。这是好事情,瞒着人做什么?”
贾敬倒是能理解他,无非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徒生事端而已。他笑了两声,讲了个冷笑话:“难道忠顺王是嫌臣家里的孙子不争气?”
皇帝配合的咧了咧嘴角,“朕已经看了礼部呈上来的折子,说是要给他袭爵。三等男配郡主是稍微低了点儿,竟然如此这爵位就不降了。” 皇帝又自言自语,“给她赐个什么封号好呢?永安?长安?永寿?长乐?唉……”
大概皇帝也是觉得这个话题略有伤感,沉默了一会儿。“上次你说要去江南,可准备好了。”
贾敬答道:“臣家中还有些俗事,安排好了便走,最多十日之内。大概也就是正月底二月初的样子。”
“江南啊。”皇帝思索片刻,说,“你可以去看看林如海,他也算是你家的姻亲了。”临了皇帝又加了一句,“他身体不太好,你给他看看。”
贾敬想着林如海还真的是深得圣心,便说:“臣想那林如海还不过四十出头,跟臣差不多大,身体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四十出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半天没出声,脚步越来越慢,贾敬一个不留神,便走到了他身边。
皇帝侧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怪罪,说:“朕还是放心不下瑞永。”
这个时候就不能插话。
“朕原本想着能活过半年就好,但是现在瑞永放出来了……老二就知道打仗,别的一概不管;老五是个傻孩子,老被人当枪使;老六身体不好,五、六年了都没生出孩子;老七不相信别人,心眼儿太多……”皇帝突然发现跟贾敬说这个不合适,可是他又没别人去说了。总结性的又加了一句,“要是能再多活一段时间就好了。”
贾敬装作没听到前面的话,只回了皇帝最后一句,“陛下放宽心,只要丹药不断。”
“只要丹药不断。”皇帝重复道,“行了,你走吧,在外面可不许乱说。”
贾敬临走前又从袖口里摸出个小药盒来,“陛下,下次服药是在三月中旬。臣应该是能赶回来的,但是臣怕万一路上有个耽搁,因此将下次的药提前炼了出来。”
皇帝接过药盒,拍拍他肩膀,“朕心甚慰。”
贾敬从皇宫里回来,便收拾东西准备走了。临走之前他又去了荣府一趟,要说王夫人不愧是大家千金出身,在内宅之事上十分周全,贾敬连这次一共去了三回,每次都没碰到人。
“好多了。”贾敬将贾珠的手放回被窝里,对贾政点头道:“我再开一副方子,只要能过了清明,便无大碍了。”
“阿弥陀佛。”王夫人呼了一声,满脸欣慰的看着儿子。贾珠还在睡,他身体真的是虚弱到了极点,贾敬给他看了三回,没一回是清醒的,不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贾政虽然板着一张脸,但是眼中湿润,也是激动不已。
为了掩人耳目,贾敬又去贾政的外书房坐了一会才走。王夫人则是回到屋里,对李纨说:“你也别一天到晚憋在屋里,多带兰儿出来走走。去看看凤丫头,她那儿笑声不断,你们两个多多来往才是。”
贾敬收拾好东西,挑了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准备两日后离开。第二天一早贾珍来请安的时候蹦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隔壁府上的元春被赐给七皇子当了侧妃!
贾敬心不在焉,敷衍着说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元春在宫中当女官,七皇子如何下的手?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跟贾府彻底的绑在一起?可是皇帝明明知道他跟忠顺王要结亲了,难道皇帝真的看好七皇子,想在他上台后给忠顺王留个后手,而这中间的纽带就是贾府?
贾敬觉得他的推测虽然不无道理,但是有点牵强,直到五皇子上门。
正如皇帝所说,五皇子是个傻孩子,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好你个贾敬,我以为你是效忠于本王的,背地里还有这一手!这下你跟七皇子成了姻亲,你还有何话说!”
贾敬觉得自己额角抽了抽,他说:“殿下慎言!元春是陛下赐的。”
“什么陛下赐的,我母妃说了,是吴妃,七皇子的母妃下的旨!”五皇子在房间里不住的绕圈圈,气得跳脚。
贾敬被他转的头晕,问:“臣直到元春在宫里当女官,过了年纪就会被放回来的,如何能成了七皇子侧妃?”
五皇子三下五除二就被套出了话,把他打听到的一切全说了。原来是有一天七皇子在御花园中游玩,一个宫女太监都没带,元春呢,刚好去花园里采花。行完礼后七皇子拌了一下,说是脚腕扭了,便让元春送他回去,这倒还说的过去。
不过进了七皇子的房子,不知怎的,七皇子腰间的玉带跟元春的衣服勾搭在了一起,于是七皇子坐下之后,元春的衣服破了。
这是五皇子从他母妃那里听来的,他母妃还有一句,当时七皇子的母妃说了,“我家瑞安是个知礼的人,那元春能在宫中当女官,想必也德才兼备。我见她祖上也是好人家,相貌又端庄大气,便将她赐给我儿子了。”说完还拿手帕掩着嘴笑了一笑,“几位姐姐不会怪罪吧。”
五皇子的母妃说的时候很是咬牙切齿,自打贾敬的丹药,特别是养颜丹出名之后,元春在宫里也很是得贵人的青睐,活也清闲了不少。元春当初进宫选的是女官,跟皇家选妃选儿媳是两条路,因此五皇子的母妃便犹豫了一下,没下手,谁知到最后竟被七皇子抢了,真真后悔。
听到这儿,贾敬也觉出不对了,元春是女官,去采花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小宫女去做的,她在一边看着就好。至于七皇子,一个人去御花园本就可疑,还把脚扭了……呸,他家里那个不学无术,几乎快要被掏空了身子的贾珍都想不出来这么柔弱的招数。元春和七皇子两个,究竟是谁算计谁呢?
但是不管怎么样,元春现在进了七皇子府里,还正式成了侧妃。
五皇子风风火火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倒了个遍,一看日头,“你好好想想!咱俩的亲事还算不算数了!本王现在要进宫了,今天父皇招了大哥说话,每次这个时候父皇的心情都特别好,本王要去表表孝心。” 要是能将女儿嫁进宁府,可比纳贾元春当侧妃关系近多了。
他们这是被七皇子全算计了,贾敬心里有些着慌,想去跟忠顺王解释一番。
贾敬换了身衣服,坐着新做得的,上面还没标记的马车到了忠顺王府。王爷进宫还没回来,是王爷的长子,现在也是唯一儿子的康和接待的他。
康和大约二十出头,看着已经很是成熟稳健了。坐在贾敬对面,他比在冷宫的时候气色要看着好了许多,“伯父。”他这么叫着贾敬。
贾敬犹豫了一番,还是接受了这个称呼。“近来可好?”
康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年初那场意外,他还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而不是现在这种没爵位没差事,只能在王府里看书写字的纨绔子弟。
康和又看向贾敬,在冷宫的时候,这是除了祖父以外,唯一一个来看他们的人,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人是皇帝派来的。也是唯一一个让父王和母妃哭出来的人,他还陪着父亲晒过太阳,现在连妹妹也要嫁进他们家里了。
是的,康和也听说他孙子有点不学无术,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妹妹原本有学有术的夫家退了婚,他原本高贵典雅的正妃跑回娘家了,后来她满头白发的祖父在皇帝面前哭了一个下午,两人和离了,只留下个不满两岁的儿子。现在忠顺王府祖孙三代,一共五口人,比原来住在宫里的鼎盛时期,少了不止一半。
康和陷入对往日的思绪里,一发不可自拔。
不多时,忠顺王回来了,他似笑非笑看着有点乔装打扮的贾敬,说:“到我书房去说。”
贾敬坐在忠顺王对面,“今天五皇子去找我了。七皇子纳了元春做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