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一夜的凉风,又加上熬夜读书,容若的身子已然垮了。玄烨得知容若染了风寒,急忙派来了太医。经过太医的诊治,倒也无妨,只是再三告诫他近些日子不得吹风或是起夜。
科考的日子就在眼前,偏赶在这样的日子里染了风寒。容若半是懊悔,半是焦心。科考一旦错过,玄烨指婚的旨意便不会下达,而他和若馨之间难保不会有变数。
容若对太医道:“不知胡太医可否开几剂猛药,只要能保证我三日后能够进考场便可。”
胡太医撸着胡子为难道:“纳兰公子身子单薄,这猛药一旦用下去,恐怕将来这身子撑不住啊。”
“无妨的,只要能进考场就行,这身子慢慢调养总会好的。”容若再三央求。
胡太医侧眼瞟了瞟纳兰明珠,见纳兰明珠微微摇了摇头,胡太医对容若说道:“纳兰公子还是安心养病吧,倘若身子撑不住,这科考也未必能尽全力。”
容若失望地躺下身子,平淡地道了声谢,侧过头去不再说话。纳兰明珠送走太医之后对容若说道:“阿玛也是为你身子着想,你把身子养好了,阿玛进宫为你向皇上求个官职。”
“呵,说到底阿玛根本就不了解容若。阿玛的好意容若心领了,只是这件事容若自会处理,阿玛不用操心。”容若赌气道。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阿玛,宇悠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怨着阿玛。”纳兰明珠替他拉了拉被子,说道,“行,阿玛不干涉你,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做到,那就是在朝里谋一官职,否则那姑娘别想进我纳兰家的门。”
容若恍然未闻,闭上眼假装睡去。纳兰明珠重重叹息一声,替他将房门反掩上。
纳兰明珠出了容若的房间就去了慈宁宫,孝庄闲闲地喝着茶,说道:“容若这孩子就同皇帝一个样,都是拗脾气。只是这孩子虽脾气拗,可不管是喜的悲的都爱往心里藏,你回去可得多劝劝容若。皇帝扣着圣旨并不是有意难他,容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皇帝几次劝他入朝为仕,他都毅然拒绝了。皇帝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纳兰明珠躬身道:“臣明白,臣一定劝服容若入朝为皇上效力。”
“你也不必向我保证,这关键还得看容若自个儿的意愿。眼下容若染了风寒,这科考必定是要错过了,依我看不如让玄烨暂时封他个一官半职,等到将来容若作出一番成就了再考虑晋官职一事。这样一来也就没有违背圣旨,何乐而不为。”孝庄笑了笑又说道,“我知道明珠你也急着抱孙子,既然容若有意那姑娘有心,我就出面做主,让玄烨将那……”
纳兰明珠抢先一步接过话:“臣谢太皇太后隆恩,容若纳妾是咱纳兰府一大喜事,臣这就回去差人准备。”
孝庄面色一改,随即说道:“纳妾,只怕容若这孩子未必会答应吧。”
“婚宴大事全凭父母,太皇太后亲指的妾已是抬高了那位姑娘,容若岂有不从之理。”
“怎么,难不成明珠为容若选好了哪家的姑娘。”孝庄刻意试探道。
纳兰明珠从容答道:“回太皇太后,臣不敢。臣斗胆向太皇太后求一恩典,犬子容若虽不济,但臣直言恳求太皇太后将和硕亲王之女指给容若。”
孝庄慢悠悠道:“这恩典可够大的,得了,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同皇帝商议商议。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皇帝性子倔,他若定下了,恐怕谁也劝服不了。”
“臣谢太皇太后恩典。”纳兰明珠谢恩告退。
苏茉尔小声问道:“主子真当打算将八郡主指给纳兰公子?”
孝庄抬了抬手说道:“这明珠葫芦里买什么药谁不清楚,他还真是狡猾,与其被人猜忌了去倒不如自己捅破了。容若这孩子向来同他意见不合,若将八郡主指给他倒也成,只怕他太重情,将来委屈了毓清。”
“那主子打算怎么安排?”
“暂且拖着吧,以明珠现今的势力不得不防,但也不能晾着,毕竟他虽力争上位,但对咱大清还是极为衷心的。恐怕这毓清必然是要去他纳兰家了。”孝庄搭着苏茉尔的手说道,“走,随我去趟乾清宫吧。”
容若在床上静躺了两日,烧还未完全退去,眼见着明日就是科考的日子,容若实在不愿就此放弃。正要下床,纳兰明珠急匆匆走进来,说道:“你起来了正好,快换身衣裳去外边接旨。”
一听接旨,容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随意披了件袍子便随纳兰明珠去了屋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纳兰府长子纳兰容若才华出众,武功超群,朕特授其三等侍卫,择日入宫就职,钦此。”梁九公将圣旨交由容若,在他耳旁说道,“皇上命奴才转告纳兰公子,等公子任职之后,皇上就将章姑娘指给你做妾室。”
“妾室?”容若唰地抬起头。
纳兰明珠堆笑道:“有劳梁谙达,回去请转告皇上,纳兰一家谢皇恩浩荡。”
容若追问道:“为什么是妾室?”
“奴才不知,这是皇上的旨意。”梁九公说着便转身离开。
“来人,将大公子扶进房去。”纳兰明珠说道。
容若看向他,问道:“阿玛,又是你的注意,是不是?”
“皇上的意思岂是阿玛能左右的,更何况就算是阿玛的意思也是为你好。她不过是区区副参领的女儿,怎么配得起咱纳兰家,做妾已经是她的福分了。”纳兰明珠避开他的目光,咕哝道,“哎,皇上赐婚的旨意怎还未下达。”
容若径自进了房间,用力一甩门,房门被重重合上,纳兰明珠摇了摇头,对看守的家丁嘱咐道:“可得将公子看好了,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第十四章 顿成愁结
容若进了房间就开始翻箱倒柜,他将所有的随身物件及衣物都塞进了小红木箱子里,连同圣旨一并放入。他环视房内,见没有什么落下后才出了房门,对守门的家丁说道:“派些人将房里的箱子送到郊外的旧宅子里。”
“公子,老爷交代过,您不能出府。”两位家丁将容若拦在房门口,苦着脸说道。
容若将一人推到一边,怒道:“让开,听到没有!”
两位家丁伸开手臂挡住他的去路,哀求道:“公子您高烧未退,还是回屋里歇着吧,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咱们吃罪不起啊。”
“让他走。”纳兰明珠绷着脸出现在房门口。
容若一言不发,欠了欠身,犹自往阁楼走去。
“站住!”纳兰明珠制止道,“你可以走,但是这里的东西一件也不能带走。”
本想以此来牵制他,谁知容若回身走进房里,取走短箫和圣旨,将红木箱子留在了房内。走出房门对纳兰明珠说道:“我带走我自己的东西,阿玛总不能反对吧。”之后又上了阁楼。
容若下阁楼的时候,手里抱着一轴画卷和十几本古书。看这阵势,纳兰明珠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去郊外的就宅子里独过了。
纳兰明珠拦下他,说道:“阿玛不反对你过去,但是必须将咏薇留下,另外再带些家丁过去。”
容若冷冷地说道:“阿玛的好意儿子心领了,您放心,等我病还未好妥当之前断不会将咏薇接过去的。至于家丁……还是不必了,容若不想有太多的人烦扰。”
“走吧,走了就别再,咳咳……回来。”纳兰明珠气得说不出话来,指了指门口,大喝道,“走!”
容若将画卷和书全数交给了贴身随从小司,自己则拐进了一道胡同。小司在后边追着喊道:“公子,您还未退烧。”
“不碍事,你先去宅子。”容若头也不回地往前,到了医馆前,发现若馨并未在里边。
医馆内走出一人,问道:“公子是问诊还是抓药。”
容若往里边瞥了瞥,问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位姑娘在这边替人看诊,今日怎不见她。”
“公子说的那位姑娘应是若馨姑娘吧,她前几天就走了。”
“走了?”
那人答道:“是,说是去别处自己开医馆了,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你可知道她去哪儿开医馆了?”
“这可没说,若馨姑娘本想将这家医馆盘下来,可后来又改了主意。”那人拍了拍脑袋,说道,“对了,这医馆的钥匙还在她身上,公子若是见着她可记得让她还回来。”
听语气,那人应是真的不知道若馨的下落。容若闷闷地点头:“我知道了。”之后他又回过神来,问那人,“这家医馆可是裕王爷的?”
“是城西王员外,并非裕王爷。”
容若默了半晌,而后离了医馆。看来若馨是有心躲他,容若循着街道的尽头走去,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飘,正要倒下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容若醒来的时候竟然在方才的医馆里,他从躺椅上坐起来,环视着四周,却没有看到方才的面孔。他拉过一人问道:“方才是你扶我进来的?”
“公子烧糊涂了吧,不是若馨姑娘扶公子进来的吗?”
“那她人呢?”
“她还了钥匙,为公子煎了药就离开了。”那人将药碗递过来,说道,“公子喝药吧。”
容若恍恍惚惚,一口气喝下药,还没来得及放稳药碗就奔出去,期待着能够追上若馨。追了几乎整条街,还是不见其踪影,容若失落地往另一方向折去。
若馨并没有离开,她跟着容若出了医馆就一直在他身后。她恼他,也怨他,但是却狠不下心来。确信容若喝下药并无大碍以后,若馨才转头回了自己的医馆。
她的医馆就开在纳兰府后门的正对首,僻静的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过寥寥,她也说不清自己怎昏了头将医馆开在了这里。
纳兰府的后院大门紧闭,除了偶有几位婆子从后院进出,就再没见过有人从里边出来。若馨将所有的草药归类放置,由于医馆初开,只请到了刍佑一位伙计。整一天,两人就忙着整理铺子。
“我说你们这里看诊吗?”一位老妈子问道。
“自然看诊。”刍佑迎上去,见老妈子穿着不似寻常百姓,则指了指外边道,“不过大娘您可得看清咱医馆外的告示牌,平民农户看诊赠医施药,分文不取;官家富商看诊药钱双倍,诊金另结。”
老妈子脸一黑,骂骂咧咧道:“敢情你们这是坑人呢,什么赠医施药,是穷人还是富商还不都是由你们说了算。”
若馨上前轻推开刍佑,轻声道:“你去忙,我来吧。”她引着那位老妈子在桌子边坐下,笑道,“大娘别见怪,咱医馆规矩多,不过也是出于给那些请不起大夫的人行个方便。”
“哼,要不是小小姐风寒来得急,再加上这会儿子宫里的太医都在坤宁宫为皇后娘娘聚诊,咱老爷也不会让我寻到着后门来了。”老妈子冷嘲热讽道。
若馨惑了惑,问道:“不是大娘要问诊吗?”
“哪里会是我。”老妈子腾地起身,说道,“废话不多说了,请你们医馆的大夫随我走一趟吧。”
“哎,我这就去提药箱。”
老妈子瞪大眼睛:“你?你一姑娘家也懂得诊脉。”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怀疑。
若馨笑道:“正是。”
“算了,我看还是换别家吧。”老妈子正要走人,若馨急忙拉住她,说道,“请大娘相信我的医术,风寒虽不是大病,但也拖不得。”
老妈子迟疑道:“那你随我走吧,有一点我可说在前头,要是出了事我可不担待。”
“行,大娘只管放心。”若馨背着药箱随老妈子去了,心里又怕又喜,心头止不住狂跳,毕竟那里是容若的家。
咏薇平躺在秀榻上,含着泪意的眼睛不住地转来转去。丫鬟们好言劝她吃些东西,她都执拗地推开,口中喃喃道:“我要阿玛回来,我要阿玛回来。”
“小小姐,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丫鬟们也不知如何哄,每次就这么几句话。
“不吃,我要阿玛回来,我要阿玛喂。”咏薇嘟起小嘴,把头扭向一侧。
“阿玛说了,你要是不吃东西,他可就不回来了。”
听闻一个极好听的女声,咏薇意外地扭头,问道:“真的吗?”
“当然了。”
咏薇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从床上坐起来,攀住若馨的脖子直喊“额娘”,若馨有些不知所措,轻轻拍着她的背,表情十分尴尬。
老妈子将咏薇的手从若馨脖子上掰开,柔声道:“小小姐快躺下来,好让大夫把脉。”
咏薇乖乖地放开若馨,眯着眼笑道:“阿玛说额娘会回来的,额娘真的回来了。”
若馨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妈子笑道:“姑娘别介意,自从福晋走了之后,小小姐就这样惦记着少福晋,兴许是烧糊涂了。”
“真的是额娘,额娘……”咏薇柔柔眼睛,又哭又笑的样子让若馨倍生怜惜。若馨边为咏薇诊脉边问老妈子:“她额娘才刚走吧?”
老妈子红了红眼眶,说道:“一年了,可怜咱小小姐和大公子,本该多好的一家子啊。”
若馨手一抖,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孩子,原来她是容若和宇悠的孩子。的确,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容若是如此相像,透着温和与孤寂。虽未见过宇悠,但是若馨仿佛在咏薇的身上寻到了宇悠的影子,沉静而柔弱,还有一张精致而小巧的面孔。
若馨抬起头稍稍打量了咏薇的房间,一壁白墙上挂着一幅丹青图,一位柔美的女子怀抱一个婴孩,笑得无比灿烂。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她窒息。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好在烧得不是很厉害,我开一副方子,你照着方子去取药,两碗水煎成一碗,服下之后便会慢慢退烧了。”若馨写完药方子,交到老妈子手里。正要离开,咏薇忽然狠狠拉住她的衣角,哭嚷道:“额娘别走!”
“不走,我不走。”若馨愈发疼惜咏薇,她放下药箱,蹲下身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笑道,“我喂你吃些东西吧。”
“嗯。”咏薇点点头,立即眉开眼笑。
老妈子谢过若馨,然后静悄悄地出了房间。若馨轻声问咏薇:“阿玛一定很想念额娘吧?”
“阿玛画了好多额娘的画像,阿玛说咏薇想额娘的时候就看额娘的画像,这样额娘就会回来了。”咏薇抽了抽鼻子,张大嘴喝下一口粥。
纳兰明珠正立在咏薇的房间外,也不吭声。老妈子被他唬了一跳,抚了抚胸口,唤道:“老爷。”
纳兰明珠淡淡地问道:“听说里面那位大夫是女的,怎么请了位女大夫?”
“回老爷,我方才见小小姐烧得厉害,怕耽搁了时间,所以……”
“不必解释了,快去抓药吧,咏薇的病拖不得。”纳兰明珠摆了摆手,推开房门,见咏薇正乖顺地靠在若馨胸前,任由她喂自己喝粥。他颤了颤身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若馨忽地看向房门口,纳兰明珠张着嘴一脸吃惊:“宇悠?”
“额娘,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咏薇扯着若馨的衣襟问道。
“额娘?”纳兰明珠惊恐地退出房外,对外边的丫鬟说道,“快,快将里边的大夫撵出去。”
丫鬟诺诺地点头,若馨从里边走出来,淡淡道:“不必了,告辞了纳兰大人。”走了几步又说道,“忘了告诉纳兰大人,那孩子烧还未退,要是夜里咳得厉害,记得为她炖些川贝雪梨。”
纳兰明珠脸色惨白,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咏薇从房里跑出来,追着喊着:“额娘不要走!”
“把小小姐带进房里去!”纳兰明珠喝道,“从今起,再也不许请这位女大夫进我纳兰府!”
第十五章 秋水伊人
郊外的处所虽离京城偏远,去集市抓药或是请大夫有诸多不便,但是容若留在这边反倒觉得惬意,至少不会有任何的束缚和牵绊。玄烨虽在很早的时候就下了圣旨,好在他并未命令要求容若何事进宫任职,容若借着怕滋扰龙体为由,留在了郊区躲清静。
一日午后,容若正坐在院子里作画,玄烨身前的副总管顾问行只身走进来。小司殷勤地迎过顾问行,堆笑道:“顾谙达请坐,我这就请公子出来。”
“不必忙。”顾问行笑道,“我过来是为传皇上的口谕,令纳兰公子下月初入宫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