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含着恳求。容若上前抱了抱拳:“原来若馨姑娘在这儿开了家医馆。”
“是裕王爷开的医馆,我不过是替他掌管而已。”若馨此话有心激他,没成想容若却反笑道:“忘了恭喜若馨姑娘了,劳烦若馨姑娘转告王爷,等他迎娶姑娘之时记得给我捎一枚喜帖,顺便替我恭喜他。”
“你阿玛是皇上身前的大官,你可以去向皇上争取的,我要嫁的人是你,不是他。如果你真真尽力了,那我章若馨甘愿认命。”若馨噙着泪水说道。
容若凄笑道:“若馨姑娘莫要开玩笑。”
“什么时候你才能将‘姑娘’二字去了?”
“呵,是,容若该称姑娘为‘馨福晋’了。”容若抛下一句“玩笑话”,狠心离去。这句玩笑话深深刺痛了若馨的心,她扯着嗓子喊道:“我会等的,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容若身子一颤,想要回头,却还是痛下决心一直往前。顾贞观拿箫戳了戳他的手臂,说道:“容若兄何苦委屈那位姑娘呢,这不像是你的做派。”
“我委屈的是自己,不是她。”容若说着便加快了步子,“贞越纠缠只会伤得她越深,有一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希望能够如此吧。”
第十二章 樽前痛饮
容若进了顾贞观的箫铺,随意拿起一支玉箫在手里把玩,笑道:“贞观兄的手艺真是无可挑剔,这箫堪当绝世无双了。”
“其实那位姑娘说得对,你向皇上去争取,皇上未必不会同意。既然你永远不可能放下她,何不就此搏一搏呢。”顾贞观娓娓劝说道。
容若扯了扯嘴角,说道:“贞观兄什么时候也为我打一支玉箫,这手里的箫是时候也该换换了。”
顾贞观扯过容若手里的玉箫,肃然道:“如果容若兄打算委屈自己,那顾某劝你趁早打消了念头。曾几何时我问过容若兄,为何拟字‘容若’,你说过‘容’亦‘怀’也,现在想来,这‘若’字必是出自那位若馨姑娘之名吧。”
容若满怀怅然,却强自平定,淡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可我相信那位若馨姑娘一定不会就此放弃,容若兄若是为她着想,就不该这样弃她不顾了。”
“我并非弃她不顾,只是为了履行对裕王爷的承诺。”
顾贞观半嘲道:“莫非大清一等一的才子需要牺牲一位姑娘的感情才能履行对他人的承诺,真是可笑。若真是这样,我顾某人替你感到不齿,这样做对那若馨姑娘公平吗?”
容若低头不语,暗暗思忖着顾贞观的话,眼前晃动的是若馨亦痴亦怨的眼神。“我会等的,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如果所做的成全换来的只是她对自己的怨,那还有什么意义。容若蹭地站起身子,抱拳道:“多谢贞观兄!”
顾贞观笑着拱了拱手:“去吧,不试岂知。”
酷日下,容若咬着牙跪在乾清宫外,两鬓的汗水不住地滑落,越艰难,容若则越发挺直身子。青砖如被火烤过一般奇烫无比,李德全劝了一次又一次:“纳兰公子还是回去吧,万岁爷这会儿正在歇息。万岁爷下了旨,那就是没法再改变了。”
膝下的软垫子加了一个又一个,李德全将手里的软垫子放在容若膝下,说道,“纳兰公子可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这大热天的得了暑可不好办。”
容若带着坚硬的语气说道:“请李公公转告皇上,若是他不愿改变主意,那容若便长跪不起。”
“纳兰公子何苦呢。”李德全叹了叹便转会乾清宫正殿回话了。
乾清宫正殿内还跪着一人,两行粉泪随着面颊落下,哭诉道:“姐姐自小就倾心于纳兰公子,求皇上将姐姐指给纳兰公子吧。”
“胡闹,朕再说一遍,回丽景轩去!”玄烨喝道。
穆敏抽泣着从帕子了掏出一枚玉佩,抬起脸说道:“皇上,您从前说过我将来可以用它来换取一个心愿,那臣妾今天就那它来向皇上求一心愿,臣妾只求姐姐和纳兰公子能够长相厮守。”
玄烨灼灼的目光望向她:“朕确实说过,这玉佩不仅可以换取心愿,倘若它日你犯了大忌,你还可拿它换取一次免罪,你当真愿意拿它来交换你姐姐的幸福?”
穆敏斩钉截铁道:”臣妾愿意,绝不后悔!”
“你可曾知道皇室的颜面丢不起?”
“臣妾知道,臣妾更知道‘君无戏言’,但是皇上可知姐姐与纳兰公子间的情深。”穆敏俯身磕头道,“求皇上许臣妾一个心愿。”
玄烨定定地望了她许久,随后软了语气,摆手道:“你回丽景轩吧,朕自有主张。”又对李德全道,“告诉纳兰容若,他若想遂愿,那就乖乖地留在府里,哪儿都不要去。”
穆敏展颜一笑:“臣妾谢皇上,臣妾替姐姐和纳兰公子谢皇上。”
玄烨忍不住笑道:“行了,回去吧。这玉佩你留着,将来不怕没处用。”
“是。”穆敏收起玉佩,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水,匆匆一福身,便欣然出了大殿。容若见着她半喜半悲的样子不禁迷惑。
李德全上前搀起容若,将玄烨吩咐的话传了一遍,容若向殿内的人感激地鞠了鞠身,这才硬撑着身子离宫。
容若出宫之时已近傍晚,夕阳西下,身后的汗渍也渐渐随风拂干,只是膝盖还有些刺骨的疼。容若在空旷的集市上信步,临近晚膳时分,集市上的摊贩都在匆匆收拾摊位,正赶着回家。顷刻间,整条街道寂静而寥落,顾贞观锁了铺子正要前去,容若忽然唤道:“贞观兄,可否随我去个地方?”
顾贞观见容若一派释然,便知事情已然有了转机,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笑道:“顾某甘愿奉陪到底。”
沿街一路向前,两侧的铺子都已经闭门,就在街道的不远处,若馨合了医馆正迎面而来,抬头见是容若,立即一个转身,似是落荒而逃。
“容若兄还不快追。”顾贞观心急道。
“不了,这时候还是让她静一静,自己想明白比较妥当。”容若拿箫指了指左侧的拐弯处,微微笑道,“很久没有同贞观兄一起喝酒了,今日一定要痛饮。”
顾贞观不再多劝,颔首道:“自然!”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容若早已对府里的生活乏味,自宇悠离他而去之后,这“莫题馆”则成了容若常在之所。莫题馆清雅别致,来这里的大多都是文人雅士,无论失意还是得意,他们总能在诗词中寻求到一份安逸。
容若斟了满满一杯酒,推向顾贞观,说道:“难不成贞观兄打算就此孑然一身,依我看是时候该找位嫂嫂了。”
顾贞观带着几许戏谑笑道:“容若兄就不必替顾某操心了,还是先想想如何向你的若馨姑娘交代吧。”
“待到该交代时我自会交代,我相信她能够理解。”容若饮下一盏酒后说道。
“有句话顾某早该说了,其实尊夫人同裕王爷之间的情怨同容若兄本无关,容若兄何必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容若再次饮下一盏酒,笑道:“何以见得无关,是我害了宇悠,更是我对不起裕王爷。”
顾贞观欲劝,但又无从劝起,容若倔强的时候就如同一孩子,无论如何劝说都于事无补。顾贞观跟着饮下一盏酒,举起酒壶时发现早已见底。
“呵呵,莫非容若兄真打算痛饮不归。”顾贞观笑道。
容若已然有了醉意,他婆娑着手里的短箫,含含糊糊道:“悠儿,是我害了你,我纳兰容若对不起悠儿。呵呵,悠儿,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不知何时,若馨正立在酒案前,她气呼呼道:“纳兰性德,我问你,如果我和悠儿同时站在你面前,你选谁?”
顾贞观一惊,伸手戳了戳容若,可惜容若未曾察觉,继续喃喃道:“悠儿,只要你回来,怎样都好。”
“纳兰性德,我讨厌你!”若馨将一杯茶泼向容若,气呼呼地迈出门外。
顾贞观喊道:“姑娘,你误会了!”
若馨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得容若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他。顾贞观对酒醉的容若叹息道:“这次且看你如何收场了。”
或许若馨真是气过了头,她攥着拳头奋力地敲响裕王府的大门。今日的裕王府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王府大门紧闭,若馨叩了好半晌,管家才来开门。
“管家,王爷可在府里?”若馨问道。
“王爷去了军营,姑娘可有急事?”
“请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保不准,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得有小半年。”
“是吗,谢谢管家了。”若馨略带恍惚,自嘲道,“我昏了头了,我真是气疯了吗。”若馨本想着气一气容若,打算说服福全假意纳她为侧福晋。现在想来幸好福全不在府里,不然当真难以收场了,欺瞒君主,别说是她,就连福全也难逃干系了。
走在路上,若馨不禁觉得奇怪。论说玄烨将自己指给了福全,慢则这几个月里也该完婚的,而福全居然去了军营。若馨越想越觉得蹊跷,唯一的可能便是玄烨消了那道圣旨。
想及此,若馨却丝毫不觉得欣喜,容若酒醉时口喊悠儿的场景犹在眼前,都说酒后吐真言,在若馨心里认定了容若最重视的人是宇悠,或者说宇悠才是他唯一珍视的人。
有一人正迎面向自己走来,踉踉跄跄,带着七八分醉意,正是容若。若馨嘟了嘟嘴,拉长了脸径自向前走,似乎有意与容若碰头。容若醉意未消,踉踉跄跄地往前挪步,忽然停了下来:“悠儿!”容若拉住若馨,“真是你,悠儿,你回来了。”
“我不是悠儿!”若馨奋力甩开他的手。
“对不起,悠儿。”
若馨怒道:“又是悠儿,我不是悠儿,我绝不做她的替代品。纳兰性德你记住了,从今以后我章若馨从未认识过你!”
她气愤地推开容若,他晃了晃身子,来不及追上去。身子在墙上猛地一撞,容若酒意全消,这才发觉方才立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若馨,他拍了拍额头,后悔自己醉酒胡言。
第十三章 冷暖自知
慈宁宫外的长廊西面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池子,清风带起淡淡的涟漪,片片花瓣随风飘落到土中。“再美的花儿终究是要沦落黄土的,就如同这紫禁城里的女人一样。”孝庄着了一身简装,正在院子里悉心地添着花泥,满是感叹着。
“主子莫要这样想,至少它们曾经姹紫嫣红过,或许于它们而言这样就足够了。”苏茉尔说道。
孝庄直起身,由宫女们伺候着净了手,说道:“这宫里的女人啊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命,不过是一时的风光罢了。更可况……这未必就是她们想要的。”
苏茉尔眼前朦胧不堪,唯有多尔衮的笑容在心里渐渐清晰。她正欲劝,玄烨兴冲冲地上前,向孝庄躬身道:“孙儿玄烨给皇阿奶请安。”
“玄烨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孝庄由苏茉尔搀着,边走边说道,“昨儿个福全来我这儿辞行,我问他纳侧福晋的事,这孩子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说说这中间可是出什么变故了。”
玄烨上前搀过孝庄,叹道:“令皇阿奶操心了,这事儿孙儿自会处理。”
“恐怕你这次指给福全的那位姑娘同容若周旋了吧。”
“并非同容若周旋,是孙儿一开始就乱点了鸳鸯谱。”
孝庄点头道:“那你这次打算如何收场,既然指给了福全,总不能贸贸然废了圣旨吧,倒是别说是福全,就连咱皇室也要抬不起头了。”孝庄向远处凝望了一会儿,又说,“容若不比福全,自小就带着些倔强,倘若这次那姑娘……本宫实在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玄烨笑道:“皇阿奶无须担忧,朕虽下旨将章海宽之女指给了二皇兄,可朝中没有几人知道章海宽究竟有几个女儿。”
孝庄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声说:“好,好,这样自然再好不过。”孝庄由玄烨搀着坐在正椅上,赞许道,“孙儿比前些年可稳重多了,得了,皇阿奶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玄烨拂袍在一旁落座,说道:“孙儿虽打算将章海宽的长女指给容若,不过朕打算难难他。这指婚的圣旨朕已经拟好了,若是他愿意参加今年的科举,朕就宣下这道圣旨,若是不愿意,则另当别论。”
孝庄缓缓道:“你这可真是为难他了,这孩子的才情是没话说,可他的心压根就没在朝廷上,若是他愿意参加科考,早些年就该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了。”
“孙儿明白,所以朕唯有借那位姑娘来牵制他了。”
“对了,皇阿奶没记错的话,那位敏贵人入宫也有几日了吧。”孝庄稍稍冷了冷脸。
玄烨面色一改,自责道:“是孙儿疏忽了,早该带她过来给皇阿奶请安的。”
孝庄淡淡道:“请不请安的关键还得看她自个儿有没这份心,不过如今你膝下只有保清(注解:保清就是康熙帝被序齿后的第一子,即皇长子胤禔,在未排辈时名保清。)一位阿哥,能够早日为大庆诞下子嗣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孙儿记下了。”玄烨点头称是。
当日早晨,纳兰明珠下朝回府后便转达了玄烨的口谕。容若强压着心头的愤懑,淡然道:“难道他就只会这一招吗?”
“你这话是何意思,皇上也不过是顾惜你的才华,贸然授你一官职又怕朝臣闲话,令你参加科考你又不情愿,皇上也只得出此下策。”
容若冷笑道:“阿玛也不过是希望在朝中得以稳固罢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解释恐怕也只有对皇上受用吧。”
“你这是什么话,岂有此理。”纳兰明珠气结道,“阿玛也不过是想你有一番作为,你说这样的话就不会想到令阿玛心寒吗。”
容若反驳道:“阿玛也会关心容若吗?阿玛若是关心容若的话,悠儿就不会走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阿玛。”
“不是不肯不原谅,是阿玛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容若难以接受。”容若甩下一句话,拿起短箫上了阁楼。
阁楼的小窗子下,容若独坐着写诗,晚间的风夹杂着湿寒,容若着得单薄,不免觉得膀子酸疼。他放下笔杆甩了甩手臂,继续在纸上肆意挥墨。
无端轻薄雨,滴损檀心,
小叠宫罗镇长皱。
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
被几日、西风吹瘦。
便零落、蜂黄也休嫌,
且对依斜阳,胜偎红袖。(注解:全词出自纳兰诗集《饮水词》中的《洞仙歌》,此为下阕。)
容若将诗笺夹进册子里,从书架子上抽过一本古书细心地翻看。入朝为官本是他最厌恶的,看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权力之争,容若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是天不遂人愿,玄烨的口谕已然成了他今后人生的枷锁,为了若馨,他却又不得不将自己束缚在这枷锁之中。
“又是悠儿,我不是悠儿,我绝不做她的替代品。纳兰性德你记住了,我再说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章若馨与你互不相识!”
回想着若馨的话,容若望着墙上的丹青图愣神,悠儿和她有着同样清澈的眼眸,性子却是迥然不同,宇悠柔弱,若馨豁达。容若凄笑道:“馨儿,你误会了,你们谁也不是谁的影。”
阁楼里的火烛亮到了深夜,窗子也虚掩着。容若枕在书案上睡去,就这样睡到了天明……
“阿玛,阿玛醒醒。”一位才刚过了三岁的小女孩躲在容若的身下拉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唤他。
容若揉了揉太阳穴,将她抱到膝盖上,笑道:“咏薇这么早就上阁楼了。”
咏薇拍着小手乐呵呵道:“阿玛带我下楼。”
“好。”容若将她抱起,宠溺道,“随阿玛用了早膳,阿妈带咏薇出门去。”
小脸贴着容若的额头,咏薇忽然摇了摇身子,喊道:“阿玛烫!”
容若笑道:“才多大的孩子,哪里分得清烫不烫了。”说完,咏薇便从他手臂上缓缓滑下去,最后只听得咏薇哭喊道:“阿玛您起来!”
吹了一夜的凉风,又加上熬夜读书,容若的身子已然垮了。玄烨得知容若染了风寒,急忙派来了太医。经过太医的诊治,倒也无妨,只是再三告诫他近些日子不得吹风或是起夜。
科考的日子就在眼前,偏赶在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