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我不走,我不找他了,我……”
“走吧,你额娘离开的那几年,阿玛征战在外,从未尽过一天阿玛的责任,阿玛救不了敏儿,是阿玛无能。”章海宽抽出手,吼道,“走吧,快走!”
若馨叩别章海宽,依依不舍地离去。从离开繁景山的那一刻,她也坚定了一个信念,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纳兰性德还是纳兰箫。
一匹白马向京城飞驰而去,而京城的城楼下正有一匹白马向城外飞驰而去。两匹马互相交错而驰,马上的两人在一瞬间彼此错过。容若身披铠甲,带着福全的绿旗令扬鞭策马。快马飞蹄,等容若有所察觉的时候,奔向京城的快马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若馨一身男装,袖子有些微的宽大,单薄的身影与她□的白驹极不协调,她整了整衣衫,自嘲道:“看来这一个月,我必定要与这男儿装扮结缘了。”
“吁……”若馨在客栈门口停下马,将白马交由小二,举步走进客栈,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来。
“公子请用茶。”客栈的小二热情地招呼若馨。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若馨只觉得口干舌燥,她仰起头将茶一饮而尽,问小二:“请问这里可有会打箫的师傅?”
“前边那条街有一位打箫的师傅,手艺不错,公子可以过去看看。不过公子可得趁早,此人声称一日只打一支箫,即便给多少银子也不例外。”
“多谢!”若馨拍下一锭碎银子,对小二说道,“劳烦小二哥将我的马喂足了,再为我找一间简单些的客房,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时隔十年,京城早已完全变了样,面对繁华的京城,若馨找不到丁点儿熟悉感。沿着街头一路向前,一家铺子挨着一家铺子找去,总算被她寻着小二所说的那家铺子。
若馨欣喜若狂,赶紧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问道:“请问师傅可否打造一支同这一模一样的箫?”
“天下间没有我顾某人不会打的箫。”那人笑着接过两截断了的箫,眉间一颤,问道,“敢问公子这箫从何而来?”
“莫非顾师傅打箫还得知道箫的来历?”若馨半开玩笑道。
“不,不,请问这箫上的‘宇悠’二字可要一并刻上?”
若馨迟疑良久,最后还是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行,公子三日后请过来取箫。”
那一头,容若正马不停蹄地往京城外的绿旗营赶去,到了绿旗营,容若亲点了四十骑兵,一刻也没敢歇怠,直奔济南而去。
为掩人耳目,玄烨和曹寅徒步而行,下了繁景山便直操小路前行。容若心细如尘,舍弃大路,带着四十骑兵转道小路。
“皇上!”容若在玄烨身前停下马,纵身而下,叩礼道,“容若率兵接驾,皇上请上马。”
“接驾?”玄烨笑不可遏,说道,“朕要是回了京城,难不成你去捣那蔡琰祁的老巢?”
容若斩钉截铁道:“回皇上,是!皇上龙体干系江山社稷,绝不可以有任何的闪失。”
玄烨命他起身,说道:“自鳌拜除去之后,他的余党全部归向了蔡琰祁,你孤身前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容若能为大清除一祸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容若慷慨激昂,其中的厉害他岂会不知,宁愿冒死也执意孤身赴济南不过是为了履行他对福全的承诺而已。如果他不在京城,福全必定不用顾虑太多。
玄烨命李德全从包袱里取出早已拟定的圣旨,他亲自交到容若手上:“若是拿到名册,你就带这道圣旨即刻去城外找索额图,将蔡琰祁一党就地正法。”
“容若遵旨。”
玄烨伸拳用力砸向容若的胸膛:“一路保重!”
容若微微点头:“委屈皇上在此换下衣衫。”
须臾之后,容若与玄烨对换了衣衫,玄烨着上铠甲跨马而上,拱了拱手:“朕代爱新觉罗一家谢过你,保重!”
“皇上言重了,容若叩别皇上!”伏地后再次起身,玄烨及四十绿旗兵已扬尘远去,容若将圣旨收好,毅然转身。
抵达济南之后已是第三日夜里,容若换下了身上的行头,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在蔡府后堂穿行。蔡府后堂无一守卫,安静异常。容若隐隐感到周遭弥漫着一股阴冷,再三环视,确定无任何埋伏之后才稍稍放下了警惕。
在蔡琰祁的书房找寻一番不得任何证据,容若悄悄潜进了蔡琰祁的房间,后脚刚跨入,房门就被用力合上了,容若已然落入了蔡琰祁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房内的灯烛瞬间亮起,蔡琰祁得意儿狰狞的笑脸在容若眼前晃动。
“看来我是高估皇帝小儿了,没想到竟然派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来。杀了你,皇帝小儿永远得不到证据,哈哈,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蔡琰祁拔剑的一刹那,容若眼疾手快,用手臂一挡,从窗口一跃而逃。
“快追!绝不能留下活口!”蔡琰祁带着守卫在后边穷追不舍,容若手臂负伤,鲜血随着手指下淌,面色渐渐转向苍白。情急之下,容若一咬牙跳入近旁的河渠。
河渠水流湍急,蔡琰祁拿剑向水中乱刺一番,水面渐渐漾起一层层红晕,之后向四周扩散开来。蔡琰祁摆了摆手:“这小子必死无疑,走,回府!”
平静的水面浮起一串气泡,容若探出头呼了口气,猛然发觉蔡琰祁一行重返而来,他赶紧潜下身去。蔡琰祁在岸边立了许久,再三确认水下无人后才收了剑离去。除了偶有几缕清风荡起涟漪,河面一如之前那般平静,良久之后,容若还是没有探出水面。
第九章 故人千里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才方回到宫中,玄烨就忙不迭地去慈宁宫报平安。
孝庄笑靥如花,心疼地搀起玄烨,将他拉到身边试探道:“听说福全这孩子受了伤,你们此番出去应该不是体察民情这么简单吧。”
“孙儿不孝,令老祖宗担忧了。”
“得了,你也别说这些套话了。老祖宗问你,你们这次出宫可是为了剿鳌拜的余党。”
玄烨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鳌拜虽除,其余党难灭。孙儿虽说已经亲政,可终究有朝里那帮老臣干涉,孙儿担心有朝一日他们会同鳌拜的余党沆瀣一气。”
孝庄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若是真当同气连枝,那当年你力除鳌拜的时候,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何况鳌拜的余党遍及各地,就凭你们如此贸贸然前去,又岂能成事。”
玄烨不语,低头凝思了片刻,随后说道:“杀一儆百,未尝不可。”
“恐怕是打草惊蛇,或是狗急跳墙吧。当年鳌拜辅政的时候,身下的党羽何止千百,蔡琰祁不过是其一,虽说他当年受过鳌拜的恩惠,谁也不敢断定他时候会为了鳌拜而谋反,毕竟鳌拜从不重用汉人,他可是唯一一个,可见鳌拜对他的信任。不过老祖宗敢保证,他眼下绝不会轻举妄动,毕竟天、时、利他无一得占。而今你把他逼急了,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玄烨腾地起身:“是孙儿考虑得不够周全,孙儿谢老祖宗提点,孙儿这就派人将容若接回京城。”
孝庄面上一凛,问道:“你是说容若现今身在济南?”
“是,容若只身赴济南,不除蔡琰祁誓不归。”说着,玄烨整了整袍子正要迈出慈宁宫,孝庄拍案而起,疾言厉色道:“若是容若有任何闪失,那孙儿你就自个儿向明珠交代吧。”
玄烨赶紧回身拱手道:“老祖宗息怒,是孙儿鲁莽了。”
孝庄摆手道:“你记着了,以后凡事都不可凭意气,这是当皇帝最大的忌讳。你尚年轻,行事鲁莽些在所难免,但是孰可为孰不可为可得考虑周全了。”
玄烨抱拳道:“是,孙儿谨记老祖宗教诲。”
“行了,你快些派梁九公去纳兰府上知会一声,尽快派人去济南将容若接回来吧。”孝庄揉了揉太阳穴,由苏茉尔搀着回了房。
原本若馨同打箫的顾师傅约好三日后前去取箫,只因若馨人生地不熟,为找寻郊区的住所,将取箫一事耽搁了。到了第五日才抽身去箫铺取箫,若馨仍是一身男装,她学着官家公子的模样摇了摇折扇,作揖道:“真是对不住顾师傅,耽搁到今日才来取箫。”
顾师傅将一支箫递给若馨,笑道:“姑娘查验一下,可与之前的有出入。”
“姑娘?”若馨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位姑娘?”
“呵呵,随口胡诌罢了。”顾师傅取出若馨当日留下的断箫,问道,“姑娘可要将此断箫带走?”
若馨收起木盒子,笑道:“自然,请问顾师傅,打这支箫多少银子?”
“姑娘请回吧,我顾某分文不取。”
“那怎么行。”说罢,若馨便要掏银子。
顾师傅摆了摆手:“姑娘只管拿走便是,此箫同我有缘,呵呵,姑娘日后便知。”
若馨一脸茫然,握着那支箫,掏银子不是,不掏又不是。
顾师傅朗声一笑,提醒道:“姑娘费心让顾某打箫,必是为赠他人吧。”
“哦,对……不,是赔而非赠。”若馨脸一红,扭身离开。
“姑娘知道去纳兰府的路吗?”他笑了笑,望着若馨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可见容若兄已经找着她了。”
若馨带着短箫去了城西裕王府,她心里还梗着一根刺,认定容若骗了她,她因赌气而并不打算去找容若。更何况,她并不想将箫交到容若手上,毕竟原本那支箫上刻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两个字也该是深深刻进容若心里的。
若馨在裕王府门口徘徊许久,由于没有拜帖,守府门的侍卫硬是不敢通报。在裕王府外左等右等,愣是没见福全出来,若馨正打算明日再来碰运气,没想到福全正从里边走出来。
“黄裕……裕亲王。”若馨犹豫着该如何称呼他。
福全愣了愣,走近后才看清是若馨,疑问道:“若馨姑娘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忽然想起下山前章海宽曾嘱咐过,到了京城哪儿都不要去,等过了选秀那阵子方可出来。她居然将这般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眼见着福全正向她走来,若馨无处可避,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来京城置办些草药。”若馨将短箫及木盒子呈给福全,说道,“劳烦裕王爷将它们转交给纳兰……公子。”
“这支箫?”福全一脸紧张,急问,“难不成若馨姑娘冒险进了野猪林?”
若馨淡然一笑:“只是顺路拾回来而已,纳兰公子的箫坏了责任在我,理应赔他一支箫。”
“你放心,我会交给纳兰兄的。”福全眼底隐藏着落寞,正要将若馨请进府去,有一人策马来报:“禀报王爷,末将前几日得着消息,蔡府的确追赶过一名黑衣人,想必那人就是纳兰公子。听说有人见着那位黑衣人跳河,之后就没再见他上岸来,似乎还受了重伤。”
福全急忙问道:“皇上可知此事?”
“皇上才刚知道,正派人去了济南,明珠大人也已经派人去找了。”
“你点一批人顺着河渠下游搜寻,势必找到纳兰容若。”
若馨抬起脸,决然道:“王爷,我也去!”
“不行,你一个女儿家,怕有诸多不便。”
“王爷,求您了,让我跟他们一道去吧。”若馨恳求道。
福全心口一抽,说道:“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他就是纳兰性德,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只觉得身子一沉,福全愧道:“你都知道了,对不起,那天是因为……”
“我也跟去,好吗?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若馨眼中无比坚决。
福全的沉默换来了周遭的死寂,若馨凝息等待着福全的首肯。眼前的一幕仿佛有些熟悉,熟悉到令人窒息,福全凝视着她的眼睛,艰难地点头应允。
□子下一条小溪潺潺不息,溪边是简陋的茅舍,一对老人闲闲地坐在茅舍边纳凉。茅舍的门从里面被反打开,一位男子虚弱地倚在门廊上,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老头子,快看,这孩子醒过来了。”老妇人兴奋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去扶那男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也不枉咱家老头子守了两夜了。”
“原来是两位老人家救了晚辈,晚辈小姓纳兰,字……单名一个‘箫’字,感谢两位老人家救命之恩。”说着,容若便要跪下身子去。
老妇人同老叟吃力地将容若扶进房里,边走边唠叨:“咱们两轮流照顾了你三天三夜了,算阿奶求你了,你就别再乱动了,乖乖地躺回去吧。你这孩子也真是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从鬼门关里走回来。”
容若浅笑着听老妇人絮絮叨叨,身子被他们两架得生疼,也正因此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是伤。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感激的笑容:“让两位操心了,实在是抱歉。请问老人家,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妇人为他盖上被子,慈笑道:“不过是济南境外的乡里,你也不必愁,只管在这儿养伤吧。”
“不行!”容若撩开被子,拼命撑起身子,“多谢两位老人家多日来照顾,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倘若他日我还有幸回京,必定登门感谢二位。”
老妇人一把将他按回榻上,说道,“这孩子还真不让人省心,阿奶实话同你说了吧,这两天城里全是官兵在寻人,我们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寻你,不过我们多少也猜得到你受伤绝对和这东西有关。”老妇人从枕头下抽出一则黄卷放到容若身前,“你要是真正感谢我们二老,那这些日子就哪儿都别去,等你养好了伤,阿奶绝不留你。”
等两位老人出了屋子,容若缓缓展开圣旨,圣旨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堪,唯有玄烨亲印的玺印饶是刺目。浑身透着疼痛,容若撑起身子走出房门,对老妇人说道:“不知可否劳烦阿奶帮晚辈送一封信去京城。”
玄烨派去的官兵在济南城内翻寻,福全派去的绿旗兵在济南境外各处搜寻,两处兵力夜以继日地找寻,始终不得任何结果。
“咱们回京禀报裕王爷吧,纳兰公子铁定是遇害了。”十余日来的疲惫找寻,令绿旗兵们几度想要放弃。
“别走,我相信他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只有若馨不曾想过放弃,即便再疲惫,她都竭尽全力找寻容若。她始终抱着一个信念:无论生死,都要亲自带容若回京。
头领一脸为难:“抱歉了姑娘,咱们还得回军营练兵,按理说这找寻纳兰公子的事本就不该由咱们绿旗营来管,咱们陪着姑娘寻了这么多日,也该回去复命了。”
多日来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倾囊而出,若馨绝望地点点头:“你们回京复命吧,我一定要找到他。”
“走,回京!”绿旗营的士兵纵马向天津城的城楼外驰去。
马队后面翻起的滚滚黄尘将城楼吞噬,马队仿佛又掉转了方向,正向她驰来。眼前越来越迷糊,若馨牵着马循着下游一路走去,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的她终究支持不住身子,倒在了福全的怀里。
“容若很安全,他没事。”
“真的吗?”若馨从福全怀里走出来,强打起身子,倚在马背上问道,“他回京城了吗?”
“没有,可是他派人送信回府了。”福全跳上马,伸手将若馨拉上自己的马,说道,“走,我们回京城等他。”
第十章 云翳悱恻
得知容若安好的消息,玄烨如释重负,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容若出任何的意外。福全回到京城的时候,正赶在选秀前夕。玄烨草拟了一道圣旨交由福全,说道:“朕打算令章海宽官复原职,并恢复旗籍,二皇兄意下如何。”
福全听出了玄烨的言外之意,说道:“自然好,章海宽复了旗籍,穆敏姑娘才可参与选秀。”
“哈哈,知朕者莫若兄啊。”玄烨笑逐颜开,说道,“不过朕并不打算让她参与选秀,朕要赶在选秀前将她纳入宫中,以示殊荣。”
“不知皇上想要册封她何品阶?”
玄烨问道:“贵人如何,毕竟只是包衣家的女子。”
又一个女子要陷入宫中的尔虞我诈之中,福全为之惋惜,不过也仅仅只是惋惜,毕竟只有若馨才是他记挂的人。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