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无垠的天际。
若馨猛转头:“你们要走了?”
“不是,家弟同曹兄先行,我和纳兰兄随后。”
“是吗?”若馨淡淡地应了一句,心中暗暗窃喜一番。
漆黑的夜里一切都是如此朦胧,这样的朦胧令人觉得十分不自在,若馨站起身说道:“夜黑多有不便,我去取盏灯笼来,免得黄裕公子磕绊了。”
说罢便走向茅屋门口,搬了张凳子踩上去摘悬着的灯笼,茅屋的一侧就是玄烨的房间。里边欢声笑语,若馨忍不住观望一眼,容若正向她看去,若馨脚下一滑,往后仰去。
“小心!”像是有两人一齐喊道。
若馨一纵一转,轻盈地落在地上,稳稳地站稳了脚。
“呼……”福全舒了口气,问道,“若馨姑娘会功夫?”
若馨向屋内瞄了一眼,见容若正与众人饮酒,谈笑自若,仿佛并未察觉方才的一幕。她走回福全身侧,坐下后笑道:“之前向一位故人所学,只略知些皮毛,算不得功夫。”
“若馨姑娘过谦了。”福全笑着招呼若馨坐下来。
若馨笑着坐下,低头转动着手里的灯笼。转动间,灯笼壁上的字渐渐显露完整,一首题诗:
枕函香,□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
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福全伸出手阻止若馨,说道:“慢着,这首词似乎有些眼熟。”
“是纳兰性德的词,可惜只有半阙。”若馨侧过头,笑道,“黄裕公子来自京城,想必对纳兰性德应有所闻吧。”
福全笑道:“容……纳兰性德乃大清才子,京中能有几人不知。”
若馨的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福全为之一怔,笑道,“呵呵,难道若馨姑娘口中的故人就是纳兰性德?”
“其实也算不得故人,不过是儿时的缘分罢了。”若馨轻描淡写一番,心中却是难以平复。
福全并未多问,也没有再提起关于“纳兰性德”的一字一句。他微微一笑,转而说道:“若馨姑娘可有想过去城里,这里山清水秀虽怡人,不过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我有想过,只是阿玛不愿意。其实我很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只为穷人治病,分文不取,希望所有的穷人都能远离疾病。”若馨的眼前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福全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朵盛开的白兰,纯净无暇。眼前的若馨仍然洋溢着笑容,福全的眼眸渐渐模糊,身侧的人熟悉而又遥远,眼眶尽湿,只是在这样的黑夜里不会有人察觉。
第七章 终须一别
等到三人散酒之后福全才回房,已近深夜,各房灯烛俱熄,唯有容若的房里仍是灯火幢幢。福全扣了扣半掩的房门,而后推门而入。容若起身作揖道:“王爷还未睡下?”
“你不也没睡吗?”福全径自坐下来,说道,“你怎么想?”
“容若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容若为他斟了杯茶,正要收起桌上的诗稿,却被福全先一步拿起:“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是《鬓云松令》的下阙吧,看来你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容若狐疑道:“王爷怎知?”
福全放下诗稿,笑道:“莫非你心存芥蒂,何必一口一个王爷的。”
容若局促地笑了笑,说道:“不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从前对我说过,《鬓云松令》只作了上阙,而这下阙你要等到找到那位故人才会执笔而续。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看来纳兰兄心中有所顾虑啊。”
容若将诗稿揉成一团,想要放到烛火上烧去,但还是下不了手,他往近旁的竹篓里一投,笑道:“那黄裕兄一定也还记得,从前我向你允诺过,若是这世上有第二个宇悠,我一定会为黄裕兄去争取,若馨就是第二个宇悠吧?”
“你真能做到,你找了她十年,当真愿意放下吗?”
“当年黄裕兄不也能放下吗,君子言出必行,黄裕兄只管放心。”容若有些凄然,缓缓道,“但愿黄裕兄能真心待她,有一句话我先说在前边,她不是悠儿,也不是她的影子。”
福全微微颔首,玩笑道:“你说咱们两兄弟该称是有缘还是注定犯冲,从前是宇悠,现在是若馨。无论如何,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容若忽而郑重道:“不是现在,若馨不仅仅是现在。”
福全的笑容僵在脸上,在他的印象里,容若还是第一次如此严肃,这样的严肃令福全有些辗转,更有些矛盾。
清晨初开的一抹阳光格外柔和,伸出手指能够感受到淡淡的暖意,穆敏端着几碟小菜并着一碗粥,兴高彩烈地往玄烨的房里送去,还未走到门口,就看到玄烨从房里出来,身后的李德全肩上背着一个厚重的包袱,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
“你……你们要走了吗?”穆敏梗着嗓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这里打扰你们多时了,我还有要事得去办,今天是时候该走了。”玄烨笑着端起穆敏手里的粥,舀了几勺后说道,“只可惜以后喝不到穆敏姑娘熬的粥了。”
曹寅提着剑上前,轻轻拍了拍玄烨的肩:“黄宣兄,咱们该启程了。”
“对,趁早赶路。”玄烨将粥碗放在托盘上,对穆敏抱了抱拳,“后会有期。”
“黄宣公子……”
“还有事吗?”
“没事,你们一路小心。”
望着几人渐远,穆敏失落地离开,迎面撞上容若,穆敏立即换上一张脸,埋怨道,“纳兰公子走路都不看前面的吗,可撞疼我了。”
容若抱歉地欠了欠身,表情平淡道:“一时情急,冲撞了姑娘。”
“你这人就是没趣,整日里闷闷地,知道的人是因为……”穆敏又犯了老毛病,一说起来就喋喋不休。
听穆敏唠叨了一长串,容若苦笑道:“还请穆敏姑娘让条道,先让我为黄宣公子将剑送去,回来再听姑娘指正可好。”
“你要为黄宣公子送佩剑?”穆敏眼中亮起一道光,抽过他手里的剑,说道,“我去吧,正好我要下山去。”
“哎,这剑沉,姑娘跑慢点儿。”等容若反应过来,穆敏已经跑得没影了,容若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真是忍俊不禁。
穆敏抱着重重的佩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追上了玄烨,她呼呼地喘着娇气道:“黄……黄公子,你的剑落下了,幸好……幸好赶得急。”
“你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送这剑?”曹寅问道。
穆敏脸唰地转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顺便,我还要去山里采些山笋。”
曹寅不解道:“这季节哪来的山笋啊?”
玄烨抬手制止他,命李德全接过穆敏手里的佩剑,之后对穆敏说道:“有劳了。”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到穆敏手心,说道,“这几日叨扰了你们,这枚玉佩请收下,权当是感谢。”
穆敏赶紧将玉佩推向玄烨,为难道:“这我不能要,阿玛会生气的。”
“这玉佩是给你的,收着吧,以后你可以用它来交换一个心愿。”
“心愿?我什么都有了,还会要什么心愿?”
玄烨笑道:“现在没有并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收着吧。”
穆敏紧握着存有暖意的玉佩,渐渐觉得那股暖流正在向心间蔓延。
玄烨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回头对曹寅说道:“听说外边有传言,说朕风流多情,朕真的多情吗?”‘
“这……”
“没事,你说实话就好。”
曹寅搔了搔脑袋,憨憨道:“臣还真说不上来。”
玄烨并未在意,折扇在指尖潇洒地转了几下,幽幽地说道:“即便多情,也要看是不是深得朕心的女子。”
李德全傻笑道:“想必那位穆敏姑娘得皇上的意了吧。”
“哈哈哈……”玄烨笑声郎朗,清澈的眼眸中映照出一个人影,他指了指树林,疑道,“那不是若馨姑娘吗?”
山林的另一头,章海宽一路护送着容若和福全下山,容若几番客气地退却:“章副参领请回吧,下山的路咱们认得。”
“裕亲王有伤在身,还是由草民护送两位下山比较周全。”
福全说道:“若非一时匆忙,必定会向两位姑娘辞行的,希望章副参领代为转告两位姑娘见谅。”
章海宽恭谨道:“王爷言重了,王爷和纳兰公子事务为重。草民已不是什么副参领了,王爷如此称草民,实在令草民惶恐。”
“呵,不过一称呼而已,不必在意。”福全意味深长地一笑,对章海宽抱拳辞别。
容若亦抱拳辞别,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山顶深望一眼,他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纳兰兄,咱们该走了。”福全适时提醒道。
容若收回目光,扶了扶肩上的包袱,笑道:“是,是该走了。”
“如果你放不下,我不会强求的。”福全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没有什么底气。
“黄裕兄,该上路了,眼下应以国事为重。”容若淡然一笑,委婉地避开话题。
本以为到了午间太阳会猛烈些,谁知一片厚云挡去了阳光,顷刻间山里泛起薄薄的雾气,梅子时节阴晴难测。若馨在山间穿梭,趁着黑云尚未四起,赶紧回到山顶去。
穆敏和章海宽赶着雨前收拾草药,额上大汗淋漓,两人四只手哪里忙得过来。
若馨发觉院子里有些异常的安静,不禁疑问:“快要下雨了,几位公子外出了吗?”
“不是外出,是走了。”穆敏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着手边的事。
“走了?”若馨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面上有些黯然,“黄裕公子的伤还没好,怎么急着走了?”
章海宽将一个麻袋抛向若馨,答道:“说是有急事,几位公子的事咱们无从过问,趁着还没下雨快将草药收拾了。”
若馨敛起思绪,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袖子里,帮着两人一同抢收草药。忙活了近半个时辰,院子里的草药终于装载妥当了,穆敏摆了摆手对若馨说道:“行了,这里就交给我和阿玛吧,你回头把自个儿的屋子给收拾了,我可不想再和姐挤在一张榻上了。”
若馨不言,低头直直盯着手里的东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姐,姐……”穆敏唤了好几声,若馨都没有反应。
“原来她叫宇悠,宇悠,悠儿。”若馨口中喃喃,犹自进了原本容若所住的房间。
若馨漠然地环视着四周,这里还留有他的味道,隐匿的忧郁,浓郁的孤独,还伴有一分淡淡的惆怅,亦浓亦淡,林林种种竟是如此相似。而今的“纳兰箫”宛若当年的纳兰性德,同样用一份热情来掩盖心底的孤寂,用一抹笑容来掩盖心底的悲伤。
在屋里缓缓踱步,若馨企图能够寻求到有关纳兰性德的点滴,抑或是关于纳兰箫的点滴。心中矛盾不已,她希望他就是纳兰性德,但又希望不是,毕竟这位“纳兰箫”只倾心于她的亡妻和那位故人。
“故人!”若馨眼眸一亮,疯狂地在房里搜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搜寻什幺,只希望能找到关于那位“故人”痕迹。故人,他也有一位故人。
“姐,你今天是怎么了?”
若馨从竹篓边直起身,恍惚不已,嗫嚅道:“他是纳兰性德,原来他就是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这名字好熟悉。”穆敏一把抽过若馨手中的纸,粗粗瞥了一眼,顺手一揉想要扔进竹篓里。
“不要!”若馨奋力夺过纸团,她将纸团悉心地抚平,苦笑道,“原来他就是纳兰性德,他骗我,他骗了我。”
穆敏灵光一闪,说道:“想起来了,纳兰性德是姐姐一直惦念的那位大哥哥,十年前陪咱们去找阿玛的那位大哥哥吗?”
若馨点点头,一滴泪不争气地落在纸上。
“不过几句诗而已,姐姐怎就断定他是纳兰性德公子呢?”
“当年我们回山的时候带走了他作的半首《鬓云松令》,他曾说过,那半首词是他为庆我生辰所作,如果哪一天我们还能相遇,他一定为我延写下阕。”
“《鬓云松令》又不只这一首,京城的才子多了,姐姐凭一首诗岂可认定了。”
若馨掩面而泣,低声道:“因为我认得他的字,我认得。”她靠在穆敏肩上,呜咽道,“可是他了骗我,他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穆敏倏地推开若馨,欣喜道,“姐姐,他没有骗你,去京城找他吧,把我也带上。”
袖口滑落两截浅墨色的短管,若馨紧张地拾起,颔首说道:“好,我们明天就去京城。”
第八章 任重道远
天尚蒙蒙亮,若馨就急着带穆敏下山了。雨才刚停了不久,山路还有些坑坑洼洼。两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行至半道,穆敏忽然停下脚步:“姐,等一会儿,我有一样东西落下了。”
若馨笑道:“若不是什么重要物件,落下了也就算了。”
“不,那很重要的,倘若去了京城我能……”穆敏止了口,只说道,“总之那东西很重要,我一定得带着。姐姐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冒失鬼,我还是随你回去取吧。”若馨无奈地掉转方向,携着穆敏返回山顶。
到了山顶,两人蹑手蹑脚地往房间走去,眼前的人突然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他沉着脸问道:“你们想上哪儿?”
“阿玛。”穆敏和若馨面面相觑,若馨小声地责备了一句,“这下可好,铁定走不了了”。
“敏儿进房去,馨儿随我过来。”章海宽绷着脸,穆敏虽不情愿,但还是诺诺地进了自己房间。
若馨心中惶恐,小声地唤道:“阿玛。”
章海宽抬了抬手,径自走到石桌边。若馨跟在后面,有些胆怯,好久没有看到自己的阿玛这样沉默了。
“馨儿给阿玛去泡壶茶吧。”若馨说。
“不用了,坐吧。”章海宽还是闷闷的,并不多加言语。
若馨感觉他有些异常,乖乖落座一旁,轻声地试探道:“馨儿惹阿玛生气了,是馨儿不懂事,带着敏儿胡闹。”
章海宽举起烟杆儿,猛地抽了一口,抽得太急不禁咳得厉害。
“阿玛慢点儿!”若馨拍着他的后背说道,“阿玛好久没抽烟了,可是遇着烦心事儿了?”
“馨儿,恐怕……恐怕你和敏儿要进宫了。”
“进宫?咱们已经被除了旗籍了,按例不必参与选秀啊。”
章海宽凝眸远视,怅然道:“只怕阿玛很快就要恢复旗籍了,如果阿玛猜得没错,再有两天皇上的旨意就会下来了,等阿玛复了旗籍,你和敏儿必定要参与选秀的。阿玛想过了,如果能搪塞,就谎称你过了十八了,只是……敏儿终究是躲不过的。”
若馨目瞪口呆,脑中一片空洞。皇上、选秀、入宫,根本无法想象这三个词如何同自己以及穆敏联系在一起。“阿玛……没有……没有骗我吗?”如鲠在喉,若馨还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黄宣公子就是当今圣上,下个月就要开始选秀了,只怕你和敏儿不日就要进宫了。”章海宽红着眼眶,拍了拍若馨的手背。
原来这些日子与她们同住一间茅屋的人竟是当今圣上,有如晴天霹雳一般,若馨反拽着章海宽的手说道:“阿玛,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章海宽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我们能去哪儿。阿玛想过了,敏儿留下来,你自己去京城吧,至于选秀一事,阿玛会为你想办法的。”
若馨为之一震,紧紧握着章海宽的手说道:“不,若馨不会丢下敏儿的,敏儿生性单纯,我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处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
“听阿玛的,走吧,阿玛知道你找不到他是不会死心的。”
“阿玛,其实我已经……”
“什么都不要说了,走吧。”章海宽掏出一个布包,放进若馨手里,悉心嘱咐道,“下了山去买一匹快马,咱家在京城的郊区有一所房子,你先住在那里,哪儿都不要去,等过了选秀那阵子再出来,这里的事阿玛自会安排的。”
“阿玛,我不走,我不找他了,我……”
“走吧,你额娘离开的那几年,阿玛征战在外,从未尽过一天阿玛的责任,阿玛救不了敏儿,是阿玛无能。”章海宽抽出手,吼道,“走吧,快走!”
若馨叩别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