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露花倒影
君有命;容若不敢推辞;心中惴惴不安;无可奈何应道:“遵旨。”他低头看一眼怀里的臻逸,几个月的光景,臻逸长胖了不少。两腿壮实有力,一蹬一蹬踢着襁褓。他为臻逸裹紧襁褓,又道:“臣恳请皇上恩准臣将臻逸带回;臻逸在宫里令皇上操心了,臣罪该万死。”
臻逸留在宫中虽无性命之忧;但听说但凡若馨想要见臻逸;须得得到玄烨的首肯才可入宫;且每每探视不过是短短的半个时辰。想到此;容若便为若馨和臻逸心疼不已。
把臻逸留在宫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将其扣作人质;以防容若也是鳌拜余党而坏玄烨大忌。其实玄烨若有心防容若,独独扣下一个孩子又有何用。纳兰明珠一事轻则落狱,重则牵连满门,要是事态真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将臻逸随便过继到哪个贝子府下,好歹还能为纳兰容若留下一点血脉。
玄烨漫不经心地婆娑着袖口的团龙,心中思量,该不该将真正目的说与容若。他要是有所误会,必定失了原本的效忠之心。但要是将事情和盘托出,那便是间接承认自己对于担保下纳兰明珠一事并没有多大把握。
亦臣亦友之人,除了曹寅,也就只剩下纳兰容若了。瞒或不瞒,将臻逸留在宫中或是归还看似只在一念间,但后态如何谁也无从预料。
踟蹰间,乾清宫外不远处响起一阵凌乱的爆竹声,随后有太监的尖细呐喊:“太皇太后到!裕王爷到!”
玄烨悄舒一口气,敛袍站定,容若也赶紧将臻逸送到奶娘手里,退到玄烨身后跪下。孝庄看似满面喜色,由福全搀着进来。孝庄喜盈盈道:“大喜的日子都免礼了,快让我瞧瞧咱们的保泰。”说罢便从奶娘手里接了孩子。
奶娘面色即变,放在袖子里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莫非自己抱错了孩子,这可是杀头之罪。不仅如此,除孝庄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怔愣不已。孝庄似乎全然不察,只管哄着怀里的孩子:“咱们的保泰已经半周岁了,福全的第一个孩子,这半周岁喜宴需办得隆重。”
容若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问起。
玄烨有所了然孝庄的意图,干笑一声道:“都怪孩子们小时候总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朕总将保泰和臻逸弄错。”
孝庄笑着点头:“对了,臻逸与保泰是同一日出生的,既然为保泰办喜宴,自然臻逸那份也不能落下了,就让臻逸再留宫几日。”
满洲从来没有办周岁礼的习俗,孝庄究竟意欲何为。此时的容若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爱新觉罗一家逗弄着手里的宝贝。口中泛起涩意,直觉告诉他,孝庄手里的孩子就是臻逸,而此时孝庄竟强扣着臻逸不肯罢手。
玄烨与孝庄说笑一番,随后对容若说道:“你先回去歇息几日,待朕传了口谕再入宫。”
容若无从争辩,侧目看了看孝庄手里的臻逸,生生行礼退下。
待容若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宫,福全便迫不及待道:“老祖宗您莫不是真的要将容若的儿子昧下罢,还是老祖宗要我将保泰与臻逸掉包。莫说我不愿意,即便乔殊也不肯应。”
孝庄不置可否,一味地哄着怀里的孩子,直唤他“保泰”。福全在一旁干着急,反倒玄烨惬意自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嫂嫂可有同二皇兄一道进宫?”
“乔殊还在府里等着我将保泰带回去呢,现今这样子,我究竟是该带谁会去妥当。”福全转念一想,或许孝庄和玄烨另有用意,遂索性陪着他们将戏做足了,却又不清楚他们的下一步打算。
孝庄扭头,对苏茉儿道:“带裕亲王去阿哥所。”
福全松口气,幸好老祖宗没让自己将容若的儿子带走。由苏茉儿领着走出门,福全忍不住往里瞧,见两人神情如常,他越发不清楚他们意欲何为。
纳兰明珠结党之事证据是否确凿暂且不论,单论忠心与否,纳兰明珠绝非鳌拜一流,贪图私利在所难免,于朝廷于自己,玄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只是,帝王眼里素来揉不得沙,既然纳兰明珠有垢,自然难以留在朝堂上。况且纳兰明珠之事绝非如今才知,当年玄烨提醒容若“月满则亏”,便是意在告诫其父。
若非有所顾忌,令纳兰明珠一死又有何难。
所幸这份名册除了容若和曹寅,再也没有人见过,保下纳兰明珠一命,可以换来一名忠臣的死心塌地,玄烨自然愿意。当夜权衡了其中的利弊之后,玄烨将一只飞鸽送去江南,命曹寅物色人手彻查此事,并且之中暗诉了自己的用意,留明珠、保名节、罢其职。
既要留住纳兰明珠的性命,又要保住他的名节,还要趁此机会令他再无翻身之日,曹寅几乎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何人选能够担当此事。
一切皆在秘密之中进行,容若回府时对于名册一事只字未提。纳兰明珠似乎只关心自己的孙子是否回府,对于其他的事也未心思过问。
“既然事情办妥了,皇上为何没有让你将臻逸接回来,莫非臻逸出事了?”
容若忽然觉得自己的阿玛苍老了不少,眼角周围的纹路渐深,嘴角也已经有了隐隐的纹路。阿玛确实是该退隐朝廷了,容若在心中暗想,面上笑得平静:“太皇太后舍不得臻逸,说是让儿子过些日子再将他接回来。”
纳兰明珠握着茶盏的手一抖,急问道:“太皇太后当真如此说?”
临走前,容若并未将查余党一事告之纳兰明珠,只说了赴江南彻查贪官污吏。因此纳兰明珠即便疑心,也不会想到这一茬。只是一直猜疑,为何玄烨要将臻逸扣在宫中寄养,总觉得其中种种可能同自己有几分牵扯,又不敢将这层纸捅破。
容若不敢多言,怕露了破绽,万一纳兰明珠趁此机会有所动作,反而会适得其反,到时候被歹人抓住了把柄,玄烨即便想息事宁人也难。他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了,又陪着纳兰明珠喝了一盏茶,才告安回房。
进得内院,便听到颜儿的声音:“福晋还是先吃一些垫垫饥吧,公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这些日子福晋足足瘦了一大圈,别说公子回来看着揪心,就连颜儿见了也心疼。
若馨将罩碗重新盖回去,摇头而笑:“我确实不饿,你先下去用膳吧,我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公子若还没回来我再用膳。”颜儿想要再劝,若馨已经将罩碗全数盖回去。她只得点点头,方要出门,若馨有叫住她,欣喜道:“公子去了宫里必定带着臻逸一块儿回来,你用了膳赶紧将裕亲王送来的牛乳热一热。”
容若心里一滞,若馨满怀期待等着自己和臻逸回来,倘若她知道等来的却只有自己该如何。
颜儿陪着若馨等了一个多时辰,早已饿得慌,匆匆奔出来,不巧撞上容若,抬头见是公子,忙转回身欢喜道:“福晋,公子回来了。”
若馨欣然回头,却不见臻逸。作者有话要说:歆谙祝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吉祥!!O(∩_∩)O~
第七章 情非得已
容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若馨没有问关于臻逸的任何事;容若怕若馨担忧;并未将宫里发生的任何事告知若馨,只是说道:“让夫人久等了。”
若馨从他怀里出来,摇着头笑道:“回来便好。”
桌上的菜饭每隔半个时辰都会被拿下去热一次,因此容若回来的时候依旧冒着热气,氤氲的热气里;香味四溢开来,近日在青楼净吃些快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吃到家中的菜肴了。向来举止斯文的容若;头一回在若馨面前狼吞虎咽;若馨不停地往他碗里加菜;笑着说道:“你慢点吃;就不怕噎着了。”
若馨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托着腮看着容若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却是另一种滋味。容若哪怕笑着,眉间依旧深锁,即便不问,她也知道,他一定碰上了棘手的事,否则臻逸不可能会被继续留在宫中。
她至始至终没有问及臻逸,他也一直未提,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半个月后,玄烨亲自命梁九功将臻逸送回来。那一日也正是纳兰明珠被迫告老还乡的日子,容若已于前一日命人将郊外的住所收拾一新,纵使纳兰明珠有千万个不愿,也不得不尊崇圣旨,必经那已经是玄烨最后的仁慈了。
纳兰明珠带着臻逸一同搬去了容若馨居,原纳兰府已被朝廷收回,容若分派了银两,将府中的丫鬟家丁全数辞退,只留了颜儿跟在若馨身边。容若馨居也没有下人伺候,因此纳兰明珠去郊外那日,若馨同颜儿先一步去了郊外,将屋里屋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番,尤其是纳兰明珠的房间。
容若隔日当值,每月单日皆留在郊外,纳兰明珠自打罢官之后,总是闷不吭声,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将从前草拟的奏折拿出来瞧。那日容若带着臻逸在林间学步回来,便见着自己的阿玛一直对着折子发呆,连臻逸倾着身子往他怀里凑,也浑然不知。
“你阿玛谈不上为大清朝鞠躬尽瘁,好歹也尽足了心力,总以为能得个善终,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说着便顺手拿起烟斗,装了些烟丝往火烛上凑。
容若赶紧夺了他手里的烟枪:“阿玛身子不好,以后还是离它远些。”掐灭了火星子,容若又道,“儿子觉得阿玛如今含饴弄孙才是真自在,阿玛将自个儿的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纳兰明珠手掌一拍,手上的扳指也不知怎么就碎了,他拾起地上的碎片,叹了叹:“天意啊,这是先皇赏的,跟了阿玛大半辈子,到头来……”他捂着唇咳了几声,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常在皇上跟前,得空在皇上跟前……”
容若抬手打断他:“儿子留在皇上身边只是权宜所迫,早晚会罢官抽身,实在不想再与朝堂有任何牵扯,阿玛的要求,请恕儿子无能为力。”
纳兰明珠还是燃起了烟斗,这次纳兰容若没有再阻拦,向纳兰明珠告了安径自离开。如今纳兰明珠正在气头上,两人僵持下去只会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倒不如让纳兰明珠自己去想明白。
次日天未亮,纳兰明珠已经起了,一直立在二门前等着容若出来。他将一则黄卷交到容若手里,着他转交给玄烨,他还没有死心,哪怕不能再成为叱咤一时的明相,做个小官小吏也好过在郊外旧宅里慢慢等老来得强。他说:“你告诉皇上,两朝开济老臣心,皇上若能体谅一个老臣子的苦心,就将这则黄卷打开看看。”
容若依了纳兰明珠的意思将黄卷收好,他知道,即便玄烨明白纳兰明珠的衷心,也不肯能再给他任何机会,如今的贬谪,未尝不是对纳兰明珠的恩典。
果不其然,玄烨接了黄卷,连想也未想就拿到火烛上烧了。灼灼的火苗在黄纸上跳跃,一点一点染没了黄纸。容若没阻拦,只是道了句:“皇上小心伤到手指。”
玄烨将它扔在地砖上,早有太监上来将它拍灭,收拾了地上的残灰,又将地砖擦拭一新才退出殿。容若默不作声,盯着地砖看了一会儿,即便那一片黑灼被擦拭干净,总有痕迹留下。诚如玄烨,即便深明纳兰明珠的一片赤胆忠心,鉴于结党未遂一事,也终归心存芥蒂。
“皇上,臣听说曹兄的伤势已无碍,不如等到……”容若方透露了半点意思,见玄烨面色不豫,遂立即打住。他心中明了,御前侍卫不比旁人,既要有过人的功夫,还要有十二分的衷心,玄烨不可能贸贸然寻一个新者留在自己身边做侍卫。曹寅远在江南,现今请辞实属不智。
容若回府之后在书房里拟了好几道请辞帖,或因病辞官,或推人举荐,林林种种拟了十余道,终究觉得不妥。若馨为他捧了新墨上来,笑道:“你与其从皇上那儿下手,倒不如将曹制造请回来,皇上如今抓着人不肯放,说到底还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可信的人。”
若馨的话在理,只是曹寅身为江南制造,没有皇帝的传召,又岂能随意回京。容若拧着眉拉她坐在身边,说道:“眼下最关键的是要想个法子让皇上传召曹兄回京,且就此将他留下。”
两人沉默思索了片刻,忽而一起抬头道:“有了!”
“嘘……”若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在容若耳边细细说了良久,容若深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抚着若馨的秀发,柔声道:“此事若有半点差池,恐怕会伤及你性命。”
若馨摇头:“我不怕,只要能够让你如愿便好。”
保泰的周岁礼办得极其盛大,就连臻逸也跟着沾了光。乔殊、若馨和穆敏三人成一席,乔殊同若馨谈及如何育儿便是欢欢喜喜说了一大摞,穆敏听着两人谈论自己的儿子,羡慕之余甚感无趣,拖着腮道:“德姐姐,宜姐姐,都已经诞下麟儿了,我前几日去瞧了,德姐姐的四阿哥比乔殊姐姐的保泰还可爱,我瞧着就喜欢。”
穆敏虽心直口快,听在乔殊耳里只觉得她是小孩心性烦了,哄着自己的孩子笑道:“等将来娘娘诞下麟儿,必定也可爱非常。”若馨同乔殊轻轻耳语一番,皆忍不住笑起来。
“我也想啊,可惜皇上天天来,我总是怀不上。可皇上难得去德姐姐那儿,她却偏偏怀上了,德姐姐怎就这样好命。如今德姐姐有了四阿哥,皇上倒愿意往她那儿跑了。”她闷闷说了一阵子,隐约还能听出几分醋意。若馨拼命扯着穆敏的衣角,她浑然不知周围嫉妒的眼神正投在自己身上,拉开若馨的手说道:“姐姐,你说我如何才能一举得男,为皇上生下一个小阿哥呢,或者小格格也好,等她长大了,我可以为她挑好看的起头戴。”
乔殊笑道:“兴许再过不久,娘娘就能诞下一对龙凤胎了,到时候只怕你嫌孩子闹腾,忙不过来呢。”
穆敏听着便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若馨却只是应付般笑了笑,可见从前是玄烨太过宠着她了,她这般无所避忌,万一哪一日触怒了龙颜,该当如何。宫中妃嫔对她的恩宠早已妒忌眼红,她如今又对于子嗣上的事说得太过露骨,只怕会惹祸上身。
曹寅正与福全推杯换盏,两人执酒杯到容若面前,说道:“今天小公子也是寿星,你这个做阿玛的代他喝一杯。”
容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依言喝酒的时候,眼睛也不住地往女眷席上瞟。若馨搓着手里的帕子,好不容易得来的药丸已经被手心里的粘汗濡湿。她举起帕子,方要将药丸悄悄送进口中,看着谈笑自若的穆敏,依旧难以下决心。
她闭眼迟疑了一阵,还是狠心收起了药丸。
保泰的满月酒结束之后,孝庄留了女眷们在慈宁宫喝茶。若馨也跟着乔殊一道去了,临走前,容若握了握若馨的手,小声道:“你若害怕,无需勉强自己。”
“不是的,我……”若馨方要解释,穆敏早已经挽着她的手臂道:“昨天老祖宗赏了我一颗石头,是波斯进贡的,等散了以后,我带姐姐去宫里悄悄。”
只闻后面一声冷哼,等若馨回头,命妇们已俱是一派恬淡之色。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抱歉,前几天歆谙出差去了,刚回来,所以先发一章,剩下一章节后天补上!
第八章 一乍一惊
因宫嫔们盯穆敏盯得紧;倘若在宴席上服下药丸;势必会牵扯到穆敏。若馨按捺住情绪;同内外命妇们在慈宁宫饮过茶,又看了几出戏,才趁着间隙将药丸服下。那时穆敏正忙着在孝庄逗弄保泰,根本无暇顾及若馨。若馨服下药丸后,只觉得一股气息在身上各处游走;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德嫔发觉了若馨的异色,忍不住关切一番。若馨依旧强撑着身子;摆手笑道:“无碍;是早年落下的病根子;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她说得极小声;深怕惊动了众人;然而苏茉尔眼尖,一眼看到若馨脸上毫无血色,便扯了扯孝庄的衣角,低声道:“主子,纳兰家的福晋似乎着了病,瞧着面色不大对劲儿。”
孝庄同穆敏闻声一道看过去,穆敏腾地起身,走向若馨,急急道:“姐姐一向体格健,这会儿怎瞧着如此吓人。”
若馨干咳一声,有气无力道:“我没事,兴许是得了风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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