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琛没有答他,手中的古剑已经再次出鞘,剑中所含极寒之气顺着剑身扩散而出,配合着一招太虚剑使出,不过眨眼间就已凝成了一道寒气森然的剑柱纵贯长空,随即散成了数百道虚影,道道直指百里屠苏。
本是被百里屠苏所压制,不声不响的焚寂在此时好似被激发了血性一般,开始震荡不已,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锵——”
这一刻,剑气震荡,与寒风一同卷起了地面上的积雪,细碎的雪沫子开始四处飞舞,犹如一场大雪又至。
这剧烈挥发的剑气开始激起了焚寂的煞气,百里屠苏握剑的手臂开始弥漫出黑色的雾气,凶剑在这一刻开始展露出了自己的深重戾气。
百里屠苏眸泛红光,眼底浮起了几缕杀意,只是他意识仍在,於是又将这几分杀意又很快地压了下去。
原本挥出的剑式在这一刻不免又转弱了几分,百里屠苏咬着牙,剑眉几乎攥成了一个“川”字,强压下满腹不解,微带着怒意道:“师弟,刀剑无眼,你速速收剑!”
陆明琛面无表情,没有出言解释的打算,长剑自上而下,寒光划过,又是一招剑式如霹雳般直面而来。
只是这招式并非百里屠苏所见识过的任何天墉城剑术,而是属於他师弟一人,全然陌生的一式。
百里屠苏的瞳孔猛的缩紧了,不知何时,手掌心竟沁出了一层冰凉黏腻的冷汗来。
他下意识的催动了体内的煞气,纵身一步,以剑身作为封挡。
两剑相击,犹如金石碰撞,霎时便迸溅出刺眼的火花,剑气震荡朝着四周席卷而去。
百里屠苏的眼前似乎黑了一下,竟不知为何,一时间失却了任何的气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师兄,得罪了。”隐隐约约之间,他听到自己小师弟略含着些许歉意的声音,对方温热的手握住了他那只浸满冷汗的手。
随後一股蕴着凉意却叫自己觉得舒泰的力量顺着两人双手相接的地方上涌了过来,最後慢慢地沉入了四肢百骸。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许久,他的眼前才渐渐地露出光亮。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低浅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是怎麽了?如今又在何处?百里屠苏脑中纷乱,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师兄醒了?”一个低弱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接着对方似乎是沉重的喘了几口气,发出了一阵连绵的咳嗽。
百里屠苏神色尚有些恍惚,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略微有些伛偻,扶着桌子的边沿。
“你……为什麽?可还好?”百里屠苏问,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双目紧紧地望着陆明琛,带着纯然的疑惑与关怀,没有半分的责怪。
“我没事,叫师兄担心了。”陆明琛手握成拳,抵在唇前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没有转过身来看百里屠苏一眼,低声道:“之前的比剑,师兄,对不起。”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微凝着眉,似有什麽顾虑,最後肃然的抿了抿唇,“什麽都没发生,但你以後不要再如此了。”
怎麽会是什麽都没发生呢。陆明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是半分也没有改变。
他道:“我不顾师命,私自与师兄比剑,使得师兄你的煞气发作,此为罪一。又是明知故犯,此为罪二。师兄,我已向戒律长老请罚。你好生修养,等到思过之後,我再来看你。”
“……胡闹!”百里屠苏怔了一下,冷着脸坐了起来,“此事我亦有责任,应该与你一同受罚。”
“与师兄无关的。”陆明琛道,“陵琛走了,师兄休息罢。”
百里屠苏长眉一抖,眉头皱起更深,他正欲下床,只闻见一阵极香的气味,而後他又倒了下去。
陆明琛动了动衣袖下的手指,神色略微有些沉郁。他低垂着眼眸,面容灰白,像失了生机的枯木,隐隐透着几分惨澹。
没有了修为,他便只能用些人间江湖上的小伎俩了。
他在桌边停了片刻,而後缓步走上了前,拉过一旁的被子,为百里屠苏盖上几分,这才走出了屋子。
“大师兄。”看见门前的身影,陆明琛开口问道:“师尊可是回来了?”
陵越点点头,目光望着陆明琛,眼底藏着深深的担忧。
他的唇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叱责的话来,沉声道:“师尊在住所等你,你去罢。”
陆明琛颔了下首,正要离去,却又被他唤住了。
“小师弟。”见他停住步子,一双冷黑清透的眼眸安静地望着自己,一副正等着回话的模样,陵越心中一闷,莫名有些发涩。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忽然叫住了师弟,只是心底忽而有种古怪的感觉,好似对方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去吧。”陵越半晌无言,见小师弟还在等着自己开口,面色微窘,有些慌忙地说道。
陆明琛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淡笑:“那师弟先去了。”
陵越低低的“嗯”了一声,看他背影渐渐远去,目中聚起了更甚的忧色。
……
敲了敲门,陆明琛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清冷声线,才抬脚步入了屋中。
“弟子拜见师尊。”
“跪下!”白发真人冷颜肃容,语气几近寒冰。
陆明琛没有多言,走上前,郑重地跪在了地上。
天墉城皆以青石铺路,紫胤真人房中自然也不例外。
青石本就极凉,何况是在如今柳絮翻飞的时候。
陆明琛如今失了修为,一触及地面,凉意瞬间从膝盖,不过是瞬间就已浸透了他的全身。
寒意钻进了他的身体,如同尖刀直抵肺腑,激得陆明琛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面色忽而苍白如纸。
紫胤真人看他这模样,当真是又恨又痛,只是他心中盛怒,便不做声,冷眼看他跪了片刻。
片刻过後,他终究是不忍心,闭了闭目,遏制自己的怒意,对他道:“起来。”
“是。”陆明琛说,上下的牙齿轻轻的碰撞着,冷极了的模样。
紫胤真人虽恨他不保重自己的身体,但却看不得继续糟蹋自己,指尖微弹,释出一道幽幽蓝光,落到了陆明琛的身上。
陆明琛感觉周身忽而温暖,自是清楚这是何人所为。
“多谢师尊。”陆明琛说,敛着眉目,等着紫胤真人说话。
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天底下最听话最贴心的徒弟了。然而紫胤真人却再清楚不过,小弟子看似乖巧,却是几个徒弟之中最有主意的人。若无主意,岂会私自与屠苏比剑。若不大胆,岂敢将一身修为尽数给了屠苏。
他究竟清不清楚,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这一番举动,更是雪上加霜。
“你主意之大,如今已经可以出师了,何必唤我师尊。”紫胤真人面容冰冷,语声亦是冷得没有半分温度,“我受不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永远是师尊。”陆明琛道:“弟子不肖,此番自作主张,叫师尊费心了,弟子自愿领罚。”
“罚?我如何罚得起。”紫胤真人眼底露出几分怒意,沉着脸道:“我收下你已有十多年,你之本领皆为我一手所授,但我可有教你将性命视同儿戏?”这语声起伏,远胜平常,可见其痛心疾首。
陆明琛道:“师尊,你虽瞒得紧,但弟子心中很清楚。纵是苟延残喘,这幅身体也拖延不了多久。弟子……实在是累了。”
紫胤真人望着小弟子面上的疲倦与苦涩,却不知如何劝解才好,他心中百转千回,终是难以言语,只听小弟子的声音又再次飘在了空荡的空气中。
他说:“十多年来,师尊言传身教,陵琛始终铭记在心,不敢忘怀。师尊曾言,修道之人应做到心中明净,不因外物为喜为悲。而自古以来,人事更迭,生死之事最是难解,纵是仙人,也并非是事事可为的……弟子走後,还望师尊莫要伤怀。”
“胡言乱语!”紫胤真人面浮痛色,侧过眸去,一时半会儿竟是不敢再看自己的弟子。
陆明琛却只是淡淡的笑。
“你……回去歇息罢。”紫胤真人停了一会儿,复又缓声说道,冷凝的面孔上,划过了一丝深深的悲凉。
“弟子告辞了。”陆明琛轻语道了一声,退出了门外。
已近夜色,门廊前静静驻立的灯烛燃起了昏黄色的光。夜空中落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粉末子绵延不绝的掉了下来。
天墉城的建筑多是露天,没有什麽东西遮盖的。
陆明琛在门口望了望空中纷飞的雪片,垂下手,将冰凉如寒玉般的十指伸入袖口中,抬脚跨进了茫茫大雪当中。
“师兄留步。”
走了没几步远,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陆明琛在雪中停住脚步,回过了头,只见平常守在紫胤真人住所的弟子急急的跑上了前。
“师兄,还请拿着伞。”弟子将一柄油伞塞入他的怀中,喘了口气,“还好师兄走得不快,这是执剑长老交代的,叫师兄挡些雪。”
“……”陆明琛默了默,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透着微光的屋子,轻轻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有劳师弟替我向师尊道声谢。”
“师兄客气了。”弟子笑着说道。
听他应下後,陆明琛举着伞,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才将伞面展了开来。
油伞下,他清雅的眉目一派舒和。
弟子望着他逐渐融入夜色的一身道袍,目露疑惑,忍不住低声自语道:“怪了,以师兄的修为,也需打伞避雪的麽?”
他心中尽管觉有些古怪,却也未曾放在心上,随後就离去了。
今夜的风雪又大又疾,陆明琛手里的伞被吹得东摇西摆,身上的道袍不知不觉就湿透了大半。
回到自己的屋内时,陆明琛的肩上还落着未融化的雪花,墨青色的发丝间也坠了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我回来了。”他合了伞,关上门,挡住了外头迫不及待相往里冲的寒气。
屋中坐在椅上的人没有应他,只是站起了身,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送到了他的面前。
陆明琛脱了被雪浸湿的道袍,接过那杯茶饮了好几口,热气在喉中荡开,陆明琛像是被呛到了一般,连连的咳嗽好几声。
“慢些,慢些。”太子长琴无奈道,抬手轻抚着他的背部。
陆明琛缓了口气,抬眸望着他,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好了。”
太子长琴叹了口气。
陆明琛在屋内呆了一会儿,原先冷到僵硬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见太子长琴还坐在椅子上,便拢着双手,特意哈了一口热气,好似自己很冷的模样,转头去问他:“好冷啊,晚上和我一起睡这里好麽?”
天墉城自然是给远道而来,且有要事相商的国师安排了休憩的地方。
太子长琴前段时间均是睡在了天墉城安排的地方,陆明琛本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师尊和师兄弟皆在,对他也是异常关注,避着一些也是好的。
只是这几日寒意愈重,他又没了修为庇护。到了深夜,着实是冷得难以安眠。
太子长琴对他向来纵容,摸了摸他冷冰冰的手,眼中划过一丝郁色,待陆明琛看过来时,却是笑着应了下来。
外头大风大雪不止,飒飒的响个不停。
陆明琛与心上人挤在一张榻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半刻没有消停。
“怎麽了?”太子长琴很是无奈,温声问他。
陆明琛停了翻滚的动作,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眼睛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也叫太子长琴听出了一股心虚气短的感觉来。
他说:“你怪我麽?我知我这番举动极为任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太子长琴蓦然叹着气。
这叹气的声音让陆明琛听了,令他即刻就屏住了呼吸,片刻後,又握住了对方的手,轻声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不怪。”太子长琴摇了摇头,轻捋着他鸦青色的发丝,神色明朗而平静,“如果怪你,我一早就不会将他们两人的恩怨告诉你了。”
他心爱的阿琛,向来都是这个样子。只要他喜欢的,他都会放在心上,竭力叫他如愿。
陆明琛安心了,抿着唇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夜很长,雪正浓。这一夜过後,距离年关就又接近了一些。只是昆仑山的风雪再也不曾停歇过,入目处,皆是一片苍茫,掩去了山峰的棱角,无边无际。
陆明琛站在人群外,望着芙蕖带着一众师弟师妹们清扫几处宫宇的角落。
太子长琴去临天阁了,与天墉城掌门和长老商议要事。陆明琛如今一介闲人,又不愿成日闷在房中,今日便裹了一身厚重的道袍,四处闲逛。
正巧看见芙蕖他们,见此处热闹,又走累了,於是就顺势停了下来。
“喂!”芙蕖转过头,忽然大喊了一声。
陆明琛吓了一跳,偏过头,满目疑惑的看了过去。
“小师弟!过来啊!”芙蕖扬着一脸灿烂而明艳的笑容,大声道,一边对陆明琛招着手。
陆明琛走了过去。
“肃着脸做什麽?”芙蕖弯着眼眸,笑嘻嘻地说道:“雪停啦,看师姐给你推个雪人儿。”
陆明琛怔了一下,还未说话,只听芙蕖身後的小师弟哭丧着脸,“师姐,这活还没做完呢。”
芙蕖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轻轻地拍了小弟子的脑袋,“不做了,先休息。”
小师弟委屈的不吭声,他身後的其他人却俱是欢呼了起来。这些弟子们刚刚入门。年岁到底不大,仍旧是孩子心性,很快便快活的玩耍了起来。
“小师弟等着。”芙蕖兴冲冲的说道。
见她跃跃欲试,陆明琛笑着对她摆手,“师姐玩去吧,不必顾我,我在这等着就是了。”
芙蕖往远跑了过去,背过身时,轻快的笑容却是渐渐消匿,秀眉紧蹙,眼里皆是怅然。
她到底不是孩子,哪里还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之所以装傻卖痴,不过是想博师弟一笑罢了。
大师兄不愿意说,屠苏师兄也总是沉着脸,小师弟这段日子几乎没断过药。纵是他们不说,她也是明白的。
芙蕖不小了,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是她从来不曾这麽近的接触到“死亡”这个字眼。
她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
死,到底是怎麽样的呢?
“陵琛师兄!你……你没事吧?呜——师姐快来啊,师兄他一直在流血!”
芙蕖在茫然中听见了师弟师妹们惊恐的大叫,伴随着细碎的呜咽声。
“让开!你们都让开!”芙蕖猛地醒过神,推开了挤成一团的人群。
只见素有洁癖,向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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