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落于在场的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耳中; 不啻於平地起惊雷; 震得他们两人的心神震荡; 难以安宁。
“你是何人?”欧阳少恭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兀然现身的青年。
在注意到对方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面容,欧阳少恭先是一怔; 随後紧紧地敛起了眉头,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 继而便化作了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厌恶。
百里屠苏身形微僵; 眸光定定地看着太子长琴,虽未曾开口; 然而那张俊脸上淩厉的神情; 透露出其警惕之心是半分也不输于欧阳少恭。
尽管小师弟已经向他解释过面前之人的身份; 道其是当今国师,他虽不怀疑对方背景真假,然而对方那一张与灭族仇人相差无几的面孔,百里屠苏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相信对方。
小师弟绝不可任他带走。百里屠苏的目光划过太子长琴怀中之人,眼底闪过一缕焦色,攥住长剑的骨节扣了紧,眉间渐渐冷凝; 宛如正积蓄着力量的凶兽。
“我?”正当他准备动手之际; 却听得那人忽然笑了一声,语气越发散漫; 神情亦是泰然得紧,“原是凤来之灵; 之後则成了仙庭弹琴奏曲的小小仙人。”
那仙人的名号,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再是清楚不过。
“……绝无可能!”欧阳少恭的面色变了又变,微阖上眼,吁出了一口浊气,竭力克制住自己仿佛千万斤巨石压在心头的阻滞。
他眼神阴鸷,直勾勾地望着太子长琴,唇角动了动,毫不客气的带出了一个饱含着讥讽的笑来,“呵呵……可笑至极!你若是太子长琴,我又是何人?又怎麽可能站在这里!”
百里屠苏剑眉攒紧,一张俊脸如罩寒霜,细看之下却是不难发现这冷面之下的几分茫然和讶然。他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双孤狼似般的眼睛亦是紧紧地盯着太子长琴。
“三千世界本无常,你身边已有了一个重活一世的半魂。”相比起两人起伏不定的心绪,太子长琴却是什麽感觉也没有。他眸光淡淡,只望着面色沉浮不定的欧阳少恭,用平静至极的语声道:“我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
若非这两人同陆明琛有着几分渊源,他是半句话也不会多说。
抛下这麽一句话,太子长琴便不再看一脸沉色的欧阳少恭,衣袖一扬,一道白光自他脚下升起,转眼便将他笼罩在了其内,与他方才所护的怀中人一并消失在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的面前。
“……”
百里屠苏初闻太子长琴的话,当真如遭雷击一般,纵是平日里镇静如他,在听到太子长琴与欧阳少恭两人一来一回对话之时,面上也不由得透出了几分迷惘。
他着实不明白自己重生一事是如何被对方知晓,对方又为何自称是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脑中纷乱,好似搅得一团糊涂的泥浆,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见太子长琴在片刻间将自己的师弟掳走,他脸色一沉,暗恨自己大意。
顿时也顾不上方才所想,偏头瞥了神色阴郁的欧阳少恭一眼,百里屠苏便冷着脸追了过去。
若换做平常,欧阳少恭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走自己寻找了多年的半魂,可刚才听闻太子长琴之言,他所受到的冲击并不亚于百里屠苏,何况他对陆明琛虽有关注,但在意程度远远少於身为师兄的百里屠苏,因此也不急着去追人。
他好似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字一字,反复咀嚼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往常温润如玉般的气质散了个一乾二净,眉目一点点的沉凝,直逼十二月的霜雪。
在青玉坛初遇紫胤真人那位小弟子。
在幻境中冷眼旁观那名为陆明琛的青年和“太子长琴”之间的纠缠。
往事犹如云烟嫋嫋飘来,欧阳少恭眼中渐渐酝酿起浓重的暗色,唇角却弯出了一个笑弧。笑依旧是笑,却远远不旧日在外人看来的友善与柔和,配合着他眉间的冷意,看起来是十足十的嘲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到如今,他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情深义重……好一个情深义重!”一时间情绪交织与翻滚,欧阳少恭的心中竟慢慢地生出了几丝酸楚,而後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天道能赠与“太子长琴”一个相依相伴的陆明琛,却唯独不愿宽待我半分,同为太子长琴,命运却是难以相同……这便是所谓同人不同命麽……呵……”
那笑声渐渐在荒凉的空屋中漫开来,与欧阳少恭眉间苦涩的神情,俱是化作了一点一点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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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洋洋洒洒,飘落於昆仑山巅,极目所望,四周皆是一片银装。
百里屠苏负剑立于门廊下方,望着屋檐之外飘飞的雪片,平常那双如星子散布一般的眼眸,此时正压着一层重重的怅惘。
兜兜转转的,他竟是再次回了天墉城,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是绝无可能重归师门的。想像中与欧阳少恭的生死决战并未到来,反倒因为一个“太子长琴”搅成了一团混乱。还有小师弟……他本是想护他周全,似乎也未能做到。
百里屠苏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凶剑,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叫他清醒了几分,他眼中的茫然在这一刻便散去了许多,只是眼中的忧虑依旧未曾消去。
“师弟。”门後传来一声开启的轻响,百里屠苏听闻此声,急急地转过了身,凑到了出门之人的跟前,脚步中带着几分匆忙。
还未等关门的陵越说话,他就已经出了声,语声中蕴着迫切与焦急:“大师兄,师尊……师尊可说小师弟如何了?”
陵越看向百里屠苏,唇线紧闭,并未回答百里屠苏的问题,垂下了眼,只对他道:“进去罢,师尊唤你。”
见百里屠苏神情滞涩,呆立於原地不动,陵越便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又低声对他说了一遍。
百里屠苏心头发沉,不知不觉间就推开了门,等到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屋中,而他的师尊,正立於床侧,静静地凝视着他。
“……弟子拜见师尊。”百里屠苏下拜行礼,待紫胤真人出声之後,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心中忧心过甚,虽是有紫胤真人站于身前,目光却依旧是不由自主的往床榻上的青年身上看去。
“你师弟暂且无事。”紫胤真人看出他心思,淡声说道。见到二弟子听闻话後骤然轻松了不少的神色,他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你师弟……先前曾醒过一次,同我说了一件事。”紫胤真人的视线落於面前身姿挺拔,宛如利刃出鞘一般的二弟子,心头堵闷难当。
他这二弟子和三弟子,均是人中龙凤,心志坚毅,然而却偏偏是命运多舛,一生苦难多於欢乐。
曾有长老询问他之後为何不肯收徒,便是由此而来。一个两个已叫他忧心难已,心神不安。若是再添,又如何能承担得起。
紫胤真人想到方才小弟子回来之时,自己所探查到的脉络,微微阖眼,心头涩然一片。
那分明就是油尽灯枯之相。
百里屠苏不知此时紫胤真人心中的苦涩,听了紫胤真人此话,不由得变了脸色,稍稍抬起了头,却依旧不敢直视紫胤真人。
“你此行下山缘由,我已心中有数。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你自己既然无惧无悔,我等旁人也无法说些什麽。”紫胤真人神情与语气均是平淡得很,只是那双原先属於仙人清冷而漠然的眼眸,如今却是蕴含着极为复杂难明的情绪,“只是你莫要忘记,你并非孑然一身,是我的弟子,天墉城门徒。”
百里屠苏听了紫胤真人之前的话,本是惊疑不定,但听闻後话,却是慢慢地静了下来,心头升起了一片融融暖意。
但他素来嘴拙,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麽才好,只掩了眼中感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默默想道:正是师门待自己情谊深厚,才愈发不能累及无辜。
“只是你私逃下山,冲撞长老的行举终究不妥,之後自行於屋中思过罢。”紫胤真人广袖一挥,面无表情的说道。
百里屠苏无半分意见,立即恭敬地应了下来,不过在离开之时,他却有些犹豫。
紫胤真人了然,叹道:“你师弟用药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再过一炷香就应当醒了,你若想留下照看,便留下罢。”
百里屠苏知道师尊已看穿自己心思,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应了一声“是”。
若说先前小弟子的身体尚有几分生机,经由这次下山一番糟践,却是真真正正的回天乏术,纵有那至今未见踪影的海外仙草现身也无济於事。
饶是如此,紫胤真人虽清楚小弟子顽疾无医,却仍旧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手养到大的弟子消逝。
紫胤真人与二弟子交代一番,却是急步出了房门。
百里屠苏目送了自己师尊出门,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之人身上。
看见自家师弟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他的眼中浮起了一层惭色,只恨自己此行太过疏忽大意,未曾将师弟保护周全,叫他落於了旁人的手中。
好在那人当真并无恶意,将师弟安全送回了天墉城……若是换做欧阳少恭,怕是危险之极。
“我有错,不应如此莽撞……”百里屠苏原本只是埋在心中的所思所想,在心情黯淡之余,竟是无意识的喃喃了出来。
“师兄何错之有?”一道虚浮无力的语声在屋中响起,百里屠苏一惊,抬起了头,却见自己的小师弟正淡笑着望着自己。
百里屠苏张开了唇,眼中顿时绽放了出几缕惊喜的光彩。本来是站於屋子门口,他此时便三步做一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还未站定,就急急地出了声,“小师弟,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陆明琛抬手压了压额角,缓了片刻用药沉睡之後带来的眩晕,对着目含关切的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沉静:“师兄,我无事,不过是睡久了,一时醒不过神罢了。”
百里屠苏显然不信,张了张唇,正要说些什麽,却被陆明琛下一句话不着痕迹的转移了注意力。
“师兄,你的事情,师弟自作主张,冒昧了……”陆明琛歉然地说道。
百里屠苏自然知道他话中所指的事情是什麽,眉尖微蹙,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不应该瞒着师尊,此事终是要禀报他的。”他稍稍顿了一顿,双目注视着陆明琛,语声带着几分迟疑,“这些事情,是你自己发现,还是……国师告知?”
百里屠苏终究是觉得对方那时所言极为荒谬,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却又在说服自己,对方没有必要编造出如此可笑的谎言,一番纠结之下,百里屠苏一时也不知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於是便用对方的身份作了代称。
陆明琛看着他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缓声道:“师兄,你下山之前,我就已经发觉不对。只是精力不济,於是托了长琴替我注意你几分,之後……就明白了师兄的难处。”
百里屠苏听他称呼,眸光微微闪动,还未说些什麽,陆明琛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了几丝浅淡的笑意,用着很轻的声音继续道:“师兄,大千世界,奇妙难言,何事发生都称不上稀奇。”
百里屠苏紧闭着唇,微微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
他再道:“不知师兄上一辈的记忆中可有我的出现?可有长琴的出现?我知师兄不愿牵扯他人,可怎知我和长琴不是这局中人,又或是这一轮回的变数?”
百里屠苏内心澄明,当然是听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面上一怔,一双眼睛忽而像是扫尽阴云的苍穹般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
陆明琛眸光柔和而沉静,静望着百里屠苏,不曾再接下去说了,等到百里屠苏面带深思的离去,陆明琛方才往後靠去,倚着床沿,微微闭了上了眼睛。
“若非我心甘情愿,尊驾怕是要花费一番力气才能接手。”在一室寂静中,陆明琛出了声。
他的神色分外冷漠,语声淡淡,却蕴藏着几分威胁之意,“这身体不是白占的。”
屋子安静了片刻,很快响起了一个另一个低沉的声音。
“魔域界内,有一神树名为“长生”,其果实,虽无长生之效,却可满足阁下所想。”这声音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只是那片界域,危机四伏。我唯有恢复力量之後,才可一探。”
陆明琛问他:“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少则十年,多则半载。”
陆明琛眉间立皱,喃喃道:“半载?怕是等不了。”他知道百里屠苏身怀煞气,受其侵蚀日益深重。
半载……委实是长了一些。
“你灵根属寒,那焚寂却是属火。”这声音轻哼一声,“你习的乃是道法,一身修为於我无用,用於压制你师兄的煞气却是极佳。”
“多谢阁下点醒。”陆明琛睁开了眼睛,真心实意的感谢道。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修为对他而言也是无用的,能助自己师兄一两分已经算是极好的事情。
可惜这一生,他与师兄之间的缘分……到底还是浅了一些。
思及以往师尊及两位师兄的庇护,陆明琛不觉间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面色平淡无澜,无悲无喜。
……
这一日的风雪小了许多,到了午後,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正如来时的悄然无声。
因这几日的寒气格外瘮人,又临近年关,天墉城便索性停了几日习剑的课程。原本就安静的天墉城,由於弟子们皆是躲在屋内的缘故,这一下更是静了几分,於是剑气划破空气的“嘶嘶”声难免显得格外清楚了一些。
陆明琛站在屋檐下,看着百里屠苏收了剑式,才缓步踱了过去。
百里屠苏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把暗红色的长剑负在身後,转头看去,眉间的锋芒顿时收敛了许多,道:“小师弟。”
“师兄的剑法已臻大成了。”陆明琛赞了一声,在百里屠苏惊讶的目光之下,抽。出了腰间的古剑,“师弟在剑法尚有几处不解,恳请师兄指教一番。”他话音刚落,被他握在手中的古剑剑身振动,发出了一声嘶鸣,似是按耐不住一般。
“师弟不可!”百里屠苏脸色瞬息万变,还未厉声斥他胡闹,陆明琛就已经提剑刺了过来。
这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虽是久病体虚,平常看起来连凡人都貌似多有不如。然而在手执长剑这一刻,则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俨然是一个剑术绝伦,历经了千锤百炼的剑客。
百里屠苏手腕一转,横剑於身前,下意识挡住了陆明琛的攻势,脚下连退了几步。因全然没有防备,这一下的阻挡他不免有些狼狈。
“师弟!”百里屠苏沉着脸,望向陆明琛,眼中含着几分困惑与不解,但却依旧没有任何防备。
陆明琛没有答他,手中的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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