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机!”
不得不出口再赞,嗜血者茶理王终于压下心内怒意,面色阴沉地冷冷盯视向对面表情含笑的秋玄聆,暗蓝色的眸子里似划过无数血腥,却最终重归于压抑:
“阴玄罗你只有一句话的时间……”邪术师,直说你的目的!
一时寂静。
仿佛就等着他的那句话,秋玄聆玉笛一摇,四字含笑而开口:
“宁闇血辩。”
北隅,正值子夜时分。
西方,同样夜色漫天。
溪慕血悄然无声地踏足于皇城宫殿内。
秋玄聆摇笛悠然地抬眸看向前方人影。
……两种不同步调,时间在这一瞬有了微妙的重合……
更响玉漏。
偌大一座皇城,除去负责守夜的太监和宫女,睡得最晚且十几年如一日的人却是北隅最尊贵的皇太子,年龄还未至二十岁的皇位继承人,北辰元凰。
每日不至夜深,泉饮宫书房偏殿中烛光绝不熄灭。
奏章,书籍,国事。
从不问朝事的皇太后居于深宫,为避嫌三王爷早在他十五岁那年便已离开朝堂,无形中这个国家所有重担全数压在他的肩头之上,旁人只见得皇太子行事果断有乃父之风,只称赞不亏为皇家后裔年纪尚轻却作风沉稳毫不慌乱。
却几乎没有人想到过,论年龄他北辰元凰其实也不过才是一名尚未着冠的少年。被扼杀的童年,强迫中迅速成长,毫无怨言地接下一个国家的重担,只为了两个字:
责任!
幸运的是,总还是有人是真心关怀于他的。
安静的宫殿内,忽而随风飘起的轻纱,烛火猛地一摇不禁在地上投下浓淡不一的阴影。
伏案翻书的北辰元凰微微有些走神,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唇边扬起一丝轻笑。他摇了摇头,随即又将心思完全投入到手中奏章之内,连身前什么时候站在一个人也未曾发现。
空气里只有随手翻书的沙沙声,竟是一时静到了极点。直到一个平淡的声音骤然打破平静:
“你好。”
批注的笔尖一颤,猛地滴下一团朱砂浓墨。
北辰元凰心中一惊,但是长期以来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要喜怒不形于色,于是轻轻吸了一口气,直到激荡的心情重新恢复平静,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慢慢抬起头。
第一眼,只看见烛光背后,无声无息站着一个暗淡的身影。
北辰元凰微微眯了眯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名表情冷静气质温雅的清秀少女,微卷的长发松松地挽起一个发髻仅在耳侧垂下两缕发丝,容貌有些稚嫩,年龄大概该在二八年华,唯有一双黑眸格外深邃难懂。
他定了定神,“你好。”唇边漾起温和有礼的笑容,声音不疾不徐地道:“姑娘深夜来访,可有何事?”看衣着,已然排除是宫女误闯的可能;而能不惊起任何守卫来到此地,且是如此一身不凡气度,此人必然是名难得的高手!
北辰元凰心思急速转动,已经在考虑一会儿等巡逻队转来高呼“有刺客”的可行性……但是首先,他得稳住眼前这名暂时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敌意的高手。
气氛很安静,高手溪慕血面部表情微微有僵硬。
……事实上,从一开始进入这座宫殿,溪慕血心中便已设想了无数种开场白,比如:
‘你好,吾乃谁谁谁,今日来访是为一事巴拉巴拉……’或者‘你好,你就是太子?我看上了你家太傅,来问问巴拉巴拉巴拉……’又干脆直接点‘你好,我要找你最后确认谁才是我爹!’
事到临头。
溪慕血只貌似淡定地说完两字:你好。
然后,卡壳了。
眼前烛光下抬起头来的少年,身着黑色绣有龙纹的便服,头上戴着垂下黄丝绦缀有珠玉的金冠,虽然一身皇家气度,笑容却是温雅而可亲,目光甚是真诚。
不知道为何,溪慕血忽然就脑中一抽,如果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和自己有些血缘关系……
“你好。”
烛光下,溪慕血动作平静地上前一步:“我来找你爹……”
戛然而止。
北辰元凰:“姑娘我父皇去世很久了……”
溪慕血:“……”
——寂——静——
溪慕血瞬间很想把刚刚说话的自己掐回去,导演,倒带重来……
“咳。”
溪慕血轻咳一声,直接淡定道:“我是来找你,确认下我爹……”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北辰元凰嘴角轻轻抽动,一时脑袋打结反应不能。
溪慕血默了。
姑娘,北辰元凰很想说,我还年轻,没女儿……
……
——她能不能直接问,凰儿啊,你瞅瞅我长得和你家太傅像不像——
……
溪慕血决定,不问了!
骤然之间,北辰元凰便觉眼前少女眼神一变,桌边烛火蓦然晃动,他视线一花,身边已是多出人影。
“你——”他心内一惊,便觉自己持笔之右手被人突然抓住,手腕一阵刺痛,已是被这少女左手小指修长白玉指甲刺入肌肤……
作者有话要说:溪:哟,我见到凰儿了……
秋:好友,吾在盯着你……
☆、暂时又一个结局
一滴鲜红血珠,凝结在宛如白玉般的修长指甲上微微滚动。
溪慕血神情已彻底冷静,心中说不出是复杂还是喜悦……血蛊虽毒,却有至情,当初蛊族以人为蛊活生生将七岁稚童练就无生蛊体,最初之目的只是想在南疆那片穷山恶水间希望能保族群繁衍不灭,而非是真正制造灭绝人欲之怪物。
血蛊之毒,天下无解,唯对至亲同一血缘之人,却是无害。
“你……”溪慕血目光注视北辰元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具身体纵然不再是完全那当年的婴儿,却也依旧融合女婴之血脉,她与北辰元凰,确实彼此血缘联系。
她的蛊,伤害不了北辰家的人。
“……嗯?”北辰元凰皱眉揉着破皮的手腕,原以为这名高手终究露出刺客之真面目,却没想到这位姑娘在用指甲刺了他一下,反倒是自顾自怔怔地看着小指上的残血默然无语。门外又有一列巡逻之卫士走过脚步声,北辰元凰想了想,心底良善战胜疑虑,那一句“抓刺客”终究没有出口。
“你是不是很疑惑?”溪慕血忽然淡淡开口:“怀疑我之来意?”
“确实。”北辰元凰定了定神,目光凝视眼前姑娘,不知为何渐渐地,在这昏暗烛影下,再看这青衣少女面目竟是有着几分眼熟:“姑娘来意,似乎对元凰并无敌意。”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溪慕血缓缓抬眸,宽袖中抬起攥紧之右手,苍白手掌摊开,内中却是半截竹形碎玉。
玉色泽为碧,烛光下微微闪烁晶莹光泽。
北辰元凰心中一愣,这碎玉,怎么看上去貌似原型该为竹形玉簪,而且像极了一名自己平日亲近之人惯常所佩戴……“老师?!”记忆蓦然回笼,北辰元凰语音惊疑不定,猛然由桌案后站起身,温和目光紧紧盯向溪慕血,语气渐渐惊喜:“你——”
北辰元凰心中一直有一个秘密。
十八年前,他才两岁,被母后抱在怀中,亲眼目睹向来素有威严的父皇如何被气急攻心而死,那一场皇城变故,所有人心内惶惶,没有人注意到年幼的太子,其实也在现场。
两岁的北辰元凰悄悄溜下母后膝盖,顺着墙根好奇跑向一旁摇篮,据说摇篮里有他姑姑刚刚生下的小妹妹,并是自己这一代唯一的北辰家女婴……可是,还没有等小元凰迈着短腿殷勤跑到摇篮边,已有一双手从摇篮里抱起那个安静的婴儿。烟尘四散中,一道绯红身影悠然而立,一双暗红眼眸似有所觉含笑看了北辰元凰一眼,下一瞬宛如错觉,人已消失不见。
‘凰儿——’母后惊慌声由后方传来,小元凰犹豫一刻,转身掉头向后跑,被一头冷汗脸色惊骇的神武侯猛地护在怀中,耳边瞬间一声爆响,整个皇城庭院所有墙壁直接倒塌,神武侯脸色一白,当场一口血喷在年幼元凰的脖子上。
……直到如今。
北辰元凰依稀回忆,还能记得那时心中一片空白,以及落入自己颈脖上温热的血。
事后,所有侍卫都说,刚刚出生的小郡主被气劲波及,连同那面雕花石墙一起粉身碎骨,原地只有摇篮的碎片和无法辨认的血迹。
又过了一些年。
北辰元凰开始逐渐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那个秘密被他一直埋藏到五岁,直到第一次在竹林幽静的萧然蓝阁,由三皇叔带领将自己稚嫩的小手交给那名绿衫面容略瘦清雅却风骨依旧的书生。北辰元凰知道,这个人便是他此后的老师,太子太傅,也是当年皇城j□j之罪魁祸首,离开皇城再无出现的小姑姑最爱的男人。
拜师之夜,那个留存了三年的秘密,终于被北辰元凰忍不住说出,这个秘密,他也只说给太傅一个人听。
时间不知不觉已是十八年。
摇篮中的幼妹,究竟是生是死,这个疑问,却在今日真相大白……
“太傅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找当年之事的真相。”
“可惜,那场战斗波及太广,当年所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而那时我毕竟年幼,记忆中对于带走你的人印象本就模糊,这么些年,竟是未曾在北隅境内发现过类似之人。”
“太傅曾以生辰八字推算你之命格,可惜所得结果一片模糊,险些遭就反噬……表妹,十八年中,元凰是唯一见证太傅执着之人,旁人都以为你已死,唯有老师仍然相信你还活着,如今,如今你竟是真的回来——”
北辰元凰声音说不出之激动。
深夜时分,二人绕过宫中守卫,无法按捺下心情的北辰元凰竟是当场便要扯着溪慕血的手,连夜前往宫室之外的萧然蓝阁。
“当年那场变故毁掉原本皇宫,现在之宫室是在新址上再次建立,而原本旧址被夷为平地,太傅便在其中布下阵法,遍植竹林……据说当年表妹你之出生便是在一片竹林内,只是后来被父皇所派之人找到,和小姑姑一起带回皇城。”
离开绵延沉默的巍峨宫殿,北辰元凰熟练一绕一拐,已是顺着一处角门走出高大的宫墙。抬头星光点点,银月如勾,静静悬挂天之一角。
而宫墙之外,一片荒草,一条小径若隐若现,冷风吹过一丝凄凉。
“再往前,便是萧然蓝阁之范围……太傅,老师他平时并不喜吵闹,因此此地方圆数里,皆无人烟。”
北辰元凰回头,见溪慕血落后几步,欣然过去想要牵起她的手。
溪慕血宽袖微微一动,目光闪了闪,终究不曾躲开。
“你为何,不怀疑?”寂静星空,溪慕血声音疑惑,忽而开口。
北辰元凰愣了愣,温和表情中竟似现出一丝不好意思来,“其实……”看似温良沉稳,其实年龄刚满二十的北辰太子声音微微有些羞惭:“刚才宫中烛火昏暗,最初看到表妹时为兄确实有吓一跳,还以为是老师亲临……”
溪慕血默。北辰元凰口中的老师,除了太傅玉阶飞应该不会有他人吧——当真有这么像吗……
“表妹不用担心,这个时候,老师应该还未睡,萧然蓝阁外围有阵法护持,路上请切莫偏离为兄脚步。”北辰元凰以为溪慕血之沉默是心中担忧,十分体贴地温和开口。
大概是终于卸下心头多年疑问,对于突然多出一个妹妹的兄长角色,小凤凰不但适应良好,甚至乐在其中。
前方荒野,月下渐渐显出一大片青翠竹林,竹林占地甚广,笼罩轻微薄雾,夜色中宛如迷蒙烟云。
站在竹林之外,轻风拂过脸颊。
北辰元凰微微转眸,目光真挚地望向溪慕血的脸:“要进去吗?”大概是溪慕血心中之犹豫太过明显,让北辰元凰也不由微微担心起来。
溪慕血沉默。
……要进去吗?
她确实与身边北辰元凰有血缘关系,然而仅此而已!
秋玄聆,好友,你之当年行为,真真让我为难。
然而若有一日,是秋玄聆死在自己面前,我又会做出怎样行径呢?
溪慕血无法想象,甚至不愿想象。江湖风雨,早已不再是当年天真少年,正如戏总有退场一日,我与你之结局,又是如何?
——寂静——
风吹竹雾,叶影幽然。
溪慕血终究还是踏入林地,四周薄雾静寂,只有足下轻踏传来的枯叶摩擦沙沙声,以及风过竹梢叶片萧然轻响,这里光线幽暗却不失清雅,四周触目处尽是一片醉人的绿,深绿,浅绿,碧绿……
“表妹,到了。”耳边传来北辰元凰喜悦温和的声音,而前方月色下,竹影缝隙间,已是隐约出现一座清雅小园。
薄纱掩门扉,轻如月色,夜色中将竹林楼阁遮掩重重薄雾。
萧然蓝阁。
即将见面,会是怎样的感觉?
似乎是有所感应般,就在二人停步的那一刹,前方竹影中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声音疑问道:“凰儿,你为何深夜来此,是否朝中又有事发生?”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北辰元凰恭敬地上前一步,虽然明知屋舍中那人看不到,却依然礼数十足地躬身行礼:
“老师!”
【——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血堡废墟。
突然大地震动,无数瓦砾以及断裂石柱被地面现出的空洞所吞没,月色血红,晕染半边天空,而乌云中有阴风呼号,无尽暗力由夜色侵袭向整个大地!
地狱,管不住狂傲……
秋玄聆手持白玉笛,静静站在离血堡不远的山坡上,倾听风中传来嚣狂大笑。伴随狂乱傲然的低沉笑声,原本废墟之地中渐渐浮现一座巨大伟岸的城堡,黑暗岩石,被月色镀上猩红,一如城堡之名:血。
“茶理王复原,第一件事,必然是唤醒原属于血堡旧部。”
说话人是一个清雅悦耳的声音。
山坡上位于秋玄聆身后几步,身披同样黑斗篷,唯有兜帽悬在脑后,潇洒不羁散落一头灿烂金色长发,虽然是黑夜,却让人联想起清晨的阳光。“有血堡在,西蒙之视线当可暂时离开西界,这样下一步,各位的行动便轻松了……”
邪术师向日葵,外貌是金发开朗的年轻少年,其实早在北落儒宗时代便已跟随在秋玄聆身边,与邪术师寒冰一起,为如今西界之主秋华阴玄罗最为重要的副手。
“唉唉,圣师不睬吾也就算了,寒冰你也不吱一声,深夜寂寞,好无趣啊~~”
向日葵双手笼在袖子里,一脸沧桑地仰头看天,站在他身边的黑斗篷罩住脸全身笼罩在厚厚沉默寒冰中的寒冰……默默向后退开几步。
所谓邪术师之名,不过是一个称呼,西界建立始于玄门术教之没落,那一场血腥之后所幸存下来的人,便迁徙去西方蛮荒之境,因其中修习术法之人为数较多,便干脆由秋玄聆随意定下一个邪术师之名。
所谓邪,与术之道无关,仅仅只是因为西界之人,自认与正道无关而已。
“睡莲回来了。”寒冰忽然开口,声音也如冰般冷硬。
由血堡方向缓缓现出一道身影,暗色斗篷掩住柔婉腰身,玉手纤纤,兜帽之下白发垂落,半掩柔美容颜。
邪术师睡莲,来自西方界域本地,却是在这百年间西界建立方才加入,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守护家乡安全。
“圣师,宁闇血辩血堡教父已取回,吾已让……豌豆交还四分之三。”语调温柔,睡莲性格沉稳温婉,其搭档邪术师豌豆年龄最轻,也最跳脱,这二人配合正是相得益彰。
豌豆……好吧,其实这一溜邪术师都不曾使用真名。
睡莲抬手,由袖中仔细取出一本封皮黑色散发隐约邪气书籍,上前一步递出。
秋玄聆之目光终于由天际收回,黑色斗篷掩去一身红衣,白玉笛轻敲掌心,似乎正在沉思,脸上并无笑意。
“辣椒与坚果……”秋玄聆缓缓道。
“已按照计划,潜入北隅。”言及正事,向日葵语气清雅,微微收起面上之戏谑。
“那么,宁闇血辩抄录一份,该送往何处翻译,阿日你该知……”秋玄聆沉思片刻,目光转向向日葵。
邪术师向日葵微微一怔,“圣师之意,是联系学海?”同属儒门出身,大概也只有向日葵能瞬间理解秋玄聆之布置,目光触及其他几位同伴,向日葵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并且上前接过睡莲手中嗜血族之秘宝。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