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圣祐的想法很简单,这人之前对二区撒火无非是因为,丹尼尔觉得自己先看上的猎物,似乎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捷足先登了,现在跑去见了他的小猫,再借职权之便蹂躏人一番,理论上来说,火也撒了,气也该消了。
毕竟,在他眼里,连名字都记不住的C0529不过是姜丹尼尔一时看上的玩物罢了。
姜丹尼尔青春期萌芽时,也曾面临过荷尔蒙无处发泄的迷茫,但相比较于其他同龄人都十分热忱的性和体液交换,他更倾向于纯粹的肉体之间直接的较量。也是那个时期,他把各种血腥的把戏都玩了个遍。
但就在十几分钟前,就在那个没有光线的医疗室里,就在那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床边,就在朴志训望进他眼里的——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法通过使用直接的暴力来疏解的冲动。
所以邕圣祐当然不会知道,坐在他面前这个粉色帝国的统治者,在那段不过片刻的唇齿交锋里,心神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
很快朴佑镇就回来了,拉好了电闸,在一片冷光灯下,沉默不言地替朴志训支上固定绷带。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之接骨时,冷凝了几分。
他假装没有看到医生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也心下了然,刚刚事情大概少不了这位好医生的功劳。
他从医务室的里间出来,一路向外走。外面有一些担架,其中几张上躺着一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犯人——毕竟一般出事,就像今天朴志训遭遇的那场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此,能在这里吊着一口气的,大概都是时日无多的亡命之徒。
他们的编号无一例外都是C开头的。
朴志训能清楚地感觉到,在他路过时,这些濒死的人落在他背后冷寂又绝望的眼神。
他绝对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他就这样拖着负伤的身体,走向裴珍映和他的狱室。
明明只是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却仿佛过得格外的漫长。朴志训到了门口才发现,他已经完美错过了午饭点,而到晚饭点还要三个小时,同时三区的放风时间也早已过了。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脸,看了眼脚下,就倚靠着他狱室的大门坐了下来。
在之前的肉搏、治疗和亲吻里被激发的肾上腺素,在朴志训坐下来休息后,迅速地消退了下去。困意、疲惫和疼痛在他放松的下来同时席卷而来,然后他就这样靠着门,像是毫无防备般,睡了过去。
河成云路过时看到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皱了皱眉,走上前,拿出警杖,敲了敲朴志训绑着绷带的那只胳膊。
“嘶——”
睁开眼看到的是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的河成云,和他眼里探究的目光。
“成云哥——?”
然后他的声音被打断了。
河成云低头看向他的那张脸上,还带着这个看似温柔的狱警特有的笑容,“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你没有乖乖地呆在你应该在的地方,” 他用警杖示意他们身后的那间狱室,“而是带着一身伤的在外面晃荡。”
“我对我们区的犯人总是很纵容,但我最基本的一个要求你却没有做到。”
“在规定好的时间里,就应该做规定好的事情。就像吃饭的时候就应该在吃饭,过了饭点就不应该在食堂里;自由放风的时候就应该在自由放风,而过了放风时间,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房间里。”
“其余的?我也管不着,自由时间里随你怎么杀人放火,只要没被抓到,没有证据,我通通都会当作看不到。”
“朴志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再被我看到,我不管你背后有谁,该去审讯室就去审讯室,明白了吗?”
朴志训沉默地点着头,但河成云并没有收回目光。就算知道姜丹尼尔对这个漂亮易碎的孩子格外感兴趣,可还是隐隐地觉得他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回到屋内的朴志训,精疲力竭地倒在并不舒适的床上。向着旁边一脸好奇的裴珍映,讲述了刚刚遭遇河成云的悲剧。
裴珍映微微笑了起来,把床头柜上偷偷给朴志训带回来的三明治递过去,说道,“所以说,成云哥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朴志训一边感谢地接过食物,一边瞪着眼睛向自己的室友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大多数人第一次去惩罚室或者审讯室都是因为放风时间,” 裴珍映瘪了瘪嘴,“对于二区那帮狱警来说,能玩死一个是一个。要是哥你这次遇上的不是成云哥,怕是——”
他脱长了声音,后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然后无视朴志训有点噎住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道,“也可以理解,当狱警毕竟太无聊了。生活一尘不变的话,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是不是?”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朴志训咽下差点卡在喉咙里的这一口三明治,感恩戴德地看了眼正被裴珍映握在手里,及时给裴珍映提供生活里乐子的游戏机,像是在看着什么救命恩人。
摸了摸总算填了点食物的小肚子,朴志训只得赞同道,河成云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
作为这个臭名昭著的私人监狱的典狱长,黄旼泫时常会头疼这里的死亡率太高,往往好久没见几个新人进来,但旧人已经死了一片。
他觉得这是一个赔本经营,担心着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和他的员工们都得喝西北风。他有时会盯着自己文档排得满满的电脑桌面发呆,想着是不是应该做出些功绩来。
但他知道再怎么抓耳挠腮都没有用,因为这里的实际掌权人,是那个从十五岁开始便扎根在这里的姜家长子。
掌控着整个黑暗帝国命脉的姜家,通过姜丹尼尔在这里的呼风唤雨,进一步巩固了他们的地位,如果说姜家是一支无往而不胜的军队,那长子姜义建,就是这只军队的秘密武器。
黄旼泫掐指一算,决定从姜丹尼尔下手,来把他的监狱变成一个更好更高效的行业领头羊。
于是就有了一区每月一次的例行集会,主要是尹智圣在黄旼泫的嘱咐下,向一区的三个大佬报告一下上月的情况。
黄旼泫算盘打得稀里哗啦响,他计划通过给他们出示每月的财政支出报表,死亡名单和新人名单,来有意识地培养出姜丹尼尔的责任感,说不定哪天他开窍了,来了兴致,把这里好好一番整顿,那黄旼泫是睡着了也能笑醒了。
但现实常常有违人愿。
*
接下来的一周里朴志训都表现得格外普通,那种让李大辉和尹智圣都失去继续在暗中观察他的欲望的普通,完全埋没在了人群中央。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赖冠霖,或者是任何其他的二区人,而那个在黑暗中与他接吻的男人,也没有再来找过他。
这让他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刚刚入狱时的那些惊心动魄和唇齿交缠不过是他在睡梦中凭空出现的臆想。
只有他身上的伤痕和拆下来扔进垃圾桶的绷带在告诉他,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
姜义建第一次见到朴志训,是在某次黄旼泫那没什么用的每月例行集会上。
他隐约还能记得,当时他百般无聊的坐在靠椅上,双腿交叉着搭在茶几上,低着头把玩着手上新弄到的古董戒指,漫不经心地听着狱长的得力助手尹智圣在上面絮絮叨叨。
尹智圣正在抱怨这几个月进来的新人越来越少,甚至这个月,只有一个新人要来。饶是姜丹尼尔,听到这个数据,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投影。
新人穿着普通的黑色犯人服,身上挂着临时写上的编号,身后是标着高度的尺码表,两张照片,一张正脸,一张侧脸。
姜丹尼尔看着这个嘴唇红艳艳的,身高173,叫做朴志训的新人,心里一动。
也就是很突然的,他很想看到这个人穿着那件淡粉色的囚衣,在他身下,被他操哭的样子。
坐在他身边的金在焕和邕圣祐,完全没注意到姜丹尼尔眯着狐狸眼里突然暗下去的神色。
一旦在高位太久,就算有过刀头舐血的日子,也早已过去太久,而对乏味的生活失去了耐心。
姜丹尼尔的人生道路从出生起就无比坦荡,用最好的材质铺成,宽宽敞敞,连颗碎石子都没有,灰尘都被清扫得干净——
除非这条道路遇上了无法躲过的路边障碍。
而现在,这个横在他人生里的障碍有了一个名字。
叫朴志训。
第五章
金在焕比邕圣祐更早地注意到姜丹尼尔对朴志训的与众不同,旁人大都觉得,可能是因为前者天性上比之后者更加细腻,所以,就在邕圣祐还以为那个新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消遣时,金在焕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但事实,其实和什么扯淡的敏感细腻的天性毫无干系——只是单纯地因为除了姜丹尼尔外,金在焕也曾留意过这个叫作朴志训的新人。当然不是出于什么罗曼蒂克的原因,金在焕总被人打上标签,说他是一区最好说话的领导,不仅长得像是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而且他还平易近人,似乎没什么架子——和另外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说到底,金在焕本质上还是个外热内冷、无情无欲的混蛋,他向来很会演戏,能一边维持着自己干净温和的少年模样,一边把对手往死里整。
他之所以在一区高位坐了这么久,地位牢不可动,自然不是因为什么以德服人的好脾气。
早在姜丹尼尔和朴志训第一次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隔空对视前,金在焕就侧面地接触过朴志训。
那天下午,金在焕前去狱长办公室找黄旼泫商量年末的琐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项,通常都是由黄旼泫本人亲自找上门来商量,但偏偏那天下午,金在焕出于某种闲得慌的心态,晃荡出了一区大楼,怡然自在地漫步穿过二区和三区的楼,享受了一路低层级犯人投在他身上恶毒又惶恐的目光后,才堪堪抵达了目的地,坐在在监狱最西边的隐蔽角落,典狱长的办公室。
电子钟上的时间刚过17:15。
他本想直接上前敲门,却听到了门内越来越近的谈话声——办公室门被从内打开,一个眼生地从未见过的犯人,穿着那套淡粉色囚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看上去与平常并无两样的黄狱长。
直到黄狱长低着头呼了李大辉和尹智圣过来,把犯人带走,方才抬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的金在焕。
金在焕有着绝好的记忆,哪怕只凭着一月前例行集会时不以为然的一瞥,也足够他认出,从里面走出来的C0529,就是那个叫朴志训的新人。
黄旼泫有些惊喜地走过来,“在焕?”
“真是百年难得一遇,见你这么懒的人主动来找我。”
招牌的黄狱长式笑容。
金在焕摆摆手,“太闲了,丹尼尔和圣祐哥都不在,又想着年末要到了,想到哥你可能很辛苦,就来看看你。” 然后又假装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正巧,我咖啡豆也磨完了,快要没东西喝了。”
黄旼泫了然地看了他眼,笑眯眯地转身,解锁了办公室的门,领着他进去慢慢谈。
得到了黄旼泫关于明天就有新咖啡豆上门的保证后,金在焕又悠闲地往回走,只是总觉得自己似乎错漏了什么东西。
直到当天傍晚李大辉的造访,从他带来八卦里,再次出现的朴志训这三个字,让金在焕突然意识到了他错过了什么。
黄旼泫,是金在焕见过的最精明、最八面玲珑的商人,他把这个监狱从最低谷里捞了回来,赚了个盆钵满盈。除了面对一区人时必要的讨好,这个人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所以,据金在焕所知,黄旼泫从来没有、并且将来也不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犯人亲自收监。
而姜丹尼尔几次三番地坐在大落地窗前,沉默不言地俯瞰着三区的那栋楼,让金在焕觉得尤为不安。姜丹尼尔是这座孤岛上的绝对王者,是一区的脑和心脏,是一个不可以有软肋的人。他可以有,圣祐哥可以有,但姜丹尼尔不可以有。
他某天回去,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心气不顺的姜丹尼尔,和旁边像在看笑话的邕圣祐,猜到了原因的他有些无奈地随手带上身后的门,脱了鞋,先走到水池边仔细地洗了手,然后走向姜丹尼尔,一路顺便还捡起了他那随手放在地上、明显被什么人踩过的靠垫,他一贯是有耐心的。
“丹尼尔,” 心平气和地,“那个新人,我记得是叫朴志训,对吧?他是旼泫哥亲自收的监。”
点到即止。
邕圣祐表情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沉思了起来。
倒是坐在金在焕对面的人,没有给出反映。一只手搭在嘴唇上,眉目狭长地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
*
朴志训已经有十二天没有见过姜丹尼尔了,太久了,久到像是忘了对方的模样,久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我还会来找你的”这句话理解有误。
连路人李大辉都开始觉得,朴志训只是姜丹尼尔的一时兴起了,便也放松了观察他的频率。
裴珍映看着面前对着午饭食欲不振的朴志训,感到奇怪。“喂哥,今天有土豆汤诶,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指了指几乎没动过的那碗汤。
朴志训看着吃得很欢的裴珍映,有些低迷,“最近食欲不好。” 无视了眼下在平时看来无比美味的食物。“心情不好,睡不好,所以食欲也不好。”
裴珍映刚想说什么,却被邻桌传来的对话打断。
“……那位昨天真的,真的去了一区的公共食堂吃午饭?……”
“……我还能骗你不成,昨天放风的时候,在楼上看见的。再说了…除了那位,谁还敢在吃饭的时候让整个一区清场?”
“清场?他一个人吃的午饭?”
“那怎么可能,另外一位,就是邕……对,邕,不是一直都跟着那位同进同出的吗……”
“………真是………大白天的见了鬼……估计其他一区的都………真想看看他们胆小鬼的样子………”
“可不是嘛,我跟你讲……”
窃窃私语复又低了下去。
裴珍映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下对面朴志训的眼色。
对面少年一言不发,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还剩很多的米饭,骨节攥得发白。
好一阵儿,他才重新露出那种招牌式的软乎乎的笑容,“别老盯着我看呀珍映,饭点快结束了,抓紧吃呀。”
朴志训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比如说,前几天他再次回到医疗室,让朴医生帮忙拆绑带的时候,对方穿着白大褂,一尘不染,即使带着手套,也动作熟稔而快速,声音从医用口罩下低低地传来:“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不是因为帮你收尸。”
比如说,那一天河成云站看着不小心在门口睡过去的他,厉声叮嘱,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干规定的事。
比如说,裴珍映坐在床上玩着游戏,嘀咕着,“对于二区的那帮狱警来说,能玩死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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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成云进来例行视察的时候,狱室里只有裴珍映一个人在。
“他人呢?”
裴珍映看了眼电子钟,“不还有十几分钟嘛,会回来的。”
“有室友的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河成云点点头,四下看了眼,感觉没什么要吩咐的,就准备离开了。在他转过身的时候,裴珍映有些犹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哥,” 他说,“志训哥是真的挺伤心的,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