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丹尼尔,”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姜丹尼尔。” 男孩子念着自己爱人的名字,他反复地、声音冰冷的、又像是在嘶喊地念着自己爱人的名字。
“姜丹尼尔。”
“你说我总是在帮你做决定,你又何尝不是。如果我自私,那你比我更加自私。” 他憎恶自己这疯狂的、让自己失去自我掌控力的爱意,他恨姜丹尼尔可以一边讲着如此残忍的话,一边还可以如此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随意地好像只是一次短暂地告别,“我不会听话的,你只要敢离开我,我就会喜欢上别的人,我就会找到比你更爱我的人。”
“你变成恶鬼也没用,我的身体、心脏和灵魂都不会再属于你,我会躲得远远的,你会再也找不到我,我会扔掉手上这枚戒指,然后没有人会记得你,更没有人会记得我。”
“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相爱过。”
他的眼眶太红了,连眼珠子都浸满了血色——这才是那个朴志训,他比姜丹尼尔想象得还要小气,他比任何人都要自私,他可以为了男人一个人独自死去,但绝对不允许男人抛下自己——既然已经把他重新带回了太阳下,既然已经说过连死亡也无法将彼此分离,那么就应该说到做到——姜丹尼尔只属于朴志训,不仅身体、心脏和灵魂,连生和死都只属于朴志训。
男人闭了闭眼,他和男孩十指交缠间已经晕出了汗意,烫得他无法动弹。
这就是姜丹尼尔所畏惧的。
他畏惧面前这个充满绝望和恶意的男孩子,他畏惧会背叛他的自己,他畏惧自己会被遗忘,他畏惧不能完整地拥有朴志训的可能性。
哪怕知道对方这么说话只是在故意气他——但没有用,他无法克制自己想要现在就和男孩一起死去的渴望,他觉得此时此刻连姜家都是阻挠他们的、必须被铲除的障碍。
他畏惧他们不能永生永世地纠缠在一起。
他从未畏惧死亡。
他畏惧这样子的自己。
而现在,面前这个小恶魔,像是识破了他内心的动摇,再次凑了上来,嘴唇贴上他的。
他们是两个疯子。
“所以,选择我吧,哥,” 男孩子的鼻息拂过他的脸颊,在唇齿间呓语,“这样我就永远只属于你了。”
是两个宁可一起死去,也不愿意抛下彼此的疯子。
朴志训赢了。
第三十六章 (完结)
朴志训抬头,朝着房间里监控摄像的地方看了眼,像是知道狱长先生肯定在摄像头的另一端,把他刚刚和姜丹尼尔的对话全都收入了耳中。
男孩子也不介意这些过于私密的瞬间被外人窥探,他就着这个姿势向前一步,然后将脸轻轻地贴在姜丹尼尔的脖颈上,感受着男人滚烫的血液在皮肤表层下的血脉里流动——这是我的,他想着,这是我的。所以他不介意,他光明正大地、得意洋洋地,完完整整地拥有了姜丹尼尔。
他能感觉到头顶发心上男人下巴的重量,对方温柔的鼻息将他完全包围了,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朴志训终于微微直起了身,然后亲了下姜丹尼尔的脖子,再吻了吻的耳垂,最后亲了亲他的眼睫、和那粒小小的泪痣。
姜丹尼尔的呼机轻轻响了下,男人用余光瞄去,飞快地扫了眼信息。然后看向还在认真亲吻着自己的男孩子,眼睛里柔软的光更加细密,像网一样紧紧地裹住了面前的人。
他回吻着朴志训的额头,然后说:“去吧。”
安社长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朴志训睁着一双还带着血丝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男孩子半蹲在他身前,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告诉着他,面前这个漂亮脸蛋的人来意不善。
“您还记得,不久前我拿着枪顶在我的下巴上的样子吗。” 朴志训笑眼里是没有情绪的寒意,“您后悔吗?那时候没有放任我直接杀了自己——但转念想想,您也是位不会后悔的人,我猜再来多少次,您也不敢让我死去。”
男孩子没有回头,但也知道姜丹尼尔的眼神一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继续对着被捆住的社长说:“所以您猜猜看,丹尼尔他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呢?”
安社长的目光望向朴志训身后的姜丹尼尔,看着男人平淡的、近乎冷淡的眼睛。他就这么平静地看了会儿这个姜家人,像是想透过他看到对方身后那个藏在黑沉沉的雾霭里的家族,那个他耗尽了半辈子想要征服的庞然大物。他就这么看了会儿,然后笑了,眼里带着轻蔑和自嘲:“谁会知道姜家长子也会爱人呢。像每一个普通的、没用的平凡人一样。”
安社长就这么仰着头,看向那个远远地站着的男人——哪怕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得仰望这个人,这种屈辱化成的恶意,让他无法控制眼神里的轻蔑:“你不配当一个姜家人。”
姜丹尼尔挪开落在安社长身上视线,继续看向前面朴志训的背影,“是吗?” ——一句没有任何起伏的反问。
说到底,这座监狱的生与死,本就是由姜丹尼尔决定的。
“就这样了吗?你的遗言就是这句话吗,您没什么别的想讲了吗?” 朴志训摇摇脑袋,像是在对安社长的走神不满。
这就是姜丹尼尔的选择了,安社长闭上了眼睛想道,自己惦念了毕生的姜家,竟然还没有这个叫做朴志训的男孩子重要。
朴志训看着社长安静闭着眼睛的样子,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十四岁那年,这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站在狼狈不堪的自己面前,朝他伸出手说“我带你回家”的样子。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那再见了,” 他说道。
接着男孩子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男人——姜丹尼尔还站在那里,温柔的、带着笑意的,灯光在他弯起的眼角上投下浮动的阴影——他就这么注视着自己的男孩子,像是一直在那里一般。
朴志训转回来,握紧了右手里抵在安社长眉心的手枪。
然后扣下了板机。
*
赖冠霖的声音从呼机里响起,“喂,裴珍映,你真的会拆弹吗?”
裴珍映早就拿下了自己沾着血的警帽,额发被汗浸得湿哒哒的。他曲着膝盖,半跪在被自己打晕的人行炸弹前,拿着刚刚从朴佑镇那里顺来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分开着线路。
这个被拿来当成人形炸弹的可怜犯人被黄旼炫锁死在了氧气管上,只要稍有分离,就会自动启动爆炸倒计时。
“如果不想因为我手抖导致你立刻被炸飞的话,B0923你最好现在就闭嘴。” 深色头发的假狱警咬着牙说道。
李大辉想了想,蹲下身,拿起裴珍映放在身边的呼机,关闭了扬声器。然后他走得远了点,靠着墙坐了下来,开始给B0923发短信。
“你现在能看见我们对吧?”
“嗯。”
“是你让C0510来帮忙的吗?”
“你说现在的裴警官吗?是的。怎么?还能是河成云吗?”
李大辉叹了口气,河成云果然是个疯子,为了能够置黄旼炫于死地,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大抵是听到了他的叹气,那厢正努力捣鼓手里微型炸弹的防爆小队长,抬起眼来往这儿瞟了眼。
李大辉只是低着头,摸了摸自己警棍,这是当年他刚刚晋升成直属狱警时,尹智圣送他的礼物——这把警棍有一个机关,按住侧面的卡槽时,里面的藏着的长刀就会弹出来——是一把近身搏斗的绝佳武器。
他有些神游,直到裴珍映一阵嘶声打断了他。
“怎么了?”
“断错线路了。” 裴珍映低着头,神色都被挡住了,“赖冠霖,拆不了了,我再动一下,这个炸弹现在就会爆炸。”
就在一片安静,B0923迟迟没有回信的时候,李大辉再次打开了扬声器,呼叫赖冠霖:“如果没有氧气管的话,这个控制室的大门挡得住爆炸吗?”
“单纯这个大门是不够的,但是,这间控制室里面有一个需要人工手动启动的紧急避难装置,是当年建造监狱的人为了以防有人入侵电子系统而做的二手计划。”
“一旦启动,监控室内就会完全锁死,防爆系统也会打开,这样就可以挡得住外面的爆炸,但现在的状况是,炸弹在监控室里面,并非在外面。” 赖家人用着自己有些生疏的语言,罕见地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话。
“那如果我把这个犯人和管道分开,然后把他扔出门外呢?” 李大辉继续问道。
“犯人和管道分开后距离爆炸只有五秒钟的倒计时,我们要先把他推出去,再人工启动防爆——这个装置很复杂,手动启动有很多道程序,从带着犯人出去到启动,整个过程怎样都需要一分钟,五秒钟绝对来不及。”
“那还有一个办法。” 李大辉像是问清楚了,这才说道。
这位狱警站起身来,拿出了那把折叠着的长刀,轻轻一按,刀芯就弹了出来。他用这把长刀替安社长清理过太多异己,年轻的直属狱警注视锋利的刀锋,上面曾经沾过太多无辜犯人的血。
总归是要还的。
赖冠霖显然也看到了这把刀,突然愣住了——“这把刀的材质——?”
李大辉点点头。
“这把刀可以劈开这个氧气管,” 他晃了晃手里的长刀,“除此之外,它和氧气管的材质非常相似,只是硬度更高。那就意味着,在我劈开犯人和氧气管的瞬间,只要这把刀还卡在横切面处,就会让炸弹本身产生一种它还和氧气管连着的错觉。” 李大辉知道黄旼炫给炸弹下得禁锢不会过于复杂,这足够蒙混过关了。
“我可以一边卡着刀,一边抱着犯人跑到门外。这样的话,凑得出一分钟吗?够C0510打开紧急系统了吗?”
“差不多。只是,毕竟你的刀还是有区别,所以我估计,最多也就一分钟,炸弹就会发现它脱离了管道,照样会爆炸——” 赖冠霖突然停住了,裴珍映也抬起了头。
曾经的C0510想到刚刚他从医务室出来时,等在外面的李大辉的样子。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早就想好了,如果我拆弹失败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李大辉耸了耸肩,在自己人生的最后几分钟里,脸上露出了点他这个年纪才有的笑意,天真又释然。像是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到最后,负罪感终究还是压垮了他。
他还是做不来那个坏人角色。
“你只有一分钟,” 他走到被安了炸弹的犯人旁边,举起自己的刀,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裴珍映,说道:
“做好准备了吗。”
*
密道里悬着的灯在一瞬间熄灭了,紧接着黄旼炫面前的监控屏幕也黑了下去——他最后看见的画面,就是朴志训拿着枪对准了安社长的额头。
姜丹尼尔还是选择了朴志训。
黄旼炫这么想着,只觉得既然都想好了要一起赴死,那么他就先走一步了。他在微弱的光里向着密道的尽头走去,在那里,被他提前打开的用来收押新人的门外,有一艘用来运送犯人的潜水艇在等着他。
狱长先生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却发现本来应该开着的电子门此时却是紧闭着的。
他一愣,冷汗瞬间漫过他的后背——然后他就感觉有东西正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黄旼炫慢慢地转过身,然后在这暗淡的光源里,看到朴志训正举着枪,好好地站在他的身后。
男孩子身上还有扇形溅开的血迹和白色的脑浆,一看便知,他应该才在不久前近距离射杀过别人。这个带着一身压制住的杀意的男孩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旼炫哥,” 他说道,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地喊道,“这是要去哪儿?”
黄旼炫靠着身后紧闭的电子门,猛然反应过来——B0923。赖家幺子那懒散又狡猾的样子瞬间从他的脑海闪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权限被人盗用了。
可那也不对,即使有了他的权限,也应该无法停住那枚炸弹。如果真如之前他在监控里所见,那么被姜丹尼尔选择了的朴志训,应该同对方一起被炸成了粉末才对。
可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说上面理应传来的地动山摇的轰鸣了,他看着面前的安然无恙的朴志训——他再次打量了一番对方,看着男孩子身上的血迹,像是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杀了姜丹尼尔?”
这个猫一样无声无息靠近的男孩子,伸出另一只手拂开眼皮上粘着的血迹,终于露出了眼底游荡的嘲讽。
朴志训看着穿着一身黑色,脸色冷白的黄旼炫,看着这个想来处变不惊的男人脸上难得一见的讶然,不禁想起了不久前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安社长。
那枚子弹终究是轻松地没入了那个中年男人的眉心,穿过对方的颅骨,穿过他的大脑,将那片混沌柔软的组织打散,然后从他的后脑飞出来,夹带着鲜血和脑浆。
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朴志训终于彻底死去了。
他这么举着枪看着黄旼炫,直到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搂住。熟悉的气味从男人的发丝、衣领、卷起的袖口和温暖的手掌边缘流动着穿越而来。
典狱长在这一片暗淡里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微弱的灯光下,姜丹尼尔的脸从朴志训身后缓缓地露出来,男人微微眯着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又冷漠。
“旼炫哥,你不应该慌的。” 姜丹尼尔先开口了,语气里没有责备之意,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然,怎么就轻易地信了成云哥的话呢?”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在监狱最低谷时就扎根于此的绝顶商人,回想着刚刚来时路上金在奂告诉他的信息。
“明明无凭无据的事情,为何成云哥一说,你就相信我同意他当狱长了呢?” 姜丹尼尔有些好奇,“所以他真的比谁都了解你,他如此确信你对权力的渴望,知道一旦这么说,你一定会被激得选择这种下下策。”
“他还明确地知道B0923在还你权限的时候做了手脚。所以,就算我没能活下来,以河成云对我们的了解,他确信赖冠霖一定会锁死这道门。”
“他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狱长,他只是希望你死。” 姜丹尼尔最后说道。
黄旼炫站在那里,想起今天早些时候河成云那张温柔笑着的脸,慢慢地再次和很多年前那个和他一起进监的小狱警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那个人曾经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地待他,和他在这巨大的囚笼里互相扶持,哪怕身上都沾满了污垢,也会挣扎着互相取暖。
只是如今那张同样温和的脸庞下,藏着炼狱般燃烧着的执念和恨意。
他叹了口气,说到底,先背叛对方的是自己——说到底,当年的他亲手将河成云捅得鲜血淋漓,而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时至今日也未曾痊愈。
朴志训看着对方突然颓然的样子,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席卷而来——结束了,终于全都结束了。
他再次扣下了板机。
*
姜丹尼尔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他身侧的朴志训认真地轻触着他的眉毛。他抬手捉住男孩子捣乱的手指,拉到嘴边轻轻地一吻。
“怎么了?”
男孩子翻身,凑上前直接用嘴代替了手,黏糊糊地亲着男人眉毛。然后有些含混地说:“如果当时圣祐哥没有给你发短讯,告诉你黄旼炫已经被发现的话,你还会让我杀了安社长吗?”
姜丹尼尔一手托住男孩子的下巴,像是在惩罚他的不信任一般,用力地咬了下男孩子的鼻子,“可我不知道氧气管监控室里的情况啊,就算控制了黄旼炫又有什么用。” 他咬完以后,轻轻地舔了舔对方被他咬出牙印的鼻尖,像是到底还是舍不得。
朴志训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男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