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可以,但旼泫哥,我有一个条件。” 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受,姜丹尼尔继续往下说。“我要成云哥调回二区。” 言下之意仿佛是河成云在三区妨碍到他了一样——具体是什么,在场人都明白得很。
黄旼泫听完他这么说以后,露出了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大概是有点意外——像是打乱了他的什么计划一般。
“没问题。但是,因为下个月新进来的狱警本来是要放到二区的,照你这样子安排的话,现在只能放到三区了。” 黄旼泫顿了一下才接下姜丹尼尔的话茬,“可以吗,丹尼尔?”
姜丹尼尔表示无所谓,仿佛只要不是河成云,他都可以搞得定。
事情就这么谈妥了,快速总结了一下后,黄旼泫也从善如流地离开了。接着,两个狱警也先出去了。李大辉一边跟着尹智圣往外走,一边咬耳朵:“靠,旼泫哥真是个老狐狸……”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姜丹尼尔、邕圣祐和金在焕三个人。
姜丹尼尔看了眼似乎还在沉思的金在焕,只好开口道,“在焕,对于二区往上调人这件事,形势并没有那么看起来不利,毕竟人员调动的选择权还在我们手里。你不要想太多。” 等对方脸色恢复一点了以后,才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房间里只剩金在焕和邕圣祐两个人。
“喂——在焕,回神了。” 邕圣祐伸出手在金在焕面前摆了摆。
金在焕看了眼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的这个哥,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旼泫哥这次没给我们看新人照片。”
“所以呢?难道不是因为最近进来的人稍微多了一点,他终于放心了嘛。”
“你还记得,他最后一次给我们放新人照片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自然是不记得的,因为他们从来没对这个集会真正的上心过。
“可我记得,” 金在焕慢吞吞地说道,“最后一次放出来的新人照片,就是那个叫朴志训的小孩。”
邕圣祐一脸茫然的表情,他大概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金在焕对朴志训的执念这么深厚。
金在焕越发觉得心里的不安在扩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因为上个月新进来的一二区新人都被朴志训以“吃醋”的名义杀了个精光,才使得这月外面人不敢再送高层级的新人进来——而导致了不得不先把少部分二区人直接上调。
被邕圣祐扣了个“阴谋论晚期”帽子的金在焕,不得不反复思考着——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
朴志训回到狱室的时候,遇上了裴珍映有些意外的眼神。
朴志训脸色不变,“怎么,很惊讶哥这个时候回来?”
裴珍映也没放下手里的游戏机,只是嗯了声,“因为这几天放风的时候,志训哥你不都去找那位了吗。”
裴珍映是朴志训见过最糟糕的伪装人士。他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情,比如说现在,他一边回答着朴志训的问题,一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挪开眼睛,当真是一副非常认真玩游戏的样子。要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但朴志训没有追问,因为他大概猜到了裴珍映这种表现的原因。“丹尼尔哥在开会,我回来拿个衣服,准备去洗澡。”
“诶,哥为什么不直接在那位的房间洗澡?” 又是一句非常劣质的试探。
朴志训出门前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珍映你不是知道吗?”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朴志训洗完澡出来,非常有耐心地坐在走廊里。公共浴室的条件,自然是没有姜丹尼尔那豪华私人洗浴系统来得高端的,没有吹风机,没有朴志训喜欢的洗发香波,更没有那个人有些甜腻的吻。
但朴志训趁着姜丹尼尔在月末集会的期间,硬是到浴室找不自在,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他就这么非常耐心地坐着,还顺便解决了一个前来挑衅的二区人——说实话,他用牙刷找颈动脉的手法真的练到炉火纯青了。
直到,黑发的二区人从走廊尽头姗姗来迟般地出现。
赖冠霖非常熟门熟路地在朴志训身边坐下。
“你在等我。” 是一句肯定句。
朴志训也没有转头看他,而是径直地开口道:“你很久以前答应我的条件,现在还作数吗?”
赖冠霖沉着双黑压压的眼睛,思考了片刻,“什么?”
“我回答你的一个问题,你帮我一个忙。” 朴志训回答道,他看起来像是考虑了很久,才重新提出这个条件。
“为什么?是什么让你想通了?” 就算赖冠霖知道朴志训对姜丹尼尔产生了计划外的情感,也没料到男孩子真的会主动找上门来。
朴志训看着面前人好奇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这也算是个问题,你确定要问吗?”
成功地让对方住了嘴。
“你想好了问题,可以来问我。”
“与之相对的,到时候,轮到我需要你的协助时,你要无条件的帮我。” 朴志训一双眼睛对上赖冠霖的,“怎么样,成交吗?”
“当然。”
朴志训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筹码。
如果说,姜丹尼尔是那被融化了的万尺冰封、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那朴志训,就是那个双手鲜血淋漓,即使被火焰烧灼着心脏,也舍不得停下的破冰人。
仿佛停下了就会死掉一样。
第十四章
朴志训知道赖冠霖肯定会答应他提出的条件——经过这么几次,他已经大概明白该如何高效地和这个二区人交流了。
所以当赖冠霖不假思索地说出“成交”时,朴志训在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其实朴志训是嫉妒的,嫉妒这个男孩子可以如此轻易就做出选择,嫉妒对方可以用一个举手之劳就换来他的秘密,嫉妒他明明深陷黑暗却还是如此天真烂漫,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没有约束。
朴志训只是嫉妒,嫉妒赖冠霖过于年轻,对方拥有自由的心灵,没有束缚、不需要取舍,没有痛苦挣扎的泪水,因为他身处高位、他无忧无虑。
他嫉妒赖冠霖不用顾虑爱而不得。
姜丹尼尔给予的那一些食髓知味的暖意,全都是建立在随时可以倾塌的、用谎言筑成的爱意上。
“你是现在就想问我,还是准备想好了再来?”
“当然是现在,” 赖冠霖回答道,“毕竟下次再见到你,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怎么,你想见我还不容易吗?以你的能力,不是随时都可以知道我在哪里吗。”
“姜丹尼尔来找过我了。” 赖冠霖抛下这么一句,说完还笑了笑,露牙齿的那种,像是期待着这句话会对面前这哥造成怎样的冲击。
朴志训听完,没什么反应,也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让赖冠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但朴志训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所以,你要问的问题想好了吗?”
他没有去要赖冠霖保证什么——朴志训知道,像对方这种人一旦答应了什么,向来比白纸黑字的签字更有效用力。他在心里盘算着赖冠霖可能会问的问题,以及怎样在不完全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来换回对方的承认。
而赖冠霖也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这个二区人似乎早就想好了要问什么。
赖冠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十四岁之后到进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人都在哪里?” ——既不是问朴志训你是谁,也不是问为什么要对姜丹尼尔纠缠不清——却成功让朴志训脸色哗得变了。
“尽管背景简单到空白,十四岁以后的你简直像是被上天仔细规划好一样——毫无破绽——家里破产、父母双亡、被迫打黑工、然后被人整、最后当替死鬼,不得不作为一个金融诈骗犯被收押进三区。每一个环节丝毫不差,教科书式的倒霉蛋。”
“你和你那位姜丹尼尔坦白自己的真实实力后,他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样的背景出来的你,可以面不改色地一连肢解三四个人?”
“相信我,从来找过我的人来看,对这件事好奇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金在焕、姜丹尼尔、河成云,甚至你那位好室友,叫什么来着?裴珍映?都来和我要过你的背景资料。为什么?因为没人相信你入监时提供的那份。”
“所以,太好了朴志训,我等你和我提要求很久了。” 赖冠霖的黑眼睛闪闪发光。“你只要回答我,你十四岁那年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你回答得了,无论你提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帮你。”
“很合算,不是吗?” 唯恐天下不乱。
接着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朴志训的回答。
朴志训看着面前这个完全打定主意的二区人,过了半晌,才像是终于做了决定般,嘴唇轻轻地蠕动了几下,吐出了一个轻不可闻的名字。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朴志训也清楚地知道,这对于赖冠霖来说已经足够了。
*
裴珍映在朴志训回去的时候,还维持着之前玩游戏的姿势,好像朴志训去浴室的这么久的时间内,他坐在床上的屁股连挪都没有挪一下。
见到朴志训回来时还湿哒哒的头发,裴珍映一手握着游戏柄,一手抓过旁边的毛巾扔给他。“擦擦吧哥,马上要换季了,小心感冒。” 说得和真的一样,明明这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常年恒温,完全模糊了时间和四季。
朴志训接过粉色的毛巾,往额头上一盖,也懒得擦,整个人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身下是姜丹尼尔找人关照送来的床垫,柔软、带着清新洗涤剂的味道。他盯着逼仄得像是要压下来的天花板,再次无视了今天裴珍映今天刻意的讨好。
裴珍映像是全然不在意,继续盯着花花绿绿的电子屏——如果忽视他有点僵硬的手指,和再次抿了抿的唇角。
朴志训终于是叹了口气,觉得和这个弟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珍映啊,为什么你今天这么不自在?”
他透过被毛巾压在眼上的额发,看向坐在对床上的应该被称作弟弟的男孩子,眼神在光线不好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乖戾。
而裴珍映没有回看他,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朴志训今天格外糟糕的脾气——所以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没有,只是哥这几天总是不在,我才关心一下——”
话音没落,就被突然越过来、倾身掐住他脖子的朴志训抵在了墙上。裴珍映身体的本能立刻做出反击,左手旋即成拳向朴志训脸上打去——然后被朴志训一个反手压下,整个人都被面前看似很弱的男孩锁住。裴珍映迅速勾起腿想要反过来牵制朴志训,但被对方再次一个侧身碾了下去。
裴珍映很强,是那种三区人不该有的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继续和朴志训斗下去,也并非没有胜算——但他没有,他放弃了挣扎,任由朴志训将自己完全压制住。因为面前男孩子的眼神里,没有平常对他的那种温和亲切,没有面对情人时特有的勾人心魄,他看起来冷漠而且不耐,眼角末梢还带着未褪干净的戾气。
“我知道从第一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观察我,我不管你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为了河成云,我不在乎,只要没有影响到我,我都随你便。”
“从一开始你就释放出对我的善意——而你裴珍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居然会一个无亲无故的室友如此友好,你觉得我会注意不到吗?”
“你甚至比河成云更早发现我的伪装,但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说,我就默认我们可以继续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可你最近对我跟得太紧、太频繁,打扰到我了。”
“我很感谢你在我刚来时,对我的关照。但如果影响到我,我不介意——”
然后朴志训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裴珍映对他无声做的口型。
裴珍映瞪着朴志训,脸上也卸下了平日里羞赧的样子。他轻轻地一开一合着嘴巴——他在说:我的身上装了监听器。
确定朴志训明白他的意思后,裴珍映才再次开口:“是啊,我一直在帮河云哥看着你,因为那哥一直觉得你的存在对于三区是个威胁,我只能帮着他监视你。” 过渡得非常完美。
朴志训:“那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我刚刚去浴室,又遇见了之前那个二区小子,编号多少来着?B0923?总是阴魂不散。除此之外,我可是乖乖按时回了狱室,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 一边从善如流地配合了起来,一边用唇语追问是谁在他身上装的。
裴珍映:“那他胆子也是很大,不怕丹尼尔哥吃醋?”
一边无声地回复是李大辉逼的。
朴志训:“怎么会,我和他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今天才安装的?
裴珍映:“那哥你也注意点,不想你遭殃也要连累到我。” 对的,今天。
朴志训:“你帮我和成云哥说说情,别老抓着我不放了。他怎么对你那么温柔,到我这儿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裴珍映打哈哈地说好的,然后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对话。从外人看来,这就像是室友之间,普通一场因为气氛不对差点吵起来、又很快化解的争执。
放眼整个监狱,有能力指使李大辉在裴珍映身上装监听器的,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黄旼泫、姜丹尼尔、邕圣祐、金在焕。
无论是哪一个,对朴志训来说,都非常不妙。
*
外面是初春时才有的、带着湿气的寒意,但监狱内丝毫感受不到这种时节上的变化。更不要说现在正开着暖气的一区休息室,室内弥漫着牛奶煮开的香气,茶几上还摆着几盆养得朝气蓬勃的多肉植物,外人看到,只会觉得这画面当真是惬意又称心。
朴志训看着枕在他大腿上的男人,模糊的灯光照在对方的脸上,距离近得能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男人闭着眼睛,柔和了脸上的锋利,常年不见太阳的皮肤苍白又纯净。他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朴志训的腿上,像是午后难得的一场小憩。
这个模样的男人看得男孩子一阵恍惚,手差点就没忍住摸上姜丹尼尔浓密的眉毛,想看看这人的眉毛摸起来,是毛茸茸软塌塌,还是刺得扎手。
这样过于闲适的瞬间,把朴志训轻松带回了记忆的沼泽地里,把他带回了十四岁以前的很多个午后。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和眼下的他位置是对调的,那时候他躺在母亲的怀里,任母亲温暖又安稳的气息将他包围。
早前赖冠霖那么短短地一段话,就那样把他十四岁后的人生一笔带过。所以二区人才会觉得他隐瞒了很多——朴志训无法否认,因为十四岁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一年他父亲投资失败,多年积攒起来的财富瞬间如泡沫一般打了水漂,什么都没留下。朴爸爸很快就在巨大的打击下病逝了,留下了家徒四壁的一对母子。
朴志训父母没有双亡,他的母亲还在世,那个记忆里带着橙花香气的女人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成了朴志训最大的软肋,只要稍微想起,就会隐隐作痛。
这个软肋曾经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坚持下去的唯一光亮——像是一颗流星正在快速消逝的尾光,直到姜丹尼尔破空而来。
也就是这晃神的短暂一刻,朴志训的手终于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姜丹尼尔安稳的面容。接着,本来似乎在熟睡的男人,依然闭着眼睛,只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朴志训的,十指交缠,真是温存到了极致。
“是我弄醒你了?”
姜丹尼尔握着男孩子的手落到唇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两片嘴唇贴着两人相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