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的眼睛一亮,他道:“见过。”
楚暮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出在哪里看到过云焕,难道是在萨其部野的时候拉过他?
“地窖。”他沉着声音,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这段令人作呕的经历是谁赋予的。
楚暮猛然想起那个吃了她巧克力的小孩,有些惊讶,还带着几分开心,她跑过去仔细地看他,“是你?”
“你都没事了吧?”
“我还真认不出来。。。。。。”
楚暮上下看着他,看得云焕别过头去,她才收了眼,她拍拍云焕的肩膀,“越长越帅啊!”
云焕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句话。
叶赛尔显然不满意自己被直接无视,她挥舞着鞭子,突然插到两者之间,高声说:“我要和你打一架!”
楚暮这才正视这个和自己似乎同龄的姑娘,歪着脑袋问她:“和我?”
“对!”
“为什么?”楚暮不能理解。
叶赛尔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只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和我打一架就对了!”
“又没好处,我不干。”楚暮抱着双肘,摇着头。
“说吧,你要什么好处才和我打架?”叶赛尔咄咄问她。
楚暮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个偷懒的好主意,她笑得略带狡黠,说道:“输的人可以答应赢者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怎么样?”
叶赛尔想了想,并没发现什么坑人的地方,自然答应了。
云焕瞥了一眼楚暮腰上的竹篓,又望见铁钎,立马就想明白了什么,他不说话,只随着其他人往外退,给两个姑娘空出一片可以打架的沙地。
奥普虽然总是被叶赛尔欺负,可是在这一刻却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他站在圈外,大叫着给叶赛尔加油鼓劲。
叶赛尔倒是嫌弃奥普的聒噪,直接吼了一句,“你闭嘴!烦死了!”
奥普瞬间蔫下去。
楚暮微微笑着,这丫头脾气很炸啊。
叶赛尔只手腕用力,啪的一声,软鞭打在沙地上,劈出一条深痕,看上去抽人很痛。
楚暮也不托大,虽然她现在对自己的剑法还是有些小自信的,可是楚暮仍旧是出了八分劲,抬剑一招就是‘苍生何辜’起手,手里的长剑倏忽无形,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又突然出现,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剑身上已经绞了大股鞭子,微微一震,便绞碎这根掺了些许秘银的长。鞭。
叶赛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入手的鞭子重量忽然轻了,等她在凝神再看的时候,发现近一丈长的软鞭几乎被削尽了,只剩不足七八寸的鞭身还留着。
围着的孩子显然也没想到就这么迅捷地结束了,陷入了奇怪的哑然。
楚暮轻松地收好剑,然后给自己鼓掌作为结束,又唤回这群孩子的神思,和叶赛尔道:“我赢了吧?你鞭子都坏了,我不赔的哦。”
叶赛尔看着这个笑得狡猾的小姑娘,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刚刚说过的话,要算数!”
楚暮开始打自己的算盘,说:“我也不为难你,你帮我捉五十只沙蝎子就好了。”
叶赛尔一愣,盯着她,“沙蝎子?”
楚暮把自己的竹篓和铁钎塞过去,说:“小心沙蝎子的毒,用铁钎勾出来扔到竹篓里就好了,你看这片沙棘地,根下都是沙蝎子!”
叶赛尔死死捏着她塞过来的竹篓,咬着牙,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最后还是认输地跑过去捉蝎子了。
奥普一见,忙赶上去抢着帮忙,被叶赛尔一脸嫌弃地推开了。
奥普只能动员围着的其他孩子一起去捉沙蝎。
云焕可不参与到这场捉蝎子的活动里去,他只站到楚暮身边,说:“你很厉害。”
楚暮要是有尾巴,应该已经翘起来了,就算是小孩子的称赞也听得她身心愉快,她噙着开心还带着傻气的笑,回答他:“那是,我这可是剑。。。。。。”
‘剑圣’的最后一个字到底被她咽了回去,楚暮及时住嘴,发现自己一得意就嘴巴不太牢靠。
云焕没有注意到她说话的另一层深意,只是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犹豫地开口问她,“你可以教我功夫吗?”
楚暮猛然转头盯着他,奇道:“教你?”
“我可以拜师。”
楚暮连连摆手,觉得自己完全会误人子弟。
“别别别,我这个。。。。。。”她这个剑法还不好外传,师傅说过,一世一双剑圣,当世只能有两个剑圣,等上辈的剑圣死去,这一辈才会继承名号,且收徒都是很严的,要看资质、看心性。。。。。。她刚学也不过四年,九问尚还留有三式没学会,哪会教别人呢。
云焕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要拜师吗?”
楚暮和云焕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忽然出现的白衣女子。
她坐在石制的轮椅上,对他们露出笑,笑容清浅而明亮,就像她那身的白衣一样,十分剔透干净。
云焕发怔。
而楚暮就是直接蹦起来,撒开脚丫就奔向白衣女子。
“师傅!”她开心至极,几乎是用了最快的步法赶到慕湮身边,“你醒了?”
慕湮点头,然后微微抬头去看楚暮,又比了比她的个子,最后笑着说:“你又长高了,裙子很漂亮。”
楚暮抿着笑唇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拿手去挡慕湮头顶晒到的阳光。
慕湮轻柔地拉下楚暮的手,笑着说没大碍,她又不是连阳光都晒不得。
“你要一个师弟吗?”慕湮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去看不远处的瘦弱少年。
楚暮疑问地‘啊’了一声,也随着慕湮转头去看在七八步之外的云焕。
云焕直视她,回以的是清亮而灼烫的眼神,看得楚暮下意识避开。
他眼里的渴望太过明显,明显得她能一眼看穿。
楚暮想了想,想到这个总被打、总是输别人的小子,最后说;“可以啊,我可想要一个小师弟来欺负!”
慕湮拍拍她的手,对于楚暮的想法有些好笑,道:“小师弟是拿来欺负的?”
“对啊,拿来欺负的,”楚暮说得理直气壮,又去看云焕,笑问:“你让我欺负欺负?”
云焕愣了愣,忽然绽开笑,这个笑难得发自内心。
他只和她说:“好。”
☆、教学
“师傅身体不好,所以你可别惹师傅生气,不然你师姐我拿剑抽你!”
“师傅心软,最见不得外边牧民的哭求和叨叨,等你学会九问了,你得帮我解决这些事,就是说的‘为苍生拔剑’,简而言之就是做好事。。。。。。”
“还有师傅养的沙狐小蓝,你过来,让小蓝闻闻你的味道,熟悉一下,免得下次被它咬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蓝的子孙,小红橙黄绿青紫。”
“小绿最喜欢吃沙蝎子了,你以后得帮我捉。”
“还有,师傅喜欢吃桃子,你要讨好师傅,可以给她买最大最甜的桃子。”
。。。。。。
云焕很快就认识到自己拜的师傅是什么人。
那是赫赫有名的武者,也是博尔古闻名的女仙——空桑的女剑圣。
而他是冰族人,可她似乎不在意,就像她不在意他的师姐也是冰族人一样,空桑人又怎么样,只要能变强,拜师为谁有何不可。
于是他埋下所有心底的杂念,只一心一意跟着剑圣学剑。
却未料到,他跟着学剑的人,会突然变成了楚暮。
“因为师傅身体不好,要保持长期沉眠的状态,所以不能亲自来教你了。”
“来来来,你放心,师傅说了让我教你最先的剑法,你也看过我耍的一手好剑吧?”
楚暮一脸高兴,因为把自己经历过的痛苦训练再加诸到别人身上,总会让人十分愉悦。
小师弟也该尝尝你师姐的痛苦不是吗?
“拿剑要稳。”楚暮不知从何处折了胡杨的枯枝,敲打在少年的伸直的臂膀上,她开始像个严厉教导的师傅,背着另一只围着他绕圈。
“下盘也要稳,”楚暮抬起脚,想给他踹上一脚,又怕太用力让他摔了,她这个小师弟看上去太瘦了,“你再往下蹲一点,马步每天扎一个时辰,不可偷懒,知道吗?”
云焕低声嗯了一句,算作回答,顺从她的意思,加深了正在蹲的马步。
他沉着气,保持长期屈腿的动作,不过一刻钟,少年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呼吸也渐渐加重。
从腿部肌肉上传来的酸麻感一点一点爬上来,很快又变成难以描述的疼痛感,他这具身体到底太过弱质,常年贫瘠的食物和恶劣的环境,让少年的体质虚弱得很。
如果最基本的功夫都吃不下苦,何谈变强。
云焕咬着牙,忽略身体给他的警告,目光沉沉,努力把心思从身体的疲累上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他只一抬眼,就能看见算在督促自己的师姐。
冰族和其他黑发种族的混血,不知道是中州人还是空桑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不知父母,在空寂城似乎没有亲人,只和慕湮一道住在古墓里,慕湮这几年如果是长期沉睡的话,那么最近显现大漠救人的女仙,应该就是她了。
比他多了四年的时间在学剑,功夫现在比他好。
笑容明亮、性格外向、藏不住心思。。。。。。的确是穿红色衣裙更好看些。
他胡想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略带腥气的奶香。
云焕整个脸色霎时苍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开始蔓爬上他的咽喉。
似乎又闻到腐烂的尸气,还有排山倒海而来的黑暗。
“卧槽,小师弟!”楚暮刚放下手头的马奶,就看见云焕原本稳扎着马步,现在突然开始弓着腰轻微抽搐起来。
她冲过去抱住要摔倒的云焕,少年瘦弱的身体却颇有些重量,她一时还接不住人,被他拉着一齐扑倒在地板上。
他仍旧在轻微地抖动,忽然觉察到有温暖的躯体靠近,一伸手就死死抓住楚暮的胳膊,力气大得楚暮挣脱不开。
她只能由他抓着,还摇了摇紧闭着眼的云焕,着急道:“你怎么了?”
“是发病了?”
“你有什么药要吃吗?”
“这是癫痫还是羊癫疯?”
楚暮慌不择口地胡乱猜测,拿没有被他死抓的手,去翻找他是否带了救急的药,却只摸到少年偏瘦的紧实胸膛。
“救救我。。。。。。”他嘴里低弱地喊着什么,涌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恶心。
“我在救!我在救。。。。。。”楚暮发现他好像是神智不太清楚,十分着急,拿手去拍少年苍白的两颊,“醒醒!你别吓我啊!”
“再不醒,我抽你巴掌了啊!”
楚暮扬了扬手,到底没舍得打下去,最后只能胡乱地去掐云焕的人中。
骤然的疼痛让少年紧闭的眼睫忽然掀开,内里是深沉无比的漆黑颜色,他还有一个恍惚,恍惚自己又回到逼仄恶臭的地窖里、冰冷黑暗,而他无法逃脱,只能慢慢腐烂死亡。
那些牧民的马奶是最让人恶心想吐的味道,只一闻起,便不可抑制地陷入原本断绝的噩梦中去。
“哎,你醒了?”楚暮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清醒过来的云焕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抓着楚暮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
少年立马松手远离,低头道歉。
“你这是怎么了?”楚暮却是有些担心,“是一个时辰的马步太累了吗?还是你有。。。。。有病?”
云焕本不会开口,可是看着少女望向自己澄澈的眼,绷紧的心似乎忽然松了不少。
他摸了摸自己的腕骨,轻声道:“三年前的地窖。。。。。。。现在闻到那些味道,还是会有抵触的剧烈反应。”
楚暮一愣,“什么味道?马奶吗?”
得到少年的点头回应,楚暮立马蹦起来,把她屯的马奶统统搬出了古墓。
云焕这种,应该是严重的应激心理创伤?
毕竟当初的那个地窖,太过沉重,楚暮回想到三年前的满地腐尸,自己都忍不住恶心起来,何况亲身经历一切的小孩子呢。
她走回去的时候,发现云焕已经继续在扎马步了。
看上去瘦弱又稳重的少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楚暮心里居然升起一种老阿姨似的心疼,她不得不感慨自己老了老了。
云焕不作他想,专心继续课业,正收着心,却看见楚暮朝他走过来。
他只是抬了头,就望见她绽在唇角的明朗笑容。
“来,”她忽然张开双臂,笑道:“师姐给抱一个?”
不等云焕反应,楚暮已经拥了上去,环住少年瘦削的肩膀。
云焕当即就僵住了身子,只感觉到有温热柔软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样灼烫,隔着衣料都烫到心底去,他原本沉稳的心跳陡然杂乱起来。
楚暮拍了拍他的后背,竟然像哄孩子一样哄了他几句,“不怕不怕,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么,师姐亲自救的。。。。。。所以啊,不要再在意了。”
“一切都好了。”
云焕沉声答应了她,原本僵在身侧的手刚刚举起,想要回抱她,楚暮却突然松开了手。
她伸手捏了捏云焕胳膊上的肌肉,啧啧嘴说:“你太瘦了,等着,以后午饭师姐给你做好吃的!”
“我买的沙驼肉还有剩,你要吃吗?”
见到师弟点头,楚暮卷起袖子就要去料理午饭,又回过头来嘱咐他:“你继续扎马步,不可偷懒,我去给你烤肉吃!”
“好。”他答应道,看她匆匆离去,还拉走了原本睡在石凳上的小沙狐。
睡熟的狐狸吱了一声,不满意楚暮揪着它的尾巴。
楚暮薅了一把狐狸头,才满意地去翻找她存起来的沙驼肉。
云焕垂了垂眼睫,不知还在想什么。
云焕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对于楚暮加大力度的训练没有丝毫怨言,而且天赋奇佳。
楚暮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武学天才之间的差距。
比如第一式问天何寿,她苦练了近三个月才摸到窍门,云焕只花了一星期,那一手问天何寿可比自己当初好上百倍。
所以自己也不能偷懒啊,不然她比他早学了四年的东西,可不得一下子都被师弟超过了?那她哪里还有作为师姐的威严呢。
楚暮收起自己惫懒的心态,陪着云焕一道练剑,他是新学、她是温习,两人一来一去,倒也不算无聊。
“这招问地何极呢,力道迅猛,最关键在于收放自如,我练了半个月才能达到自如的境地,”楚暮划着手里的长剑,“你的话,天资比我好,肯定比我快,我想大概七八天。。。。。。”
“是这样?”少年长剑出手,猛然暴涨起的锋利剑气在触及到桌面时,骤然停顿,剑气激起了石桌上的尘屑。
“。。。。。。”楚暮看着云焕,心里疯狂diss自己的武学天赋,人比人,大概真能气死人?
“你厉害,你天才。。。。。。我竟然无言以对。”楚暮有气无力地赞叹了一句,颇为失落地坐回石凳上。
云焕放下剑,勾着手指引过来那只贪吃沙蝎子的沙狐小绿,然后抓着它后颈的皮,提拉起来送到楚暮跟前。
楚暮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薅狐狸毛,经常被薅的这只,尾巴都见秃了。
她果然伸手接过,按着扭动的小沙狐,一下一下摸着它的茸尾。
小绿把脑袋贴在她手心蹭,乌豆的黑眼闪亮发光,吱吱乱叫,分明又是想吃沙棘根下的蝎子了。
楚暮抱举起小狐狸,摇着它说:“你要吃自己去抓啊,总是撒娇卖萌支使我。。。。。。”
云焕坐在另一头,看她,突然道;“我去。”
“去哪儿?”楚暮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云焕一指她手里的小狐狸,回答她:“沙蝎。”
听闻沙蝎的小绿当即冲着云焕颇为甜腻地叫了一声,却被楚暮掐了一把,这有奶就是娘的死狐狸,完全不认她养了这么多年的情分,粘师弟的时间可比粘着自己还多。
楚暮大约是忘了小绿是一只爱惜尾巴的沙狐,她都快要薅秃小绿的狐尾了,自然都是躲着她的。
“等等,我也去吧,”楚暮拍拍身上沾染的狐狸毛,去拿竹篓和铁钎,“我一个人在古墓里也很无聊。”
小绿在他脚边来回贴绕,云焕低头去看撒娇的沙狐,微笑起来。
☆、鲛人
为什么不死呢,她应该去死的。
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干裂,流出鲜红的血液,在她青紫的皮肤上蜿蜒如虫,她从口中呕出脏污的东西,只想着能迎接死亡的快感。
可惜,她并不能如愿,在这个世界,死亡都成了奢求。
她多希望能死在碧落海里,化为泡沫、化为水汽,没有躯体的束缚,自由自在、逍遥无羁。。。。。。最后升到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