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愿意什么?”
“我愿意来讲武堂……他既然需要一把锋利的剑,我便可以是那柄剑。”
楚暮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
因为他若不拼了命地往上爬,他就只能是‘戴罪的云家人’,入不了帝都、离不开博尔古。。。。。。无法光明正大地,得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帝国和十大门阀,就像巨大的沟壑横亘在中间。
云焕沉声说:“因为你在这里。”
楚暮心里一跳,她捂住心口,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他重复了一遍,却补充道:“因为你一个人在讲武堂,师傅怕你备懒,所以让我来看着你。”
是、这个原因吗?
“你的太清步不错,似乎有三层火候。”云焕这时候却突然另起了话头。
楚暮本想再问,此刻一下子被拐走了话题,她似乎也没有察觉话题的转变,只颇为自信地回答他:“那是,我可没偷懒,天天起早贪黑苦学……”
“我来试试。”他一抬手,示意楚暮与他比试一番。
楚暮当然不怵,站起来就撸袖子,“我可是你师姐,怎么能比师弟差呢!”
话音刚落,她以掌为剑,起手式便是九问的‘问天何寿’。
云焕顺利接下,转身便贴着她的后背滑过。
“你之前藏拙了!”楚暮叫了一声,云焕这个步法灵活得很,若不是他故意,空手搏击那一堂课上,哪里会这么容易让她一肘击打中了肚子。
云焕似乎轻笑了一声,往后避开她的另一掌,跃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说:“你要加油了,楚暮。”
楚暮还来不及开口回击他,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这一声激得她直接炸了起来。
“谁啊!”
一边高声询问,一边赶紧拉住云焕让他往哪儿躲躲,结果这一眼就看得到头的单间宿舍,根本藏不下一个大活人。
“是我,你忘了桃脯,我给你拿过来了。”沉乾抱着一袋桃脯,立于门前。
“哦哦哦,你等等,我穿个衣服!”
里头传出少女颇为焦虑的声音,沉乾笑道:“你慢点,我不急。”
“他是谁?你同学?”云焕问她。
“嘘!”楚暮竖起手指,示意他别讲话,最后左看右看,直接把云焕推到了自己床上。
她指着自己的床,压低声音催他:“快快快!上去上去!”
云焕顺从地躺进去,让楚暮拿被子给他从头盖到了脚,这姑娘还拍拍他盖在被子下的脑袋,凑过去小声说:“别动啊,千万不能动!”
“哈哈哈,不好意思,还让你送过来,我忘了拿。”楚暮并没有完全打开门,只半开着,露出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沉乾将桃脯的袋子递给她,笑着摇头:“没关系,若是你喜欢,我可以让我母亲给你多做一点,腌渍桃肉可是她最拿手的东西。”
“够了够了,不用麻烦你母亲了,我去打扰你们过节还没道歉呢,还要伸手要吃的。”
“逢年过节,若是你不愿回皇城,永阳坊时刻欢迎你。”沉乾颇为诚挚地邀请她。
楚暮连忙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月亮,笑着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睡觉,我也要休息了。”
“那好,我们明天课上见。”沉乾也不多留,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楚暮悄咪咪地赶紧关门,转头就去掀藏人的被子。
不知是因为闷久了还是其他原因,云焕原本苍白的颊上布满了红晕,他迅速从楚暮的床上跳出来,低头说:“夜已深,我先走了。”
“云焕,桃。。。。。。”她的话还没说完,云焕这家伙扭头开门就蹿了出去,连房门都不给她带上。
她本来还想塞给他点桃脯吃吃,谁想到云焕跑得这么快。
楚暮上去把房门关好,然后吃着桃脯坐到凳子上。
楚暮觉得他跑得太快了,和床上藏了个妖怪要吃了他似的。
她床上有妖怪?
她床上有。。。。。。
卧槽!
楚暮赶忙去查看自己床上的东西,然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反正她一个人住,反正没有其他人来,反正被子一盖就挡住了。。。。。。
所以她床上堆着自己或是干净的、或是穿过的、红色的、黑色的、正经制式的、经她改良成现代款式的。。。。。。亵衣,它们在床上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
云焕。。。。。。他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楚暮如此自我安慰,叹了一口气坐回凳子。
她觉得自己‘师姐’的高大形象在小师弟心里大概会有点崩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哈哈哈
☆、被罚
“斩、舍、离……每一个字都表示这套剑招的迅捷和利落。”
授业校尉给他们稍做了解释,右手剑打出了一个好看的剑花。
六万四千尺的白塔之下,是占地十顷的讲武堂,讲武堂后位的操练场上,正在讲课的可不止剑术的授业校尉。
就在楚暮这一班人的斜对面,不过六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校尉在讲课。
这一届新生的空手搏击,也将在操练场上长期展开。
“空手搏击的要点,就是你自己的身体,肉、骨,甚至于你的血液,若是利用得当,也不免为杀人的利器……”
“剑为百兵之首,杀人的最好的利器……”
“你的拳头可以杀人……”
“你的剑可以用来杀人……”
两个校尉的高声教学交织在一起,竟然听得让人有些想发笑。
想笑的人不多,楚暮算一个,她不喜欢长篇累牍的理论,就喜欢实践,而现在授业校尉叽叽歪歪的,正在讲“剑”的由来。
所以楚暮思绪漫无边际,有点走神,她时不时偷看远处的人群,那里站立的少年身子笔直,正在认真地听课。
楚暮心里有些感慨,当初那个又矮又瘦的小孩,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啧啧,养孩子真不容易。
她老阿姨的心态又发作了,现在已经开始回想到当初地窖里捞出来的孩子……
楚暮还没回想完,就被身侧的沉乾推了推,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疑问道:“你走神了,在看什么?”
“啊?”楚暮立马收拢心思,摇了摇头。
“她能看谁?她在看新生里的那个漂亮小子呗!”后排的季非冷不丁插了一嘴。
“听说我们的空手搏击第一名,去和新生对打的时候,被一个叫好看的小子迷住了,还当众说了胡话……”
“那个新生叫什么来着?”季非故作思考,又突然想起来似的,伸手去拍他的室友肩膀,“哦,叫云焕,啧啧,也是个平民,沉乾,你可得小心,她可能就好这一口?”
“她可能就喜欢平民?小心她换了新欢……”
沉乾脸色未变,只看着季非,笑说:“你这么说,楚暮会打你的。”
“季非你特么皮痒是不是?”
楚暮果然一声高喝,不仅惊到了身边人,连对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楚暮、季非、沉乾,出列!”校尉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直接喊了三人出列。
云焕听到了熟悉至极的人名,抬头看向那里。
被叫出列的三人,正低头听授业校尉的训导,那个姑娘也垂着脑袋,目光流转在自己的鞋靴上。
楚暮这幅样子,大约想的是“自己的鞋怎么这么脏”一类的问题吧,她绝不会听得进校尉的训导字眼。
云焕很了然,似乎对她所有的小动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的确,现在楚暮盯着自己的鞋子看,脑子里想的就是——她的鞋怎么这么脏?
明明刚刷了没多久……
“楚暮。”授业校尉突然叫她。
“啊?”楚暮猛地回神,抬眼去看他。
“态度不端,罚站两个时辰!”
“啊?”她根本没明白自己哪里态度不好了,刚想开口反驳,就被沉乾拽了拽手。
他的意思是,这种时候,安静顺从才是上策,越反抗顶撞、越不好。
楚暮当然明白,她只能憋住了,气得脸发红,硬邦邦地站在原地。
“好了,第一堂剑术课已经上完,散了!”
授业校尉直接宣布下课解散,唯独留了楚暮在操练场上,他走前还看了一眼楚暮,冷声说:“不管是上课还是训导,你都需要集中精神好好听讲,别以为你的魂游天外我看不出来!”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门阀子弟!”
楚暮这次乖乖地站好,认罚。
她的确走神了。
楚暮认真地反思一下自己的心态。
觉得自己是有些骄傲自满了,因为自己最拿手剑术,所以对于授业校尉的理论讲授不愿听讲……
那句什么话……对了,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楚暮你个智障,天资都没人家好,还有资本骄傲?
赶紧清醒一下,记住她不是什么带光环的女主角,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里,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保命。
突然轰隆一声,有水滴落在楚暮的脸上。
她抬起脸,才发现下雨了。
初春的雨来得迅猛而热烈,透凉的雨滴已经连成线,从头到脚给她砸下来。
楚暮心里骂了句卧槽,她是想清醒一下,但是不用如此顺遂心意地下雨来让她清醒吧?
真特么冷。
她抱起胳膊缩了缩身子,却不打算跑开去找个地方避雨。
军令如山,便不是在军中,那句让她罚站一个时辰的话也足够了,楚暮不能走。
现在才过了多久?
看来只能祈求老天爷给点面子,洒洒水就好了,不要下太久……
又是一声春雷炸响,厚重堆叠的云层看上去不会轻易散去。
楚暮的发顶已经淋湿,好在校服给力,是避水的料子,她得感谢这么给力的校服。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冒出来的人给她撑了伞,那一方伞面遮住楚暮头顶的雨线。
楚暮回头便看见了沉乾的笑脸。
“帝国好队友!”楚暮夸了他一句,真心高兴。
沉乾从衣袖里摸出干净的方巾,递给她,道:“你头发湿了,自己擦擦。”
楚暮笑着接过,回了他一个“谢谢”,刚擦了眼角,就瞥见另一个执伞的人朝她走过来。
她的嘴角流出压不住的笑,赶紧朝那人挥了挥手:“师……云焕!”
沉乾转过头去,看着那个表情冷肃的少年走过来。
这家伙……
云焕只看了沉乾一眼,便不再停留视线,似乎只专注于眼前矮他一头的姑娘。
“以后认真上课。”
他的嘱咐是冷冰冰的,又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但是楚暮接受良好,对于他的说话方式没什么意见,只是笑着点头答应他。
云焕看着她透湿滴水的头发,继续语调平稳地嘱咐她,“回去记得温水洗头,头发干了才能睡觉。”
“好。”
云焕拿了两把伞,自己撑出的一把,还有一把未开封的新伞,他将新伞塞到楚暮手里,然后说:“自己撑着,我不陪你。”
“好好好。”
楚暮接过伞,撑开伞骨。
沉乾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余,他撑在楚暮头顶的伞,已经被她打开的新伞代替。
云焕这才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她已经有伞,你可以走了。”
沉乾顿了一顿,然后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说:“好的。”
他又冲云焕伸出手去,笑道:“我叫沉乾,是楚暮的朋友。”
队友和朋友,有时候就是一样的。
云焕抬眼看他,只觉得这个笑容和煦的家伙,比狼朗更令人讨厌,笑得虚假而刺眼……
“云焕。”他报了名字,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去回握。
两人轻轻一握手便立即分开。
“楚暮,他也是你的朋友吗?”沉乾问她。
“嗯……朋友,我们在空手搏击课上打过一架,发展出了革命的友谊!”楚暮随口胡扯,她和云焕交好的事情肯定会被人知道,又不能说这是她师弟,也就只能瞎编他们在空手搏击课上,那是不打不相识……
沉乾笑着夸了云焕,说:“长得真好看。”
云焕对于这种夸赞没有一点反应,他直接拿出了拎着的布袋,塞给楚暮。
“这是什么?”她问着,打开一看,竟然全是圆滚滚的桃子。
“蜜桃,新鲜的,比腌渍过桃肉的好吃。”
这是云焕四日前在永阳坊的摊贩上买的,他可还记着那晚上来送桃脯的沉乾,还有在永阳坊看到的少年。
“哎,不错!”楚暮大力地拍了拍云焕的肩膀,然后摸出两只桃子,给云焕和沉乾一人塞了一个,“这里挺多,你们也拿去吃!”
云焕接过桃子,当着她的面直接咬了一口,“甜的。”
沉乾却是放进了衣袖,笑得灿烂无比,告辞说:“既然楚暮你有伞了,我也不用在这儿了,那我回去了。”
“我还有课,走了。”云焕也告辞。
楚暮挥手,“走吧走吧,让我一个人站着冷静下,一个时辰很快的。”
两人差不多同时离去,方向却是不同的,一南一北,各自走开。
授业校尉站在远处,目光看着的是楚暮那边。
“我说你不用送伞的吧?人家漂亮姑娘有的是少年郎送呢!”说话的人正是承训校尉。
授业校尉看了他一眼,说:“讲武堂十数年来没有平民子弟入学,这两年倒是打破常规。”
“沉乾和云焕,都出自铁城永阳坊……”
“大概是永阳坊人才辈出?”承训校尉胡乱猜测。
授业校尉看了看天色,眯起了眼睛,“人才辈出是好事吗?”
承训校尉回答他:“是好事啊!乃帝国之幸,不是么?”
“只有乱世,才会出这么多妖孽般的人才……”
“乱世?”承训校尉笑了笑,道:“在三军的武力镇压下,总归是乱不起来的。”
“是吗?”
鲛人、空桑亡灵、西荒的牧民……甚至于翻越慕士塔格而来的中州人,有太多的不确定,云荒,真的能安定吗?
☆、执伞
对于那些狗眼看人的家伙,楚暮都恨不得统统打一顿出气。
为什么?
因为云焕的平民身份,那些所谓的同窗都明里暗里排挤着他,各个和季非那家伙都是一样的货色,别以为楚暮不在同一个班就看不出来。
云焕倒是对此毫无所谓。
那些嘈杂的背后坏话、孤立他的疏离态度。。。。。。与他何干?
便是午时独坐用餐,云焕都很享受一个人的空间,安静且惬意。
但是楚暮衣袍一撩,直接坐到云焕对面。
她才不能让自己的师弟被人欺负了去,这群死孩子,吃个饭都搞孤立歧视!
当然,她这种行为,会引发不少传言,比如楚暮这只“老母鸡”有喜欢护着“平民小鸡崽”的嗜好,除了她的平民队友,这边又护上了平民学弟、再比如楚暮绝对是看上了云焕,要养着当小白脸,毕竟他们初次见面她就张嘴夸人好看……
传言这些的人,大概都被楚暮打了一顿。
楚暮这只“彪悍的老母鸡”,讲武堂竟然无人敢惹。
武力上,他们打不过楚暮、背景上,他们更不敢去招惹巫姑一族。
能和十大门阀作对的,只有门阀中人了,但是巫朗家的飞廉向来是笑眯眯地看着,从不插手。
于是讲武堂的第二学年,在楚暮的“打一顿”恐惧的支配下,也顺利结束了。
已经端正态度的楚暮,在剑术课一门上基本独占鳌头,到底是她早学多年的底子更强一些,天资奇佳的沉乾也被她压制住。
毫无意外,她第二学年的课业总结,剑术理所应当地排位第一。
马术稍逊,排在沉乾之后,得了第二。
这些足够让她满意了。
倒是云焕这家伙,可比她厉害多了,在一年生里的名头特别大,毕竟他的空手搏击和策论,生生都压住了飞廉。
所以说,云焕果然是她的厉害师弟,在哪里都是块大金子,尘土都掩埋不了人家要发光的体质。
又是一年年节将至,讲武堂照例放了三日年假。
而楚暮也是照例不会回皇城的。
沉乾准备再请她去铁城。
但是楚暮拒绝了。
她一把拉住云焕的衣角,笑着和他说,“我今年不打扰你们了,准备去云焕那里蹭吃蹭住!”
云焕瞥了她对面的沉乾一眼,这时候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头去问她,“你的行李包裹准备好了?”
“我想想……好像没有了吧?”楚暮皱着眉思考起来。
他十分自然地去抚下楚暮头侧翘起的头发,然而眼睛却是朝沉乾看的,云焕沉沉的瞳色里,分明写满了占有的胜利。
沉乾笑了笑,只说道:“那好,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