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冷哼。
美津子看了一眼正夫，满眼都是责怪。
正夫只得辩解，“我的女儿哪里不懂事了？！托人带礼物，还要被说！”
塔矢亮知道自己立马诚心诚意道歉就对了：“对不起，小婿不会说话，并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劳烦岳母大人费心，心有不安。”
正夫是看这个家夥不顺眼，可人家态度实在端正，他除了鼻子里再冒出一声冷哼外，倒也没有再多说什麽了。
进藤光瞒著塔矢亮，去做了复查，回头却在门口撞见一名尾随她过来的记者。
人家是来抓八卦的，见她进的是妇产科，自然满脸都是发觉第一手新闻的得色，“这麽著，要恭喜进藤女流本因坊了？”
进藤光干笑了一声，装无知，“你说啥？”
记者犹豫了一下，在挖到八卦与被封杀之间纠结啊纠结，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的饭碗，“厄，身体没问题就好，我们都期待著进藤女流本因坊的复出呢！”
那笑容，不知有多热切有多真诚。
进藤光见对方妥协也就没再追究，“你也辛苦了。”
说著，微微躬身示意後，擦过他的身边，快步离开。
栗原冷哼一声，心中的确不满。
如今的进藤光，跟当年被曝光抱枕事件後媒体齐声诋毁的少女不可同日而语。
不能否认她本身的努力，但终归还是因为嫁到了塔矢门下，让在这一行混这口饭吃的人忌惮罢了。
这就是门阀决定地位的日本，个人的努力抵不过家世的传承。
就好比塔矢静真，生来就是围棋界的宠儿，将来只有更上一步的，说句现实的，真是一生出来就要比同期人少奋斗一生。
不过，进藤光要避开塔矢亮偷偷摸摸到这个诊所来，是为了什麽事？
栗原不由生起一丝怀疑，抱著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去问一问的心态，算给自己解了个惑吧。
身为媒体记者，他跟各行业的基层打起交道来那叫一个顺畅，不出三天就挖到了令他自己都瞠目结舌的案底。
居然刻意支开丈夫，自行做了流产手术。
进藤光……她为什麽要隐瞒这件事？！
记者的天性让他直觉不去选择最简单的答案。
这种八卦自然要怎麽狗血怎麽来──
难道说，进藤光怀上的，并不是塔矢亮的小孩？！
栗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下意识地，使劲捂住了嘴。
如果真是这样，这得是多大的丑闻？
而尽力在维持这项最古老运动的棋院，又会为它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这边塔矢亮把进藤夫妇送回了乡下的老家，美津子打算休息两天後就去看自己的乖孙。
塔矢亮跟父母确认後，也约定到时候由他开车来接。
临走，美津子念叨了一句，“你们棋赛又忙，有时候看著静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间里，他真的很寂寞呢。”
塔矢亮心知肚明进藤光今年预备冲击名人与本因坊，由此也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笑道，“岳母大人说得很对，就是要问问孩子的意思。”
美津子不能对这个女婿更满意了，“是啊是啊，说不定孩子会受伤，静真啊，作为男孩子也太黏著妈妈了嘛。”
当年她也好，明子夫人也好，都不止一次私下偷偷问静真，到底最喜欢谁。
无论何时何地，孩子的答案也只有进藤光一个。
可伤了爷爷奶奶们的心。
塔矢亮点了点头，“对了，”他突然想到什麽，从口袋里拿出一信封，“这个，是我在东京偶尔发现的一家很不错的小店，也请岳父岳母大人到时候务必赏脸。”
美津子笑，“你这个孩子，就是太知礼了，吃顿便饭还要这麽隆重，说一声不就好了嘛。”
回了房间，美津子又把女婿从头到脚赞了一遍。
正夫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不就是吃个饭麽！有什麽大不了的！”
美津子说，“这个孩子一向细心，所以先把菜单拿过来，让你有充裕的时间研究决定。”
正夫无语，“定个菜他都不会！”
美津子道，“上次他定了，你可是没怎麽碰啊。”
正夫哼哼，“他点的菜我不爱吃！”
美津子兴致勃勃地整理著静真的礼物，随口就结束了对话，“这不才让你自己做主定嘛！”
进藤正夫还想再争几句，可自家夫人不作陪，只好怒气冲冲地展开报纸看新闻！
进藤光一进门就先去看书房。
果不其然藤原佐为全身心地投入中。
要知道电脑刚到家的那三天，他都是不吃不喝──厄，其实他也不用吃喝──大有不刷出装备誓不睡觉的游戏死宅样。
今天是第四天，依旧是屁股黏在电脑前。
“亮要回来了哦。”
佐为恍然不闻。
进藤光撇了撇嘴，干脆站到了他眼前，“藤原佐为！”
“啊啊啊！”端丽的男子给吓了一大跳，“小光你好坏！”
进藤光哼哼哼地冷笑，“你想我把电脑锁起来麽？”
佐为扁嘴巴。
一见这模式进藤光就下意识呵斥，“不许哭！”
佐为：嘤嘤嘤小光你好凶！
进藤光懒得搭理他，见他也下完了，直接把笔记本一合，锁进了自己的电脑包──她得保证塔矢亮回家前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要知道绪方这个师兄前两天约谈过塔矢亮，这两个智商加起来五百的家夥会捣鼓出什麽推理？
她要杜绝一切可能！
不过她未料到的是，佐为始终安然无恙，被曝光秘密的，居然会是她自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容忍
不如给我下啦──
藤原佐为看著进藤光的对局，泪眼汪汪。
小光，你不在状态，要输得哦~~~
与宋玄秀正在盘上较量的进藤光完全没有余力来照顾他的心情，她陷入一场苦战，出乎周围所有人的意外。
进藤光复出後的状态的确不如当年，但对付一个後起之秀也不至於这麽吃力吧。
进藤光也是苦不堪言，药效还没有过，脑子里昏昏沈沈的，意识无法集中。记忆力也不靠谱，前面明明想好的棋形，後面直接忘了，看到对方抢了先手才记起来。
今天还真是衰啊，她苦笑著摇了摇头，而这一幕，很快就被记者摄入镜头中。
快报的标题则是如此写道，“进藤女流本因坊陷入第一次长考，苦手。”
一旁的塔矢静真看了看局面，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塔矢亮脸色一片铁青。
自早起去接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静真不由好好回想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做什麽值得父亲大动肝火的事情，除了玩儿死了爷爷的鲤鱼，把奶奶的和服剪了贴花，与隔壁家的花猫胡子剪齐整外，其他诸如烧了绪方伯伯的大衣啊弄坏理事长伯伯电脑啦掐了桑原爷爷兰花什麽也都是小事吧……反正自己是很乖就对了！
孩子看出来的事，其他人未必没能看出来。
成年人嘛，都很知趣，没有人愿意出声问一句，当个枉死鬼。
毕竟之前是连他的师兄都被一句话顶回。
芦原也是好意，见面时玩笑了句，“怎麽，进藤有比赛，反而是你休息不好？”
作为师弟，塔矢亮则是十分平静地与他打了一声招呼直接进了房间，脸色一丝笑容也无。
尴尬地被晾在一旁的芦原只好自我解嘲，“啧啧，紧张成这样的小亮还是挺少见的哈。”
塔矢其他门下也是干笑著迎合，“就是就是。”
後脚进门的绪方，同样冰冷著一张脸，对芦原说了句，“进去吧。”也是生人勿进的模样。
芦原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回头在抽烟室绪方瞅著没人，就抽空给他说了缘故。
进藤光避著塔矢亮去流产，一不小心给记者逮住，对方厚颜无耻地找塔矢亮要封口费。
钱不是问题，但塔矢亮恼火的很，这麽大的事，进藤光只字未提，当没事儿人一样，是打算蒙他一辈子咯！！
也算巧合，接这个电话的时候绪方在场，塔矢亮隐瞒情绪的功夫还是差了那麽一点，几句话後就道出了原委。
绪方同样不赞成息事宁人的态度──当然不是指对进藤──作为塔矢一门，共荣共辱，欺到塔矢亮头上也就是不把他们一起当回事！
两个人把事情处理妥，这才出门，赶过来看进藤的比赛。
到中午用餐时打挂，进藤光本人是觉得还行，差强人意，等她瞅见周围人的脸色，心里直接犯起了嘀咕：怎麽，是哪里不妥麽？一个个死气沈沈的脸喂！
真相是日本的习惯，看棋的大多数人恰恰午时才到场，有些还没来得及看形势，光凭著塔矢亮的脸色来判断，一看就觉得，进藤光这次，胜绩渺茫。
虽然比赛本身不重要，但连当年在日本笑傲群雄的进藤光都输给韩国泛泛之辈，如今日本的围棋已经落魄到了什麽地步了呢？
这是进藤光在参与名人挑战权的循环赛之余，友情赞助的一场日韩两国友谊赛，塔矢亮并不愿意让她参与这样的业务比赛，友谊第一切磋第二什麽的，赢了还好，输掉的话，很容易影响到正式比赛的心情。
进藤光无所谓，她当年为了放松，还跟业余到要自己让八子的明明下棋来著。
何况跟宋玄秀过手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愿──她就是奇怪，和谷怎麽会输给这种对手，难不成人家长得漂亮就连棋盘都不敢打量？
午饭时静真再次瞅了瞅父亲那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不得不乖乖认错。
“对不起父亲，我错了……”
进藤光一讶，看著静真，又看看塔矢亮，“怎麽了？”
塔矢亮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进藤光的脸，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当场质问她，为什麽要这麽做。
这会便是淡淡地回，“又在爷爷奶奶家干了什麽坏事吧？”
进藤光好奇地追问起来，她心态调整得很好，上半天的棋局对这会子的心情影响并不大。
塔矢亮也就跟她简单说了说。
静真住回家这麽几天，捣鼓出来的事足够写一本探险小说。
先盯住了院子里的锦鲤，那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友人馈赠，十几万日元一条的名种。
儿子是不管这些的，他只把鱼捞上来，拿个手表守著，就为了知道一条鱼脱水能活多久。
就这样还觉得试验样本不够，迈著小短腿儿绕著池子把能捞的都捞上了岸。
一旁看著的行洋笑眯眯地，夸他有实践精神，把塔矢亮气得，这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好吧，鱼死光了，再买就是了！
五岁的儿子，认知的起步最重要！
塔矢亮努力啊努力，总算是说服了自己。
紧接著，他刚被说服的心又暴躁起来──
静真一下午哢嚓哢嚓，把明子妥帖收藏的三五七和服给剪了，说要学奶奶的布艺，贴花嘛~
明子是乐得不行，完全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那可是家族传承的宝贝！
塔矢亮对著一堆碎布，想起不久前明子还说要留给他跟光的女儿穿，一腔的欲哭无泪。
两位老人只说算了，他塔矢亮能追究嘛？不能！干瞪眼吧。
这还没完，不过半天的功夫，淘气的男孩又把隔壁逛过来的花猫按住，把胡子剪得忒整齐！
隔壁邻居吹胡子瞪眼上门来讨说法，但静真成为熊孩子的定义还差一词──
那就是长相啊！
一见静真仿佛是画出来一般的精致可爱，那老头立马把自己老猫忘得七八里外，不出半天笑眯眯地回去了，还答应以後带他去钓鱼玩……
塔矢亮真心想管教也无从管起，跟静真谈道理，他绝壁能说的头头是道，再往现实说，他做的那些事摊成作恶的确小题大做，但是看著他日行一恶绝不悔改的势头，塔矢亮就觉得手痒痒怎麽破！
何况人苦主都说算了，他再打，静真难免会不服。
现在他也无奈，进藤光备战名人挑战循环赛本赛，一个不慎就容易影响到心情，他也就不拿任何一点点事来烦她。
要知道高位棋士，最重要的便是心态，下得好不好，功夫在平时，上场看气势是也。
进藤光不知道儿子能折腾成这样，便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会儿她听了，却跟塔矢亮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我小时候可比他皮多了你知道吗？”说著，她揉了揉静真的小脑袋，“儿子呐，你啊，像你爸爸，文绉绉的，淘个气都这麽书生喂！”
塔矢亮不满道，“我哪里淘气过了？”
进藤光看著他笑，“不是吗？在海王，有人跟你下镜像棋。实话说，那也的确不能称之为淘气啦。”回忆起过去她真是神气活现，“我可是能把男生欺负哭的哦，小夥伴们都得叫我大王咧~”
塔矢亮看著她那神态，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想自己做过最不像自己的那些任性事，全都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一动，压抑在胸中的郁结之气也松动了些许，“这麽说，我们的静真还是挺乖巧的咯。”
进藤光挑眉，“那是，静真像爸爸，自然是好孩子咯。”她笑，“还好没生个像我的，不然你还不给气死！”
塔矢亮神情一黯，话脱口而出，“即使有了，你也不想生了吧？”
进藤光反应挺快：她心中有鬼，还要装坦然，“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吧？我不会要孩子了。”
塔矢亮用力咬住後齿，憋住了心头冒出的那一股酸意，点了点头，搅拌了几下面前的拉面，埋头吃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爱是
进藤光看著塔矢亮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就知他有心事。
以往比赛中午打挂的话，塔矢亮是有不用餐的习惯，无非是认为用餐後血流涌向胃部，脑部供血不足犯困反而会影响思考。
所以到了平时，他中午也吃得很少。
但有了静真之後，他怕小孩有学有样，养成了不好好吃饭胡乱挑食的毛病，也为以身作则，基本都会食尽饭粒，绝不给静真作剩饭剩菜的坏榜样。
不过看样子，今天是吃不完了。
塔矢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正皱著眉对著碗里被搅拌成团的拉面。
进藤光看了不由好笑，“给我吃吧，嘛，拉面才是我的真爱呀。”
说著，她伸手要端，可塔矢亮一只手按住了她，“别吃这个，不营养。”
进藤光愣住，虽然平时吃各种拉面他也有说自己，但只是说说，基本很少阻拦，加之他今天还特地带了明子夫人做的营养午餐过来，难道说──
塔矢亮此刻拿起了筷子，慢慢地吃掉了自己碗里的面。
进藤光莫名一个冷颤，她决定还是想想下午的围棋，至於曝光这等可怕的事──
啧，等棋局结束後再议。
静真认完错，发现父母都没说啥，立即就乐滋滋地吃起明子奶奶给他准备的爱心午餐。
嗯，我做错了，我认错了，结束！
还有啥麽？
这个逻辑直到几年後塔矢亮才彻底给他扳正。
看著他欢脱的样子，塔矢亮不禁想到接他回国时，那个沈默谨慎而处处小心察言观色的小小影子。
自己与光的关系在回国後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也不为过，而孩子很快就活泼起来，那麽之前儿子真的有害怕一向黏著的母亲会被他夺走才这麽小心翼翼吧。
他与进藤光，之前到底有多不像一对夫妻呢？
而那几年的记忆，几乎是那麽地不堪回首。
他们就像一对高中毕业行中的同宿生，学会习惯彼此，忍耐著共同生活的各种不便──最大的阻碍却是进藤自己，她不愿意嫁给他，一根筋地认定一个人带著孩子过更好！
但现在他真的非常感激那时候的自己，无论遭遇到怎样的打击与挫折，都没有想到过要放开她的手。
塔矢亮伸手揉了揉埋头猛吃的儿子的小脑袋，他又记起了那个似梦非梦的幻视，那个黏著他打转的女孩儿，眼睛是多麽地像他！
进藤她，真的舍得？不，她肯定舍得。之前也跟自己半开玩笑地说过吧，为了静真牺牲的四年，难道还要她再等另一个四年麽？
塔矢亮猛地站起身，把进藤光吓了一大跳，“怎麽了？”结果他一伸手，嗯，把进藤光面前的便当盒给收了起来，“你要不要小睡一会养养神？我去把车里的空调开开。”
进藤光的确有点犯困，虽然疑惑塔矢亮突如其来的体贴，不过觉得当下自己还是啥都别问比较好，直觉哈。
进藤光一躺下一闭眼，不出几秒就睡著。
她这几天身体真不舒服，虽然有服止痛药，但是终究治标不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