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伊角九段麽,无论说啥,他都能诚心诚意道歉到对方都接受不了的程度,但是回头该怎麽宠还是怎麽宠,这个小霸王自打出生以来,他就没动过她一根小手指,更别提呵斥了。
所以他们一有打算回国,棋院那些家长都吁了好大一口气。
别了,司徒雷登!
且不说这句话的语境对不对,大家喜大普奔的心态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小姑娘长得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偏偏欺负起同伴来,也是那麽地理直气壮!
“你知道上一个弄坏我玩具的家夥下场是怎样的嘛?!”
等她到了日本,也适应得非常快,不出一天,幼儿园里看她可爱就来揪她鞭子的小男孩很快领教到了。
盛气凌人的小姑娘一胳膊就把他给抡地上去了,还踩著他的衣角要他把自己的玩具补偿给她!
远看是美人,近看居然是头霸王龙,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男孩子哭著去告状,幼儿园的老师却不怎麽相信。
看这麽精致的女娃儿,文文静静地坐著玩手绢,怎麽可能会作出欺凌事儿来!
好吧,只能说进藤彩依有一个非常逆天的保护色──
长得好!
跟女儿节摆出来的玩偶几乎一模一样,精致的脸孔,就算见多了小可爱的幼儿园老师都不敢大声跟她说话,生怕吓著了她。
所以当塔矢亮看到这麽精致娃儿的时候,也是不由地看呆了。
他知道这个是进藤的女儿,那天的欢迎仪式上装作无意地扫过一眼,却牢牢地记在心头。
大概是父母的基因好,小女孩长得实在漂亮,日本电视上就没一个童星能比得过她!
当时棋院一圈人轰地一声围上去了,使尽了浑身解数去逗她玩,她也不怕生,只是抱著伊角腻著不肯放,让周围人都好生羡慕。
娇妻有了,小孩还长这麽漂亮,伊角几个好友都不服气,使劲叫著要他请客吃饭,说不醉不归。
他就这麽站著看,心里什麽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这个孩子,还是跟进藤姓的,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打算。
伊角也没有说,周围人也不会不知眼色的上去提。
而进藤呢──
欢迎仪式上有他跟进藤的一场友谊赛,除了礼貌客套的话之外,他们之间竟然一句私谈都没有。
四年前,她远走中国,他知道是她在躲著他,他当时也是被她伤到了,硬是忍著不去找她。
而当她结婚的消息传来,他就知道,自己是下出了最差的一著应手。
棋局可以重来,但人生却不可以。
这一著的代价,就是後悔一生。
他苦笑著,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里面的暖气太足了,而又面对著进藤的微笑的脸庞,他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给你喝!”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旁响起了清澈脆耳的童声。
是那个孩子。
进藤的女儿。
“你是叫彩依?”(注:读音:SAI)
他看著这个孩子,心头扬起一片苦涩。
他还记得,当初进藤说过的话,总有一天,关於SAI的事,会告诉他──
可现在,恐怕她要诉说的对象──
“彩酱!”伊角微微喘著气,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看见她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和谷叔叔快给你吓死了,你怎麽跑到这里来了,是来找麻麻的吗?”
小女孩把手中的奶茶罐头塞给了他,这才回头摇摇摆摆跑到了父亲的身旁,“……这个叔叔好好看,彩想凑近点看看嘛!”
伊角不由好笑,他就装可怜说,“怎麽,我们的彩酱不是一直吵著要嫁给爸爸的嘛?难道爸爸不是彩酱心中最帅气的男人麽?”
女孩不依了,扭著他的衣角就撒娇道,“我还是要嫁给爸爸的!但是麻麻说,养眼的美人也是可以纯欣赏的啊,而且啊──”她小心翼翼地趴在特地蹲下身跟她说话的伊角耳边,“叔叔一个人,好可怜呢。”
伊角愣了一下,旋即看向了塔矢亮。
自打四年前的那两拳後,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塔矢亮冷淡地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伊角却是迟疑了一记,这才回礼。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也并未有更进一步交流的意愿。
伊角牵著女儿的手,转身就走。
四年前不会让给他的,如今也不会再退让一分。
塔矢亮,这局棋尽管是你下了先手,可未必就属你能赢到最後。
进藤如此,这个孩子也是如是。
尽管,他才是她的亲身父亲。
☆、第八十八章 特别番外(续)
都说棋如其人,塔矢行洋一直深以为然。
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一天认识得这麽深刻。
进藤光为棋基本可以说是直来直往的,大有板斧在此,你纳不纳钱都得送命的气势。
正如现在,她刚入座,没有一句废话,直入主题:“伊角桑,你带彩依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身旁的丈夫没有丝毫异议,伊角温柔地一如既往,对著悄悄冲著对面塔矢亮挤眼的女儿道,“彩酱,你不是要看那个大水池的吗?拔拔现在带你去好不好?”
彩依点了点头,“好呀!”边去牵伊角的手指,边偷偷地看著塔矢亮。
自打见面,她就被这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叔叔给迷住了。
进藤光见怪不怪,而伊角倾身示意後,带著女儿离开了和室,只剩下塔矢行洋夫妇,与一旁陪坐的塔矢亮。
“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行洋老师也奇怪吧,为什麽我一回国会来拜访您吧。”
行洋微微颔首,恰如其分地表示出他的疑惑。
伊角与进藤在中国的确算是闯出了一番天地,但在那边或者是在日本,他们之间,并无过多的交往。
进藤光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抱著这样的心情上门拜访啊。”
明子则是用复杂的眼神打量著对面的孩子。
进藤光。
那几年她差不多当做媳妇来疼爱的,没想到,进藤与小亮,居然会有缘无分。
而小亮这几年……
她为他介绍过不知多少个女孩了,大家闺秀有之,小家碧玉也不缺,当然行洋这边还认识不少围棋世家的女孩儿,其脾性为人她都认可,好在小亮完全不反对,人见了饭也吃了──
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这麽折腾了三四年,她算灰了心丧了气。
或者是属於他的缘分,还没有到吧。
就当她看著进藤光胡思乱想的时候,进藤光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了口。
“彩依,是塔矢的孩子。”
“乒──”
明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茶杯,确定它好好地还端在自己的手中,再看一旁的塔矢亮。
果然,是他打翻了茶杯。
与这边三人的神色迥异的,是进藤光的坦率如常,“伊角去中国找到我的时候,孩子已经两个月了,现在女儿是跟我姓的。”
塔矢亮的脸色发白,嘴唇嗫嚅了几下。
他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彩依还有一个哥哥,”进藤光拿出了钱包,从里面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张相片,恭恭敬敬地,平放到桌面上,然後推至行洋的面前,“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他。”
照片上,一双儿女笑得非常甜。
而彩依左侧的男孩,几乎就是缩小版的塔矢亮。
周围的众物骤然被急速拉远。
塔矢亮恍惚间伸出手去碰,可什麽也摸不到。
就在这失魂落魄的时刻,他听到十分遥远的地方有谁在说,“小亮!呼吸!!”
他被推到一旁躺下,大股新鲜空气顺利冲进了他的喉咙,抵达他被压缩到极致的肺部。
耳内的嗡嗡声也渐渐地开始消退。
明子快给吓坏了,一旁的塔矢行洋也担心地,俯视著他。
他的眼睛却转到了另一边。
他看见进藤光同样投来了担忧的神色,但身体却是一动不动,端坐在一旁!
她……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吗?
“他──”
塔矢亮勉强坐起来,想说什麽,可只吐出一个字。
进藤光却很明白,“叫五月,我父母在中国照顾他,因为身体的缘故──”
她顿了顿,明子立即膝行上前,下意识握住了进藤的双手,“他怎麽了?”
进藤光没有立即拨开她,“五月需要动手术,”她看了看塔矢亮,又看了看塔矢行洋,“我父母与我都检查过了,不匹配。”
明子与行洋的脸色瞬间也白了,他们异口同声,“是大手术?”
进藤光没说什麽,但是她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一切。
“要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吧……”塔矢亮缓过了劲,此刻一阵苦笑,像是自言自语,“进藤光,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麽?”
进藤光微微皱眉,但她依旧正座,纹丝不动,仿佛塔矢亮不答应,她就不会挪开一步。
塔矢亮静了一静,“我要是不答应呢?”
进藤光倏然抬头,“塔矢亮!”
塔矢亮冷笑,“只是要钱的话,多少钱我都会给你的,说吧!”
“小亮!”行洋与明子又是异口同声,语气几近於呵斥了。
“……麻麻……”
跑到门边的彩依却是给吓住了,她不知所措地来回看著进藤光与塔矢亮。
进藤光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胸腔中的怒火,“彩酱,这边,到麻麻这边来。”
小女孩听话地走到她身边,端端正正地坐下。
明子激动地手都在哆嗦,她想摸摸她,期盼的眼神不由望向进藤光。
进藤光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她剥夺了面前这两位含饴弄孙的乐趣,也剥夺了塔矢亮作为父亲的权利与义务。
但是再愧疚,再後悔,如今对她而言,也毫无意义。
过去的已经褪了色,就算再找回来,也不复当年的模样。
她跟塔矢亮终究还是错过了。
“彩酱,”她低头,对著女儿柔声道,“这是你奶奶,那位是你爷爷,来,叫一声。”
彩依从小被进藤带在身边见多了人,性格活泼外向非常讨喜,正如此刻她乖乖地叫了一声奶奶,又冲著塔矢行洋恭恭敬敬地称呼了一声,“爷爷好。”
然後爱笑的眼睛一弯,学著电视里,小手一拱,淘里淘气,“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明子一下就笑出泪花来,“彩酱好乖,来,奶奶拿红包给你。”
彩依很贴心,还伸手去给她擦眼泪,就这麽往她怀里蹭,完全不怕生。
明子抱著她真是喜极而泣,一边不住地拿眼睛瞪著塔矢亮。
塔矢亮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无意识地朝著那个方向伸出,像是马上要去抱住或者搂住她。
而就在这个时候,伊角进来了。
见这个场景他不禁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但只一秒,他立即恢复了往日里的温文尔雅,坐回了进藤的身边。
进藤说,“我明天的班机回中国,”顿了一下,她看了看行洋,行洋正眼巴巴地瞅著明子怀中的小女孩,竟像是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麽,“五月那边的手术,医生说是越早越好……”
彩依扭过头,眨了眨眼睛,“哥哥又不舒服了吗?”
看样子竟是习惯了。
不等明子他们说话,伊角接道,“彩酱想哥哥了吧,”他看了一眼进藤,进藤不解,回望著他,伊角含笑又道,“那彩酱带著爷爷奶奶一起回中国陪哥哥好不好?这个你最喜欢的漂亮叔叔也会一起哦。”
小孩子敏感单纯,很容易就分辨出大人的爱憎,比如她就知道面前的这个漂亮的奶奶很喜爱她,虽然接触不到几分锺,而这个看起来板著脸极其严肃的爷爷,也是在乎她得不得了。
伊角这麽一说,彩依便高高兴兴地说好,上前就去拉塔矢亮的袖子,“叔叔,跟彩酱一起坐飞机吧!彩酱坐飞机被锁在位置上真的好无聊的!叔叔陪著彩酱吧~”
而在场的其他成年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惊。
进藤光完全没想到,伊角居然用这个方式把问题给摆平了。
明子与行洋对望一眼,知道他们根本就无法拒绝这个年轻人的建议。
而塔矢亮,完全就是哑口无言。
他能说出那种狠话来拒绝进藤光,但是面对彩依大大地充满著渴望的眼睛,他除了点头,什麽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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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番外续,完结)
嗯,表示特别番外到此为止。
亮子战五渣!
还是那句话,特别番外,不涉及正文。
☆、第八十九章 因岛
这是佐为消失後,她重历一遍的伤心之地。
也是她重头认识藤原佐为的开始。
不过这次再来,意义迥然不同。
藤原佐为的过去已在博物馆里,他需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未来。
这也是进藤光所想传递的话。
不知道藤原佐为是否能够理解,不过逛完後的此刻,两个人就在海边闲聊,不存在任何人的世界,像以往一样。
“话说,我睡著的时候,佐为你是不是不睡觉的呢?”
进藤光捏著沙子玩,随口就问出来了。
白色丽影讶异了一瞬,“小光你知道的吗?”
进藤光笑嘻嘻,“啊,憋了很久的疑问呢。”
佐为也笑,“睡眠与口腹之欲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进藤光唔了一声,“那个,塔矢也说过,半夜起来,看到父亲静坐,面前的棋盘上只放了一粒孤子,这样的话。”
海水漫漫,海鸟翔过天际,发出了鸣叫声。
佐为突然觉得自己遇到进藤光,何其之有幸。
他看向进藤光,进藤光也是有所感应,回眸望著他。
两人不语,就这麽对视了半响。
还是进藤光先笑出了声。
佐为也笑。
进藤光舒畅地笑道,“啊,好像回到了十二岁呢!”
佐为含笑,“怎麽,跟小亮在一起不开心?”
进藤光放松了身体,仰躺在沙滩上,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要是什麽都不用管,只要下棋就好了。”
佐为也舒展袍袖,端坐在沙滩上,他看著远方,感慨道,“小光也还是个孩子呢。”
进藤光闭上了眼睛,“是啊……”
她轻轻说道。
躺著什麽事儿也不想什麽事也不做,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光。她该感谢进入本因坊历代墓地时作出的那个举动麽,关闭手机,让佐为安静地缅怀著过去。
静下心来想,进入围棋这世界何其之残忍,当初塔矢亮才十二岁,却形容得如此贴切:“做一下职业棋手?你知道棋手要付出多少汗血吗?忍耐、努力、辛酸、苦楚……最後还要克服绝望的煎熬,也未必能达到目标啊!”
是的,现在进藤光也感受到了这种绝望的迫近感,就似一只猛虎在身後追,谁跑得慢些,谁就要被它吞噬。
又像是攀登在前往绝顶之巅的山棱之上,每休息一秒,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悬在无底深渊之上多一分。
而比这个更压得进藤光喘不过气的,则是生活中另一重责任。
她是塔矢亮的妻子,也是静真的母亲。
社会给予女性的责任,的的确确是半边天。
行洋夫妇已经极其开明,她很少操心於持家之道,但在塔矢亮的生活中,他们却是不能再包揽了。
还有静真。
也是腻著她,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抢著带,可他一不乐意起来,还得找进藤光。
怪不得婚後的女棋士再难有上进。
本来麽,日本的女棋士也只是个点缀罢了。
进藤光不想步上前辈的後尘,可她也不能抛下这个责任。
真的好想回到过去……
进藤光越想越累。
思绪在脑海中轻飘飘地浮来飘去,好似海空之上的水云。
它们变幻莫测,却又行踪不定……
藤原佐为静坐了一会,就听到了身边渐渐变轻的呼吸声。
睡著了呢。
这张脸,无忧无虑,才是他的小光啊。
他看著看著,半响,突然,低下头去。
海天一线,夕阳西下,在红到似火一样燃烧的沙滩上拉出了一副绝妙的光暗剪影。
塔矢亮皱眉,这次是连手机都关机了。
他再度去电话向母亲确认。
明子正带著静真逛商城,听了电话还有点惊讶,“是不是光桑的手机没电了啊?我记得以前也有过嘛。”
塔矢亮没再多说什麽,自打有了小孩,进藤光如今绝对不可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她手机是二十四小时都不关机的。
尽管心内明白进藤光也不是小孩子了,东京更不是什麽犯罪率高发之地,但就是这总接不通的电话,塔矢亮一直提著心吊著胆,连下棋都是心不在焉。
好在在场的大都是熟人,小夫妻麽,大家都懂的,也能理解。
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