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刑事课的办公楼层,我们从里面走出来,
“宜野座君?”莲池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我转头才发现宜野座和四系的执行官进了旁边的电梯,常守朱也跟了进去,一群人行色匆匆。
“不愧是宜野座,这么快就有眉目了。”莲池在一旁啧啧不停,
电梯门缓缓关闭,我隐约看见了宜野座,他好像也看到了我。
我猜现在出事的不是我,是犀鸟。
“凌野来了就赶紧干活,昨天旷班出去鬼混的事我可是替你挡了下来。”青柳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后面,手里的文件夹把我和莲池一人敲了一下,“三宅的报告九点以前交给我。”
都是一起进安全局的老相识了,装什么酷嘛!
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忙忙乎乎的,直到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我才留意到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一转眼就到了下午三点,二系的众人都还没吃饭,
“我去买盒饭,吃什么写纸上。”我站起来丢给青柳一支夹在便利贴上的笔,打开短信看,
“新鲜的秋刀鱼已经到货,请买家及时验货。”
很好,我回复那人:“要退潮,渔夫伯伯出海要远离近岸防止搁浅哦。”
等拿到三宅人寿航空险拼接遇难者遗体的证据以后,我也不能再有其他任何动作了。不知道犀鸟能不能逃得过这次。
拿着大家写好的菜单我坐电梯去了餐厅,发现四系的众人正在里面吃饭,宜野座坐在背对我的位子,看上去,气氛有些沉闷。我猜犀鸟逃跑了,一时间心里有些矛盾,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你们回来了,今天辛苦了。”
一个小姑娘朝我笑了笑,旁边的执行官拿胳膊肘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小姑娘的脸色立马变了,连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情。
其他人把头埋地更低,快速地往嘴里扒饭。
“人没抓着?”我问坐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宜野座,他端着汤碗沉默了好久,
“行动很顺利。”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旁边,我就直接上手摸他脑门是不是在发烫,哪有抓到犯人不高兴的。我数了数四系的人,加上他一共六个,没缺人。
莫非———
“常守呢?”我心里一揪,该不会是她出事了吧。
“她没事。”宜野座放下汤碗,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像是刻意冷落回避我一样。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宜野座突然变得像以前那样冷漠。我想我应该私下再去找他,眼下似乎不是我瞎馋货的时候,我指了指手里的便利贴,“我先去给青柳他们买饭了,你们慢慢吃……”
走在路上我还在想,我一定是个十全好同事,拎着六个人沉甸甸的盒饭简直不能再贴心。到门口时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在说我的名字,一定是在夸我,先听听墙角好了,
“你是说四系抓捕的间谍是凌野敬一?他以前可是厚生省的一个大官呢!”
“你们知道吗,他是凌野监视官的老爸……”
“这么惨……听说宜野座一枪毁灭模式就把他打没了人形,你们又不是没见过,血溅了一滩……”
我听不清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手里的提袋被我松手掉到了地上,菜汤在脚边流得一塌糊涂,
“奈绪……”
我麻木地转头,青柳拿着材料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四系的众人一样,充满同情。
☆、第三十章
“奈绪,我们也是刚知道……”青柳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嗯……”我蹲下身子,把洒在地上的盒饭收拾进袋子里,“你们的午饭被我搞砸了呢……”
余光看见前方走来几个人,“没有时间再回去买饭了呢。”
那些人绕过青柳径直走到我身前,“凌野监视官,由于您的家人涉及重大案件,您需要暂时隔离接受审查,请谅解。”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亮出隔离令,我站起来点点头,一双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扣在了双手的手腕上。
隔离室只有几平方米大小,里面有一张椅子,头顶上悬着的灯管把屋里照得惨白。我就坐在那里,门被上锁加密,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声音。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爸爸就是犀鸟、犀鸟已经死了。
现在要确认的是,四系究竟知不知道这次抓捕的是犀鸟、他们是否掌握了关东区情报网的主要代号。
嗯,想清楚了。两只手被铐在一起,我困难地举起双手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也可能是灯光太刺眼的缘故。
我觉得我太贪婪,明明已经开始向对立发展,但我现在还是很想念一个人,想让他抱抱我,给我说些生硬的安慰人的话。不过,也总是会见到的,对吧。
靠在椅子上似睡非睡了很久,听见门被人打开了。只有一个人走了进来,看我闭着眼睛,站在对面没有说话。睁开眼的一瞬间,亮光晃地让人有些难以适应,我看着地面,等他问话。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然后让外面的执行官把我带到了审讯室。
“你父亲涉及间谍组织,你是否知情?”
“我并不知道。”
“他平时和什么人来往接触频繁?”
“退休以后很少和厚生省的同事来往,平时都在家里,偶尔和年轻时安全局的老朋友出去喝点酒。”
“你了解他的过往吗?”
“希伯尔比我知道的更多。”
“出事前他有什么异常表现?”
我抬眼深吸了一口气,被隔离之后第一次直视宜野座,他一直盯着我,观察我所有的表情,专业至极。
“你从我这里问不出来什么。他是间谍,怎么可能让我知道?”
“与其浪费时间问我,不如让系统扫一扫我的色相,看看我脑子里有没有装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如果我是同伙,自然也不会亲口告诉你。”
“让先进的系统把我查个彻彻底底吧,查清楚我也好尽早解除这该死的隔离回家。我妈妈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想必现在还在家里傻傻地哭呢,我可不想门口一滩子的血没人打扫。”
作为一个资深的卧底,我的演技也专业至极。但我说的也是心里话,奈奈子那个单纯的家伙,一定吓坏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合上笔记本,再也没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随后进来刚才带我来的那几个执行官,又把我铐上带回了隔离室。
我不知道这是我优秀的专业素养还是我猪一样的本质,靠在极不舒适的椅子上,我差不多睡了两天两夜,直到青柳把我接了回去。
“奈绪、奈绪———”管理人员解开了我的手铐,青柳把她的外套盖在了我的身上,“隔离解除了,你没有问题,我们走吧。”
我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跟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青柳问我要不要回公寓休息一下再回家里,
“回家———”我缩在副驾上裹着毯子,把我们家的地址告诉了她。车子倒出车位,我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一趟医院?”青柳看我脸色很差,我摆了摆手,偏头看车窗外面。
“他是个警察。”青柳的声音很轻,“我们都是警察,所以没的选择。”
“我明白。”我紧了紧毛毯,“其实,就算不是警察又怎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都不是自己想想就能说了算的。”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从路口走过。西装革履的写字楼白领、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手挽手甜蜜的情侣、一起买菜回家的老夫妻,每天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总会有人填补这幅活生生的浮世绘,世界从来不因缺少了某个人而改变什么。
“想好怎么面对他了?”青柳转头看我,我摇了摇头,身上就像刚刚吃过菠菜罐头一样无力, “伸元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这种生物很奇怪,有些事情明明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却还是做不到。”
“违反了社会的游戏规则,就会得到相应的惩罚。宜野座那天做的,和我们以前每天做的没有任何区别。”
“我劝你好好休息一下,你现在强迫自己这么理性,早晚憋出事来。”青柳打开广播,里面正在报道三宅人寿骗保受害者的访谈。
“我心里有数。”我扭了扭身子闭上眼不再说话。
☆、第三十一章
家门口已经被机器人打扫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拿出钥匙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推门进去,里面传来轻轻的窸窣声。
我下意识地悄悄脱下鞋子,轻声朝里面走去,奈奈子他们的卧室里有人,我掏出刀子侧耳听那人正在往外面走。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刀子抵上那人的脖子,地板上跌落好几袋衣服,
“妈……”我马上把刀子收了回去,顾不得地上的袋子走上前几步看有没有伤到她,“对不起,我以为……”
奈奈子显然被吓着了,瞪着眼睛看了我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蹲下去捡那些装着衣服的袋子。奈奈子越过我走出卧室进了厨房,家里没有她的聒噪安静得很,挂在客厅墙壁上的表咔咔地走着,还有厨房里玻璃杯碰撞壁橱的轻响。
“喝点水,嘴都裂了。”奈奈子没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显然我的黑眼圈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说明了什么。
“这是———爸爸的衣服?”我翻了翻袋子,每个里面都是,被人叠得整整齐齐。
“连着下雨衣服都潮了,拿出来晒一晒。”奈奈子坐在客厅里,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抱着袋子走到后院,把老家伙那些肥大臃肿的老年服挂起来,隐隐约约还能闻得到老男人身上可恶的油味。
“怎么……少了那件上衣?”我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老家伙喜欢穿那一套运动服出门钓鱼,我很欣赏我的眼光,这套花了我第一个月工资买的运动装老家伙穿着特别棒,用他的话说,穿上奈绪买的战服,钓鱼协会的都不是对手。
奈奈子从屋里拿出来其他的衣服和我一起晾起来,“你爸爸那天穿的就你给他买的上衣。”
“果然老男人没有品味啊……都不懂得要整套穿的才好看吗?”我低着头抻平裤子上皱褶,
“就是说啊……我还教训他来着,他说下午再换回来。”
“他不会穿的是便利店店庆送的那条红色慢跑裤吧?”
“里面穿着我买给他的衬衣……每次这么恶趣味地搭配衣服,实在都不想和他一起出门呐。”奈奈子插着腰,轻轻舒了一口气,对面的屋檐上一只肥胖的懒猫半眯着眼晒太阳,“他总是说那条裤子很合身啊、说什么他的腰太粗了穿其他裤子感觉勒到不能喘气……”
“呵呵呵呵……”我和奈奈子站在晾衣绳前看着对方笑了好久,然后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笑着笑着就慢慢哭了起来,那只胖猫喵呜一声害怕地沿着屋顶溜走了。
满架的衣服随风轻轻摇晃,好像老家伙笑起来时候的样子,浑身的赘肉都要抖一抖,好像又在嘲讽,说:你们女人啊,真是奇奇怪怪,总是要找机会掉几滴眼泪。
“妈———我饿了。”
“嗯,那妈妈去做饭。想吃什么?”
“可以吃寿喜锅吗?”
“当然可以;妈妈做的饭我们奈绪最喜欢了。”
“妈,让奶奶过来一起住吧。”
“好啊,周末一起去吧。家里没有香菇,去买一袋回来,零钱在我外衣兜里。”
从便利店里出来,发现竟然下起来太阳雨。我抱着袋子一路小跑回去,浑身潮湿地坐在地板上换鞋,听见奈奈子的抱怨:“哎呀,衣服都被淋湿了,只能明天再接着晾了。”
真是软弱却又出奇坚强的女人,又恢复了絮絮叨叨的抱怨。我摸了摸额前被打湿的头发,提兜被丢在一旁,散落出一袋真空包装的香菇还有一瓶啤酒。雨水沿着袋子滑落在地板上,洇湿了一片。
我觉得我一定是脑子坏了,眼泪毫无征兆地流出眼眶,一切就好像去找宜野座表白的那一天,我背对着坐在门口换鞋,老家伙给我递来装着啤酒的包,站在我身后给我加油鼓劲,还说了什么“爱的信任”的道理。
一向说话都不靠谱,他还是骗了我。骗我说会养我一辈子,尽管他的前提是我没出息地变成老奈绪都嫁不出去。可他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以我的智商和脾气,总会免不了惹怒宜野座被他丢出家门,这难道不是他作为老爸挺身而出的时候吗?说到底还是骗子,当我还是小孩子一样好骗,大骗子!
太阳雨在外面细细地下着,落在屋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我捂着嘴极没出息地哭了好久,心里自欺欺人地说老家伙就在身后,不要回头让他看见笑话自己。他还在家里,穿着邋遢的老年服,就像那天的傍晚,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碗筷摆上桌子的声音传过来,两只碗、两双筷子。还有老家伙最喜欢奈奈子做的寿喜火锅。
宜野座,我也变得和你一样了———我没有爸爸了。
☆、第三十二章
“早上好———”眼看着电梯就要关上,里面的人重新按开了电梯门,我抱着包快步走进去,感激地朝那个三系的监视官问好。
来的不算早,电梯里挤满了安全局各个部门的人,我站在最靠门的位置上,心想要是再上来一个人我就要被挤成纸片了。
叮———电梯在一个楼层停了下来,我在心里哀叹一声,身子往后缩了缩,做好了被挤的准备。
门开着,却没有人进来。我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宜野座。
“宜野座君不进来吗?”里面一个认识他的人喊他,正是上班高峰,即便错过这一趟电梯,下一趟也不会宽敞多少。
电梯门眼看着慢慢关上,我伸手重新按上开门键,他还站在门口。我抱紧了怀里的包,低头走出了电梯,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努力地吸了一口气,竭尽所能地捕捉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
“宜野座君快进来吧———”身后传来那个同事热心的声音,走到安全通道的门口,我再回头去看,电梯口已经没有人了。
楼梯间里空荡而安静,鞋跟踏上楼梯的声响就像一颗落进湖面的石子,悠悠荡荡地扩散传播,久久不息。阳光从巨幅的落地窗斜射进室内,晒在身上暖暖的。明明知道不是他的过错,明明知道这样没有礼貌而又冷漠的回避太过伤人,可在面对宜野座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不敢去看他,也不想去看他。
隔着电梯门相互看到对方的那个瞬间,他眼里从一片死灰焕发出光亮,然后再度黯淡下去,我看得真真切切。
或许就应该这样下去,让他逐渐厌烦这样状态、继而厌烦这样的我。或许这个样子,在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他不会太憎恨我,憎恨我的欺骗与伪装。
时隔几日再回到这个忙碌的地方,一切还是那个老样子,匆匆的步履、低声的交谈、偶尔急促的警报和随即出动的人员。
我猜测莲池以前是做财会的,所有有问题的账目被他整理汇集在一起,简单清晰地标注出出入以及原因。我从头到尾把他整理好的文件看了一遍,虽然我要夸赞莲池的细致和能力,但是三宅半兵卫显然要更胜一筹。
这些假账,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相比三宅财团的核心利益,这些简直算不上什么。如果只有逃税漏税的罪名,根本无法撼动树大根深的三宅财团和他背后的厚生省———没有致命的一击,社会上日益高涨的民众示威也无济于事。
“退潮还要出海?”———我看着手机里广田千秋几天前发来的短信,终于下定决心,
———“行动。”
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我删掉短信记录扒开百叶窗朝走廊看去,霜月美佳和雏河翔押着一个身型佝偻的男子去了审讯室。男子吵闹地一路喊着什么,那人口齿不清,我断断续续地分辨出来几个字词,
“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帮帮我……答应……”
手机嗡地震动,我被惊了一下,险些将手里的账目明细掉在地上,旁桌的莲池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宜野座君找你了?”
安全局的同事都似乎了解到我和宜野座不一般的关系,当然,也察觉到凌野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