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并不是很好,整天都是在签署文件,我看得眼花缭乱。”
皮埃尔不知道是没听出来瓦西里声音里的谄媚和做作,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宽厚而心善的人,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财主了,甚至完全不需要在瓦西里公爵面前这样拘谨和实诚,但他依旧是这样做的。
海伦微笑着看着皮埃尔的脸庞和神情。真好,不管再怎么发生变化,皮埃尔依旧是皮埃尔。
接下来男人们开始聊天,海伦和母亲暂时离开。
书房里,阿琳娜看起来有些充满期待。
“亲爱的,我想你父亲这一次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给别祖霍夫伯爵了。”她在再一次见到皮埃尔后,就有些兴奋的用起了这个新的尊称。
“妈妈,可我并不爱他,而且他也并非对我充满爱慕。”海伦倒并不是很担忧,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不愿意,瓦西里公爵还能真的逼迫她不成?
事实证明母亲的担忧是对的,瓦西里公爵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死去的老伯爵原本就是俄国的首富,虽然他私生子女众多,但唯独皮埃尔几乎得到了他全部的遗产,再加上皮埃尔可不是一个高傲的年轻人,瓦西里公爵自己就是一个傲慢的人,所以对于实诚的皮埃尔一开始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凭借着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从很久以前就把自己置身于皮埃尔的长辈身份上。现在皮埃尔又成为了上流社会最赤手可热的未婚青年,他自然要拉拢对方。
财富和名声永远不会嫌多,更何况瓦西里有这个自信,因为他的女儿海伦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丽女子。在他见过的人中可没有人比得上她。
当天晚上,在公爵夫人的体贴关心下,用过晚餐后皮埃尔早早的去休息了。公爵把自己的女儿叫去了书房,他准备给女儿宣布这一个好消息,或者说跟她打一声招呼。
“亲爱的海伦,我的宝贝,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位未婚夫了。”
瓦西里公爵是这样开头的,像一位慈爱的父亲一样。可海伦并不觉得感动。她跟瓦西里公爵之间并不亲昵,虽然她没有和父亲相处的记忆,但并不说明她会认为这种交流是正常的。不过她也并不会用强硬的态度忤逆这一位父亲,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尽可能的让两个人的关系保持在恭顺和得体的范围中。
“爸爸,我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她希望可以拖延一下,但很可惜,瓦西里公爵就像她了解的一样,完全不会考虑女儿的感受,他甚至错误的把海伦的推拒当成了姑娘家的羞怯。
“不,亲爱的,完全不需要了,因为你的眼前已经有了一位,你会满意的,女儿。”
瓦西里公爵吸了口烫金小烟斗中的烟丝,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十分满意。是的,是他满意而不是海伦满意。
海伦拧了下眉头,但很快松开。她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瓦西里公爵打断了他。
他在光滑的地板上行走着,肚子微微挺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转过身笑容满面的告诉自己的女儿,他觉得皮埃尔是最适合的人选。
“想想吧,亲爱的,他富有并且实诚,你嫁给他就是嫁给了一座金矿,还是皇家的金矿。”
瓦西里公爵砸了砸嘴巴,惬意的吐了一口烟圈。
海伦决定迂回一下,她试探性地说:“可是爸爸,别祖霍夫伯爵看上去并不爱我。”
“哎呀,我的傻女儿,他怎么可能不爱你呢!”瓦西里公爵高兴的眯起了眼睛,他的大手落在女儿的肩头,又碰了碰她的脸颊。
“瞧你,多么美丽啊,任何男人都会爱你的!”他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着,但海伦完全不觉得高兴。因为在瓦西里公爵的眼里,她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漂亮的女儿,他高兴的是海伦能够带给他的东西。
瓦西里公爵又惬意的走了几步,他的脑海里没有女儿拒绝的神情,她怎么可能拒绝呢?一个人怎么会在习惯了蜂蜜和糖浆之后又去吞咽苦涩无味的东西呢?
所以,在听到女儿那坚定的话语后,瓦西里公爵骤然停住了动作。
☆、第 17 章
“可是爸爸,我不想嫁给别祖霍夫伯爵。”
瓦西里公爵放下了他的烟斗,有些谨慎的搁在办公桌上。他的脚以一种严谨的速度转过来,他面对着他的女儿,那双蓝眼睛里透着一种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亲爱的?”
“我说,我不想嫁给别祖霍夫伯爵。”
海伦站直了身体,再一次将这话说了出来。她的手指紧紧的攥在手心里面,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已经有点汗湿了。
瓦西里公爵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又一次的拿起了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打量他的女儿,又似乎只是在思考。
“这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而我的女儿现在告诉我,她拒绝。”
公爵用一种嘲弄的神情自言自语了一番。他又走了几步,突然将烟斗重重的放在办公桌上,他没有暴躁的大喊大怒,只是用一种愚笨的眼神瞧着海伦,好像她还是个不开窍的孩子。
“那么说说吧,孩子,我不是个独裁的父亲,跟我说说你的理由。”
瓦西里冷淡的说着,他并不是没有发怒,海伦明白,只是对方没有理解海伦之所以拒绝的理由,他似乎正将女儿现在的行为定义为一种小孩子的别扭。而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父亲,他决定用开明跟和蔼的方式与女儿进行沟通,但不管怎么样,这位公爵大人心里的想法是从来不会因为儿女的意愿而改变的。
“因为我不爱他,而他也不爱我。”她大胆的说着,而很明显,这些话语将受到公爵的嘲笑。
“愚蠢,我的女儿竟然像那些下层民众一样,天真的以为婚姻的结合是因为爱情。”
瓦西里公爵不怒反笑,他的手指在小烟斗上磨砂了一会儿,然后就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瞧着他的女儿。
“你在给自己找麻烦,亲爱的,你该感谢你是我的女儿,我能给你名副其实的嫁妆和荣誉,要是罗斯托夫那一家,只有空落落的头衔却没有实际的财产,你会每天都在痛苦的。”
她的脸有些涨红,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一样。但还不够,瓦西里公爵依旧不打算停手。他那属于上流人士的白嫩的手背在身后,他走近了自己的女儿,用一种威严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如果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你将会一无所有,但我是的,我是一个仁慈的父亲,所以你比别的小姐们拥有更多的财产和自由。你该珍惜这一切,而不是用那种天真的语气跟我谈论爱情。”
“是的,我珍惜并且感激这一切,上帝作证,我从没忘记这一点,可是,那不应该拿我的婚姻来回报,那是错误的,那是不公平的,那是坏的!”
海伦有些激动的喊着,她很少这样和别人说话,她一直是个平和的人,但她骨子里其实也是有些暴躁的,这一点她自己不太明白,以前也很少有人和她说过。
“你现在的行为像是一个孩子,嘴巴里含着父母给予的糖果,却冲着他们高喊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瓦西里公爵生气的说道,他脸上那种笑容已经收敛了,他的脸庞也有些涨红了。那双蓝眼睛瞪起来的时候真是有些吓人,但海伦不怕,因为她跟瓦西里之间可不是真的父女。她不会因为这种威胁的眼神而受伤。
她看着瓦西里公爵,她名义上的父亲,她一点都不退缩,表现得像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淑女,以至于瓦西里公爵心里也有点惊讶。
“爸爸,就算我现在向您高喊着一切我也不认为我完全是对的,作为您的女儿,我现在不得体的做法是错误的,可作为我本身,我若是答应您了,或者向您妥协了,准备接受这愚蠢又可笑的婚姻,那我就完了。”
海伦依旧有些激动的说着,可这话语中多少还是带了点理性。就像瓦西里公爵说的,她自身并没有什么对父亲高声叫喊的立场,那是错误的,是卑鄙的,可她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又在挣扎,告诉她绝不能妥协。
瓦西里公爵被女儿那毫无礼仪的话语给震慑了一下,那些话可没有经过任何修饰还有梳理,它们中间甚至有一处语法错误,就像一个刚刚学会拼写的孩子,激动起来就毫无章法的大叫,但这也充分说明了女儿的情绪。
她是真的,完全的,抗拒这一门婚事。
瓦西里公爵现在的心情糟糕极了,他再也无法维持那种淡然的样子了。
和瓦西里公爵一样,海伦心里也乱极了,她原以为当这一天来的时候她会做得很好,但实际上她算得上一团糟。她把一场本该用脑子结束的话题变成了两个人大喊大叫。
不应该是这种样子的。她的表现和她设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她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充分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她的无能。她以前生活的日子太安逸了,还算平顺的生活让她不需要反抗什么,而她内心里甚至可耻的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她总以为事情会按照她的想法行走,但事实证明不是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很失望,继而厌弃自己,但瓦西里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现在受到了威胁,而这个威胁来自他的女儿。
哈,是的,女儿。连阿纳托利那个混小子都不敢轻易和他抗争。他的女儿,竟然敢质疑他的决定。
公爵站在木质地板上,来回踱步,似乎是想要把胸中的怒气给压进地板里面。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用一种羞恼的眼神瞪着面前的女孩儿。
“你在质疑你父亲的决定!”
“如果它是错误的,它就应该受到质疑。”
她压抑自己的声调,让这句话听起来不是那么像吵架的意思,但很明显,一向习惯被奉承和顺从的瓦西里公爵是不会理会的。他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粗鲁的语调终结了这场对话。就像每个家长和儿女争执一样。
“我是你的父亲!”
☆、第 18 章
他们之间的这场对话结束在一个经典的,又有些粗暴的话语中。
海伦独自呆在她的房间里面,她拒绝母亲的探视,起码不是现在,她现在心里太难受了,根本没有心力应付另一个人。即使她是那么的歉疚,因为自己辜负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护。
“我真难过。”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到最后接近于喃喃自语。她难过的不是因为这场争执最后的粗鲁,也不是因为瓦西里公爵的逼迫行为,而是她自己,她没有办法反抗,或者说聪明的解决这件事。
“你瞧啊,你看看自己,你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只是比别人幸运一点而已。”
她似乎听到内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一直在谴责她,嘲弄她,到最后她只能挣扎着走到梳妆台那儿静静地坐下。
她凝视着这张脸,心里想着,如果现在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一定不会把事情弄成这样吧。
如果你有一颗反抗的心却没有勇敢的行动和聪明的大脑,那只会是一场悲剧。
海伦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话,但现在,这句话就像一把折扇一样,狠狠地拍打到她的脊背上。它提醒了自己,认清现实,看清位置,她并不是世界的主角,什么都要按照她的心意发展。
从那天开始,公爵府上似乎陷入了一种严冬的气氛。
在以前,仆人们还是经常可以在花园和走道那里看到他们亲爱的小姐漫步或者微笑,她美丽的脸蛋就像是春天一样,人人都觉得高兴,更别提她还有着一副亲切的性子。但是现在,他们就很少见到公爵小姐了。
皮埃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作为一个外人,一个单身男子,总不能一直去找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只见过海伦一两次,而她告诉他没什么事情,只是有点不舒服,她正在静养。
这可真是奇怪,皮埃尔试图跟公爵夫人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含糊的言辞和公爵夫人闪烁的目光遇到后,就是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公爵待他一如既往的亲切,他们经常谈论政治,很多事情都不是皮埃尔擅长的,所以他担任了那个倾听的角色,到最后他实在招架不住了,加上农田那里出了些问题,所以皮埃尔就赶紧告辞了。
海伦跟瓦西里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到初春的时候,父女俩谁都不愿意低头。海伦比起冬天的时候更像一个乖巧的女儿,她会跟父亲请安,会亲吻他的脸颊,但她的笑容却再也没有那么无忧无虑了。
公爵夫人为这件事而总是发愁,她试图劝慰自己的女儿,告诉她接受这门婚事,却被女儿有些强硬的拒绝了。
“妈妈,您不觉得羞耻吗?人家并没有要迎娶我的意思,更何况爸爸他是要我嫁给别祖霍夫伯爵这个人吗?他想要我嫁的不是那一堆冷冰冰的财产吗?”
公爵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的女儿,仿佛面前的是什么鬼怪一样。
“抱歉,妈妈,我昏头了,我对您太无礼了。”
海伦同样是脸色苍白,她的眼睛湿润了,起身吻了吻母亲的脸颊,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她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关爱她的母亲呢,这太可耻了。她将愤怒发泄在爱她的人身上,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她的心颤抖着,觉得自己近来有点失去理智了。
“不不不,亲爱的,你这种话语千万别对你的父亲说,千万不要。”
阿琳娜急切的抓着女儿的手,她嘴唇有些颤抖,因为恐惧,这恐惧的来源就是女儿的思想。这太不对了,她的女儿怎么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被别人知道,不要说婚事,她在社交界根本就无法立足的。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啊,亲爱的,我的宝贝,别再说这些糊涂话了。”
海伦苦笑了一下,她蹲下身子,将头枕在母亲的腿上,轻轻的说着:“好的,妈妈。”
头顶上,公爵夫人依旧在念叨着,例如“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仿佛把这句话语当成了一种驱魔用的魔咒。
女孩儿闭上了眼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海伦病倒了,在这个初春,她一直在发热,有时候还会说一些胡话。家庭医生开了药但一直不好,公爵夫人一直哭泣,而瓦西里公爵对此大为恼火,他到底还是女儿的父亲,他的心并不是坚硬的石头。
“怎么会一直不好起来呢,怎么会呢!”
瓦西里公爵在自己的书房一直踱步,嘴巴里念念有词,他其实心里明白的,明白这个倔强的女儿是为了什么,可他不愿意承认。
他坚持的观念和女儿的性命在做着较量,公爵夫人是第一次那样失态的冲着自己的丈夫大喊大叫,其实也算不上是大喊大叫,她一直是个温和的妇人,对丈夫总是言听计从。
她说的话也并没有太过分,几十年的教育和理念让她绝对做不出来太过违背丈夫的事情。但为了她的女儿,她最终还是责备了丈夫,即使当时她的眼睛湿润着,全身颤抖着,看上去她才像是被责备的那一个。
“为什么要责备我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瓦西里公爵在被妻子指责后,没有发火,他非常的愤怒,但这愤怒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最初的全身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到现在焦急而不安的唠叨着女儿的病情。
三天以后,瓦西里公爵妥协了,他照例来到女儿的房间,今天海伦已经可以喝药了,不再需要硬塞进去。但她那灰绿色的眼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灵活的转动,她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