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来下一盘棋如何?”他提议道,不过也聊定了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当然!”
阿纳托利看上去十分感兴趣,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龇牙咧嘴的耍赖。
“你应该多给我一分钟用来思考。”
“你更应该在前二十分钟的时候拒绝安德烈公爵的提议。”多罗霍夫取笑道。阿纳托利看上去有些不满,甚至牢骚满腹,最后把位子让给多罗霍夫,挑了挑眉说:“那你来啊,费佳。”
“我?”
“是啊,让你在旁边罗嗦我的棋艺可真是让人不满。”金发的男人眉眼含笑地说道,多罗霍夫肯定自己可能看到了对方身后冒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尖尖的小尾巴。
“如果安德烈公爵不介意的话。”
“请。”
多罗霍夫耸了耸肩膀,然后落座。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用一种轻快的口吻说:“先说明我不需要您让我。”
“我从不是那么慷慨的人,上尉。”安德烈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擅长去观察别人,在他觉得对方值得这么做的时候,因为通常来说大部分人的脑袋都总是在思索一些繁琐却让人乏味又疲惫的事情,但这位多罗霍夫,没落的贵族后裔,那狡猾的眼睛和总是不老实的话语虽然偶尔会让人不满,但的确不会让人无聊。
猫喜欢逮耗子,但如果只是一只看见了猫就会吓傻了的耗子可不值得花费什么精力。而多罗霍夫上尉,绝对是耗子中的猫。
“请吧。”安德烈收敛那些思绪,开始专注的对待着这场博弈。
十分钟后,当棋局呈现出一种令阿纳托利打哈欠的缓慢状态时,他决定离开这两个乏味的人,就算是去找安德烈那位时而面瘫的娃娃脸副官都比看两个老头子下棋要好得多。没错,尽管只是几岁的差距,但阿纳托利一向认为他属于年轻人那一拨,而那两只,哼哼,绝对的老年组。
“完美的假象啊,上尉。”
多罗霍夫嘴角含笑,带着厚茧的手指移动了手里的棋子。
“不,阁下,它只是到了属于它的地方。”
安德烈看着棋盘上被牺牲的棋子,眼神不自觉有一丝怜悯,仿佛那是被牺牲的士兵一样。
“卒子也有它存在的价值的,上尉。”黑发的男人沉声说着,抬眼看着对方,而后者耸了耸肩膀。
“我正在向您展示,阁下,您应该比我更明白,有些牺牲原本就是必须的,只是,为了胜利而已。”
安德烈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木桌,薄唇开阖着,“您说的没错。”
多罗霍夫想要露出一个假笑来同意对方,但安德烈的下一句话又令他放弃了那么做。
“可是,那并不意味着也许你真的懂得牺牲哪一个是必须的。”
在他这句话落地的时候,棋子一个轻易的移动就瞬间改变了格局。而多罗霍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唾手可得的胜利到了他人的手上,牢牢的。但他在僵硬了一下之后又很快的让自己看上去恢复成了常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只是一盘棋而已。”
安德烈审视着对方,对他得到的胜利不再投向任何一个眼神,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男人的眼睛。
“有的时候太聪明可不是好事,上尉。”
“多谢提醒,阁下,但显然你我都知道,太过愚笨才是一种悲哀。”多罗霍夫终于忍不住有些呛声了,但很快他又在心里后悔。
黑发男人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马靴在泥地上浅浅的陷了进去,留下一个个的脚印。
“你是个聪明人,上尉。”安德烈微微侧转着身子看向对方,眼神里带着嘉许,又似乎隐隐的,带着一丝警告的味道。
“这场战争不是个人的。”
多罗霍夫同样站了起来,他的双手在垂落的两侧上握了起来,然后又松开。脸上的表情始终展现着一个微笑。
“假如您与我处于同样的位置,也许您就不会如此了。”
是啊,这个人怎么会明白呢?
他可是老博尔孔斯基公爵的儿子,那个有着“普鲁士国王”的将军的儿子。他生来就高高在上,名誉,财富,只要他想,他就能够轻易的拥有一切。这种人怎么会理解那种空有破落名誉却无力多支付得起一个仆人费用的家族的悲哀。
荣誉,头衔,一切都是空话。即使在他们偶尔谈论到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时,最多发出几阵唏嘘的声音,谁会在乎那些孤儿寡母是否真的吃饱了饭呢?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阁下。”男人微笑着说道,完美的,毫无可挑剔之处。
安德烈望着那个那人离开他的帐篷,然后,再一次的拧起了眉毛。
他继续在原地踱步,比起先前的焦虑,现在就更加沉重起来了。
他欣赏那位多罗霍夫,那是像豹子一样敏捷的男人。如果换个地方,他也许会对那人时不时的滥交作风嗤之以鼻,但这又完全不影响他看中他的才能。
战场上需要这样的人。勇敢,果断,充满勇气和暴力。他深知战争的本质,多余的怜悯和怯懦只会让人死得更快。但同样的,一个军队又极其的惧怕这样的人。因为当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的时候,他作为一个狡猾的个体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炸弹,但到底是炸伤自己,还是炸伤敌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另一边的彼得堡。正当海伦他们开始准备在城里寻找需要这份工作的人时,伊波利特的未婚妻却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大为恼火的事情。
☆、第 137 章
“上帝啊!上帝啊!”公爵夫人软倒在沙发上,右手按着自己太阳穴处脆弱的神经。
“妈妈。”海伦坐在一旁,让公爵夫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右手轻柔的按摩着,为她缓解疼痛。
“这实在太荒唐了!”瓦西里公爵重重的拍着桌子,如果不是天性与教养,那些肚子里翻腾的咒骂声可能就会毫不犹豫的扔在地板上了。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那种肤浅又毫无德行的女人!”安东希重重的说着,好像胸口里压了一口气一样。
而在他们都因为愤怒而低吼甚至咒骂的时候,事件的利益相关者,伊波利特却只是在稍后动了动肩膀。
“算了吧。”他无力的说着。
“算了!那可不行!”安东希激动的叫喊着,露易丝扯了扯他的袖子,但完全没有作用。因为激动,这位在人前一向沉稳的外交官涨红了脸,他气愤的几乎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那种毫无羞耻感的女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伊波利特转过了身子。当得知她的未婚妻竟然曾经与人私奔,而现在还怀有了对方的孩子时,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毕竟曾经真的期盼过与那个姑娘成婚,拥有一个家庭。
海伦见兄长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善良又心软的伊波利特不会再为难那位朱丽叶·卡拉金娜,但这不代表他们允许那个女人这样伤害他。所以她走过去,看着他那有些忧伤却总是强颜欢笑的眼睛,低声说着。
“她欠你一句道歉。”
“海伦……”
“我坚持。”她看着对方,不为所动,“你可以原谅任何人,甚至对她也选择宽容,这是你的权利,但身为你的妹妹,保护你也是我的责任,”她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包括父母,安东希以及露易丝,而他们也停止了,只是专注的望着她,所以她收回视线,坚定的继续说着未说完的话语。
“同样的,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权利。”
他看着她,然后是所有人,怒气冲冲又饱含心疼的眼神,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目光,而在这一刻,他相信上帝真的从未放弃过他。
“我需要一个朋友。”他曾经说过的,向上帝祈祷过的,而实际上,更为贪心的含义是——我想要很多的爱。
现在,他拥有了,所以他选择微笑,丝毫不会勉强。
“当然,这是你们的权利。”
他习惯于去保护别人,习惯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并且一直坚信这样才是适合他的,是他的责任,而今,他明白了。偶尔放松下来,偶尔不背负着那么重的负担,偶尔去相信别人,不管是亲人还是友人,他们的确都是爱他的。
卡拉金娜的府邸。
屋子里虽然看上去十分的豪华,但再多亮眼的金银器皿也阻挡不了死气沉沉的气氛的蔓延。
卡拉金娜伯爵夫妇看起来是那么的难堪。特别是卡拉金娜伯爵,往日里,因为他唯一的儿子们都为了国家而牺牲后,他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一切的优待,毕竟他是英雄的父亲。
在失去儿子的伤痛后,这个高傲的男人靠着这种抚慰而支撑着,努力让他的一言一行看上去衬得上他的头衔。即使是女儿与瓦西里公爵家攀上了亲事,也不会令他觉得自己家与他们有任何的差别,甚至,由于儿子英勇的封号,他甚至觉得自己比瓦西里公爵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男人高尚太多。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他那不争气的女儿竟然在订婚后还跟一个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谁的陌生男人私奔,虽然最后他把朱丽叶抓回来了,但那个混账男人却依旧没有问出来。
羞愧使得卡拉金娜伯爵想要把这一可耻的事情告知瓦西里公爵一家,但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跪下来请求他。
“难道您想逼死她吗?”
那个懦弱的小妇人这样哭诉着,到最后甚至是嚎啕大哭了。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啦!老爷!我曾经还有两个儿子呢!”
儿子,是啊,儿子,他的儿子们,令他骄傲又悲恸的儿子们!一想到这些,他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只是在两个月后,当朱丽叶开始出现恶心并且不断呕吐的时候,他才开始万念俱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公爵。”老人的嘴唇哆嗦着,几乎变成了青紫的颜色,一旁的伯爵夫人只是懦弱的啜泣着。
“当然,这当然也有你的错误!”瓦西里公爵可以说是恶狠狠的说着的,这与他通常都是笑脸迎人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的女儿犯了错,那必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夫妇俩在听到这句话后都白了脸色。瓦西里公爵重重的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来。他那一直在太阳穴附近暴起的青筋此刻疲软了下来。
“去把她叫来吧,毕竟她伤害了我的儿子。”
“公爵,求您了,那孩子已经彻底反省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伯爵夫人几乎是扑了出来,她哭泣着,尽管身形矮小,却依旧像一位母亲一样,捍卫着自己的女儿。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儿子造成的吗?”瓦西里公爵提高了嗓音,恼怒的说着。矮小的伯爵夫人瑟缩了一下。
“不……”她微弱的反驳着,但这话已经完全的淹没在瓦西里公爵的震怒中。
“你的女儿伤害了我的儿子,这难道还不足以让她出来给我儿子一句道歉吗?难道这世界上只有你是爱自己的女儿的,我作为父亲,当我的儿子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如此羞耻的伤害,我要一句道歉难道有任何的不对吗?”
伯爵夫人说不出话了,看上去完全被吓住了。
卡拉金娜伯爵叹了口气,让女仆去把小姐请过来。
而在瓦西里公爵身后的伊波利特则是完全的震惊了。父亲的怒气,除了那些指责以外,这是第一次,他能够毫不畏惧的直视着父亲的怒气,只因为,这一切完全是为了保护他。
父亲的儿子。
他不止一次的这么说过了。就好像,他从未对他不满一样,就好像,他是发自内心的深爱着他这个胆怯又过于温厚的长子一样。
啊,不,不是好像。
伊波利特低垂了眼眸,在心里把“好像”这个词摘掉,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真诚并且坚定的,因为他是父亲的儿子。
☆、第 138 章
朱丽叶从房间里出来。她的眼皮红肿着,在听到女仆的话后就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即使那里依旧还是平坦的样子。
她披了件外套,从她房间里到起居室的路其实并不是很长,但她总觉得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刃上一样。
朱丽叶并不后悔,她不爱那位伊波利特公爵,但这不代表她不惧怕。要知道这种事,就算是那种怯懦温和的男人也会勃然大怒吧。想到这里,这个姑娘就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在到达起居室的那一刻,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迎上了对方的目光。爱并不可耻。她对自己说。比起富贵,我选了爱情,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朱丽叶·卡拉金娜勇敢的走了出来。
海伦从以前就不是很喜欢这位伯爵小姐。她热衷于舞会和交际,虽然这并没有什么错误,但人总是偏爱的,不自觉的就用挑剔的目光去审视他人。在她看来,她的兄长伊波利特是世界上最好的,她甚至想象不出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她完全挑不出错误。
而如果说以前她还只是停留在不怎么喜欢的状态,现在,在瞧见对方毫不畏惧甚至完全不在乎的目光时,她感到了愤怒。
她怎么能在伤害了另一个人后还露出如此毫不在乎的眼神呢!
“爸爸,卡拉金娜伯爵,伯爵夫人。”
伊波利特出声了,人们的视线开始从朱丽叶的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什么,孩子。”卡拉金娜伯爵问道。他是打从心底对这位年轻的公爵充满了歉疚。看到他年轻的脸庞就总是令他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请让我单独和朱丽叶小姐说两句吧。”
“你在犯蠢吗?伊波利特!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她吗?”瓦西里公爵厉声说道。
“请您别用向质问犯人一样的口吻和我说话,公爵大人!”清脆的女声高声说道,带着一丝不满。
瓦西里公爵瞪大了眼睛。如果说他原先若是对朱丽叶还有一分容忍,那么,在瞧见听到她的话语后,一切都消失殆尽了。
“孩子,你就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吗?”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看着那一对父女。做父亲的人浑身颤抖着,依旧维持着手掌举起的姿势,好像只要那个女孩儿有一丝反抗的迹象,这第二个耳光就会毫不犹豫的打下去。
“爸爸!”
朱丽叶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一直以来她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年轻时不愿意过早结婚,挑剔着所有人,而他的父母也从未说过她的不是。就算是现在,当她被找到的时候,他也并未打过她。
“混账!你让我觉得丢脸!”卡拉金娜伯爵涨红了脸,气的重重的呼吸着。伯爵夫人拽着自己的姑娘,她完全知道女儿的个性,她那么要强,如果不拉着她,很可能真的会被自己的丈夫打死的。
“丢脸啊!真丢脸啊!”伯爵愤恨的喊着,瓦西里公爵选择了沉默。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见到别人家的不和而高兴的那种人。纵使在官场上他过于圆滑了,并且乐于看到对手吃瘪,但在家人的问题上,无论是他一直恪守着的贵族的荣耀,还要他自身所具有的某些品格都令他无法做出任何沾沾自喜的举动。
“卡拉金娜伯爵,请您单独让我和您的女儿呆一会儿吧,我想我应该拥有这个权利。”
卡拉金娜伯爵有些感激的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说到底,再怎么说狠话,也不会真的想要对自己的女儿怎么样。而伊波利特宽容的给予了他们台阶。可惜啊,他的女儿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书房里。伊波利特望着面前的姑娘。
诚然,卡拉金娜小姐的年纪已经不再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