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气中,兄妹两只是安静的啜饮着自己杯中的茶水。时光好像是几年前的某个夏日,他们什么都不想要想,安静并且舒适,但毕竟是不同的。
“想说点什么吗?”伊波利特将茶杯放置在茶几上,动作轻柔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不知道该说什么。”海伦突然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红,微笑的时候也阻止不了眼睛里的一些泪水。
“等他回来的时候你可以去找他。”伊波利特用手帕给海伦擦了擦眼泪。他什么都不问,因为他都知道。即使在生活中,海伦看似并不依赖阿纳托利,但若没有他,她也不会那么快乐。
很多事情,他没办法说,因为沉重或者是别的,但阿纳托利可以。也许这就是兄妹,多一个兄弟并不总是意味着你得到的爱会被分割走,反而是会拥有一份更加完整的。
“我以为我不会那么难过的,真的,伊波利特。”海伦擦了擦眼泪,在这种时候,她总会为自己是一个不够坚强的姑娘而觉得有些羞愧。
“那是因为我们是亲人,而你爱他,海伦,这没什么。”伊波利特碰了碰妹妹的头发,用一种亲昵的动作宽慰她。
“啊,是啊,我以前从没意识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阿纳托利是个讨厌鬼。他喜欢和多罗霍夫他们一起去酒吧里鬼混,到早上才醉醺醺的回来,还经常闯祸。”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红通通的,就像是一只兔子。
“可一听到他要去前线,我就把那些都忘掉了,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儿。”她咬着嘴唇说着,几乎想把后面那几个单词给咽回去。
“像他那样的花花公子干嘛要去凑那一份热闹呢?”她在说这句埋怨的话语时眼泪又涌了出来。
“就只是,好好做他的公爵少爷,做个混蛋,健健康康的活着不好吗?”金发姑娘的声音已经完全哽咽了起来。
伊波利特轻轻地拥抱着自己的妹妹,安抚着她。而后者只是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低喃着。
“我只能担心一个人啊,哥哥。”再多的,她怕自己承受不了。而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就算只是在心里咀嚼着,她也知道那有多懦弱,因为她明白,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还是好的,有更多的人正经历着比她更糟糕的事情。
晚上接近午夜的时候,阿纳托利从外面醉醺醺的回来,刚到起居室就看到伊波利特坐在沙发那儿,像一尊雕像,把他吓得不轻。
“你直愣愣的坐在那儿干什么?”阿纳托利抚摸着小心脏抱怨道。
“等你。”
阿纳托利被噎了一下,如果坐在那儿的是一个姑娘也许他会觉得事情挺美好的,但那可不是一个姑娘,那是他的兄长,平时就没什么交流的大哥。
“等我干什么?”伊波利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感谢上帝现在还有热茶。但还没送到嘴巴里就被伊波利特阻止了。
“怎么了?”
“喝这个,海伦说不能喝热茶,她给你留了梨汁。”
阿纳托利看着手里的梨汁,眨了眨眼睛,然后咧嘴笑了一下,把那杯东西全都倒在肚子里,像只吃饱的青蛙一样躺在沙发上。
“说吧,伊波利特,别扭扭捏捏的跟个姑娘一样。”阿纳托利耸了耸肩膀,靠着沙发背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
☆、第 117 章
“我只是想说,海伦她很担心你。”
伊波利特看着阿纳托利,后者抬起了眼睛,瞧着他,半响才咧了咧嘴:“我以为她不会觉得怎么样。”
“不,当然不,阿纳托利。”伊波利特低声说着。
空气中有一会儿保持着安静的气息,直到阿纳托利轻轻的舒了口气。
“别担心了,告诉那个傻姑娘,我会平安的回来的。”
“你可以自己对她说,阿纳托利。”伊波利特叫住了金发的青年,而后者只是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轻笑。
“你说吧,我啊,可不想看到她哭的样子。”
伊波利特看着金发青年有些歪歪扭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那儿,他眨了下眼睛,转回了视线,看向茶几上的玻璃杯,最终,只是浅浅的叹了口气。
六月的早上,阳光已经有些烫人了。
海伦起的很早,因为后天阿纳托利就要离开了。
“叩叩。”
海伦转过身子,看到是伊波利特,后者穿着丝质的衬衣,钮扣扣的整整齐齐的。不管什么时候,伊波利特看上去都是得体而温和的。
“有什么事吗?伊波利特。”
“阿纳托利后天就要走了。”
金发姑娘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不去找他吗?”
海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伊波利特。”
“我跟阿纳托利说你今天希望他陪你去逛街,他同意了。”
海伦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愕的看着伊波利特。后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但并没说什么。
“现在去找他吧,好姑娘。”伊波利特拉着海伦的手,后者走了几步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啊,你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伊波利特。”她低喃着,并没有带什么责怪的语气,准确的来说,她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对接下来的事情,海伦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跟阿纳托利说些什么。
“抱歉,下次我会记得的。”伊波利特拍了拍女孩儿的手背,带她离开房间,直到她站在阿纳托利卧室的门口。
“你不需要注意什么,海伦,就把它当作一次很平常的逛街,就和你们平日里一样。”
海伦想要小小的反驳,因为她平日里从未和阿纳托利一起逛街。他总是有赶不完的宴会和无数的酒会派对,他在家里的时间太少了,以至于如果单独和阿纳托利出去的话,海伦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它做好。但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是为了让伊波利特的好心不要白费,还是为了她自己。
海伦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去了。她看到阿纳托利正在试衣镜面前调整他的领口,
他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背心和丝质的翻领衬衫。和伊波利特那种拘谨的系扣形式不一样,阿纳托利正在试图让自己的脖子能好好的呼吸。
“我来吧。”海伦出声了,然后缓步走过去。
年轻的男人就那样随性的站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那抹笑意让他看上去总是有些轻佻,但毫无疑问的十分的有魅力。
“你没有让阿加塔给你整理衣服吗?”她故意这样问道,多少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轻松一点。
“偶尔我也是想要尝试一下自己来打理我的衣服的。”
阿纳托利耸了耸肩膀,海伦笑了一下。
“好了。”
阿纳托利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挑了挑眉毛,“做的不错。”海伦轻轻的哼了一声。
“你准备好了吗?”
“我想我们两个人中你才是那个连衣服都没有穿好的吧?”海伦翘了翘嘴角,阿纳托利冲着她做了一个绅士的动作。
“我郑重的道歉。以及,女士,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和我一起去逛街吗?”
这台词多少有些熟悉,就像那会儿她刚刚认识面前这个人,她名义上的兄长,只是这一次,她不再那么惊慌深怕被对方看出点什么。
“是的,我将给你这个机会,阿纳托利公爵。”她故意这样说着,却并没有当初那种斗气的感觉,而是一种怀念。
他们乘坐马车去了彼得堡那会儿最有名的一些商铺那里挑选东西。
海伦并没有什么想买的,所以她只是胡乱逛着。她原以为阿纳托利多少会有些不耐烦,但他没有,就好像他也认为闲逛而什么都不买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先生,不给这位小姐买一束花吗?”有卖花的小姑娘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海伦知道对方可能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但显然阿纳托利并不介意,甚至有些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那个小姑娘花娄里装的花。
“先生,蔷薇很漂亮的,今天早上才开的。”小姑娘还在殷勤的推荐。海伦看到蔷薇有很大的一束,包扎的很漂亮,枝叶叶修建的很整齐,花瓣饱满颜色鲜亮,在其它花中非常的显眼。
“你喜欢它对吧。”
海伦看到阿纳托利指了指蔷薇问她,她点了点头,后者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然后把那一大束蔷薇花拿出来,在确认没有刺后放在她怀里。
“谢谢。”海伦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等一下。”阿纳托利叫住了那个小姑娘,然后又弯腰从那个小娄子里面拿出了两朵向日葵。
“先生,这花开的不是很好,还没到花季呢,您要的话,就送给您吧,不用钱了。”小姑娘是个老实人,笑起来很甜美,见阿纳托利买了她一大束花,对那两支向日葵也就不想收钱了。
“那不行。”阿纳托利慢吞吞的说着,把钱放在小姑娘的手心里,笑了一下。
“既然它也被摆出来了,就应该有它的价格。”
待那个小姑娘离开后,海伦就看到阿纳托利向她走过来,把那两支有些瘦弱的向日葵放在她手心里。
“这是我喜欢的。”
她看着怀里两种不同的花。一种是她喜欢的,一种是他喜欢的,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点点头,让一个小小的微笑在嘴角边绽放。
“走吧。”
这之后他们又逛了些地方,买了点东西,基本上都是阿纳托利挑选的,那些东西里面,有海伦喜欢的,有阿纳托利喜欢而他又认为那很适合海伦的。
到后面,在阿纳托利正在为她挑一把小梳子的时候,海伦看着对方的侧脸,好像第一次了解了一点这个兄长的性格。
“怎么了?”
也许是被她盯得时间长了一点,阿纳托利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问道。
“没什么。”海伦摇摇头,然后拉了拉对方的衣袖。
“我们离开这里吧。”
“你不想逛了吗?”阿纳托利放下手里的东西,两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问道,看上去有些痞气,但他金色的头发和漂亮的脸蛋只是为他招揽了更多的仰慕者。
海伦把手伸出来,拉住对方的,然后仰头冲对方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今天本来就不是让你来陪我逛街的。”
阿纳托利看了一眼两个人牵着的手,然后挑了挑眉毛,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
“对我没用。”海伦拉着对方离开了这间店铺,并且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惹到了多少不满的眼神。
☆、第 118 章
阿纳托利并不像以往一样喜欢问很多的事情,或者说,用任何他可以想到的话语来逗海伦。
如果以往总是由阿纳托利来领导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这一次就是海伦第一次主动了。
海伦知道他们也许是世界上相处的最糟糕的兄妹,就算不是最糟糕的也是糟糕里面的。但她并不后悔,因为这恰恰是因为对方是阿纳托利,而她是海伦,他们似乎永远不可能像正常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做到彼此尊重,彼此友爱。但,有些事情,海伦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
“这里的景色不错,我几乎只有在晚上才走过这里。”阿纳托利双手扶在围栏上,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了。
海伦觉得阿纳托利有些像很多姑娘心目中的杰克,同样的年轻并且生机勃勃,只是杰克不像阿纳托利一样从小养尊处优,他那会儿需要烦恼的也许只是如何填饱肚子,以及跟那个红发的贵族小姐来一场浪漫的邂逅,那是最实际的。而阿纳托利,却恰恰在这最让人羡慕的生活中,为了某种情怀和信仰,做了最让人容易评论和不解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总是和多罗霍夫他们一样喝的醉醺醺的,而且你也不是走过,是马车把你带回家的。”
阿纳托利做了个鬼脸,那让他看上去更加孩子气了。
“你就不能稍微顺着我吗?”
“不能。因为那是事实。”她干脆的说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很像一个人了。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微微的惊讶,而很快的,她就释然了。也许就如同他说的,每个人都无法完全的了解自己。即使你坚信自己是这样的,但在别人看来,你却是那样的。
“你对伊波利特就不是这样的,明明我也是你哥哥。”阿纳托利背过身子,让后背靠在围栏那里。他低头看着海伦,眼睛有些过于闪亮了。
那种灰绿色,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得干净而剔透,像是纯净的晶体。
海伦见过很多阿纳托利笑的样子,看人的时候也总是透着一股轻佻,但像这种,毫无防备的凝视却是第一次。
“因为你不是伊波利特。”她这样说,然后确信自己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一丝黯然的情绪,所以很快的,她又微笑了起来,真心实意的那一种。
“因为你是阿纳托利,你不是别的人。”
她看到阿纳托利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神飘忽了一下,移开了视线,现在,她只能看到对方好看的侧脸和微翘的嘴角。
“我还真是容易满足啊,你明明那么偏心。”
“我很抱歉。”
年轻的男人略微侧过脸来看着她,似乎是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句抱歉。
“我只是没想过你会离开,阿纳托利。”
“你是觉得我是胆小鬼?”
“不,当然不是。”她大声的反驳着,然后又叹了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睛。
“因为我们是亲人,阿纳托利,我从没想过你真的会离开。”
“我上次也走了。”
“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危险,而且,”海伦停顿了一下,咬了下嘴唇,“现在和那个时候是不一样的,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是一个偏心的人,比起你我更依赖伊波利特,可现在,你们是一样的,我不希望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一点都不希望。”
她的眼皮有些泛红,感觉酸酸的,但她还是继续说,把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你总是逗我,你不怎么在家里,你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可靠的兄长,你又喝酒又赌博,身上恶习满满的,我可以说出一百个理由讨厌你,不喜欢你,可我从没想过也许你会离开,你会去一个危险的地方,很有可能你还会……”她说不出“死”这个字眼,只能把它重新吞回去。
“它发生了。你每次都是这样,做一些让我措手不及的事情,阿纳托利,我完全有理由不在乎的,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那么坦然的接受这件事,我以为我可以的,毕竟安德烈,”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的说出那个名字。
“安德烈去前线了,而我适应的很好。但我发现,这是不一样的。我是说,从我选择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这是我能理解的,可是你不一样,你让我没有准备好,那真的很难,阿纳托利。我不是那种很勇敢的姑娘,我很容易慌乱,不喜欢变动,我甚至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也许我又搞砸了。”她有些自暴自弃的说着,并且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鼻涕。
阿纳托利原本是有些怔愣的,在听到海伦在数落他那些“罪状”的时候甚至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的心里竟然那么糟糕,但到后来,他想他理解了海伦,特别是她那毫不掩饰的小动作。
阿纳托利见过很多的姑娘。她们多是贵族家的小姐,有着漂亮的容貌和端庄的仪态。他亲吻过她们嘴角上的胭脂,听过她们动听的笑声,当然,也有姑娘在他眼前落泪,但从未有人这样毫不掩饰的在他面前做着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情。
那可能不够矜持,不够端庄,甚至是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