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院里的时候,你出去了挺久的,安德烈。”皮埃尔双颊发红,几乎是在促狭的笑着。他显然是喝多了,不然憨厚的别祖霍夫伯爵绝不会这样开好友的玩笑,但安德烈却并未露出什么尴尬的神色,他只是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半响才说:“我需要想清楚。”
“想什么?”皮埃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漫步经心的问道,谁能指望一个醉鬼把眼睛从酒精上挪开呢。
“海伦·库拉金。”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不似往日的清冷,倒像是带着一丝迷醉。他的手指习惯性的在膝盖或者桌子上轻轻的敲打着什么,这通常能让他保持清醒,但这次,似乎并未达到往日的效果,只因为那是海伦·库拉金。
“尼,尼枣该这样了。”皮埃尔有些大着舌头说道。
“早该?”安德烈从自己的思绪里抬眼看向好友那一边,却怔愣了一下,空气里有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当新来的女仆达娜上来为公爵收拾酒杯的时候,却发现床铺上睡着一个比公爵要大出半个号的胖子,哦,她不该这么想的,这可是别祖霍夫伯爵。
那位公爵大人呢?年轻的女仆四处环顾着,然后瞧见了阳台上的身影。
月色下,男人修长的双腿轻松的倚靠着,侧脸的轮廓是极其英俊的,见惯了胖子样的权贵们,乍一见到清瘦又冷峻的年轻公爵,女仆觉得心脏有些扑通扑通的乱跳。她情不自禁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鼓足了勇气靠了过去,用好听的嗓音唤道。
“大人,我是来为您整理床铺的。”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他只是扫视了一下桌面,然后略薄的嘴唇动了动。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下去吧。”
“哦。”她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刚走了几步,又咬了咬嘴唇回过了头,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人,柔声说:“您不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达娜从一开始就明白,美貌会给一个人带来什么。当上帝赐予了你这项祝福,如果你不善加利用,简直就是糟蹋上帝的心意。显然,那些来自有钱人的过于色情的视线和不时的便条让她更加确信这一点,只是达娜依旧有一种作为小女生的天真,那就是,能够嫁给一个有钱,长得好,对自己又好的男人。
她怎么会不这么想呢?毕竟她过去的人生似乎总没遇到挫折。可她没想到,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贪恋女人的美色,以及,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爱温柔似水的女人,特别是,当这个美人好看的皮囊下还藏着锋利的针。
“及时的离开这里,就是您能做的。”
达娜往前走的脚步突然就被这淡淡的语气给打断了,她用一种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瞧着安德烈,那眼神好像在说“您是开玩笑的吧”。
“出去。”
“您不觉得我很美吗?”达娜有些恼怒的喊道,这不对,男人都爱漂亮女人。
她这话也许取得了效果,因为她看到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这才对啊!年轻的女仆眨了眨眼睛,有些得意。男人都这样,她想着。
“当然,你很美。”安德烈抬起手触摸了一下女仆的金发,那的确是美丽的,在月光下,像是金子一般,有着润泽的光芒。
达娜有些激动的呼吸着,是啊,这才对啊,就是这样,没人能拒绝她!她略微踮起脚尖,想要去亲吻这个她喜爱的男人,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被推开了。
她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不明白男人想要做什么,却只听到头顶一种冷淡的语调。
“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她张了张嘴,瞪着对方,还是不明白这位公爵奇怪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安德烈退开了两步距离,刚刚在外面沾染的寒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抖落了下来。
他面色平静到接近冷酷的地步,嘴角浮现了一丝惯常的叽笑。
“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那金发的女子好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样,迅速涨红了脸,她咬着嘴唇,几乎是怒视着安德烈,而后者,已经收敛了那一丝叽笑。
“走吧。”他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而这却更令后者觉得狼狈。
“为什么?”她委屈的问道,从没有人让她觉得挫败,她不会搞错的,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丽的女人。
安德烈并不解释,而是径自走到拉绳那边,传唤了另一位仆人。
达娜有些惊恐的瞪着安德烈,她悲愤的看着对方,好像他是一根不开窍的木头,或者他身体里安放的是一颗石头做成的心脏。
仆人和管家很快就来了,后者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安德烈,惶恐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同时又恶狠狠的瞪了达娜一眼。
“我完了,我会失去一切!”达娜在心里悲愤的想着,并且痛恨这个冷漠的公爵。但没有,那个男人只是微微蹙眉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以为你们会更人性化一点,这位小姐并不舒服,但她依旧坚持完成她的工作,我想,让一位更加健康的人来做会更好。”
“哦,是的,公爵!当然了,我会给您一个更好的!您就放心吧。”管家跟只小鸡一样开心又急切的点头。
安德烈微微颔首,他的视线不带任何感情的从达娜头发上撇过,然后在她出门的时候就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
门外,达娜忍不住回过头来,却只看到紧闭的房门。
“快点,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你就完了。”管家用一种调笑的口吻说道,并且轻浮的摸了一下达娜的脸颊,后者头一次没有娇柔的回应,而是有些麻木的收回了视线。
☆、第 104 章
“伊波利特,火车还没来吗?”海伦回头问着旁边的兄长。
“快了。”
伊波利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妥帖的放在胸前的口袋中。海伦为对方这个动作而觉得开心。
“我想他的未婚妻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海伦眨了眨眼睛。昨天她被通知,伊波利特最好的那位至交好友安东希·库尔布斯基公爵将会回来,同时还有一位法国来的姑娘,海伦从阿纳托利那里听说,这位年轻的库尔布斯基公爵甚至为了那位姑娘而与他那顽固的父亲做了五年的斗争。
“也许吧。”伊波利特并不评论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火车的汽笛声鸣响了起来,没过多久,一大波的人就涌了过来。海伦高高兴兴的挽着伊波利特的臂膀,毫不在意的跟随者对方挤在人群中。
“这儿,在这儿!伊波利特!”
海伦抬眼望着声音的来源处,然后发现那来自一个高个的年轻人,光洁的脸蛋和俊秀的眉眼,那可真是个漂亮的人,而他的身旁也站着一个有着枣红色卷发的姑娘,大大的眼睛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伊波利特!”那个人又高声的喊了一句,等伊波利特靠过去后就用力的抱了他一下。
“这是你的妹妹海伦吗?天呐,我走的时候她还只有这么点大呢!”安东希有些夸张的笑着,对于他俊秀的面貌来说,这动作委实粗俗了一些,但却又透着一股子真诚,叫人情不自禁的喜欢上这个高个子的年轻人。
“是啊,海伦,这是露易丝吗?”伊波利特接受了好友热情的拥抱,他松开手的时候冲着那位红头发的姑娘友好而温和的微笑。
“是的,我是露易丝,我早就知道您的存在了。”叫做露易丝的法国姑娘有些羞怯的说着,那可真奇怪,法国女郎那种性感和卖弄风情的举止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综影,她看上去甚至只有十六岁,白皙的鼻尖上有一两点小雀斑,但在她那双小鹿斑比一样的大眼睛映衬下,简直就是最好的点缀,海伦在心里赞叹着。
“别用敬称,露易丝,伊波利特是我最好的朋友。”年轻的库尔布斯基公爵有些亲昵的捏了捏未婚妻的小手,后者又眨了眨眼睛,腼腆的笑着。
“海伦,海伦对吧。”露易丝冲着海伦小声地说着,她的发音不是很标准,甚至将海伦的名字都说得有些可笑,可后者还是觉得高兴,她打从心底喜爱露易丝这双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
“是的,露易丝。”
两个姑娘彼此对视一眼,就这么笑了起来。
女生之间的友情可真奇怪,海伦想着,当她第一次见到露易丝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会成为好朋友,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永远能分清楚哪些是你爱吃的菜哪些是你不爱吃的。
从火车站回来后,安东希让仆人把行李送回自己家,而他和露易丝则是直接来了库拉金公爵家里,因为安东希说他的父亲要明天才能回来。
“他总是有自己的事情,我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差别呢。”这个热情的年轻人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着这嘲弄的话语,而这也更加证实了海伦心里,阿纳托利告诉他的,安东希和他的父亲有一段时间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你在这里永远会像是第二个家,但我不许你忘记你第一个家。”阿琳娜在吻了吻安东希和露易丝的面颊后说道,而后者,耸了耸肩膀。
“晚餐我会准备你爱吃的,那么,露易丝,亲爱的,你有什么喜欢的吗?”阿琳娜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就好像那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当然了,因为露易丝有一双斑比一样纯洁的大眼睛,她的表情还总是有一种介于孩童和少女之间的羞涩与腼腆。
“什么都好。”她红润的嘴唇竭力用一种标准的口型把话语表述清楚并且规范,当然,效果只是比先前好了一点点,但阿琳娜却宠溺的给予了夸奖。
“你母亲非常的温柔。”斑比露易丝偷偷的和海伦咬耳朵,并且幸福的微笑了起来。海伦为对方这个表情而愉悦了起来。和一个喜欢微笑的人在一起,每个人都会觉得轻松的。
晚饭的时候,瓦西里公爵家里就好像是举行了一场盛宴。就连阿纳托利都乖乖的回来了,没在外面逗留太久。
海伦一边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听着男人们讲话。她发现这位年轻的库尔布斯基公爵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外交官,因为他能轻而易举的搞定瓦西里公爵,而海伦曾认为就算是他们三兄妹合力也搞不定自己的父亲。
“是的,就是这样,我早就这样认为了,我都已经起草准备向他们建议了!”瓦西里公爵几乎想要挥舞自己手里的汤匙和叉子,但鉴于那样也太不成体统了,所以最终他只能满面红光的改为用音量和话语到达双手挥舞的效果。
“当然了,若他们早知道,一定会直接采用您的建议的。”安东希一边喝着酒水,一边巧妙的恭维着瓦西里公爵,后者变得更加开心了,而到最后甚至愉快的喝醉了。
当晚餐结束的时候,仆人上来收拾餐盘,却发现他们总是精神抖擞的老爷现如今已经陷入了甜蜜的醉酒中。
“抱歉,亲爱的,我得照顾他了。”阿琳娜用一种无奈的口吻说着。
“没关系,夫人。”安东希吻了吻好友母亲的脸颊,亲昵的就好像他是这家里的第四个孩子。
海伦想要去帮母亲,却被拒绝了。
“去吧,你们年轻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阿琳娜微笑着说道,在仆人的帮助下,把醉酒的瓦西里公爵向房间里带去。
“走吧,安东希,我可有很多事儿想问问你。”阿纳托利站了起来咧着嘴说,前者挑了挑眉,似乎再问“你这个小兔崽子能有什么好问题”。
“别这么看不起人。”阿纳托利翻了翻眼睛,而他这个样子把海伦他们都逗笑了。
☆、番外 伊波利特(一)
“妈妈,她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年幼的孩童乖巧的站在摇篮旁边,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有些忐忑的盯着面前这个绵软的小东西。
“也许还有四个月。”阿琳娜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用一种愉悦的眼神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现在有三个孩子了。
“阿纳托利呢?”
“他出去玩了。”伊波利特有些黯然的说道。尽管他是更加年长的那一个,但他远不及自己的弟弟有那么多的朋友,他们还嘲笑他,说他是个害羞的姑娘,阿纳托利的一个高个子的朋友还经常逮住伊波利特,并且不顾他的意愿要替他扎辫子。
“我不是姑娘!”年幼的伊波利特涨红了脸却只能弱弱的反抗。
“不,你比姑娘还要没用。”那个还流着鼻涕的高个子狠狠地嘲讽他,伊波利特逃走了,他总是逃走。他的老师为此赞赏他这个难得的优点,但他认为对方不会想知道其中的原因的。
阿琳娜看着儿子有些低落的情绪,知晓他是因为没有玩伴而觉得失落,这位年轻的妇人也毫无办法,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放柔了神情,并且招呼对方过来。
“到这儿来,伊波利特。”
伊波利特点点头,他蹲在母亲的脚边,小脸蛋枕在母亲的膝盖上,感受着母亲轻柔的抚摸。
“伊波利特,等海伦长大了,你会又多一个爱你的人。”
伊波利特低低的应了一声,但心里,却并不是很相信。当然了,在这个家里,让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地爱着的,只有母亲,而父亲。
男孩儿的双眼有些黯然,父亲的眼里只有阿纳托利,自己太无能和软弱了,他总是看不见自己。
“宝贝,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头发上有着轻柔的触感,那是母亲赠予的吻,她总是这么说,并且宽慰自己的长子,虽然对别的小孩儿来说可能不够,但对伊波利特,那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傍晚的时候,阿纳托利回来了,他是个漂亮又活泼的男孩儿,深的所有人的喜爱,就连仆人也总是在下面议论这两个完全不相似的少爷。
“可惜阿纳托利少爷不是长子。”
“是啊,伊波利特少爷太文静了,上一次老爷举办宴会的时候,他甚至一直在发抖。”
“可怜的伊波利特少爷,他也是个心善的孩子啊!”
大家这样议论着,却不知道伊波利特全都听见了。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没办法反驳,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还有,伊波利特也不会将仆人们这些话去向父母告状,那并不会改变什么。
公爵小姐的房间,现在这里是伊波利特最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总是安静,并且到处都是柔软的,婴儿身上的奶香味儿是平和的,让伊波利特觉得很放松。
“你知道吗,海伦,我希望有个朋友,可以一起读书,一起出去玩,我还可以跟他讲点小秘密。”
伊波利特踮脚看着摇篮里的婴儿低喃着,就算是在一个独立的房间内,他也不敢无所顾忌的大声说话。他的心事,他的情绪,就像那种只在晚上开的花儿一样,悄悄的,内敛又卑微。
“我希望你已经会说话了。”男孩儿停顿了一下,又有些沮丧。
“不,还是不要,如果你会说话了,你就会不喜欢我。”他为自己这个想法而纠结着,并且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坏孩子。
伊波利特从摇篮那里滑下来,他蹲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假装自己是一只蚕宝宝,而那个习惯性的动作再一次遭到了嘲笑。
“哈,你在小粉团房间里干什么呢,伊波利特!”
阿纳托利那清亮的嗓音就像是无数的光一样,让原本置身于黑暗并且安静氛围中的伊波利特猛地抬起了头,再一次脸红了。
“不,没什么。”他嗫嚅着,站了起来,并且整了整衣服。阿纳托利因为他这个动作和语气冲他翻了翻眼睛,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不喜欢这个兄长,胆怯并且懦弱。他总是顺着父亲,即使后者经常提出一些不讲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