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张了张嘴,他没办法反驳对方,但是,从小坚持的那种观念,又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安德烈将一种浅显的事实揭露了出来,显然令男孩儿不太能接受。
“您若是直接问我问题,我会告诉您我知道的一切,但您若是把我当成那种并不存在的,只在您设想中的形象,那么,我不得不告诉您,您将会失望。”安德烈淡淡地说着。
彼佳低垂着小脑袋,他抿着嘴思索着,安德烈说的那些话太奇怪了,可是,潜意识中,他又觉得那是对的,或者说,那可能是正确的。
“您很奇怪。”男孩儿在走之前诚实地说着,不过很快,他又眨了眨眼睛。
“可是,我想我还是尊敬您,在我找到更好的词语之前,我将保留我的想法。”
安德烈看着男孩儿的背影,那小小的孩子,现在还不宽阔的肩膀,但他似乎能够看见,不久以后,那会是一个高大的背影,是,希望。
是的,他想到了这个词,继而想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我能坐在您旁边吗?”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双颊晕红着,似乎在害羞一样。
她为什么总是在自己面前脸红呢?安德烈想,但他很快又意识到,面前的不是幻影或者什么,而是真实的。
男人海蓝色的眼睛缓慢地动了动,然后,他的这一个反应似乎被女孩儿自作主张的当成了默认。
那个金头发的小姑娘,就像从树上跳下来的松鼠一样,小心翼翼地蹭过来,一双眼睛里有着纯真,好像在说:“您瞧,我不会占用您太多地方的,只要这么一点点,而且,而且我是无害的。”
她就靠着这副柔软无害的样子,毫不客气的侵占了安德烈身边的地方,然后,也许是更多。
“您怎么了?”
年轻的公爵眨了一下眼睛,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陌生,似乎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的事情,所以,那看起来有点奇怪。
海伦小心地瞧着对方,似乎很怕自己的举动让对方感到不快。不过,幸运的是,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语,而且让出了足够多的位置。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安德烈低声问道,这和平时不一样,因为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几乎都是海伦开口的,不过显然,后者也没有注意到。
“伊波利特和尼古拉在聊天,他们说的,关于政治或者军事什么的,我完全听不懂。”
男人看着她,好像在问,那您来找我干什么?
海伦小声地咳嗽了一下,嗫嚅着,“我原本是看彼佳在这儿和您聊天,我想,也许您和他说的话语我能够听懂,但是,显然我来迟了一步,而如果我走了,让您看到了,好像是我在逃避您一样。”
说完,这个金发的小姑娘就偷偷抬眼看着对方,似乎在观察着对方,但安德烈没说什么。后者只是伸手将一盘新鲜的烤肉拿过来,递给她。
海伦盯着烤肉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冲着对方,有些傻呼呼地问:“烤肉,像橡树一样,也有什么意思吗?”
安德烈拿酒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头一次的,用一种有些吃惊的眼神看着对方,而后者,脸又快速的涨红了起来。
“抱歉,我又说错话了吗?”
“不,比起说错话,我认为,它应该被定义为,愚蠢。”男人薄薄的嘴唇并不怎么绅士的吐出这两个字。
海伦有些气恼的瞪着对方,但男人却突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那几乎是海伦第一次见到他微笑的样子。不是嘲弄的,或者是客套又梳理的笑容,而是真实的,因为心情愉快而微笑起来的样子。
“您说吧,公爵小姐。”男人低声说着,而海伦,则是眨了眨眼睛。
“您特意过来,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您就是为了来听我和小罗斯托夫伯爵说话。”
“好吧,我很抱歉,我应该再诚实一点的。”海伦乖乖的道歉,她并非是真的为了那个理由而过来,她只是,突然很想问问这位公爵的意见,毕竟,他和别人,似乎总是不一样。而海伦,不可否认的,心里希望自己的观点能够得到支持。
“您说吧。”安德烈平静地说着。
“我这一次和伊波利特过来打猎,其实是因为我和阿纳托利吵架了。”海伦将小手放在双膝上,就像是一个正冲着老师絮絮叨叨的学生一样,而她发牢骚的对象就是另一个学生,或者说,通常是班级里的那种差生一拨的,而好学生理所当然的认为老师应该会帮助自己。
安德烈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甚至没有喝酒,在这一方面,这位年轻的公爵总是给予他人足够的尊重,只要他给予了,就会给出最好的,相反的,通常他也非常吝啬。
“阿纳托利有一个朋友,那个人和一位有夫之妇,恩,在一起了。”她停顿了一下,掠过那些不太好的字眼,而是含糊的说着。
“那个人的丈夫发现了这件事,要求和阿纳托利的朋友决斗,后来,那个人的丈夫死了,而阿纳托利的朋友也受了伤,我们发生了争执。我认为因为这些事儿去决斗很愚蠢,特别是还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她在说到生命这两个字的时候,咬了咬下嘴唇,有些神经质的难过,而安德烈,马上注意到了这一点。
海伦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能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也没错,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负责,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们对女人那种轻率的态度,和对生命的漠视。”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拳头。
女孩儿缓慢地诉说着,而安德烈,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有说话,右手磨砂着自己的指骨,似乎在思考着。
☆、第 77 章
“可以告诉我,您的想法吗?”海伦问道,不可否认的是,她心底,其实是希望得到认同的,但安德烈,他似乎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他从来都不会直接宽慰任何人,很多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冷淡和无情。
“您告诉我这一切,就只是想从我这儿得到赞同吗?”男人平静地问道,而海伦,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显然,也许并不是如此。”安德烈低声说着,而这句话,让原本情绪低落的女孩儿又燃起了希望。
“您也认为那是不对的,是吗?”
安德烈看着女孩儿,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灰绿色眼睛里现在有些闪闪发光,他抿了抿嘴唇,说:“若我认为您的想法是对的,那又怎么样呢?或者,我认为是错误的,那您的看法会改变吗?”
“您……”海伦张了张嘴,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对于这个话语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那跟她以往接受到的回应是完全不同的。
“您问我的想法,并不是因为您想做什么,而只是在寻求安慰。”安德烈指出了这个事实,而女孩儿脸涨红了起来。
“那我现在问您,您还需要我的看法吗?”
“您说吧,我需要。”金发的姑娘抬眼看着对方,脸颊依旧有些涨红,但她还是坚定的瞧着对方。
男人看了她一眼,和伊波利特那种温和的目光不同,安德烈从不露出那种眼神,至少,从未对哪个女性这样做过。
他是冷静和理智的代表,即使,这个金发的姑娘有所不同,但他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伊波利特。
“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完全的对与错,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以为您该知道。”安德烈低声说着,他习惯于用一种接近问话的方式来告诉对方他的观点,因为毫无疑问,这样可以让对方的脑子用于思考,而不是完全接收别人的观点。
“我知道。”她小声的回应了一句。
“可是您不愿意这么做,您在和所有人较劲,在和这个世界较劲。”安德烈平静地指出来。
“可是……”
“没有可是,公爵小姐。”安德烈打断了对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强硬的,而海伦,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对待,那让她有些难过。
“难道那是对的吗?公然的背叛婚姻,轻视女性,漠视生命。”
“当然不。”安德烈毫不迟疑的给出了答案,那让海伦觉得好受一些了。
“可您有没有想过,我原先和您说过的,您没办法干涉所有人的想法,您同情弱者,为他们,或者,”男人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孩儿的眼睛,冷淡的吐出,“为您自己,反抗,对这个世界却是微不足道的,更别说,您的反抗从来没放到行动上。”
海伦觉得难堪极了,她不想说那是因为安德烈说的是对的,但她又觉得他太过严厉了。她的好心难道是错误的吗?为什么大家不去指责那些坏人,而来指责她呢?
“清醒的愚者比麻木的愚者要来的痛苦。”安德烈看了对方一眼,他明白自己对这位公爵小姐有些严厉了,可若是不这样做,她就一直会生活在那个被爱构建出的城堡中。当然,他还未想过,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位公爵小姐如此上心,他大可以像她希望的那样,给出安慰和赞同。
“当您意识到一件事情是不对的时候,要不您就选择冷眼旁观,要不,您就不要只单单的发出声音,在被人嘲讽的时候,去向别人寻求安慰,您这样做,不是在自找麻烦吗?还是说,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海伦觉得整张脸都有些火辣辣的了,她咬着下嘴唇,双手无意识的捏着裙摆。
“您为什么总是如此呢?”她艰难地说着,心里有些难过。她没发觉,若何她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安德烈公爵,是任何其他的人,也许她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就因为那是安德烈说的,所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些话,对前者的意义。她只是单纯的,看到了那些话语中的不赞同和淡淡的责备,而没有意识到,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更接近于一种保护。
若一个孩子必须学会走路,而不是一辈子坐在摇篮里,那么,与其给他无止尽的鼓励,不如认真的教导他如何防止摔跤的办法。
“您不是孩子了,公爵小姐,这世上没有人应该一直宠爱着您。”
面对金发姑娘有些委屈的控诉行为,安德烈却并不打算安抚对方,或者说,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有些失望。
他想,这个姑娘和别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同呢?她们同样的软弱,同样的天真,他以前已经娶了一个不是吗?
想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公爵就站了起来,他离开了,而海伦,她抱着膝盖,有些委屈的看着面前的一丛丛的篝火。
第二天一大早,海伦起床后发现伯伯他们早就起来了,安德烈公爵也是,他穿着深色的衣裳,似乎是为了方便行动。
女孩儿迟疑了一下,视线与安德烈公爵相遇,而后者,只是并不热切的冲她点点头,于是,她就决定不特意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了,甚至还避开了对方的位置。
海伦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走过去问伯伯:“您们在干什么呢?”
“准备把昨天那些大的猎物杀了,还有那匹老狼。”伯伯用眼睛示意海伦去看那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
那匹老狼有些凶恶的瞪着海伦,但不一会儿,又呜咽起来,它在笼子里乱转着,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而在不停的挣扎着。
海伦小声地问:“一定要杀死它吗?”
“它是猎物,海伦。”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娜塔莎。黑头发的小姑娘像精灵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她听到海伦的话,直白的说着。
毫无疑问,娜塔莎是个善良的姑娘,可她分的很清楚,猎物和宠物是不一样的。
☆、第 78 章
“可是,它跟别的不一样。”海伦干巴巴的说着,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理由不能说服别人,更何况,她在面对其它动物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怜悯心。
“就算它比别的猎物聪明一些,但猎物就是猎物。”尼古拉笑着说道,手里正拿着工具,他话语里虽然没有轻蔑的意思,但终究从男人的观点上来看,他会认为女人过分的善良了。
“可是……”海伦嗫嚅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确实不希望这匹老狼死掉。太有灵性的动物,眼睁睁的看着被杀死,说伪善也好,她就是不忍心。可毕竟这不是自己的,不能由她做主。
海伦的视线不自觉的投向那位年轻的公爵,而后者,也看了她一眼,只是,那一眼似乎只是冷淡的在说着“您这样的同情心又有什么用呢?”,她委屈的收回了视线。
“公爵小姐,如果您不敢看,等会儿我们去外面走走就好了,伯伯说这附近等会儿还可以观看鸬鹚捕鱼的活动。”皮埃尔温和的说着,他从不恶意揣测别人,总是那么体贴。
海伦扯了个笑脸,点了点头,但离开的时候还是不怎么忍心,那双眼睛实在太有灵性了。
安德烈注意到女孩儿不怎么自然的脸色,以及刚才,她向自己投来的视线,但,他冷淡的想着,难道那个姑娘还是不明白吗?
安德烈的视线落在那匹老狼身上,后者正在喷气,它还没死,它还活着,没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它像是明白这里面谁希望它活下去一样,它看着那个金发的姑娘,但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所以它又盯着安德烈。
它似乎在说:“你怎么想呢?”
男人的手指习惯性的紧贴着大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他看着面前的老狼,不带什么感情,而后者,愤怒的在笼子里刨了刨爪子。
他们离开的时候,阿尼西亚和尼古拉他们已经在处理食材,还叫上了村里的百姓,他们有独特的处理方法。皮埃尔带着海伦,娜塔莎还有彼佳,去附近观看鸬鹚捕鱼活动。
芦苇荡漾着,鸬鹚油亮的羽毛不时的将水滴从身上抖落下去,只是,这样美丽的景致海伦却没多少心情去欣赏,她的脑海里,关于那头老狼的眼睛一直挥之不去,那不是恐惧,她明白。
她总是对生命有着不切实际的心软,但实际上她自己每天也在享用它们的生命,她的心里矛盾极了。
“您不必如此介怀。”皮埃尔开口道,他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娜塔莎和彼佳那里收回来,那两个还像孩子一样,他们试图逗弄那些鸬鹚,看起来天真又快乐。
海伦没有说话,她只是瞧着皮埃尔,当她不能理解的时候,她的身边总是有许多的人可以帮助她,而她也倾向于聆听他们的建议。
“男性和女性对一件事情的看法总是不一样的,您的善良并没有错。”
“可是,我觉得那举动更像一种伪善的行为。如果我能做到不吃肉食,那我说那话的时候,可能就更有底气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未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看上去真的挺可笑的。
“如果您觉得自己的善良是一种伪善行为的话,那我还宁愿世界上多有一些像您这样的人。”皮埃尔笑了一下,不带一点揶揄,看上去是那么的真诚。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得说,我很感动。”
“我说这话并不是奉承您,完全是出自本意。”
“当然,我明白。”
皮埃尔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海伦随着他在湖边慢慢的散步。
“您知道吗?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南方的乡下。”
“是的,我知道,您说吧。”海伦抿了抿颊边的发丝,她的脸被风吹得泛起了红晕。
“那会儿我正在烦恼关于农奴解放的事情,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总是无法成功。我很沮丧,那段时间我跟安德烈写信,他给了我很多建议,可说实话,我完全不像他一样具有这种实际的操作能力,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而我也羞愧于再去请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