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了吧。
“恋,心?”安静的屋子里突兀的响起一道清冷但很好听的男声。
“嗯?有什么事吗。”卡卢比难得开口,我便放下手中的木头,拍拍手走到他身边。
“想,沐浴。麻烦,你。”他思考了一会,和我说出了这几个字。
沐浴……啊,是想洗澡吗。之前伤口严重的时候,师姐都有交代不能碰水,我只有小心翼翼的帮他大概擦洗过几次上身,就算那样都是洗出一盆血水来。这几日伤口是好的差不多了,难怪他想要洗澡呢。
“嗯,明白了,你等会,我去准备。”说完我走出帐篷,忙碌起来。先是把巨大的木桶搬进来,然后出去烧水。
卡卢比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帮我一起准备,可是他看不见,做事情少了很多准度,最后还是被我拉着回床边坐好。
但他似乎并不为看不见的事情感到悲伤或者生气,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而且很平静的试着不用眼睛来做事情。这种气度,的确让我有点佩服,也有点好奇。因为换一个角度想想,如果是我,突然之间看不见了,一定会很是纠结吧。
烧好的水兑好温度倒进木桶,准备工作就完成了。只是,卡卢比虽然听到我说可以沐浴了,却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半晌,他才又开口说道:“恋,心?”
“嗯?”我有些疑问的开口。
“不,出去?”他又缓缓说了三个字,我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的帮他大致解开衣服,然后退出帐篷。这几日一直都在照顾卡卢比,我已经习惯了。不过,就算他们民风开放,也不可能会让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姑娘随意参观自己洗澡吧。
往外走了几步,恰好碰上刚刚才回来的师姐。
“师妹,卡卢比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说。”师姐似乎又遇上了什么事情,显得兴味十足。
“他啊……”我不紧不慢的回答,“在里面。”
师姐点了点头,也没多想,就轻轻掀开了帐门。不过师姐的听力显然不错,在听到帐篷里的水声之后,就慌忙放开手退了出来。屋子里的水声一滞,但半晌见没什么动静,又恢复原样。
“他在沐浴,师姐可是想帮他?”我站在一边,有点不怀好意的看了不自在的师姐一眼。
“东方恋心!”师姐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敲了我额头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我看着师姐急促的脚步,忍不住笑了出来。师姐虽然冰雪聪明,但在很多小事上却总是被我坑到,谁让我比她多活了那么些年岁呢。
在边城的日子如同指间流沙般划过,一转眼,就过了六个月。我并不嫌弃每日重复生活的单调。初来时或许并不适应,但十四年后,我反而爱上了这种规律的生活。何况我向来随遇而安。
这一日,我照例一边做机甲,一边陪着卡卢比沉默。忽然面前有一片高大的阴影遮住了光线。我反射性的抬头,是卡卢比。他似乎,正在看……着我?!
“恋心,于睿到哪里去了?”卡卢比开口问我。虽然音调还有些奇怪,但他和我们基本的交流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他仍旧很少讲话,更少讲自己的事情。
“应该在市集上吧。怎么了?”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
“我的眼睛,好像可以看到了。虽然还只是模糊的光线和轮廓……”
“真的?太好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师姐回来看看!”我说着疾步走出。
这消息告诉师姐的时候她也很高兴,立刻随我回到了帐篷。她着手仔细的检查了卡卢比的眼睛。然后带着欣喜的语气说:“是的,这回是真的要好了。卡卢比,我现在最后帮你治疗一次,就该没有问题了。”
我在一旁静静的坐着,托着腮一瞬不瞬的看着师姐为他进行了最后一次治疗。然后他睁开那燃烧火焰般的眸子,眼睛里慢慢有了明显的焦距。他看到了师姐,久久久久,未曾移开目光。这一刻,英俊如斯的他竟和温柔出尘的师姐,这样的般配。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下一秒他说出口的话语,合该是深情款款的告白。
然而,我错了。
“于睿,谢谢你。”卡卢比只是用他低沉但不再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谢谢。他的语气称不上温柔,但是已经不再向过去那样冰冰冷冷毫无起伏。
“师妹,我们带他出去转转吧。他已经很久没有看看外面的景色了。”师姐转头对我说道。
“好啊。”我放下托腮看着他们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卡卢比也转头看到了我。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也是一句清淡如水的“恋心,谢谢你。”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和师姐一前一后,带着他走出帐篷。
集市上面很热闹,是我和师姐看惯了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熟悉的居民在看到我和师姐的时候还会热情的打招呼。但不知道为何,今天我却活泼不起来,任由师姐在前面徐徐的对着卡卢比介绍这周围,而我只是跟在后面沉默不语。卡卢比也只是偶尔回答师姐几句话,但我看他的目光,分明常常在师姐身上驻足。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过去
傍晚回到帐篷之后我照例准备晚饭。不知为何,卡卢比这次却跑到我们简单搭建的厨房来了。这是在这里生活半年多,他第一次来这里。
“怎么,有事情?”我一边清洗蔬菜,一边问道。
“我们吃的东西,是恋心做的?”他问道,无法从其中的语气中猜测他问的理由。
“是啊,你才知道?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卡卢比却突然沉默了。“你随意做就好。”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厨房,就和进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怪人。我摇了摇头,继续准备晚饭。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这天晚上,卡卢比竟然对我和师姐说起了他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就是师姐一直想知道的,她自然听的全神贯注津津有味。我反正也无事可做,他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
“我出生于歌多兰沙漠的地下,那里有无数天然的地窟生成。我们的民族名叫跋汗,而歌多兰的地下并不只有跋汗一族,还有我们的敌人塔克一族。我听族中长老说起,生活在这个阴暗的地下之中的跋汗族和塔克族已经争斗了四百多年。
从我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看到的便是广阔的地窟。地窟之中各种菌类足够为跋汗一族提供充足的食物来源。但——那是黑暗永恒的王国,唯有偶尔从洞顶透下的一丝光亮,才赐予我族珍贵的温暖。
我们以黑暗为信仰,而唯一在这这黑色世界中的生存法则是冰冷、残酷的弱肉强食。因为如此广袤的地下,却只有一处较为充足的饮水之处,四百年来两族为了争夺这处饮水之地一直在争斗,只有拥有水源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跋汗族的男子自出生起,就注定必须接受严酷的训练。我出生之时,水源正被塔克族占据,故而跋汗族多数女童出生之日起便会被杀死,而男童中能够存活下来的,就只有在试炼中展现出优异天赋的那部分。
跋汗人说我是这一代男子中最为优秀的一个。我对舍哎——负责族内传授攻击技艺之人的教导的技艺领会的又快又精,这令所有族人震惊。到十七岁那年,我已经在三次突袭中平安归来,并且凭借机敏和力量,逐渐成为族中夜之队的首脑。到七十一个回旋之日,我率队发动奇袭,击杀塔克族三大头领,跋汗族抓住了这一重要机会,一举夺回了水源。
但这最终也引起了本代族长的猜忌。
跋汗族人,也有其自身信仰的神人。我们历代居住在幽暗的地下深处,只有洞顶之上投下的线线奇异光亮指引我们的方向,令我们感受到一些光明。我们无法解释为何如此幽深的地底也会看到这样的光明,但是跋汗的祖先们相信,那是一位神人赐给我们的光明,他从天上将光明投于地底,照耀族人前行,我们尊敬地称呼这位神人为光之神。
我非常珍惜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族人。可是,黑暗与族人都抛弃了我,将我投入炙烈的光明中……
就在半年多以前,由于有人诬陷我暗中诋毁大神,我便受到族中夜之队的追杀。我奋起反击,竟然辗转逃出了大地窟,来到了地表。可我从未想过光明之神竟然是如此的可怕,我失去了视力,无法辨别方向,附近也没有水源。本以为一切就要在这片炙热之中结束,可是我遇见了你们。”
卡卢比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似乎他在沉思些什么。不过这已经是这么久以来他和我们说过的最长的话,他对于中原话的掌握程度甚至超过了我和师姐的预料,有些复杂的表达也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你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阳光和地面上的世界?”师姐听的非常入迷,半晌,问了一句。
“是的,从来没有。”
“难怪你的眼睛会被太阳灼伤……真是一段神奇的经历啊。”师姐叹了一口气。我只是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那么从今往后呢?你要去哪里?”师姐又问。
“……不知道。可我只知道,地下,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和师妹还要在外面停留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你就暂且跟着我们吧。”
“……嗯。”
“师妹……恋心师妹?”
“嗯?师姐你叫我?”不知不觉就出神了,于师姐在我面前唤了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你今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师姐关心的问道。
“师姐,我没事。”我摇摇头,对她轻轻笑了笑。有些东西,我不想说,她也不必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这段过去求不吐槽。。。原文内容就很不错,小修过后也只是这样,他的过去,还是依照官方给出的过去来写吧。
☆、前尘如梦
那之后,我们三人说好第二天就离开这个西域小城,朝着中原的方向进发。卡卢比的眼睛已经好了,我们没有必要留在这个虽然繁华却有很多东西都短缺的地方。
离开之前和小城的居民一一告别,他们都很舍不得我们师姐妹。
出城一路向东,最终我们停留在了一个僻静而又美丽的山谷。此地名为无幽谷,植物丛生,更有许多野生动物栖息在此。虽是山谷,却离外面的世界不算远。我们在山谷中搭建了三间简单的小屋,暂居下来。
师姐仍是每日出门,四处游逛打听趣闻轶事,回来之后说与我和卡卢比听;而我,偶尔出谷,更多的时候是去更深处的树林中采药或在院中做我的机甲。
卡卢比的中原话已经讲得越来越好,皮肤的颜色也不再惨白,身上的伤口连痕迹也都消失了。人来人往的集市不会再让他不适应,可他却并不喜欢。所以他陪着师姐出门的时间远不如跟着我去山林的多。可他就算跟我在一起,问得最多的也还是师姐的事情。
我认识师姐四年多了,她的事情我知道很多,自是一件一件说与卡卢比听。除了——师姐从小到现在都心系于大师兄。这是师姐心中秘密心事,我也是因为她有一次偶然提起才知道。如果要说,也该她自己亲口说,不是么。
一日,我照例往无幽谷深处走去。跟在我身后的是我最近的得意之作“全心全意”3号。这机甲灵活性极好,即便在草木丛生的地带或者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都可以顺利行走,还可以帮我开路,提东西。当然他还具有不容小觑的攻击手段,只是一般用不到。
清晨出门,及至太阳逐渐当空,我也走累了。索性就在花花草草一片绿意中躺下,阳光透过树叶和我的手指,盈盈碎碎成了一片一片,模糊的光晕带给我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困意上袭。在这里睡个午觉也不错?
就在我迷迷糊糊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轻的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接近了我。没有危险,是熟悉的人。听力极好的我转头看了看,果然,是卡卢比。应该是之前精于暗杀和追踪的原因,他总是可以轻易找到我。
没有理会他的来意,我将头转回,顺手取下了绾发的簪子。这许多年,还是不习惯古人复杂的发型。将墨色青丝尽数披散开来才是我最爱的惬意。
“恋心,你要睡觉么?”他低头看我。他那么高那么高,阳光混杂阴影……突然觉得卡卢比离我很遥远。一瞬间神思有些恍惚。
“嗯。”我慵懒的轻声回答。卡卢比若有所思般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只是继续从指缝中望着斑驳的树影和天空。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首歌。我闭着眼睛,凭借不算清晰的记忆唱起来。
“灯火彷徨,醉的受伤。月牙凄凉,撒了一地霜。想静静进入那温柔乡,梦中寻找,看见前世窗……前尘如梦……去猜……永世生生不忘怀……”
“这是……什么曲子?”意料之外,卡卢比开口问我。
“这歌叫前尘如梦,只是以前偶然听过。”我说。
“你唱歌很好听。”他的语气依然平淡,没有伪装的意思在里面,只是简单的陈述句。
“谢啦。”我勾了勾嘴角。“不过呢,虽然这些年我舞刀弄剑终日和木头为伍,以前我可是唱歌跳舞的高手呢。”只是,这个以前有点过于久远罢了。
“那你为什么学习制造机甲?”他又问。
“理由么,还真的没有想过。我和师姐的门派——纯阳,想必师姐和你提起过。其实我在成为纯阳弟子之前,一直在另外一个门派——万花谷生活。我是个孤儿,小时候被万花谷谷主捡去,收作义女。那时候在谷中看到僧一行伯伯做机甲,我就开始学天工。然后就一直做到现在啦。”若说有……也许是想制造点什么永远陪在身边?
“于睿说你年纪轻轻就是个出类拔萃的机甲师。”
“呵,承蒙夸奖。”因为我知道很多这个时代人不知道的事情啊,我做的机甲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并非我有多么天才。
短暂的交谈过后是长久的沉默。安静下来之后,我合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四周有些暗,除了零碎的金色夕阳的光芒透过来。饶是暮春时节,傍晚也有十分冷意。我站起身,一件衣服从我身上滑落下来。清冷孤寂的味道,是卡卢比的衣服。是我给他做的,我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摇头笑笑,这来自黑暗中的杀手之王,何时也学会关心别人了呢。七分戾气倒是少了五六分,师姐的教化手段可真是厉害啊,甘拜下风。
将身上的落叶抖落,“三号,回去吧。不然晚饭就来不及做了。”身后响起机甲人走路的时候关节吱呀吱呀的声音,我率先迈步走去。
回到屋子的时候师姐果然已经回来了。她和卡卢比正在说些什么,兴致相当高的样子,后者认真的听着,并且目不转睛的看着师姐端庄温婉的容颜。师姐对于感情这方面的领悟和她的智商可真不成正比。不过,这二十一年她从未接触过恋爱,不懂也是正常的吧。她只是,自顾自的对大师兄芳心暗许,并且发誓坚持一生。
“恋心师妹,你过来一下。”师姐微笑着叫我。
“嗯?怎么了,师姐?”我打赌她肯定又要拉着我们去干什么她觉得有趣的事情。
“明天是前面小镇一个月一次的赶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呢。”果然不出我所料。
“赶集,好呀。正好我做机甲的材料有点短缺了,集市卖的东西肯定比较齐全。”喜欢偶尔凑个热闹的我当然不会反对师姐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