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她对周玉堂撒娇已经很自然了,平日里,在下人面前,她也还算是个端贵的当家奶奶,在郭太夫人和陆夫人跟前,虽然偶尔有点儿撒娇,终究也算是个稳重的长媳,当然,炸起来的时候不算数!
在妹妹们面前,就更是个成熟的嫂子,也只有在周玉堂这里,她不知不觉的居然变的颇会撒娇。
还撒娇的很自然。
可周玉堂就偏偏吃这一套,颇为受用,笑道:“老太太那个侄孙儿,你也该是见过一两回吧?”
“大的那个?”唐宝云偏偏头,想了一想。
当年郭家遭遇大变,族人死的死,散的散,旁枝早已飘零在各处,无法照管。且单靠着郭太夫人、婉姨娘等人,照管嫡支几房,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说到底,郭家早已家无恒产,随着岁月流逝,又有年纪略长的郭太夫人的侄儿、侄儿媳妇等,也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大变,流放等变故,原本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少爷奶奶,身子总是娇弱些,便是从流放之地回了帝都,也各自都落下了病根,若不是有郭太夫人等出嫁的姑奶奶们照看,不知道早死了多少回了。
不过如今身子不好,成日里要请医吃药的,这也算得是个无底洞了。不然郭太夫人身为老封君,也不至于手里这样局促。
说起来,平日里,郭家人其实也不是常上门的,不过到底关系亲近,唐宝云当然也见过,这一代的表哥里头,她尤其记得一个二十多的青年,长的清秀腼腆,每次来都带着他弟弟,比他小十来岁的样子,倒是胖乎乎的,不过模样儿极像,长大了大约也是那个模样罢。
周玉堂点点头:“对,大的那个,只比我大一岁,虽是罪臣之后,但当今登基的时候有大赦,允罪臣孙辈及其后世子孙科举,他回帝都之后,祖母就心心念念要他念书,下场科举。”
“嗯。”唐宝云点点头,等着他说。
周玉堂接着道:“不过表哥在那种地方,连开蒙都没有,一时间如何考得上,倒下了一回场,能怎么样呢?且我瞧着,他也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怕不能遂了祖母的心愿,只没想到,偏偏做生意表哥倒是一把好手。”
“做什么生意?”唐宝云好奇的问,回想那位表哥的模样,很不像知道会价钱讲经济的人呢。
周玉堂笑道:“说起来这事儿还要说起你来,算起来还是你起的头儿,你给敏表姑开了那个店,她手里宽裕了,也就给侄儿多些银子,原本是想叫他置几亩田土,有个吃用,专心念书的。没想到表哥见敏表姑的这店,心思活动起来,找了我打通了关系,在内库司买了一批江南特供瓷器,运到山西去卖。”
“啊,我明白了!”唐宝云到底是这样的人家出身,只听这个进货渠道和出货渠道,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了,不由的击节赞赏!
“果真心思灵动。”唐宝云笑道:“我知道他的意思了,山西自来多富商,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最想要的却是贵重,表哥打着上用内用的招牌,拿出来的又确实是市面上没有的上等货,这些东西定然好卖的很。”
说穿了,也就是现代的奢侈品营销的雏形了,皇家专供,皇室最爱,在任何时代对于有钱又没地位的人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
唐宝云笑道:“不过这也就是他了,别人可拿不到这样的货。”
唐宝云从来没有重农轻商的观念,丝毫不觉得这样不考科举,跑去经商有什么可惜的,反倒击节赞赏,两眼放光。
周玉堂微笑了一下,说起这样的话题,唐宝云顿时神采奕奕,眼中的光芒耀眼,脸上似有一层莹光般的动人。
而且……相比政事上她的迟钝,不懂举一反三,在这件事上她却是灵透无比,单说了个开头,她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运作,这大概就是天分吧?
尤其是唐宝云于此道很有兴趣,周玉堂心中微有意动,从家中改制就看得出来,唐宝云精力充沛,很愿意折腾些什么事出来,而且颇有成效。
家里虽然以前也还算和睦,可终究是建立在陆夫人愿意维护以及有本事维护的基础上,可经过唐宝云一折腾,局面就有了改善,周家毫无疑问的在各个角落,从主子到奴才,都有了一种难以言叙却不容忽视的改变,欣欣向荣,更有期盼和希望的改变。
这些东西,作为周家未来的主人,周玉堂这样的人物当然看在眼里。
是以他笑了一笑,握住唐宝云的手,笑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
“那当然!”唐宝云毫不迟疑的说:“表哥其实读书底子弱,强求科举做官又有多大意思呢?无非是老太太一点儿念想,要说别人家也罢了,可到底咱们家在这里,表哥便是经商也有人照应不是?反倒跟别人家不一样。且我瞧着,表哥没兴趣,或者不能做那也罢了,还回去读书也是,可如今既然有这个本事,倒不如自己挣下一副身家,一家子倒好些。”
郭太夫人那意思,跟八十年代的家长是一样的,总是觉得读书才是正道,做公务员或者进国企才是出路,哪里知道二十年后当老板才叫人羡慕呢?
不过这个地方的观念和规则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了,只是表哥若能挣的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不再靠着出嫁的姑祖母、姑母们过日子,那不也是件好事吗?
唐宝云想,表哥遇到机会,立刻就肯去做,大约也是这样想的。
周玉堂道:“你倒是有点儿意思。”
咦?这还是周玉堂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唐宝云笑道:“大爷觉得有意思,可见我说对了。”
“这种事情,其实难论对错,不过各人怎么想罢了。”周玉堂道:“我瞧祖母的样子,虽说叹了几回气,可前儿表哥来给祖母并家里人送了东西,祖母还是很喜欢的。”
唐宝云道:“我觉得祖母不是个执拗的人,且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总是比世人都看得开的,不过人总是有点儿念想,这也不算什么。”
从哪里跌倒,哪里就是念想,被迫失去的,那也是念想,羡慕而得不到的,自然也是念想,是以郭太夫人希望孙子科举做官,那一点也不奇怪,只要不执拗,就是正常的,而像吴王妃那样执拗,简直成了一种心病,甚至连下毒这样的事也敢做,那就不是正常的执念了,那简直是疯魔了。
走火入魔!
终究是当事人,唐宝云想到这个,心情也有点低落。
周玉堂却没注意到这个,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一径的沉思着,手里握着唐宝云的手,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着她柔软滑嫩的肌肤,两人各有心思,都不说话,车厢里却弥漫着安静又温和的气息。
一时马车到了东安郡王府,驶进二门停下来,早有管家娘子来请下车换轿,笑禀道:“王爷还在宫里,打发人回来说了,请三姑爷、三姑奶奶先去里头见世子爷世子妃,王爷晌午前是必下来的。”
两人恭敬听了,应了一声,便坐着王府府内的小轿子,往里头唐明朗住的地方去了。
东安郡王府的规矩向来是雷打不动的,王爷王妃住哪里,世子爷世子妃住哪里,都有定规,唐明朗如今做了世子爷,就立刻迁到了更大,也更精致华美的院子里住了,伺候的人也增加了不少。
也难怪夺嫡如此腥风血雨,唐宝云想,这好处可不是一点,不仅仅是看得见的那些尊荣,提升那是全方位的。
赵青容看起来也更雍容了几分,她给姑奶奶和姑爷脸面,亲自迎到门口,唐宝云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脾气,忙就行礼问安,赵青容笑着挽了她的手:“知道姑奶奶和姑爷回来给父王请安,我就打发人去说了,父王也喜欢,只是陛下跟前还有两件事要议,说是晌午前是要回来的。”
“先跟哥哥嫂子请安是一样的。”唐宝云忙笑着说,说着一齐进了屋,这世子爷院子的正厅就差不多有王爷的正厅一样轩丽阔大,唐明朗身着家常的常服,依然坐的腰板笔直,如同东安郡王一样面无表情。
两个大的都跟父王简直一模一样的神情,那一种不动声色,真像是带了面具一般,唐宝云想,倒是唐明哲不求上进,倒没学着那一套。
正在这个时候,周玉堂和唐宝云已经见了礼了,周玉堂便笑道:“我们回家来,还得去给岳母大人请安去吧,就是岳母大人不见人,也该在外头磕个头。”
唐宝云瞥他一眼,不知道是周玉堂真这样知礼呢,还是有什么花样,她其实对吴王妃毫无好感,可赵青容听了就跟着笑道:“还是三姑爷想的周到,姑奶奶和姑爷既然回来了,去给王妃磕个头也是礼数,只别扰了王妃礼佛的虔心也就罢了。”
赵青容都说了,唐宝云也不好说不,就由赵青容陪着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软禁吴王妃的佛堂在花园的东北角,绕过去也老大一圈,一路上所见东安郡王府花园修葺的精致华美,可越到佛堂周围,就越是显得有几分衰败的样子来。
佛堂外头有两个老嬷嬷守着,此时一起上前行礼,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瘦的那个却是嘴角下垂,带着几分严厉相,唐宝云都没见过,而且看赵青容言语举动间的客气,她觉得这两人大概不是这东安郡王府的人吧。
赵青容问道:“王妃这一向可还好?”
正在这个时候,佛堂里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惨嚎,尖利刺骨,只是还没叫完,就戛然而止,反叫周遭一时间突然显得安静无比,竟有一种诡异之感,众人都没有说话,那两个嬷嬷面无异色,停了一停,胖的那个笑回道:“王妃立志侍佛,已经超脱凡世,自是只有好的了。”
赵青容轻轻点头,道:“既如此,三姑奶奶和姑爷也不好打扰王妃,就在这里请安就是了。”
见她们这样的对话,配着那样惨嚎的叫声,饶是唐宝云有心理准备,也有点毛骨悚然。
不过唐宝云也没说话,只是应了,行了礼数,还听赵青容吩咐道:“我们也不好来打扰,只若是王妃想要用什么吃什么,嬷嬷只管来告诉我。”
那胖嬷嬷笑着点头:“是。不过王妃已经侍佛,自然麻衣素食,想必不会要什么的。”
赵青容便又点头称是,众人往回走,唐宝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赵青容见了也不说话,到底唐宝云是王妃亲女,心中不忍是有的,可叫她来看一看,也是该有的交代。
一时回了世子院子里,唐宝云和赵青容在里头屋里坐了说家常,周玉堂与唐明朗对坐,便笑道:“今儿来给父王请安,也有一件事要请父王示下,这会儿横竖无事,正好问问大舅兄的意思。”
“什么事?”唐明朗问,他知道周玉堂如今是太子爷倚重之人,与以前身份不同,更不敢怠慢。
“就是前儿军需的事。”周玉堂道:“此事太子爷前前后后议过几次了,也差不多议了个大概,太子爷的意思,西北向来是重镇,且比起关内关外的军队来说,军需线太长,不仅损耗大,也容易出事,太子爷想要重建西北军军需通道,这个意思,也是回了陛下的。”
“嗯。”唐明朗听了点头称是:“太子爷的意思,父王也是知道的,跟我说过两次,只是太子爷的法子太大胆了些,虽说好处显而易见,可没有实行过,也不知道实际用起来有什么弊端,父王的意思,军需是大宗,又是国之命脉,还是要慎重才好。”
如今周雅琴赐婚太子正妃,周家就名正言顺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党了,英国公较为平庸,可周玉堂却又不一样,原本就算的上青年才俊,连东安郡王都激赏,肯把嫡女嫁给他,可见一斑。
如今太子新封,正是组建自己班底的时候,周玉堂当然就是太子重臣,再没得说的。
东安郡王和唐明朗心中都明白,虽然这说起来是太子提出来的重建军需通道,可这里头的参谋有多少是周玉堂的主意,可难说的很。
周玉堂的履历早是内库司,后来是户部,都是管钱粮物资的地方,自然深知其中的流转方式和弊端,太子爷这会儿提出这个新方案,很显然就是周玉堂锐意进取的一面了。
周家还真是兴盛有望了,唐明朗在心中想,父王眼光真是一流。
是以周玉堂笑道:“父王担忧的是,是以我也劝了太子殿下,这不是小事,西北军数十万人,军需动起来就是大事了,且若是哪里出了岔子,不说别的,军粮晚了时日,岂不是军心浮动,要出大事么?是以我的意思,且先试行,运转成熟了再推进,到时候不止西北军,就是全国的军需,要借用通道也不难了。”
唐明朗就是知道周玉堂进取之心,也难免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全国推行军需通道,从此没有军权这个说法,任是你将军统帅再强,扼住军需粮草,你便翻不起浪来。
太子爷真是明君之姿!
唐明朗目光闪动:“那太子爷的意思,先试行?”
“是的。”周玉堂颔首。
“先试行哪里?”
“辽宁!”周玉堂淡淡道。
辽宁?唐明朗立刻就想起来,辽宁总兵新任,刚好便是宫里太后娘娘的娘家荀府这一代中最有出息的荀二老爷,才四十不到的年龄,就升任一方总兵,正正经经的正二品大员,虽算不得一方诸侯,却也是开牙建府的封疆大吏,整个东北,就只居于东北总督之下,毫无疑问的实权人物。
那么这位荀二老爷,自然就是太后派的不可忽视的一人了,太后……德妃……二殿下……
太子爷所谋之深,哪里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当然,眼前这位不动声色,神情淡然的妹夫,想必在这个建议里功不可没。
唐明朗所想没错,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之所以周玉堂提出辽宁,除了唐明朗所想的那些,还有一件,便是如今才有一点儿苗头的琅婳郡主之变。
如今才只有一点儿小动静,暂时对时局还无影响,但是周玉堂那样的人,向来深谙未雨绸缪,且长于演算,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不可忽视,很自然的就把这件事算到了这里头来了。
唐明朗一时不做声,自然是在深思,周玉堂泰然坐在一边,并不着急,好一会儿,唐明朗才笑道:“看起来太子爷是志在必得了?妹夫今儿来给父王请安,也是想要说服父王的意思吧?”
东安郡王为圣上爱臣,他的意思自然也能影响时局。
周玉堂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位舅兄,东安郡王府的世子爷有了决断了,他便笑道:“自然是有这个意思了,不过也要先问问舅兄的意思。”
唐明朗笑了笑:“太子爷谨慎行事,原是应该的,只就是试行,也不是小事,照太子爷的法子,别的也罢了,遴选商家最是要紧,要我想,商家定然是趋之若鹜的,只是若是一味逐利,实力差了,办事不周到,只怕误了太子爷的大事。”
这就是唐明朗同意的意思了,倒也并不出周玉堂的预料,唐明朗与他姻亲至亲,且向来交好,唐明朗之志他也尽知,不是个甘于在东安郡王庇护之下的人,周玉堂便笑道:“不愧是舅兄,一语中的,果然庶务极精,此事也议了几次了,到时候定要新建军需转运衙门,专一管遴选商家,验货和督促转运等事,试行时期,建于东宫之下,若是运行良好,正式改制,再议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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