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宁平淡的说出事实,实在是心脏已经被打压的千疮百孔了。所以这些年他能跟着父亲走乡串野的经商,不过是他最后的几年欢乐时光罢了。
“所以,万事别放在心上,总有过得比你更苦的人,走的路多了,见得多了,我也不再怨天尤人。我生在朱家,自然也要为朱家出一份力。”
陈霜晚看着少年,那是一种无奈和受伤,不同于她,不同于任何人。
“表妹,你见过为了一口吃的卖儿卖女吗?你见过只因为偷了几文钱,就被活活打死的小乞丐吗?你见过稻田里的老农吗?他们腿上爬满了水蛭,还依旧不辞辛苦的收割着稻子,这个世道太苦,有那么多的人过得不如意,我又算的了什么!”
陈霜晚怔楞,她竟没想,在表兄这番天真孩子气的面皮下,竟有如此豁达通透的一面,果然需要倾听,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表兄见多识广,晚儿自愧不如!刚才,表兄是不是觉得晚儿很矫情?”
陈霜晚略显不好意思,面色绯红,她是见得太少,做不到淡定自如,心胸豁达,或许,以后会吧,可,不是现在。
“怎么会,表妹很好,跟别人不同,你来朱府,是带着真心来的,没有任何企图。或许某些人会以为你一来就会带走很多好东西,可我认为不是这样,那些东西,就算你不来,依旧是你的。可她们却不懂,所以他们活的很可悲,你要多包容她们!”
陈霜晚噗嗤一笑,连连掩唇,没想到在表兄的心里,二舅母她们竟是很可悲的。
“很难想象,表兄你当官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说,还是经商更适合我,因为,我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真的。”朱锦宁认真的说道。
“既然喜欢,那就经商吧,要做就做到最好,无人敢欺,就是皇权,也不可以!”
陈霜晚坚定的道,在她的世界了,皇权还未来的及将她捆绑,便已在她的世界观里轰然崩塌,当一个人不怕死的时候,还会害怕什么?
“我,爹爹不让我经商,若是被他发现,怕是不死也要剥层皮。”
“表兄可以说是在帮我啊,舅舅肯定不在意的。我手里有娘亲的嫁妆铺子,一间胭脂铺,一间茶楼,还有一间农庄,胭脂铺现在的生意还不错,茶楼和农庄都可以借给表兄大展身手!”
“真的吗?”朱静宁面上努力装作淡定,眼中的欢喜已经化成了一团。
“当然,你是我的表兄,我不信任你还信任谁,到时候若是赚了银子,我们就五五分账,若是亏了银子,那就说明表兄在经商一道上没有天赋,就听舅舅的,好好去从官吧!”
“原来表妹绕来绕去,就是希望我能没有怨气接受父亲安排的路。我告诉你,我不会输得!”
“那就拭目以待!”
陈霜晚笑的眉眼弯弯,唇边浅浅的酒窝仿佛要沁出蜜水。
“你看,他们聊得多开心,日后在一起肯定也不会吵架,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不远处,朱大舅看着这一幕,面上既是欢喜,又是愁容。
“反正,我是不会同意!若是你非要如此,我们就和离!”
“你!蛮不讲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金鳞岂是池中物
“大小姐,这里就是君府吗?”
眼前房舍是套三进的小院,坐落梧桐巷子深处,砖檐屋瓦残缺,粉黛褪色,斑驳的暗红色的门户久未重新刷砌,已经干燥起毛屑,显然主人家的日子过得挺清贫的。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看着院前的两株梧桐树,生的正是欣欣向荣,凤栖梧桐,你觉得住在此处不好吗?”
陈霜晚淡淡笑着,古宅老旧却收拾的干净,墙边花草整齐,石阶整洁,处处可见用心。相比侯府的偌大庭院的清清冷冷,她倒是喜欢这种闹中取静,清幽干净的感觉。
“大小姐是眼光好,奴婢是粗人,哪能想到这些。”
琥珀嘻嘻的笑着,收起眼中的轻视,既然大小姐对君府这般重视,做丫鬟的自然以大小姐为尊。
青枣咚咚敲着门,不一会儿房门便打开了。
“你们找谁?”
门自里面打开一半,一名身着素雅的妇人身影显露出来,约莫三十余岁,容色普通,见到来人,眉眼中抑制不住的失落。
“秋姑姑,是晚儿,我来看君夫人!”
陈霜晚认出了妇人,可不就是一直在君夫人身边伺候的秋姑姑。
“原来是陈大小姐,快进来吧。”
秋姑姑见贵客是陈霜晚,眉眼间止不住流露出喜意,连忙将大门打开,让众人进来。
雪缨守着马车,便没有进去,青枣、琥珀两人搬着不少礼品跟在陈霜晚身后。
“今日一早,这梧桐树上便引来不少雀鸟,欢呼鸣唱,我就想着今日必有贵客临门,这可不就来了吗?”
君夫人听到消息,便从内室迎了出来,一身紫罗兰三叠曲裾,头发宽松的绾在肩际,面带笑意却掩饰不住眼下的一抹疲惫。
如果说王氏是礼仪优雅的模范,那也是透着矜贵与高傲的优雅,而君夫人由内而外透着的是一股书卷气的雅意,若真要形容,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君夫人的美已不在容颜上,而在气质与灵魂之中。
“晚儿这些日子没来看夫人,心中颇为挂念,正巧明日是中秋节,便来给您贺节日喜。”
“不用逢年过节,平日有空了就常来,我还想考校考校你这诗书有没有进步呢。”
“哎呀,那晚儿可不敢常来,若是答不上来,岂不是要被夫人打手心了。”
“怎么会,我可舍不得。快,我们进来坐,秋兰,去将我那珍藏的雨前龙井拿出了奉茶。”
“是的,夫人。”
两人寒暄走进屋内,气氛分外融洽。
陈霜晚打量了着正厅,一系深色座椅,博古架上放着几只每瓶,墙面上挂着许多画作,虽不是名家,却也处处透着一股雅致。
“棚舍简陋,晚娘子可莫要嫌怠慢了。”
君夫人亦认真打量着陈霜晚,见其气色愉悦,心中也舒缓了许多。
“怎么会,夫人这里有家的味道。诶,怎么没见到君卿弟弟。”
君夫人面色一僵,又现愁容。“前几日叹了凉,身子骨又不太好了,如今正在房里将养着呢。”
“夫人不用担心,吃些药就会好些的,原本还想见见君卿弟弟,我可是给他带了不少有意思的玩具。”
陈霜晚现学现卖,将在朱府得的不少稀奇玩意也给巴巴的挑出,当做礼物奉上了。
“晚娘子,有心了,其实这孩子是被我给关起来了!”
君夫面色愁苦中带着冷硬,微颤的唇角亦显示她的心疼。
“啊,夫人,可是君卿做错了事情,可您也不能将他关起来了。弟弟也不过比晚儿小数月,如今已是少年了,怎么能说关就关呢。”
陈霜晚明显的表示不认同,如她一般,若是被关在青萍,肯定心中会不舒服,何况君卿的身子不太好。
“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这孩子不太省心了!”
“怎么会,君卿弟弟可乖巧了,夫人,这其中必有误会吧!”
“就是平日里看着乖巧,所以这犯起倔来,谁也拦不住啊!”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霜晚一脸忧心,她可是将君夫人当做亲人,自然不想她难过。
“你也知道,他自小就有弱症,不能出去玩耍,整日拘在屋内,不是看书就是看书。日子久了,也就把看书当成了习惯,当成了爱好,日日都离不得。”
君夫人说的心疼,可心里亦是骄傲,然而却可恨老天给了他这样一副身子骨。
“这我自然知道的,君卿弟弟嗜书如命,却又不像书呆子一样只知道死读书,很有自己的见解,要不然怎么会年仅十一岁就得了秀才的名声,君卿弟弟可比这些京都贵子强上太多了。”
“是啊,这孩子平日有才气,却不自傲,我本以为就算没夫君,我也一直将他教养的很好,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骨子竟是那么不甘,那么固执!”
说道伤心处,君夫人忍不住流泪,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他是她活下去的依靠,她万万不敢想,若是他去了,她该怎么办。
“夫人,别难过了,到底是什么事,我去劝劝君卿弟弟。”
“这孩子竟然瞒着我,偷偷参加了秋闱!”
“参加秋闱,这不是好事吗?”
陈霜晚微微愕然,以君卿弟弟的才华,参加秋闱肯定能中啊!光耀门楣,这岂不是好事,诶,不对,中了之后呢!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高中案首,他那身子骨怎么能当官,就是连着三日的考试,都弄面无血色,出来的时都昏了过去,我怎么能让他当官。本想将他锁在屋子里,没想到昨日秋姑姑竟将他放了出去,参加了殿试,你说若是一会若是报喜人来,我该怎么办啊!”
君夫人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担忧,喜的儿子如此有成就,忧的是儿子如此任性,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啊!
陈霜晚了然,哪怕是如今这样病悠悠的活着,可那也活着啊,总比失去要幸福!生若夏花之绚丽,死若秋叶之静美,对于某些人来说,注定不能平平淡淡离去。
“夫人!”
陈霜晚刚欲再劝,外面竟然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及敲敲打打响起了锣鼓声,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骤紧。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天下人尚不及你
朱漆的木门被推开,秋姑姑一眼便看到门前那高头白马上的君卿少爷,喜的两眼热泪,看着少爷身后吹吹打打的仪仗,简直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负秋姑姑的期望,卿儿今日在太乾殿,圣上亲口御封为状元之才,你看着身衣服可好看。”
少年生的羸弱,眉骨清奇,五官秀洁,修长单薄的身体上此时正穿着大红色的冠服,头戴纱帽,胸口还系着大红色的红花,可不就是御赐打马游街新晋状元君卿。
“君老爷既然已经回府,那杂家就回府复命了。明日君老爷就可以去翰林院上任,一切事宜尽皆安排妥当,杂家告退。”
“多谢张公公,今日辛苦您了,帮我请这些吹唱的兄弟吃顿便饭。”
君卿连忙举手回礼,丝毫没有对宦官的厌恶或者避嫌,抬手递去香包银子,笑意不卑不亢。
“那杂家就替这些兄弟多谢君老爷了,告辞。对了,明日去翰林院可莫要迟到,那些穷酸儒就是忌讳这些。”
圆脸的太监笑的和善,觉得新进的状元郎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挺上道,垫了垫手中不轻的银两,张公公也不介意再善意提醒几句。
“多谢张公公。”
君卿笑着送走了张公公,门外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丝毫散去的意思,眼见有挤进房门之势,君卿笑着拱了拱手,连忙避进了院子。
秋姑姑见状,连忙笑了笑,赶紧掩门。
陈霜晚扶着君夫人走出院落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咦,不是说人被关在屋子里吗?这怎么是从院子外走进来的。不过陈霜晚已然瞬间明了,这秋姑姑放了一次,可不就是能放第二次。
“母亲,孩儿不孝,没听您的话,如今木已成舟,圣上已钦点我为了金科状元,您若生气,孩儿认打认罚,绝无半句怨言。”
君卿眉眼执拗,就这满院花泥,竟直直的跪了下去,笔直的脊背,若秋兰傲霜,宁折不屈。
陈霜晚一见,连忙抬脚避开。
君夫人既是激动又是怨愤,一双棕眸里已经溢出泪花,眼眶泛红。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既是心疼骄傲,又是怨恨无奈。
“你心里若还有我这个母亲,就不该接二连三的忤逆我,昨日你翻了窗,今日是不是又插了翅膀,一次两次逃离这个家,现在还回来作甚!”
“孩儿没长出翅膀,身体又不好,若是一夜不回,怕是就被冻死了,母亲也不愿孩儿埋骨街头吧!”
君卿清秀的小脸满是委屈,灵动的眼神布着疲惫和笑意,显然,他心里自有把握说服君夫人。
“就是,就是。。。。。。哼!”
君夫人气急,也舍不得说狠话,被君卿吃的死死的。
陈霜晚无奈一笑,没想到平日里最重规矩的君夫人竟然如此溺爱儿子,就连此时,也舍不得多说半句。不过也是,如此钟灵毓秀的少年,又有个羸弱的身体,谁又舍得苛责呢。
“夫人,夫人您就别生气了,是奴婢将少爷送去皇宫的,这可是少爷唯一的心愿啊,您看少爷如今中了状元,可是跟老爷一样啊,若是老爷泉下有知,肯定会欣慰的啊!”
秋姑姑连忙跪在一旁为君卿求情。
“是啊,夫人,君卿弟弟能得圣上钦赐状元,那可是莫大的喜事与荣幸啊,这后续的事情,以后还是可以再商量的啊,莫要因此坏了母子的情分啊!”
陈霜晚示意秋姑姑去将君卿扶起,连忙上前劝慰着君夫人。
“是啊,夫人,您就听听陈大小姐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您再生气,可就说不过去了。”
秋姑面上欣喜,连忙去扶君卿。
“母亲若不原谅孩儿,孩儿就此长跪不起恳求您的原谅。母亲,孩儿知道,今日我高中的状元,您心里亦是欢喜的,只是担忧孩儿的身体不能胜任日后为官。可是母亲有没有想过,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难道就因为儿子的命比别人短些,就只能守在这后院碌碌无为,等作黄土一怌。”
少年清秀的眉眼满是坚毅,挺直的脊背犹如傲雪的寒松,两片薄唇亦是犀利而坚定。
“我是您的儿子,您一直教导我学以致用,济世救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儿子有此才学,又有志向,为何不能像您所说的一样,为国、为家、为自己尽忠、尽孝、尽上一份心力。母亲,我是您的儿子,我从来都不想忤逆您,胁迫您,伤害您,因为那样痛心的不止是您,儿子亦是心如刀割。”
“卿儿!”
君夫人尖锐的叫着,红红的眼眶内热泪颗颗滚落,顺着消瘦的腮边汇聚成河。她的儿子,聪明、懂事、看淡生死,她一直以为她将他教成了一个通透的人,因为不能动怒,不能大喜大悲,他亦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可她却忘了,这不是一个被她教导相夫教子女儿,而是在史书经册中学会家国大义,热血铮铮的少年郎。
“母亲,我希望您能懂我,因为你是我的母亲,我唯一的亲人!”
少年双眸明亮,隐含热泪,殷切而又期盼的看着君夫人。
君夫人喉咙滚动,只觉得气息阻滞,竟一点拒绝的话语都说不来!
“琥珀,还不快将夫人扶进房间。”陈霜晚眉眼素冷,突然说道。
“是,大小姐。”
琥珀自然听自己家主子的,连忙去扶着君夫人,君夫人似没了力气,又或者太过伤心,竟顺从的走了进去。
“夫人。”秋姑姑微怔,心中焦急,左顾右盼,不知如何丝毫。
陈霜晚微蹲下身子,与少年平视,眉眼认真的道:“我知道我劝不起你,所以也没打算劝你。你是今科头名状元,自然文采出众,我只不过是个小女子,见识短浅,亦没有你懂得多。”
少年微楞,侧眸歪头看着陈霜晚,似想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可我想告诉你,她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是的,你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