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竟是玉麟山庄的人!或许,我早该想到的,既然有了江上丈人,算命先生,就一定还会有人行动,卖身葬父,不过是想潜入唐军的幌子!可是他们费劲心机接近我,为何全都半途而废,在我的视线里一闪而过,又全部离去?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对。”平阳的心智开始乱了。
阮秋娘极是热情,嘘寒问暖有一套,之后平阳为大家一一介绍夫人和同伴,她连连点头说好。
正想着,忽听远处的琴殇道:“少爷,小心台阶。”
阮秋娘笑道:“我们那风度翩翩的柴绍少爷终于来了!”说话间迎面从外面走进一位身长八尺之人,冷傲寒、蓝孤笑和行无痕三人见到他皆躬身行礼。
“二娘,我来的还不算迟吧,听说有个李平阳将军山上来了,是真的吗?”他进门就直对着庄主夫人问道。
阮秋娘忙笑道:“江凡,快见过李将军。”
他转过身来,向平阳笑了笑道:“李将军好,我们虽素未谋面,但你的大名我却早已听闻。”
平阳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怔住了,不仅是她,就连红妆、魏征和段志玄也全都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个头挺拔,束着嵌宝紫金冠,穿着橙色贡缎镶金排穗褂,浓眉大眼,悬胆鼻,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不屑与狡黠的微笑。
这还是他吗?柴绍!化成灰都能认得的柴绍,他换了一层皮吗?这样的事情都能发生,这世间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的?最重要的是,他不认得平阳,他不认得他们四个中任何一个!
第四十八章 从长计议
素未谋面?鬼才相信!尽管柴绍换上了锦衣华服,说话文绉绉的,但浑身上下还是透着一股坏坏的帅气,一股子邪魅的灵气。
平阳心念转个不停:这小子很清楚我是谁,却在他娘面前有意粉饰,他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另有目的……
平阳一动不动地盯着柴绍看,柴绍似乎感受到了那直率的目光,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向他挤了个眼,调戏的电波传来,平阳差点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咳咳……”
柴绍暗暗一笑:“李将军?”
她目光闪动,忙止住咳嗽异常平静地道:“见过少庄主。”
其他三人见平阳也装作不认得柴绍,也就没有再吱声。
平阳又问道:“敢问庄主可愿见在下一面?”
阮秋娘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家庄主身体抱恙,还需多加休养,今日恐怕不能接见各位了。”
平阳心说庄主自己不见客,却让夫人和儿子挡在前面,这样的庄主还真是与众不同。或许我本身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敢接吧!玉麟山庄一向与世无争,不可能轻易答应投军之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想于此,平阳笑道:“庄主夫人请放心,我们这次前来是诚心想结交庄主,绝无它意。”
阮秋娘笑道:“谁说不是来着?秋娘一见到将军,就已感觉到将军的胸襟与气魄,断然不会为难我们小小的山庄,对吧?”
平阳道:“庄主夫人所言甚是,我们唐军上下皆是坦荡荡的君子,不像有些人,行事诡异,敢做不敢当!连自己是谁都不敢向大家坦白。”说罢将眼睛瞟向柴绍。
也不知阮秋娘是否听出红妆话里有话,她只巧笑道:“山庄上难得来了客人,几位英雄不妨在此小住几晚,也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平阳几人齐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掌灯时分,阮秋娘宴请四人,由于初到山庄人生地不熟,而阮秋娘态度又不明了,说话虚虚实实,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平阳几人很放不开,没有多说话,只是浅浅吃了几杯酒,就各自被送到上房休息了。
平阳贵为唐王府的郡主,见过的世面也算不少了,但无论是家中的,还是凝香阁里的闺房,没有一个能与玉麟山庄的客房相媲美。这客房实在太漂亮太豪华!内外两间大屋的窗户全部是五色纱糊就,里屋床上设着大红金钱引枕,藕荷色金钱蟒大条褥。床下设一对红木椅子,上面搭着全新的弹墨椅袱。旁边坐落着梳妆台,各色胭脂、画笔、香粉、铜镜无所不有。外屋金雕玉镂,琴、剑、书、画,藏于壁上紫檀木槽子里,旁边立着高大的青绿古铜宝鼎。推开窗,两边是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中间坐落着一座精致的假山。
“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根本就是神仙府邸!”红妆感叹道,“要是一辈子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她懒懒地躺在床上,身子来回轱辘着,好一番享受。
“这可就难办了,人家不会留咱们太久!”平阳道。
红妆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道:“这很好办,明天你就恢复女儿装,嫁给那个柴绍就行了!反正他是少庄主,整个山庄将来都是他的。”
平阳道:“好了,别说了!我打死也不会嫁给他那样的人!”
红妆道:“他有什么不好啊,我看比那个宇文成都强多了!”
这话碰到了平阳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宇文成都”这四个字是永远无法修复的伤口,她内心一沉。
红妆见平阳神色凄迷,心下暗道:“当初在京城宇文成都明明知道你就被关押在相府暗牢却见死不救,还假意说帮助我们搜寻你的下落,可我发现他在暗中利用我调查唐王府潜入京城的情报体系。你若知道他是这样的为人,心里还能承受得住吗?”
只听平阳道:“那两个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红妆道:“这我就要替少庄主鸣不平了。说来他也是个痴情种,为了你不惜隐藏身份,一直追到军营里去,这份心意多让人感动啊!明日我就替你去提亲,这事肯定能成!”
“休得胡闹。”平阳好像有些生气了。
红妆只得作罢,但转念一想,又有好些事想不明白,于是问道:“说来也怪,柴绍今天为什么要刻意装作不认识我们呢?”
平阳略一沉吟道:“那是他不想被某些人知道过去的行踪。”
“不想被谁知道?”红妆蓦地坐起来。
平阳道:“柴绍在她二娘面前,乖巧地像个文弱的书生,难道你没看出来吗?这娘俩一唱一和,还真是默契。若他是正面的棋子,那么,阮秋娘就是背后的那个幕后主使。”
“你是说阮秋娘是幕后黑手?”红妆小声问道。
平阳道:“只是一种猜测,还不确定。”
“请问将军及夫人休息了吗?”门外传来丫鬟的问话。
“还没有,请问有事吗?”平阳刻意高声道。
“奴婢们奉夫人之命,是来伺候两位的。我们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红妆慌忙道。
一名婆子推开房门,后面跟着六位丫鬟。那婆子巧笑道:“请将军和将军夫人慢享。”
只见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分别放在平阳和红妆的脚下,分别将两人的鞋袜退去。平阳忙道:“不用你们伺候了,先下去吧。”
那婆子笑道:“这可难为奴才了,夫人特意交代过,如果侍奉不好二位,我们这些下人全都要挨板子,还望将军谅解。”
红妆用胳膊捅了捅平阳,眉开眼笑地道:“既然人家这么热情,咱们就好好享受一回,又不吃亏!”
丫鬟们为她二人又是洗脚,又是捶腿,又是揉肩,忙得不亦乐乎。茶桌上的翡翠盘子里摆着各式糕点,红妆不时地拿起一块往嘴里送。不仅是她,就连平阳也是生平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在这个秋天的夜晚,置身于暖屋里,双脚泡在热乎乎的水中,闭上眼睛感受全身的肌肉慢慢放松,简直叫人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平阳闭着眼,心念转个不停:阮秋娘果然是高手,能让人在这种气氛里浑然忘却自己的来意,完全放松警惕。如果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阮秋娘已经成功了一半。
夜深了,屋外风很紧。房顶上,潜伏着两个人,一个是段志玄,一个是平阳。四下里很静,只有巡夜的家丁在层层的亭台楼阁间缓慢地行走着。
段志玄低声道:“我和魏征一进屋,就有人为我们捏肩捶背,舒服极了,要不是魏征及时提醒,我差点就忘了和将军的正事了!”
平阳低声道:“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房间里,隐约传来阮秋娘哭泣的声音:“老爷,你的身体一天不似一天,我可怎么办?”
“不……不哭……秋娘,不哭。”一个苍老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道。
“江凡太过柔弱,江桓还没长大,老爷你又是这个样子,这么大的山庄,你可叫奴家如何应付得来!”她的声音有些凄凉,像是从内心发出的感叹。
“把药送来。”她转而向屋外问道。
一个婆子端着药壶,推开了房门。接着颤抖的烛光,和半开的门缝,平阳和段志玄瞧得仔细,只见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坐在轮椅上,表情麻木,眼神涣散,半张着嘴,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喝。”
随即房门被关上,又是阮秋娘香甜的话语:“良药苦口,只有喝了这药,老爷才会好的更快。”
看来这庄主痴痴呆呆的病症并非一日两日了,平阳终于弄清了阮秋娘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和重要性。
“去厨房里,把婆子所煎的药取回一点样本回来。”平阳低声道。
段志玄应了一声,一个翻身就消失不见了。
平阳一直伏在房顶,一直到那间屋子的灯火熄灭。她一展身形,体态像蜻蜓一般轻盈,倏忽间双脚点到了地面。
夜未央,月色冷,柴绍独自一人于庭中漫步,眼前霍然多了一个人影,只见这人湖蓝色的衣衫,深邃发亮的眼睛,虽然似怒非怒地看着自己,但模样却可爱得很。
“想不到李将军也同在下一样兴致颇雅,也喜欢月下独处。”他微笑道。
平阳蹙了蹙眉道:“你能不能说话变回原来的样子?”
柴绍道:“我向来说话如此,李将军何出此言?”
平阳道:“现在这里没有人,你难道还不承认你是柴绍吗?”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的耳朵极灵,像是野兽能够及时闻到危险的讯息一样,能够听出百步之内任何人的气息,哪怕是武功再高的高手也无法逃过他的耳朵。
“你到底说是不说?”很明显,她生气了。
柴绍不解地问道:“你刚才说的名字是谁?将军认错人了吧,纵使我下山时也绝不会隐匿自己的名讳。”
平阳眯紧凤眸,对面这个人,虽然和柴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为什么眼中缺少了那份待人的真诚和发自内心的快乐?莫非这个人不是柴绍?易容术,莫非是易容术,那么真正的柴绍又会是谁?
“你这一年里,都没有下山过吗?”平阳问道。
“我曾下山寻找名医为父亲治病,但是从未见过将军。”他皱了皱眉,仿佛努力在想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忆不起来的样子。
平阳迷惘的眼神中带着暗藏着一丝不解。他是柴绍?可他已全然忘记了过去,不管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此时此刻,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笑容的柴绍!这样的柴绍,不认识也罢!
平阳走了,带着些许迷惑。
段志玄回来了,用酒袋装了药汤回来。魏征用银针刺入药汤,良久,良久,银针毫不变色,药的成分无外乎是活血通络的几味常见的草药。阮秋娘,没有下毒。三人面面相觑,在这个陌生又神秘的山庄里,一切不知该从何入手。
一宿无话。
翌日一早,丫鬟婆子们又蜂拥而至,伺候平阳穿衣、洗漱、用膳,这太上皇般舒坦的日子,平阳也想多享受几日了!
用过早饭,仆人将平阳等人带到正厅中,阮秋娘和柴绍已早早恭候于此了。
柴绍笑道:“诸位,我们山庄虽算不得上风景如画,但也有几处可圈可点,今日不知阁下几位愿不愿意随我一同游览山庄?”
平阳道:“悉听尊便。”
几人刚刚出了穿堂,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摇着阮秋娘说道:“娘,我的风筝,挂在树上了,这下怎么办?”
“大秋天的,放什么风筝!赶快回屋去!”阮秋娘训斥完小男孩后,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道:“这是小儿阿桓,少不更事,还望诸位见谅。”
小阿桓胖乎乎的,两腮红润,冲着众人笑道:“哥哥姐姐们好!”
段志玄笑道:“这孩子真会说话,叫的我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阿桓撅着嘴道:“这位是叔叔,不是哥哥!”
众人听后忍俊不禁,段志玄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平阳弯下腰轻柔地对他道:“你的风筝在哪里,哥哥帮你拿下来!”
阿桓道:“就在那边。”
阮秋娘忙道:“叫下人拿给孩子就好,怎敢劳烦将军?”
平阳道:“无妨。”这“防”字的话音还没落,平阳已经跃到了树上。柴绍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像是惊讶,又像是装出来的。他的脚下离大树不远处,有一块石头,不大不小,但是落在上面刚好会滑倒。
“你还想装做文绉绉的样子,这次还不露了马脚?”平阳暗笑一声,身子骤然落下,不偏不倚,落在那块石头上,脚底滑脱,身子向前扑。通常这种情况下,人们会不经大脑思考,下意识地去接住眼前要摔倒的人,他出手之迅速,力道的准确性足以让他暴露自己的武功。
可是,柴绍真是个手不疾眼不快的人,平阳的衣服已经沾到了黄土,他才反应过来有人失足。平阳已经惨不忍睹地把脸撞在里硬邦邦的地面之上,他才伸出手来,蓄势待发。
“砰”的一声响,平阳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第四十九章 冰火难容
“砰”的一声响,平阳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人们都赶过来扶起平阳时,柴绍才恍然大悟,在原地叫了一声:“遭了,李将军失足了!”
平阳踉踉跄跄站起身,脸上带着土,还有轻微的擦伤,手里的风筝早已折的粉碎,柴绍才上前问道:“你还好吧?”眼神里居然充满着歉意。
“死不了!”平阳愤恨一声后,柴绍这才走上前用衣袖帮平阳擦拭,而且越擦越脏,把平阳的脸弄得狼狈不堪,就像个小花猫。
破了相,丢了面子,她气得满脸通红,头顶的火焰山腾腾往外冒着怒气!
“柴绍!”她忽然大叫一声,吓得众人直往后退。
“柴公子不懂得武功?”她觉得不妥,又盖住气焰尽量压低声音道。
“在下愚钝,没有学武的天分,未能及时接住将军,实在不该!”他不慌不忙地道歉,态度简直好极了。
“真的吗?”平阳压不住愤怒,步步紧逼,看我不撕下你这张伪装的面具,将你的真实面目暴露给世人!“嗖”的一声她一拳打出,柴绍呆得像个木头一样,完全没有躲闪,拳头带着疾风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疼得他冷汗直流,只好蹲下。
阮秋娘忙道:“将军住手,休要误伤了我儿!”
平阳此时已根本听不见旁人的话,眨眼间十几掌已挥出!柴绍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身体,这十几掌全部落在他的胸口。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喘着粗气道:“将军,我确实没有习过武,望将军饶恕!”
两人近在咫尺,平阳的脸上带着擦伤,鼻子处还有些泛青,柴绍胸前露出红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发髻也在摔打时散开了,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这两人比起狼狈来,还真是半斤八两。
平阳又挥出一掌,谁知此时站在阮秋娘旁边的琴殇直冲过来,身子一横,挡在了柴绍的前面。
“啪——”一声闷响,平阳的掌打在了她的胸口。
琴殇脸色陡然煞白,面部痛苦至极,“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殷红的血落在了平阳的手臂上,一点点慢开,晕红了衣袖。
柴绍一把将平阳搡开,扶起琴殇关切地道:“琴殇,你疼不疼?”
琴殇的泪珠子簌簌而下:“只要少爷没事,琴殇再替少爷挡下几掌也值得!”
“李将军,我早已说过我不会武功!你何苦为难一个丫头?”柴绍悲愤地道,眼神中充满着无限的怨恨和隐忍。
平阳心头蓦地一颤,刚才的那几式并没有用足力气,而他,而她,却伤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用内力去抵挡冲击力?柴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