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柴绍微微一笑,将食指抵在她的红唇上:“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倒数三下?”女子默默点点头。
“三,二,一……”
“咣当——”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好个柴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原来竟是衣冠禽兽!”平阳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柴绍眯起双眼瞧了一番,笑道:“原来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都说唐王府的郡主足不出户,世人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听过,今天怎么跟踪我到青楼来了?”
平阳见他的黑发散落,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胸膛,登时气红了脸,道:“我见你第一面时就不相信你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暗中跟踪你,果然……你居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柴绍坏笑道:“我不过是替你先学习一下云雨之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要不要先观摩一下?”
“你不怕我将你的丑事说出去?”
“没人会信的!”他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动作那样熟悉而又迅速,女子的衣衫尽褪,只剩下一个红色的肚兜。
“你……”平阳忙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你简直不是人!”说着将板凳直向床上的二人砸去。
那女子惊呼一声,柴绍侧身一躲,再一看屋里,平阳早已不见踪影……
“公子,你那未婚妻简直就是发疯的泼妇,太没教养了!”女子生气地道。
“不许你这样说她。”柴绍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缓缓走到窗口,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的脸上,使得少年原本就复杂的表情更加不明朗。他凝望平阳远去的背影良久,呢喃道:“但愿你能说服你爹推掉这门亲事,嫁给我这种人,岂不是毁了你一生……平阳……”他唤着她的名字,温柔在眼中一闪而逝,“平阳,你叫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他凄微一笑,望着天空上的几缕薄云出神……
……
“爹,柴绍是个不堪之徒!”
“好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嫁,也不用找这样的借口。”
“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
“我主意已定,你再说无意!”
“爹!”
……
可怜母亲去世得早,不能为自己做主,如今自己坐在花轿上,被父亲封住了穴道,浑身瘫软,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父亲啊父亲,你就是这样对待女儿的吗?平阳望着鲜红嫁衣上绣的金丝鸳鸯轻轻叹了口气。她恨父亲,为何要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她恨上天,为何要让自己的人生从此沉沦!女子的命运总是这样身不由己,或随波逐流,嫁夫随夫,或作为政治工具,任人摆布。但平阳,绝不会像她们一样活着!她自幼习武,十三岁便随着父亲出征。人们当然不知道唐国公府有个足不出户的郡主,因为她每次都是女扮男装,走南闯北。今天,她也不会软弱地屈服!
她掀起轿帘往窗外瞥去,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彩。
一颗石头突然重重地打在新郎官的所骑的大黑马肚子上,马儿忽然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到处横冲直撞。
此时众人的眼球都被黑马受惊所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已悄悄地进了新娘子的轿子里。她是平阳的贴身侍女——云霜。平阳身边有十几个丫鬟,唯独云霜和她最交心,她当初被父亲带到集市上,平阳一眼就瞧见了温柔可心的她。之后两人成了知己,平阳的心里话都愿意说给她听,只说给她听。如今小姐要嫁给一个花花公子,云霜当然不会冷眼旁观。
当平阳见到云霜也是一身鲜红的霓裳时立即蹙眉,低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云霜三两下将平阳身上的嫁衣褪了下来,又将凤冠霞帔摘下戴到自己头上。
“小姐,先出去再说!我联系了唐王府的侍卫们,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他们正在外面等着小姐呢。”云霜忙道。
平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身形与小姐最相似……不易被人发现。”云霜道。
“云……”平阳的嘴巴忽然被捂住,罩上披风,被侍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下了轿子。她回眸,一滴清泪从云霜那雪白的皮肤上滑落,那清水分明的眼睛分外动人,分外凄美。
人群中身穿便衣的侍卫们架着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也就在几乎同一时刻,一阵阴风刮过,迷得人睁不开眼。一群强盗横空飞来,直奔大红的轿子,拉出新娘就逃。成亲的队伍顿时散成一片,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抢亲吓到了,登时四下逃开。
这场抢亲事件当然是平阳一手策划的。
第五章 风舞狂沙
平阳撞破柴绍在青楼的丑事后,便暗中雇佣了一帮盗匪来抢亲。平阳想着这样一来,她既可在婚礼当天趁乱逃之夭夭,又可把责任推卸给玉麟山庄。
一举两得,天衣无缝。
却是……百密一疏……
平阳问唐王府的侍卫:“你们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我的计划全被你们打乱了!”
侍卫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平阳咬了咬牙,道:“无论如何,决不能丢下云霜不管!你们现在就带我去黄沙坡,我有事要办!”
“是。”众侍卫领命。
这一路上,平阳坐在马车里一直在努力调息运气,试图冲破穴道。一定要快,一定要赶在强盗们发现云霜之前赶到!如果他们以为我找了个替嫁丫鬟,自己脚底抹油,根本没想付给他们佣金,那云霜落在他的手里会怎样?
到了黄沙坡附近,此时平阳虽然没有恢复功力,但已勉强可以走路,于是让侍卫们先行离开,自己拖着依旧酸软的双腿爬上了山坡。毕竟,与强盗做生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黄沙坡上,只有沙子随风飞舞。
遭了,来晚一步。莫非云霜已经……平阳的心已沉到了海底。
“哈哈哈……”山坡下传来一阵淫邪的笑声,“这个冒名顶替的丫鬟任凭你们糟蹋!”
平阳心里一惊。
“好嫩的皮肤……”
“畜生,畜生,你们这些畜生,快放开我……”
“叫什么,让我尝尝你的滋味!”
“啊,救命——”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在偌大的天地间回荡着,那悲凉的哭诉声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任何人听了都喘不过气来。
“你们谁都别想碰她!”平阳飞奔而来怒吼道,眼珠都快要崩裂出来。
四五个彪形大汉似是被吓到了,怔了一怔,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身后的首领。
强盗头子冷笑道:“我原本还很生气,你居然找来个替代品来耍我们。如今你回来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平阳根本无视他,直接冲进去寻云霜。只见云霜蜷缩成一团,躲在大树旁。她那三千青丝凌乱地散落在裸露的肩头,衣衫尽裂,已盖不住那修长白皙的双腿。
“云霜!”平阳的心都碎了。
云霜眨了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痴痴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平阳的鼻子一酸,登时红了眼眶,“你不认得我了?”
云霜冲她痴痴地笑了笑,摇摇头。
平阳蹲下身子,伸出手道:“云霜,我们一起回家,好吗?”她心如刀绞,声音越发颤抖。
强盗头子道:“你的佣金呢?”
“云霜,把手给我。”平阳根本不理睬强盗,依然话语平和,伸出纤纤玉手,温柔地对云霜道。
云霜迟疑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地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佣金你们休想离开!”强盗们个个攥紧拳头,似已动怒。腰间长刀纷纷拔出,平阳回眸,眼前寒冷的刀光闪过。
“你们想要佣金么?”平阳冷冷地道,她那张惨白而又可怕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移,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此时此刻,这种强大的锐气让强盗们不敢直视她现在的眼睛,哪怕只看一眼,也怕自己会被那阴冷之气冰封,被那灼人的怒火焚身,被那犀利的目光刺得遍体鳞伤。
他们真的怕了,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气焰之下能够从容不迫。
“你们今天还想活着离开吗?”平阳又进一步。她明明知道自己此时功力尚未恢复,身上无半分力气,与他们对抗胜算是零,但是她毫不在乎!任谁都不能伤害她至亲至爱的人,谁都不能!她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隐忍,哪怕今天命赴黄泉,她也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她拔出藏于腰间的细剑,当下攻去。
那些剽悍的男人却也不是酒囊饭袋,纷纷拔出长刀,向她砍去,锋利的刀刃从她的肩胛划过,鲜血顺着刀锋飞出,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一滴血溅入了平阳的目中,她眼里刺痛无比,一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呵呵呵……”云霜发了疯不住地狂笑着,平阳的伤口在流血,浑身肌肉不自主地抽动。
“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强盗头子眼中寒光陡闪,举起长刀砍下去。
平阳感到刀锋彻骨的寒凉之气触及自己的颈项,刹那间她已然知道,自己终归是逃不过这一劫。原来,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瞬间就可以完成。世上那么多人为了能多活一刻而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可是当命运的安排让生命从此陨落时,谁又能挡得住?除了坦然接受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平阳居然笑了,笑的那么冷,那么无奈。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长刀落下的瞬间,狂风骤起,黄沙漫天,随风满地石乱走。日色黯淡,狂沙发怒般咆哮着、汹涌着,将所有人吞噬在这无穷大的巨浪中。
平阳眼前蓦地一黑,被黑色的斗篷罩住了身子。
“女孩子不该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怒吼的风中飘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很苍凉,很遥远,像是大漠里的孤鹰,有着道不尽的辛酸和故事。
透过缝隙,平阳看到浑黄的天地里,一个模糊的、高大的白色身影正在鲜血与飞沙之中挥舞着雪亮的长剑。
只听几声惨呼,强盗们纷纷死在他的剑下。
一个强盗从他背后袭来,“小心!”平阳大喊道,那背影并不转身,但煞那间锋利的剑刃已刺穿了偷袭者的胸膛。
另一强盗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击出,他反手将他重重摔倒在地,那人“哇”的一声他吐出一大口鲜血,内脏好像被她一拳震碎,剧痛难忍。他踉跄爬起来,一怒之下虎爪抓向了那个模糊的影子。强盗只觉得手臂被人用力一拧,不由自主跟着转了个身,整个人飞也似的甩了出去。
下一刻,平阳惊呆了。
那白影的衣袂乍时飞扬,冰冷的剑鞘带着刺目的寒光随整个人旋转幻化成幻影,黄沙被这巨大的魔力所带动,席地而起,如同千万道利刃形成的龙卷风,那股震撼的力量仿佛要把天地吞噬。移动的漩涡将强盗们一个个吞入其中,又立刻甩出数丈之远。一声声凌厉的惨呼已被这呼啸的风声所吞没,四射的鲜血在强大的气流中飞成一道道红线。
劲风带着坚硬的砂硕狠狠地打在平阳的脸上,一粒细沙飞进了目中,她痛得泪水直流,可是仍旧舍不得眨一下眼,生怕错过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强盗头子满身是血,跌跌撞撞逃向远方。
之后,风更大,天更暗,模糊的影子随着那些强盗不见了……
平阳忙要站起来追过去,顽强地与狂风对抗,身子向前倾,脚窝却挪不动半分。如果她此时松了力气恐怕整个人都要被大风刮到看不见的远方。挣扎了许久仍是无果,平阳最终无奈地轻叹一声,停在原处眼睛眯成一条线,望着这让人不自主流泪的混沌世界。
良久,良久,风力渐渐小了,野兽一样疯狂的黄沙终于又落回了地上,黄色的天空还没有褪去颜色。空气重满是尘土的味道,平阳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终于,他回来了。
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样貌:身穿金银丝错盘的白色锦缎,眉清目秀,清眸如水,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你们还好吗?”
云霜害羞的躲在平阳身后,而平阳则默默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他微微一笑,淡淡的笑弧如一钩新月。
“我们外出遭遇强盗,幸得公子相救,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宇文成都。”
他见平阳肩胛处的伤口,忙道:“姑娘受伤了,如不嫌弃,可随我同去太原府,我定找来全城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男女有别,我们不便同行。”平阳向宇文成都深深一揖,“公子的救命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我……”宇文成都话音未落,她已然带着云霜消失在风中……
从此,平阳彻底地从太原府消失了……
仿佛,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第六章 琴清暖阁
初秋,京城,永安渠旁。
红妆流着泪望着渠水,出神。
今夜的她显得格外憔悴,似是很久很久没有休息过,眼睛红肿,未施粉黛,发髻松挽,一缕乌丝垂落在唯美的锁骨上。
沦落青楼十几载,看尽了世态炎凉,饱受了折磨与痛苦,她对着滚滚红尘竟没有了一丝留恋,“我来世再找你们算账!”她大声喊出,纵身一跃,跳入了渠水之中!这一霎那,她仿佛得到了真正的解脱,绵软的身子好似失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待她醒来时,发现一个身穿草绿色粗布衣裳的公子正坐在自己的对面。
红妆问道:“是你救了我?”
“嗯。”那人冷冷应了一声。
她垂下双眸看了看自己,发现衣服有所不对,似乎吓了一跳,忙问道:“你帮我换的衣服?那我的身体岂不全被你看过了?”说着脸上一红,忙捂捂住了脸。
那公子听后反倒觉得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反正你我都是……”他忽然顿了一顿,又道:“放心,我帮你换衣服时一直闭着眼,你不必担心。”
“哎呀,你一直闭着眼睛,那岂不是全身乱摸一通?!”红妆又气又羞。
那公子面色尴尬,脸上微微泛红,正不知如何解释,红妆微微将手指岔开一个缝,偷瞄了他两眼。有的人即使不说话,即使穿着再朴素平常,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却也能淋漓尽致地散发出来,再光鲜亮丽的颜色在其面前都会变得黯然无光,再粗暴无礼的人在其面前都会变得谦恭有礼。
对面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红妆放下双手瞧着他笑道:“你长得真好看,娶老婆了没?你看我怎么样?”
绿衣公子正仰头饮酒,一听这话嘴里的酒登时全喷了出来,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
红妆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虽然我天生丽质美貌无双,本应嫁给状元郎,但是念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今天就便宜你了,相公!”说着扑向绿衣公子。
他连忙闪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红妆一面抹着喷在自己脸上的酒水,一面叹道:“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寻欢作乐时说的比唱的好听,一旦说要娶我,跑的比兔子还快!”
绿衣公子哭笑不得,最后只好道:“你误会了……”
红妆冷笑一声,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我没误会,刚才只是试试你而已!你以为我真的会赖上你?你走运得很,我是个要死之人,不用你负……”这个“责”字还未说出口,红妆忽然止住了话语,张大了嘴巴……
对面的他将及膝长发披落下来,柔如锦缎,乌黑靓丽。
“你……你是女人?”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红妆的心顿时安静了许多,问道:“为什么要救我?我铁了心是不想活的,你这次救了我,下一次我还会跳下去。”
那女子叹道:“你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活着吗?”
“我不怕活着,只是,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红妆长叹道。
“明天。”她举起酒袋仰头一饮道:“这个世上最值得期待的就是明天。”
“明天?”红妆秀眉微蹙。
她将酒袋递给红妆道:“喝点酒,去去水的寒气吧。”
红妆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酒。“哎呀!这酒好辣!”一股刺鼻的酒意从鼻子里往外钻,她不禁叫了出来。红妆在青楼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