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田慧正笑意满满地看着自己,挺直了腰杆子,在前头带着路。
“大娘,你们是哪个村子的啊?不知道来寻我家姨母有啥事咧?”这会不会问得有些晚了?
田慧丝毫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人家的困扰。
“坏蛋。你咋又回来了?是忘了啥东西了吗?”年轻人两眼直视前方,径自在前头走着,头都不转一下。
那人执着地转身追上了年轻人。“坏蛋。跟你说话呢,咋又回来了?”
“坏蛋”压低声音。“大表哥,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叫我坏蛋,我还要娶媳妇的呢!你这一叫坏蛋,还不得把我媳妇给吓跑了!”
“屁大点儿的小子都开始想媳妇了,回头我跟姑母说说去,让姑母给你找个漂亮的媳妇!”大表哥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神情,看到坏蛋不远处站着的三个人。正朝着这儿猛瞧。
一个大娘的神色好像自己抢了他的亲生儿子这般,急切。
“坏蛋,你认识那几人?怎么一直朝着这儿瞧。”
“哎呀,看我,我都忘记了!那是来找姨母的,我不跟你说了,我把人带去!”
坏蛋说完就领着三人往前头,边走边解释着,“刚刚碰到了我表兄,说了几句话……”
田慧几人离得都不远。钱氏打趣道:“小哥儿,你原来叫坏蛋啊,劳你带路了。还都不知道你叫啥,我们这是急忘了……”
秦氏心里头着急,不过这会儿也被这名儿给逗乐了。“你爹娘取的名儿?怪有意思的……”
“我叫吴知,坏蛋是乳名,我奶奶说我娘生我的时候,碰巧不小心砸碎了一个坏蛋,臭气熏天,然后我就被叫坏蛋了,奶奶说好养活……”说到后来。满满的幽怨溢了出来。
钱氏一下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你这娃子。你奶奶不也是为了你好,我还知道有人比坏蛋还难听的呢。那啥屎娃啊,傻狗的……”
“对啊,你这坏蛋叫起来还怪顺口的!”田慧接口说道。
这娃子真够不幸的,也不知道他家人是不是故意整他的,田慧都不忍心打击他了。
还没到院子里,远远地就能看到火红的一片鞭炮纸,竟是比旁人办喜事,还要红艳。
“不是听说早就回来了吗?咋这会儿放鞭炮呢?”
自从听到了“坏蛋”这个名儿,钱氏三人觉得跟这个年轻后生,关系近了不少。所以说,取名儿也是一种学问。
原来,今日是徐家挑的好日子。
“年前,没啥好日子,最近的好日子就是今日。当初以为表哥早就不在了,我姨父他们就给建了一个衣冠冢,谢天谢地,我表哥好好地回来了!”
坏蛋还没说完,又遇上了熟人。
“前头就是我姨母家的院子了,我让我大姐带你们过去,我还得回家一趟拿点儿东西。哎呀,瞧我这记性,大姐,我现在就去!”
坏蛋将人交给他大姐,就小跑着走远了。
坏蛋的大姐,穿着绯红色的冬衣,冬袄的下摆还绣着三色的“双碟戏花”,高高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银簪子。光是这副打扮,就知道家底颇厚。
钱氏家如今已经算是杨家村不错了,孔氏也从没试着在衣服上绣花。不过,钱氏的俩个闺女,回娘家的衣裳上好似都有绣花的,不过,比坏蛋的大姐要精致的多。
不说别的,就是这配色上,就更雅致些。
“大娘,我那弟弟就是那性子。不知道你找我家姨母有啥事咧,我也好进去说说。”坏蛋的大姐脸上挂着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看着秦氏欲言又止的模样,挑了挑眉,忍不住暗怪自家小弟的多事,今儿个可是姨母家的大喜的日子,可别被这三人给扫兴了。
要说,怎么是女人呢,女人的直觉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准的。
眼看着已经站在院门口不远处了,秦氏生怕问不着人,有些着急。
“大侄女,我们就是想来找你姨母的儿子,来打听打听事儿的,就耽搁一会儿时间!”
坏蛋的大姐就不像坏蛋这般好说话,脸上一直挂着客套的笑,双眼虽然是一直盯着人看的,不过早就用余光将三人打量个透儿了。
“我姨母家这是办喜事儿呢,也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进去呢。”说完,还不着痕迹地在田慧身上看了几眼。
田慧还不大明白。眨了眨眼睛,看着坏蛋的姐姐。
秦氏略一思量就明白过来了,“要不慧娘。你现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秦氏一脸为难地望着田慧,她也知道自己一早就说错话了。等不到钱氏开口,秦氏只能硬着头皮恳求田慧,想着田慧一直是个通情达理的,应该能理解她的心思。
田慧好像明白了什么,艰难地扯着脸皮子对秦氏笑了笑,根本就不敢望向钱氏。“嗯,那我就在这儿走走,婶子办完事儿出来就能见着我了!”
田慧目送着三人进去。抬头望望天,正月初七,是个好天气呐,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举手远远地遮住视线,一只手就能遮住太阳呢!
田慧咧开嘴,无声地笑着,远远地有不少都朝着她指指点点,只是说些什么,田慧听不清楚,那一瞬间。双耳就跟失聪了一般。
田慧固执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扬着笑,任凭人打量。
从不注意仪容的田慧。这一刻无比欣喜,这几日都有好好拾掇过再出门。
只是心里有种藏不住的苦涩,头一回在意起自己的这个身份!竟是连别人的院子都进不去,她在意的是,秦氏。
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笔直的双腿有些微麻了,田慧小心往前迈开了一步,踩到底是针刺一般的疼痛。
一脚,又一脚……
田慧一脚脚地踩到底。离了那院子附近,立马就蹦跶了数十下。才气喘吁吁地听了下来。
这才是自己!
“这不是去从军的吗?怎么还带回个媳妇来,这媳妇一看就是个有见识的。这老徐家的时来运转了啊!”
“谁知道这是干嘛去的,若是从军的都那么好,别人早去了,这当兵的不都是在军营里的吗,怎就弄回来了媳妇了。”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老徐家的儿媳妇,那个貌美天仙,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要好看几分,柳腰桃面!”
“呸,柳腰桃面,这话你能说得来吗?一听就是瞎掰的,唬谁呢。说点儿可信的还差不多你呢!”
“谁唬你了,我昨儿个偷偷地跑了趟镇上,这不正巧遇上了老徐家的儿子站在马车旁,扶着媳妇下车。这柳腰桃面可是旁边的几个书生说的。
嘿嘿,那几个书生还说,那车夫好大的胆子,竟敢伸手扶小姐!有个狭猝地竟然说,说不准这车夫就跟那小姐有一腿呢!”
“哈哈,那可不就是有一腿吗!”
人生处处有八卦啊。
田慧脚下生了根,自己心情不好,正需要这些八卦还冲淡冲淡那些哀愁!
故,心安理得地听起了八卦。
“我刚刚瞧见那杨家村的四处在打听老徐的儿子,你们看到了没?”
“瞧见了,怎么瞧不见,就那坏蛋领着的,还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不知道有啥事儿。说起坏蛋,那家人还真是缺心眼儿,怎就取了这个名啊!”
“我看你才是缺心眼呢,你没瞧见他大姐,不要太会算计,就是来做客,也惯会撑得起场面的。那跟镀银的簪子,明晃晃地带着,生怕旁人误会她婆家快倒了!”
“啊,还有这回事儿?她不是嫁到镇上了吗?怎么就没听说要倒了啊。”
“这事儿我晓得,听说是在镇上闹得蛮大的,这不是年前跟着人去了康定城,咱康王做了皇帝,又是赈灾发粮种的,今年的雨也没少下。
这不在康定城混不下去了,就又回了镇上,当初贱卖的家当,现在这价儿早就涨回去了,这一来一回可不就缩水了好些了吗?”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又是从镇上听来的。不过看她今儿个过来,是自己走着过来的,就连她家相公都没有过来呢!”
听到此,田慧心里平衡了,小心地迈开步子,去村口等人了……
116 徐亮(二更求订阅)
巳时正,大徐的小院里就想起了木鱼声。
老徐特意挑了个吉日,又请了个和尚主持,徐家早些年就给儿子立了衣冠冢,现在儿子平安归来,就是犯了忌讳了。
是以,儿子年前就归家了,不过老徐家并不宣扬,待得今日撤了衣冠冢之后,才让儿子正式地在村子里露面。
不过,村子里的早就有人在镇上瞧到过了,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秦氏俩人只能隔着门跟老徐的儿子,亮子说了几句话,就被搁在一旁了。
“大娘,要不你等明儿个再过来?我那表弟也已经说过了,当初跟你家儿子分得不在一个地方,哪儿能知道那么多的事儿!”
说话的正是坏蛋的大姐,屋子里院子里人来人往地,老徐家所有的亲戚的都来了,虽说年头瞧着才好了些,但也不打算大办,只是自家人热闹热闹,顺带地将亮子的媳妇介绍给一众亲戚。
秦氏也知道自己这样干巴巴地坐着,有些碍眼,只是见不着亮子的面,再说上几句话,她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大侄女,那我到外头去等会儿?我绝不妨碍到你们办事儿,等亮子空下来了,再说几句话就成了,就几句话!”
还是亮子他娘看不过眼,“都是可怜人,你们就进屋说会儿吧,不过回头你们在屋子里避着,等大师让亮子出去了,你们再出来!”
“嗳,好的,谢谢你啊,大妹子!”秦氏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好似又看到了希望。
钱氏作为旁观者。也知道大抵是问不出再多的东西来,只是秦氏这个做娘的,哪会这样放过这个机会。只要得了自己儿子还活着的消息就心满意足了。
门被拉开一个小缝隙,秦氏攥着钱氏的手。闪身挤进屋子里去了。
“姨母,这人谁啊,怎么一把年纪了还颇不会看人眼色!”
亮子他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儿子也是跟亮子一道儿去从军的,都十几年没回来了,亮子回来了,她怕是也是看到了希望,盼着儿子能回来吧……”
秦氏的事儿。附近几个村子的都知道,秦氏死也不肯给儿子立衣冠冢,只是几年前才松口,放了家里的田地让族里看顾,等她老了再给儿子寻个继子,继承香火。
亮子她娘也是可怜秦氏,自己的儿子归家了,再回头看看秦氏,只觉得她可怜,感同身受。也就不再计较秦氏的失礼了。
屋子里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钱氏半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看清了屋子里的摆设。
秦氏的双眼因着早些年哭多了。刚刚进屋子就觉得两眼一抹黑,竟是啥都瞧不见,只能悉悉索索地听到些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看清了人影憧憧。
“大侄子,你还记得我家的立冬吗,杨立冬,杨家村的。那年跟你一道儿去从军的……”是生是死,这话秦氏在嘴里打了个转儿,还是问不出口。
那是她亲生儿子的生死。她问不出口。原本她的心都淡了,不成想还有当年从军的人也回来了。若是,若是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有这番好运道!
徐亮点点头。“我自然是记得冬子哥的,只是虽说当初是一道儿去了康定城从军,第二年,我们就不在一个军营里了,走的走,散得散,都是些小兵,哪里还能联系地到。”
秦氏顿时失魂落魄,徐亮也知当年他们一干人等异想天开地想着从军,为国效力,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不负责任!这不负责任都还是轻的。
留书一封,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徐亮原本有个弟弟,弟弟在七岁那年,溜到山上玩,就再也没回来过。家里头就只剩下老父老母,俩俩对着差点儿就哭瞎了眼。
那杨立冬,本就只剩个寡母,怕是寡母日子更难熬吧?若是真的回不来了,徐亮也不敢想了。
不孝的名头已经坐实了!
“大娘,你别瞎想了,皇上平定了叛乱,说不准冬子哥也就能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徐亮不敢去正眼瞧秦氏的眼睛。
钱氏很清楚自己只是陪着秦氏来的,听着徐亮说话的时候,也不忘余光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屋子里,其实还有个人坐在那里,这应该就是坏蛋说的,他表兄带回来的媳妇吧。
安安静静地坐在阴影里,就像是没有听到这边的说话声,或许应该说是,处身事外。
不是说是新嫁娘吗,怎么半点儿喜气都不曾感受到,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徐亮已经说完了话,也已经笨拙地宽慰了一番,相对无言。
钱氏一直注意着阴影处坐着的女子,一时间忘记收回了眼神,徐亮干咳一声。
“那是我媳妇,娇儿,你过来……”徐亮压低了嗓音,柔柔的,生怕吓着了自家媳妇。
那个被唤作娇儿的女子,微微一侧头,呆呆地望向徐亮,徐亮冲着她招招手,娇儿才扶着椅把手,站起,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衣衫,迈着小碎步走到徐亮的右手方,离了一小段距离,站定。
“相公,你唤我?”绵言细语,听得人身心愉悦。
徐亮伸手扶着娇儿,将人往自己身边一带,“这是隔壁村子的大娘,你还没见过……”
娇儿微微地福了福身,“两位大娘,安好……”
“唉哟,这哪儿用得上那么大的礼,真是折煞我了,我这出来得匆忙,也不曾带啥东西,回头记得来杨家村寻我,到我家也吃顿饭!”
钱氏心里欢喜,忙拉住娇儿,不让她再行礼。
钱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女子,她也从没有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美好。
甚至,钱氏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拍着娇儿的手说,“真是好姑娘,我真恨不得立刻抢回家去藏起来!”
徐亮的眼神暗了又明。明了又暗,“大娘这是夸我媳妇呢……”
娇儿低头娇羞。惹得钱氏更是眼盯着不放。
“娇儿,咱乡下地方,往后不用行这般大礼,这不也是吓着两位大娘了,咱随意些,就是说话也自在。”
徐亮扶着娇儿在椅子上坐了,又招呼秦氏二人落座。
“我这屋子里准备地仓促,竟是连茶水都忘了准备了。还望大娘不要跟我见怪啊!”
秦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钱氏瞥了眼秦氏,就热络地说起话来。
“要说你这娃子还惯会说话的,可是比咱庄户人家的娃子会说话多了。这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往后,我也让我孙子也去见见世面,我那几个儿子怕是晚了咯。”
钱氏是真心看了娇儿这姑娘稀罕,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给别人造成了麻烦,钱氏这才豁出了老脸在夸赞。
一边夸。钱氏还不忘在心里猛夸自己。以前咋就没发现自己这般能夸人,还不带重样的!
徐亮原本有些阴暗的心情,豁然开朗。那好比是遇到了知音,虽说是一把年纪的“知音”了,徐亮也是真真开心,愈发显摆自己。
“我这哪算是见过啥世面,要说,只能说走过的地方多了些。不过论起世面来,我都不如娇儿呢,娇儿下嫁给我,可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说完。还不避嫌地捏了捏娇儿的柔荑。
娇儿当众被徐亮夸,忍不住羞红了脸。更是娇艳。
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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