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绵延数里的红枫林和,被枫林包围在其中的,碧绿碧绿的,明镜湖。
此时已是深秋,那枫叶就跟红霞染过的一般,红彤彤的,浓云似的连成一片。
明镜湖清澈见底,倒映着火烧枫叶,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
三人又行了很远,瞧着能看到正殿的屋檐了,才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正好,停车的地方是在明镜湖边上。
望着大佛寺正殿,谢嘉靖踌躇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鼓不起见丈母娘的勇气,弱弱地对穆锦程说:“锦程,我还是不进去了罢……你去把安若请来,我和她在湖边说话儿。”
谢嘉靖话音一落,越奕祺就一脸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穆锦程倒是不以为意,眼珠子一转,点了头:“好,我偷偷地进去,把安若带出来。你和奕祺就在这湖边的小亭子等着,别走远了啊~”
得了谢嘉靖的首肯,穆锦程撒开脚丫子,往正殿奔去。
看着穆锦程跑远了,越奕祺在一旁冷冷地吐槽了一句:“怂。”
马上就要见到穆安若,谢嘉靖满心欣喜,对于越奕祺的吐槽坦然接受:“对自己喜欢的人怂,不丢人。”
越奕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嫌弃表情,调头背手,往凉亭处走去。
谢嘉靖踮着脚张望着,看到穆锦程闪身进了正殿,这才随着越奕祺一道,去了凉亭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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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锦程进了正殿,先拜过佛祖,捐了香油钱,这才寻殿里头的师傅打听自己母亲。
听说是毅勇侯府的小世子,那小师傅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领着穆锦程去了穆侯夫人休息的地方。
见到自家世子进了院子,穆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翘赶紧迎上去:“世子怎么来了?”
穆锦程没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往她身后张望两眼,问到:“我母亲呢?安若紫若呢?”
绿翘福了福,答:“夫人用过了午膳,此时已经歇下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后院走着消食呢。”
得了穆安若两姐妹的去处,锦程对身后跟着的四书使了个眼色,让他塞了绿翘一粒银果子,自己跑后院去找穆安若去了。
大佛寺院子外有成片的枫林,这院内,也是处处种着枫树。
穆锦程一迈进后院,就看到穆安若和穆紫若两姊妹站在枫树下,指着树叶,似乎是在对对子。
一人叫了一声,穆锦程笑呵呵地跑向她俩。
穆安若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哥哥,你不是在上学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穆紫若不惊讶,倒是一脸担忧:“锦程你逃课不好罢,让大伯知道了,要罚你的。”
穆锦程冲着穆紫若笑笑,拉起安若,说:“走~嘉靖在外边等着咱们呢。”说完还不忘问穆紫若一声,“紫若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穆紫若眉锁春山,一把拉住穆锦程:“锦程你要带安若去哪儿?嘉靖……莫不是谢家小公子罢?”
穆锦程点点头:“正是他。今天就是他要见安若,我才来大佛寺的。”
穆紫若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劈手将穆安若从穆锦程手下抢了回来,护在身后:“锦程你这事做得太荒唐!安若年纪也不小了,怎好在外头随便见外男?!被人撞见了,传出去怎么好!”
穆紫若说完,穆安若也很是认同地点点头:“是呀哥哥。谢家哥哥想和我聊鬼故事就到咱家去就好了,何苦跑到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来寻我?太麻烦。”
穆锦程跳着脚,正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穆紫若时,外头一阵喧嚷,吵吵闹闹地就跟菜市场似的。
穆紫若诧异地和穆锦程对视一眼,吩咐侍女宝珠:“你出去瞧瞧,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穆锦程的眼皮突突突地跳着,心里头只觉得不妙。
不一会儿宝珠就回来了。
“吴尚书家的三小姐不幸落了湖,被人救了起来,这会子外头正乱成一团,伺候着吴三小姐和谢大公子呢。”
宝珠如是回报。
穆锦程只觉得自己不止是眼皮跳了,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突地只跳。
揉着发痛的额角,穆锦程开口问:“救人的是那谢大公子?”
宝珠点点头:“是。大家伙都瞧见了,谢大公子亲自将吴三小姐从湖里头抱了出来的。”
穆锦程头痛欲裂:“谢大公子……谢大公子可是宰辅谢大人家中的长孙谢嘉靖?!”
宝珠继续点头点头,干脆地应道:“正是宰辅家中的谢大公子!”
轰隆隆——
穆锦程只觉头顶一阵电闪雷鸣,心中就一个念头——
谢嘉靖,你到底是真傻,还是真傻,还是真傻?!
————
谢家公子舍身救人的事闹腾得太大,把穆侯夫人都惊动了。
看到母亲起来,生怕被骂的穆锦程毫不犹豫地脚底抹油,去找小伙伴越奕祺了。
谢嘉靖和吴三小姐正在那边演着轰轰烈烈的大戏呢,越奕祺就一副坦然摸样在偏殿数佛。
找到越奕祺,穆锦程张口第一句就是:“嘉靖要犯傻,你怎么就不拦着?!”
越奕祺看也没看穆锦程一眼,答道:“我矮,拦不住一身蛮力的大个子谢嘉靖。”
穆锦程噎了一噎,想起谢嘉靖那个一根筋的性子,只能无奈地闭嘴。
“这会子嘉靖正在吴夫人的屋子里头被夸得花儿一样呢,我三番两次想上去把他小子提出来,却总是被人拦着。”越奕祺开口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忧,我已经着人回京去请谢家人过来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横竖不是嘉靖吃亏……”
说到这儿,越奕祺默默地掐掉了话头。
吃不吃亏,言之过早,还是得看嘉靖自己的造化。
穆锦程知道越奕祺为什么沉默,跟着叹了口气,不言语,但是心中自有计较。
——嘉靖这一身的腥臊怕是要清不掉了。那吴三小姐是个庶女倒也罢了,谢家还能许她个贵妾身份。若她是吴家嫡亲的小姐,这贵妾太委屈,正妻身份又够不上,不上不下的,才最麻烦。
不过不管是妾是妻,谢嘉靖和穆安若的缘分,大概就要止于此了。
是妻不消说,是妾的话……穆家也不愿意自家嫡亲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去——正妻还未进门就先抬了妾,怎么说心里头怎么磕碜得慌。
穆锦程想着,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好在安若还没知晓□□,还没陷进去……
至于谢嘉靖,自求多福罢。
————
逃课一事东窗事发,穆锦程回家后被穆侯提着领子扯到了穆家宗祠,跪了两小时规矩。
第二天上学,穆锦程一脸苦大仇深地要去找谢嘉靖报仇,却没想他告了假,没来上学。
与穆锦程一般失落的,是同样被越大将军揍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越奕祺。
大仇未报,的确是一件十分苦闷的事情!
接下来一连五日,谢嘉靖都没来上学。
穆锦程终于觉得不对头了。
这日散了学,约了越奕祺还有一些个同窗,一行小伙伴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地往谢家杀去。
递了拜帖,等了一会儿,谢家的家仆领小少爷们去谢嘉靖的院子。
一进屋,就看到谢嘉靖脸色苍白地在床上趴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看他这样子,越奕祺心下了然,附在穆锦程耳边低声说:“嘉靖这个样子,应该是被打了屁股了。”
穆锦程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在谢嘉靖床边坐下,毫不犹豫地在他屁股那儿狠狠一拍——
“这些天是怎么了!都不来上学!是痔疮犯了吗?!”
谢嘉靖疼得嗷嗷大叫:“锦程你是不是兄弟!还往我伤口上拍!”
穆锦程脸一黑,呸了他一脸:“你活该!没事逞能什么!人家小姐自有自家丫鬟救着,你凑什么热闹充什么英雄好汉!”
谢嘉靖扶着自己的腰,眼泪汪汪的:“人命关天,我哪里想得到这么多!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穆锦程恨铁不成钢:“阿谨借给你的那些话本子真是白读了!”
穆锦程这边收拾着谢嘉靖,越奕祺那边就自觉地拉了个椅子坐下,开口便问:“这事情闹得这样大,你们谢家打算如何收场?”
☆、第30章
听越奕祺这样问,谢嘉靖也跟着穆锦程黑了脸,梗着脖子道:“我不管我祖父打算如何,反正这吴三小姐,我是打死都不会纳进门的!”
“纳?”穆锦程的眼珠子骨溜溜一转,问,“这吴三小姐是个庶出的?”
谢嘉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看到穆锦程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他又赶紧解释:“锦程你可千万要信我!我是打死不会让这吴三小姐进门的!我心里头只有安若一个!你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绝对不会辜负安若的!”
穆锦程的嘴角抽了抽:“你说了不算!得你家长辈同意啊!”
谢嘉靖脸一垮,继而又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开口道:“我已经和母亲说清楚了此生非安若不娶!如果她硬是要往我屋里头塞人,我就,我就剃头当和尚去!”
谢嘉靖话音一落,小伙伴们忍俊不禁,纷纷笑出了声。
而身为当事人的兄长,穆锦程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穆锦程冷冷地看着谢嘉靖,“你只有用行动证明给我看,我才信。”
谢嘉靖信誓旦旦地应了下来:“你等着瞧!我谢嘉靖娶不到穆安若,我就终身不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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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谢家里头谢嘉靖正发着毒誓呢,那边穆家太夫人正把曾孙女穆安若搂在怀里头说悄悄话呢。
“谢家哥哥事情,安若听说了罢?”
太夫人柔声问穆安若。
穆安若乖巧地点点头,答:“那时候我就在寺里头呢。绿翘扶着母亲去瞧了,回来和我们说了,吴三小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可可怜了。”
太夫人轻声一笑,又问:“你就只觉得吴家小姐可怜,不觉得你谢家哥哥可怜吗?”
穆安若巴眨巴眨眼睛,道:“谢哥哥也挺可怜的,这大冷天的,还跳湖里头救人,得冻坏了罢。”
穆安若的回答惹笑了太夫人。
乐不可支地笑了好一会儿,太夫人在穆安若的脑袋上摸了摸,问:“安若啊,你想几岁嫁人啊?”
没料到自家曾祖母会问这样让人害羞的一个问题,穆安若把羞红的脸往太夫人怀里头一埋,埋怨到:“老祖宗就只会取笑人!堂姐都还没许人呢你就来打趣安若!安若不依!”
听着小曾孙女的声音有些噎像是要哭,太夫人赶紧拍着她的背,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
祖孙两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夫人才着人将穆安若送回去歇息了,传来穆侯夫人,下了决定——
“谢家那桩婚事,你就回绝了罢。”
穆侯夫人没料到太夫人就这样干脆地否决掉了谢嘉靖,怔了好一会儿,方记得问:“老祖宗是不满意谢家公子哪一点?若是顾虑吴三小姐的事情……老祖宗尽可放心,谢家说了,绝不会让吴三小姐进谢家的门,谢家绝不会在成婚之前纳妾。”
“谢家那孩子我是挺喜欢的。”太夫人慢悠悠地开口道,“就是太容易让他得到了,他翻倒不会珍惜了。况且咱家安若不才九岁多么?京中这么多好男儿,不差谢家这一个。咱们慢慢挑,不着急。”
穆安若自幼长在穆侯夫人身边,穆侯夫人也是想她晚些才嫁人的,所以对于太夫人这个决定心里头也不怎么抵触,只满声应下。
说完了二女儿的事情,穆侯夫人忍不住又将穆锦程提了一提:“安若那边咱们是不着急,可是锦程眼瞧着就长到了十一岁,这婆家的事情……”
太夫人如老僧入定,淡然回了一句:“锦程的事情,不用着急。”
穆侯夫人静默片刻,又开口道:“我哥哥的嫡次子阿维,只比锦程大一岁,也还没说亲。我想着,要不早早让锦程嫁回我娘家去……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而且我母亲也喜欢锦程……”
太夫人淡然地打断了穆侯夫人:“我说了,锦程的事情,不用着急。”
穆侯夫人微微一怔,低头应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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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靖受了外伤,本来就好得慢,后来听母亲说穆家拒绝了他们家的提亲,一下子就内伤了。
这内外交迫的,谢嘉靖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好转起来。
看着谢嘉靖这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痴情样子,穆锦程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不能再棒打鸳鸯了!
——再打下去,这谢嘉靖就算不会为情而死,为情而出家也是很可怕的下场啊!
如是想着,穆锦程一回到家,就把当初被她拦截下来的谢嘉靖写给穆安若的情书尽数翻了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穆安若。
穆安若只当是谢家哥哥给自己找的鬼故事呢,一脸惭愧地接受了,还问穆锦程:“谢哥哥不是病得厉害么?怎么还惦记着给我寻鬼故事呢……哥哥你下次去探病的时候记得和他说,安若这边不闷,不劳他费心了。”
不劳他费心?不劳他费心他得郁抑死呢。
穆锦程心里头默默地吐着槽,拉住拿了信就要回去的穆安若,将她往椅子上一按,说:“这不是你谢哥哥寻的鬼故事,是……”情书二字太肉麻。穆锦程含在舌尖半响说不出口,只能叹口气,接着道,“反正你就在我书房看完了,再回去。别让母亲逮到。”
说完,穆锦程也不待穆安若提问,转身出了书房,将门带上了,叫四书拿了把椅子过来,他亲自坐门口给穆安若把风。
过了半个时辰,穆安若眼睛红红脸蛋红红地从书房里头出来了。
将那一叠展开的书信交回穆锦程手里,穆安若声如蚊讷,说:“哥哥,谢家哥哥的想法,安若知道了。”
穆锦程接过那叠情书,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有什么打算?”
穆安若嘴一扁,又要哭出来:“安若不知道呀!”
穆锦程噎了一噎,抱住妹子拍了拍她后背,说:“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这几天好好琢磨琢磨,对谢嘉靖什么感觉。要是没感觉,咱们就算了。要是有感觉……你就给他回个信,我替你带到。”
穆安若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穆锦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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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若这一琢磨,就是十来天。
就在穆锦程觉得他俩没戏的时候,穆安若扭扭捏捏地,来到了穆锦程的书房。
将一封信递给穆锦程,穆安若羞红了脸,说:“哥哥,劳烦将这个带给谢哥哥。”
穆锦程一脸讶异地打量了穆安若好久,那压在舌尖下的“安若没想到啊,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使劲压了好久没说出来,接过了穆安若递来的信,说了一声:“好。”
穆安若的回信真是比太医开出的药方要灵上一百倍!
谢嘉靖收到的第二天早上,就蹦蹦跳跳地来上学了。
穆锦程往他的屁股那儿打量了一眼,道:“你痔疮好了啊?”
谢嘉靖傻呵呵地笑着,在穆锦程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好兄弟!你真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穆锦程嘴角一抽:“得了吧你!你就跟九命猫妖似的,命多了去了,还轮得到我救啊。”
谢嘉靖心情好,懒得和穆锦程贫嘴,只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封信,塞到穆锦程手里头:“这是我给安若的回信,千万给我带到!”
穆锦程冷冷地看了一眼谢嘉靖,没答话,将信好好地收了起来。
谢嘉靖整个人要飞上天了,围着穆锦程跳了好久的桑巴舞,直到夫子进了屋子,这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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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很安稳。
小伙伴们相亲相爱地相处着,谢嘉靖和穆安若热火朝天地当着笔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