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三人别过各自回了房,甄婉怡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快要完工的肚兜儿,便有气无力的放到映月手中,“把这个,给烧了吧。”
薇娘的小产让府里沉静了几天,等甄婉怡开始上学之后,在花园里远远的见过一抹粉红的身影,正在采花作香。那便是大爷新纳进来的妾氏吧,到是好心情呢。
等再见到薇娘的时候,她正靠坐在水池边的卧儿床上,本就羸弱的身子更是见风就能倒一般,瘦得浑身不见三两肉,蜜合色的襦裙穿在身上,风吹过都能看到背脊骨,夕阳洒下,见者心酸。
“大嫂,你在这儿晒太阳吗?”
薇娘笑容淡淡的,“九妹啊。”
“大嫂,你,你身子恢复了没有?”
“我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呢,五个月的孩子,都成形了男婴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在自己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丈夫却在另一个女人的床榻上寻欢作乐,不见一丝悲伤。
看着没有生气的薇娘,甄婉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不是个善于跟人打交道的,更不是一个善于劝人开导人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一旁,静静的陪着,看着小小水池里的碧波,一荡一荡的,慢慢散开。
☆、第三十三章 家 信
寒风袭来,白霜挂满了树梢,染白了地面,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
大房的薇娘入冬之后就起不了身了,日复一日的看疹吃药,可病却一直没有起色,到是大爷新纳进来的一个妾室姜氏传来了好消息,怀上了。这是大房的第一个庶子或者庶女,只此一点,就足够姜姨娘乐的了。
所以甄府的小花园里就常常能见到一抹茜红,微微凸起的小腹,双手一前一后扶着,明明才四个月的身孕,弄得像是有*个月要临盆似的。
甄婉怡远远的看着,要么就在姜氏没发现之前绕道而走,若是十分不巧迎面碰上了,腼腆一笑,微微颌首,挽着甄茹怡擦肩而过,不曾说上一句话,将姜姨娘有心的讨好简单明了的拒绝了。
有了这几回,甄茹怡也看出了端倪,“九妹,你不喜欢姜姨娘?”
甄婉怡斟酌了一翻,“也不是不喜欢,只不过她是大房那边的,本就与我们交不到一处去。既然如此,那不如不要多打交道的好,再说大嫂如今这翻情景我实在不想和大房的其他人接触,而且,我,我总觉得姜姨娘这个人不简单,所以就更不想结交了。”
甄茹怡笑了笑,“妹妹这性子真好,喜欢不喜欢的都直接表现出来,和你在一块处着就是松快。”
甄婉怡睨了一眼,“七姐是不是想说我这是头脑简单呀,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甄茹怡先是捂着嘴笑了笑,看着妹妹越见精致的五官,母亲明明知道妹妹性子有这么大的一个缺点,可却一直舍不得纠正过来。细细想来,如果她是一个男子,能娶这样明艳动人又纯真柔和的一个娘子,只怕也会捧在手心里护得全全的吧。
“那我们以后早一点回,这冬日天越来越短了,早些回房也暖和些。”
“嗯,那行。对了,七姐,今晚去我那里用膳吧,难得祖母嫌我们吵让我们不用去她那里,我们自个儿痛痛快快的吃一顿。”
甄茹怡自然是应好,还让人回去拿了新鲜栗子过来,两姐妹就着火炉边闲聊边烤栗子吃,不等到用饭,就已经吃了个七层饱。
急着映月直指着樱桃说教,“小姐晚间还不曾用膳,你怎么就不好生劝着,任小姐胡来,这栗子不易克化,又是空腹吃的,等会小姐要是难受你怎么当得起?若是四太太问起来,你负得起这担子吗?”
一通话直把樱桃说得满脸羞红,泪眼汪汪的。她本就年纪小,平日甄婉怡与她也是闹惯了的,不曾拘着她性子,韵意楼里除了映月还真没人敢这样数落她。而平时映月看在甄婉怡喜欢她,对她也一再容忍,可如今却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正待再开口,甄婉怡忙阻了下来,“好映月,我们就放肆了这一回,你就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这会好撑,先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了。”
说完,忙拉了甄茹怡和樱桃出了门去。回头看着闭起来的门帘,小声道:“映月这是婚前急燥症呢,这两天看啥都不上眼,你们当待点,等她成了亲就好了。”
甄茹怡摇摇头,笑道:“你呀,这性子也未免忒好了些。”如果不是被保护得太好也不会对下人这样宽容吧。
甄婉怡微微一笑,不再去说映月的事。对于映月,她真的觉得好,人很有负责心,事事以她为先以她为重的,虽然管得多,可不得不说,韵意楼就是因为有了映月,她才能这样轻松,闲杂事儿一样也不用管,还被侍候的舒舒服服的。所以在母亲给映月选夫婿的时候,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映月还能继续服侍她,所以最后征得映月的同意,在前院找了一个家无父母的小管事。
映月的出嫁算是四房的一桩喜事,四太太给置办的嫁妆,虽然不多,可一应家什都全整了,就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出嫁也不过如些,更何况,私下还给了五十两的压箱银子。甄婉怡打了一套全新的银头面,甄修杰也赏了十二两银子过来,说是他和六哥两人的心意,甄茹怡也添了二两的银子,在府里可谓是头一桩了。于是府里关于谈论四房阔绰的热度是直逼大房将会有庶子还是庶女的猜测了。
再多的议论都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逐渐消停,四太太一日急于一日,每每见了四老爷也是让他不停的派人去信给在东湖岛上游学的甄明杰,让他快速回来。
可盼来盼去,也只在腊月二十那天盼来一打厚厚的书信,在看到书信的那一刻,四太太腿软的后退好几步,吓得旁边的几人忙扶了过去。
四太太刚坐好,眼泪“涮”的一下就下来了,那势头仿佛要把这半年的思念都化成泪水一样。
甄婉怡吓了一大跳,急急道:“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六哥出什么事了?”说完忙捡起四太太掉落在地的书信,一目三行的快速看过,长松一口气,语带责怪的说道:“母亲,你真真是吓死我们了,六哥明明是报喜来着,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四太太回过神来,试干了泪水,口带哽咽的说道:“那没良心的,我们在家日日夜夜的盼着他安全归来,可他到好,一封书信,人却不见踪影,还来一句归期不定,许是两年之后去了,哪有他这样不孝的儿子。”
甄婉怡失笑的把信传给一旁的四老爷和甄修杰,“母亲,六哥在东湖碰到一位大儒,那机会多难得呀,又正好那位大儒愿意提点他们,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您还伤心成这样?若六哥知道了看笑不笑话您?”
四老爷早看过另一封信,这封只是略略看一看就传给了在一旁等得死巴巴的甄修杰,“你呀,真是慈母多败儿。你就没发现明哥儿的字又有长进了吗,书信中也透着一股子激情飞扬,积极上进,这样很好,很好。”
信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四太太手中,四太太细细看了一遍,眼泪还是不受制的掉了下来,“再好,再长进,这大过年的也赶不回来,得寄人篱下,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穿不穿得暖。这个时候才说不回家过年,我就是想给他制办些东西也赶不上过年了。”
☆、第三十四章 薇娘丧
甄婉怡接过信细细折好,“母亲,六哥有慕大哥在外作伴,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若您不放心,现在还是可以准备些东西呀,我们给东湖的那位大儒备些土仪,全当我们的心意,也算是谢谢他们对六哥的照顾了。”
四太太欣慰的笑了笑,“婉儿过完年就十二岁了,真正懂事了,还知道帮母亲做安排了。”
甄婉怡嘟着嘴,“母亲,人家哪有十二岁,明年二月间才满十一呢,您非要往大了说一岁。”
四太太笑出了声,“满十一不就是十二岁了,哪有你这样的,非要往小了说,再过两年可就要说亲了,还这样稚气可怎么是好?”
甄婉怡胡闹似的巴拉着四太太的胳膊,“不说不说,女儿就陪着母亲,才不要说亲呢。”
甄修杰在一旁听了四太太的话也十分着急,嚷道:“就是就是,妹妹要一直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不说亲,不准说亲。”
自从甄明杰走后,甄修杰被四老爷看紧了起来,连带着老太爷对他的注意也多了起来,每天不是读书练字就是考问学习进度,可累惨他了,只有在韵意楼的时候才能松快起来,每每来了,甄婉怡总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从不问他学问上的事,还常常夸他聪明,说相信他一定会考上秀才,到时候可以和六哥一起参加乡试的。
就算留了功课,看到陪着练字的妹妹都那么认真,他也能鼓起一身的劲来。所以他才不要妹妹说亲呢,说亲了的女儿就成别家的人了,像二房的几位姐姐,说了亲不到一年就出嫁,后来一年回府的机会只有那么几次,他可不要妹妹也如此。
四太太在一旁笑得欣慰,四老爷则打趣道:“那,我们婉姐儿不说亲,修哥儿可要记得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甄修杰自然是高高兴兴的猛一阵点头不已,看了眼甄茹怡,“七姐也不说亲,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以后去京城去。”
甄茹怡含笑的站在一旁,安静不多话,只是对这个小弟点头示意表感谢。
甄婉怡靠着四太太的肩膀,有家人的关爱就是这样的感受吧,内心像是一片静海,不管外面风雨多大,都有她的家人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她只觉得风和日丽,明媚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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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气候极为异常,雪没多下,可一直乌沉沉的,北风刮得呼呼直响,不要说病人,就是健康的人儿在这样的天气里也难得出门一趟。可入冬后一直病在床榻上的薇娘却在腊月二十九这天顶着寒风,包着严严实实的让丫鬟扶进了长康院。甄婉怡不知道那天薇娘跟老太太说了什么,估计四太太是知道的,后来说起时感叹道:这薇娘啊,就是心思太重太看不开了。
那天晚上薇娘在长康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抬了回去,一刻后郁芳楼就派人请了大夫进府,一直到起更才安稳下来,大夫走的时候直摇头,兴哥儿带着妹妹一直守在床前,谁来也不拉不走。薇娘靠在枕头上看着一双儿女直哭得昏了过去。
康帝十二年就在甄府低沉的氛围里过去了,还没过完年,正月十三的大清早,天都没亮,甄婉怡就被映月推醒了,“九小姐,九小姐且,快醒醒,大奶奶过了。”
这一句话直如九天霹雳般响在甄婉怡耳边,让她脑海出现片刻空白,半晌,才一把抓住映月的手,呼吸急促地问道:“你说什么?”
“小姐,快些起身,大奶奶是寅时三刻过的,大太太正在郁芳楼帮着小殓呢。四太太和七小姐、雪姨娘都也赶过去了,您收拾一下也去送大奶奶一程吧。”
甄婉怡掀开被子,慌慌忙忙的地趿上鞋,在映月和樱桃一起的帮忙下以最快的时间里换上了一套素色的冬衣棉裙,又披了件厚厚的玄色的披风,急冲冲的往郁芳楼去了。
甄婉怡的韵意楼离郁芳楼有些远,再加上人小步子也小,到的时候郁芳楼里已塞满了人,年小的几个都沉默的坐在明间候着,凄凄衰衰的哭声从内室传来。
四太太在榻边一边帮忙一边抹眼泪,看到甄婉怡忙退了出来,拉着人退到落地罩边,“你怎么就来这里了,这会正帮薇娘小殓换衣服呢,你可不能看,你八字忌亡人的,你不会忘了吧,快去外面候着,也算是尽心了。”
甄婉怡看着跪在榻前的兴哥儿,一脸懵懂的看着周围嚎哭的丫鬟,小手儿紧紧的牵着幼小的妹妹,稚嫩的脸上满是害怕不安,三岁的小囡囡靠在哥哥身边,嘴巴抿得紧紧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含着一眶的眼泪,这是多么让人心疼的孩子呀。
看着床榻方向,甄婉怡心里充满了悲伤和疑问,这样一对年幼可爱的儿女,薇娘,你怎么舍得撇下呢?就算是日子过得再难再苦,为了儿女,你也应该要支撑的呀。难道你的世界就只有夫妻之情吗?你的世界就只有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吗?如今你这一洒手,结束了自己的痛苦,了无牵挂的走了,可你的儿女要怎么办?谁会像你一样去细心照顾他们?谁会去在乎他们过得好不好?谁会去问他们要什么?你怎么忍心呢?
不知道为什么,甄婉怡的眼泪不受自己控制的往下流,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无人问津,除了一个阿姨做饭给她吃,其余的时间就是她和一堆的玩具做伴,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游乐场的陪伴,没有家长会,所有所有和父母会出现的场合她都没有去过,一直是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她也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四太太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哎呀,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声音都出不了了,快些止住,我们到外面去。”说完就拉着甄婉怡出了内室。
樱桃也忙跟着出来,又是倒水又是拿杌子的把甄婉怡安置好。甄婉怡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哭了个天昏地暗,连带着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哭了出来,这下子,郁芳楼不管里外都是一片凄惨的哭声了。
☆、第三十五章 送 葬
薇娘的丧礼办得简单而隆重,简单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孙媳妇,上面还有大把的长辈健在,她的丧事也不可能大操大办,风华无限,但做为甄府的长孙媳,也不能太过寒酸。全府的下人都换上麻衣孝服,水陆道场摆了七天,在白马寺停棺一个月,选了二月二十日这个黄道吉日葬入祖坟。
二月十九日这天一大早,甄婉怡甄文怡甄茹怡三姐妹跟着甄家同辈的几个兄弟,带着兴哥儿兄妹俩一起去了白马寺,他们将在这里陪薇娘最后一天,然后扶棺送去祖坟入葬。
马车里甄婉怡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兴哥儿,还有一脸懵懂的囡囡,心疼得无以复加。拿了两盘点心出来,“兴哥儿,囡囡,我们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到白马寺呢,你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囡囡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没动,也不敢动。
甄婉怡把盘子往兴哥儿面前推了推,“兴哥儿你拿给妹妹吃,妹妹年幼,饿不得。”
兴哥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为难的看了看妹妹再看了看甄婉怡,“谢谢九姑姑。”
甄婉怡揉了揉兴哥儿的头发,“跟九姑姑不用这样客气,你们快些吃点,今晚还要守夜呢。”
小囡囡接过哥哥递过来的梅花糕,高兴的放进嘴里,尝了尝,哭着脸道:“哥哥,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呀?这梅花糕没有母亲做的好吃,囡囡想吃母亲做的梅花糕。”
兴哥儿忙把妹妹抱在怀里,“妹妹,母亲到外祖父家去了,外祖父家很远很远,短时间内母亲回不来了,囡囡要听话,不能哭知道吗?你如果哭了母亲不高兴就更不会回来了。”
薇娘是京城人氏,只是娘家早没了人,她父亲与甄老太爷交好,临终前托孤嫁到甄家来的,这多么年在甄家可谓是谦逊守礼,小心谨慎,从不与人相争。
小囡囡忙吸了吸鼻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眶里的泪水掉出来,母亲就回不来了,“囡囡会乖乖的,不哭了,母亲一定要回来。”
甄婉怡一听只差没当场流下眼泪来,嘶哑的嗓子,“兴哥儿和囡囡真乖,你们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这梅花糕不好吃,那我们吃这豌豆黄好不好,这是九姑姑房里做得最好吃的点心了。”
说完就轻拿一块递给囡囡,囡囡还是看了哥哥一眼,等哥哥点头之后才接过尝了尝,然后眼睛一亮,乖乖地把一块豌豆黄吃下肚去了。甄婉怡拿出温水倒了一杯送到两小孩手上,心里软软的是满满的同情和怜惜。
到白马寺的时候,就有知客僧把她们迎了进去,女眷和小孩直接住进了后殿的一座院子里。稍做休息,甄婉怡就带着兴哥儿和囡囡去了前院的一座名叫落雁殿的偏殿,那里停了